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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胡灵再次叩响了雷米的窗户。
“快出来！老兄，你还在摆弄那些机器人吗？”
对于这种略显老派的上门方式，胡灵始终觉得别扭，老旧的窗户被他锤的来回摇摆，发出如同饿惨了的海鸥一般的悲鸣。
“老雷米！如果你再不开门就等于丢掉发大财的机会了！”伴随着着开窗声音，胡灵用他高亢的嗓音仿佛爆破一般的敲击着雷米的头颅。
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雷米还是被吓得一激灵，被打断沉思的感觉令人绝望。“胡灵你这个大傻子，如果我被你吓死了，你的订单永远完不成了！”雷米愤怒的回应这位老友。胡灵是雷米近三十年的合作伙伴，他介绍不同的生意给雷米，雷米从来不知道他是如何让那些下城区人民明白自己真的需要一台劳动机器人，并从他那里下单的，但胡灵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此时的胡灵张嘴哈哈大笑，那种特有的科伊桑高加索混血的嗓音从他深不见底的胸腔内传出来，让雷米十分不悦。虽然雷米毫不留情，但胡灵不敢得罪这位机器人大师，在雷米五十年的生涯中，他经历了太多，也造就了他家喻户晓的机器人大师名号。“非凡制造”这是人们冠以他作品的名称。
“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心脏难受的，说实话，雷米，我认为你可能要发大财了，你还有多少柴油发动机？”
雷米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他不耐烦的应付道：“那可真是感谢电子菩萨了，你要用对付客户的那一套来忽悠我吗？”
“你没听说吗？老雷米，机器人协会发文要停产柴油发动机了，柴油发动机的价格会迎来暴涨，如果我没记错，你至少还有一百台吧？”
“你知道我向来讨厌发动机，如果我不用这些油腻腻的玩意儿机器人协会会把我的饭碗砸了，所以我为什么要放那么多在家里？”
“嘿，总之，你最好用用你的关系，多搞一些，柴油发动机的价格一定会暴涨，你也想多招两个帮手吧？没钱可不行。”胡灵此话不假，曾经雷米以学徒的身份跟随自己的父亲游历四方，那时高阶的机器人制作者被称为工程师，而不知多久开始，他们只被叫做工匠了，再也没有人愿意成为学徒。雷米只能通过雇佣制来招工人。只因年轻人早已对传统机械机器人失去了兴趣，他们很多从学院毕业后都会进入期货工厂成为下等金融劳工，但就算如此也比朝不保夕的手艺人收入稳定，稍微好一些的工作例如电子艺术家之类的如果订阅量大收入不会比量子学家少。
“你这一套留给那些犹豫不决的客户吧，机器人必须要使用，我倒要问问你，如果他们停用了柴油发动机，要用什么制造机器人？”
“我只是听说，他们要用什么电子发动机，就是最近咨询和网络上讨论最多的那种隔空传动技术。”
“傻子才会相信网上的鬼话，全是被资讯媒体操控的言论罢了，先编一些瞎话，如果相信的人多了，就好像会变成真的一样，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胡灵无奈的摇摇头，他知道雷米只要认定一件事无论如何都难以说动他：“哦，老雷米，如果你去过我的家乡，你一定要看看我们那里叫驴的特产动物，你们简直一摸一样。”说完胡灵发动了他的单人驾驶器扬长而去。雷米被胡灵的鬼话弄的心烦意乱，他的生活总是逃不开机器人协会，自己几乎与他们抗争了一辈子。他作势走到工作台前愤怒的关上了窗户，老旧的合叶传出了吱嘎异响。雷米同时顺手关闭了所有咨询广播。
全国上下，没有人比老雷米更懂如何调整齿轮，为此他花了大量时间去研究了榫卯结构，那种巧夺天工的贴合感，让他的机械传动装置天衣无缝。你可以说他不懂发动机原理，实际上在一个机器人身上，他最为看不起的就是发动机，为了和那些油腻腻的咆哮怪物对抗，他甚至研究了一段时间的永动机，这个词我们现在避而不谈，因为它堪比邪教一般让所有科学家闻风丧胆。而雷米的发明，用一个古老文明的物件来说，它应该叫木牛流马，只需要通过微风就可以通过传动让机械结构行驶很远的路程，但没过多久他的产品受到了批判，机器人协会以永动机邪教的名义没收了他的全部发明。
当然我们不得不承认，无数旧世界的工程师就是在追求永动机的过程中过度浪费了资源，他们太多的把目光放在传统物理体系下的最小消耗的突破，并且不惜一切的使用珍贵金属及难以制作的高密度材料，这反而本末倒置的让很多材料几乎枯竭，直到新的物理法则诞生后，基于量子理论中量子纠缠的隔空粒子传导的实验成功，意味着人们不再需求传统物理能量消耗，这也被视作新世界的最佳能源方案。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项实验成功后，大量的信息通讯，建筑行业都得到了改善，大量的重大机械不再需要燃油，电力，只需要注入一些量子传动粒子，便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动力，时至今日人们尚未发现这种能源的边际，这也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项技术将不断下沉，直到连我们的热水器都不需要任何燃烧材料便可以烧水为止。
老雷米并没有因此沾沾自喜，要他自己看来，活了快五十年，他终于搞懂了机械传动，并运用自如，但要跳开发动机原理直接到远程传动，对他来说实在太难了。
老雷米的机械工坊在城区中央，比邻各大科技公司，这里寸土寸金，能在这里生存下来，除了他有个伟大的祖上以外没有其他的任何理由，他的祖上曾带领这个国家进行了好几轮的生产革命，一次又一次的进行技术革新，这不大的土地就是对他祖上的嘉奖，然而现在似乎居于闹市中显得格格不入，且雷米需要不断的为此支付土地税，靠什么呢？只有他的手艺，在老雷米看来，他死之前，传统机器人都不会被替代，至少有无数下城区的传统劳动需要老旧便宜的传统机器人来完成，“非凡制造”这是他制造的机器人广告词，雷米的机器人可以用很少的柴油就可以推动几十吨的重物，他时常沾沾自喜的自我肯定“虽然自己曾经的发明被没收了，但他们没收不了自己的脑子。”那些曾经的传动研究在他制造的机器人身上得以致用。
细细想来，要摆脱现状，他还不能没有了他的老伙计胡灵，这几日胡灵帮他接到了一个大单子，下城区的劳动市场需要二十个机器人，这笔单子制造完至少能保证雷米一年的地税，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后悔刚刚对待胡灵的态度。
阳光从玻璃中透进雷米的祖屋中，这里作为他家祖传的工坊已经过了将近六百年，屋内鳞立着数以万计的机械原件，他们造型各异，但多半只有巴掌大小，可要制造一个人类大小的劳务柴油机器人至少也需要两千个这样的零件。
全息投影出设计图，完全由雷米手工制作，他为了胡灵牵头的订单，可是精心设计了新的传动组件，想到这里，雷米的愧疚之意稍稍有所缓和。
首先是最为精密部分的原件，他带上可调节倍数的视力控制器，展开电子结构示意图，开始参照头天做好的设计图，进行机械原件的组装。“这一部分，大概会有0.2毫米的公差吧？”先按模型做一个最小值的原型，再做一个最大值的原型，他打开了打印机，这种打印机一度被称为3d打印机，而现在它几乎在家家户户中使用，他取代了曾经正统的打印机，原本被称为打印机的东西已经完全消失。看着特殊部件逐渐被制造出来，雷米回味着曾经传说中的只能给纸张印上文字的名为打印机的产品结构，多么神奇且毫无意义？那是一个怎样纸张满天飞的年代。
他看着自己建模的那些精妙零件层层叠叠被构筑出来，不得不说这看起来像某种生物的分娩过程，只需要一个上午，他所需要的原件就能全部产出，雷米本打算就此偷偷懒，但窗户又一次被叩响，他慢慢的走过去，费力的打开窗户。
一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出现在窗外，她手中拿着一个电子显示设备，指着上面的画，“这是你吧？”雷米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是一副由某一位电子艺术家创作后以公益的形式赠送给机器人协会的教材配图，画上的是他的祖上，那个给他的家族带来无上荣光的机器人工程师。
“孩子，这画上的不是我，他至少已经死了六百年了。”
“但这窗户，就是画上的窗户。”
“是的，这个男人几百年前就是在这里创造机器人的。”
“你看起来和他很像，你也会制造机器人吗？”
雷米不禁放声大笑，“虽然你找错了人，但你来对了地方，你有什么需求吗？”
“我需要一个陪伴型机器人。和我一样的那种。”女孩大概说的是保姆机器人，这种机器人在一百多年以前盛行过一段时间，但因为大家把需求逐渐明确化后，它被全屋智能化定制取代，然而事实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很容易被暴力对待，甚至成为性发泄的对象，维护成本大大的高于了制作成本，因此被停产。
“这种东西我可以做，但是你要用什么来支付报酬呢？小姑娘？”
“我家里很有钱，我可以给你开一个欠款证明，等下一个学年我可以用我的生活费支付，你只要告诉我需要多少钱就好。”
雷米狐疑的看着小姑娘，至少她脖子上的健康检测仪让她相信她家境不菲，“OK，你有具体想要的样子，或者参考吗？”
“是的是的。”女孩显得激动不已，显然她没想到老头会这么爽快的答应自己，“我想做一个和我一样的机器人，和我一样高，可以穿我的裙子，我的鞋，用我的水杯，和我一样说话。”雷米把头伸出来重新打量了女孩，“这倒是不难，只不过，我不太建议你让它喝水。”说完雷米露出一个如圣诞老人般的微笑。
女孩很开心听到这样的答复，“那我多久能看到她呢？”
“你瞧瞧，在你的小伙伴出来之前，至少还有20个在排队。”
女孩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一个需要做很久吗？我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哦，小姑娘，大概需要等一个月吧。”
“天呐！你一个月就可以做完20个机器人吗？你怎么做到的？”
女孩显然对机器人制造没什么概念，最复杂的阶段无疑是结构设计，好比旧世界时给一栋房子打下地基，而地基完成后，建筑时间会非常的快，而雷米现在要组装这些机器人不过二十天就能完成。
雷米笑着告诉她：“熟能生巧，小家伙。哦，你稍等我一下。”雷米从房间后的恒温柜中拿出了一个苹果递给窗外的女孩。
“这个作为我们合作的礼物，一个星期后你可以再来一趟，我们一起看看设计图好吗？女士。到时你再签下欠条。”
女孩开心的接过苹果，“谢谢你，老先生。”
女孩手中的苹果是雷米起了个清早，前往几公里外的水果市场买到的最新鲜的苹果，和他一起的只有那些分子食品厂的采购员，虽然进入新世界后传统食物已经被更为易食的分子食物代替，但雷米乐此不疲。
2
创造力有时候和客观条件难以形成正比。
一周以来关于柴油发动机停用的传闻愈发严重。
“你弄到多少柴油发动机了？”胡灵再次出现在雷米的窗前。
“闭嘴吧，光是机器人要使用的就不够，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解决？”雷米并不讨厌胡灵，相反胡灵是他不可或缺的伙伴，从任何意义上。
“嘿，我是认真的，多备着点吧，我听说钛克公司已经提交第一批电子发动机了，说不定传闻是真的。”钛克公司是新世界后第一批投身推动新物理法则的公司，他们大规模的赞助学院对此方向进行研究，其实也正是因为他们使用了资本手腕推动的原因，传统机器人制造业逐步成为落日余晖，这消息雷米倒是听进了耳朵里，实际上，雷米自己制造的机器人中大部分的行为系统也是钛克公司开发的，他们这几年在着力研究人工智能的嫁接领域，肉眼可见所有电器电子产品他们都做了可配套的智能系统，说他们的野心只停留在软件方面，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次需要我帮你把窗户关上吗？”胡灵明显是在揶揄自己上次对待他的方式。“轻一点这可是老古董了。”
今天是雷米的休息日，工作进度远超预期，不肖一周，20台劳动机器人的订单就可以完成，他今天本不打算做任何工作，让自己好好的在屋顶的露台上晒晒太阳。因此他关了窗户后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库存，老雷米祖上留给他的房子几十年来只有他一个人居住，实际上他也从未想过传承问题，以他的社会地位将来不可能得到上载的机会，也就不用去面对他的祖上了，自己死后这里的去留问题留给历史学家去解决。因此两层的楼房，至少二楼几乎完全是仓库，而那里放着整整500台柴油发动机。
他骗了胡灵，实际上这些并不是传闻出现之后他才开始囤积的，而是日积月累而来，他们中一些支付不起订单费用的客户用来抵消货款的，一些则是过量采购导致的，他刚当学徒那会儿对传动结构的理解不够深入，因此大量的依赖这些巴掌大小的柴油发动机，也是那时开始，他的父亲开始告诫他不要过于依赖有限能源设计机器人，精妙的机器人往往只需要轻微的动力就可以完成很艰难的工作，他深深的以此为进步阶梯。在被批为“永动机邪教”的前几年，雷米已经能够制作只需要五个发动机就可以运行八十吨力量级的劳动机器人，这里的大部分柴油发动机也都是那个时候省下来的。如果这真的将成为一笔财富，坦白地说，雷米还有些舍不得，它们见证了自己的那微不足道的每一次进步。
第二天是雷米与小女孩约定见面的日子。这几日他利用闲暇时间完成了大部分的设计图，这是一个精妙的小女孩机器人，他的身高体型与女孩差不多大小，但最为绝妙的设计在于机器人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长高，就真的如同一个会成长的人类一般，他为机器人的腿部关节设计了微动复式结构的膝盖，只要设置好时间进制，这里就会无声无息的拉长关节，使它好像在不断的成长一样。虽然实现上有一些难度，但雷米将其视为自己的一个全新的挑战，大概十年没有制作纯正的人型机器人了，这其中的乐趣大大的超越了回报的诱惑，在画这些图的时候，雷米想到了他小时候听的那个故事，一个木匠也就是旧世界用木头制作家具的人，他制造了一个木头人偶，给他起名匹诺曹，但人偶被施予了某种程序，于是他变的像人一样，那是个遥远旧世界的童话，雷米只记得匹诺曹的某个结构也会生长，这与自己现在设计的机器人何其相似，他为设计图存档命名为“匹诺曹I型”。
再次叩响老人的窗户，女孩喜出望外，她得到了她梦想中的机器人，雷米为她讲解机器人的设计图时，女孩的眼中仿佛布满星河，当她讲解完后，女孩没有对设计图提出任何疑问，雷米完整的设计逻辑和如同讲故事般的叙述技巧让她无可挑剔，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她望着雷米的眼睛几乎要哭出来。
“爷爷，你知道吗？也许你不是画中在窗户里的人，但是你们同样在创造非凡。”
雷米无法回馈她的感慨，他对于画中窗户里的人感情更为复杂。“所以，小姑娘，你从哪里听说了窗户里的人的故事？”
“我回去把我找到你的事告诉了我的父亲，他告诉我，画中的人带领我们整个社会进入全新的工业时代，他是一位巨匠，是旧时代最后的传奇。”
雷米很少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祖上的事，与其说没听过不如说是自己主动回避，他知道自己的祖上被写进了学院的课件里，甚至在某些学院中还有自己祖上的雕像，但首先，雷米从未去学院学习过任何东西，从他识字以后就成为了学徒，其次是因为他和机器人协会充满矛盾的关系。
“你也是因为对他的尊敬才保留这扇窗户的吧？”
雷米看着女孩天真的眼神，他不得不去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从我祖上开始，到他的孩子，他孩子的孩子，直到我父亲的父亲，我的父亲，再到我，他们和我一样，一直坐在窗前的桌子前设计和制造一个又一个机器人，那扇窗户几乎是我出生和死亡的意义。”
雷米的这些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几分真实，他甚少去思考生命的意义，机器人或是自己亦是如此，他的使命感源于对技术的不断突破，或许自己的祖上早已经过了苦心追求技术的阶段，而开始追寻生命亦或是赋予生命意义，才会使他在过世后被人们称为巨匠。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显然与祖上是异步前进的，这大概也是自己总在回避的原因吧。
雷米的话让女孩感动不已。她支付了远远超过雷米需求的定金，而实际上，这个数字也大大的低于女孩的预期，她原本以为会需要自己存钱来支付货款，但显然自己的零花钱就足够，女孩带走了设计图的备份，这将成为她向她父亲炫耀的资本。雷米则一个人陷入了关于自己祖上的痛苦思索，改天自己或许应该去找一个新的合叶，修好那扇吱嘎作响的窗。
“文件下达了，你知道吗雷米？”
“什么时候的事儿？他们确定要停产柴油发动机了是吗？”其实新闻从今天一早就传入了雷米的耳朵，或许从听到传闻那天开始，他就等着文件正式下达，人们总需要机器人，无论它是用什么驱动，自己不用担心失业，或者他也可以好好准备一下清理掉现在屋子里价值连城的柴油发动机，只一个上午，价格已经翻了三倍。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雷米先生，我们的订单不会有什么变动吧？”
“哦这个你放心赛先生，我们的交易早就谈好了，我可不是在这种时候坐地起价的人。”
“非常感谢您，雷米先生，您真是慷慨。”
雷米不过是起了一大早来到下城区寻找一些特殊零件，头天晚上当他制作完匹诺曹I型的上半身后，发现关节部分需要极其微小的齿轮部件，这样微小的部件甚至最上档次的打印机都无法制作，而因为市场不再需求这样的零件，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零售这些东西，他忙活了一早上终于通过小贩找到一个旧时代的圆形计时装置，功能类似现在的电子钟，他通过圆形计时器的正面玻璃盖下看到里面有一个小洞，也许是用以装饰上面组装着一个小小的金属齿轮，大概是为了通电后让如此无聊的计时装置显得不那么死气沉沉，但要完成匹诺曹，他至少还需要多找几个这样的圆形计时器，一个微型齿轮显然不够。
如果午饭之前没有找到就只能明天再来碰碰运气了。他回到自己的工坊，一个穿着得体的男人站在门前，他大概三十岁左右，看起来不像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公务员，倒像大财团的职员。
“您好，雷米先生，恭候多时，我想我一定没有认错。”
“先生你好，您有什么需求吗？”雷米心想他应该是某位对机器人有需求的客户，他曾经也接待过不少这样上门寻找合作的人，但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是的，我想了解一下您的这件作品。”眼前的人展开了一副设计图，全息投影在室外阳光下的显示效果不敬人意，雷米凑近看了看，这正是昨天自己拷贝给小女孩的“匹诺曹I型”的设计初稿。“实不相瞒，我是艾丽的父亲。”原来小女孩名叫艾丽，但他父亲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和他的女儿熟悉到这种地步，雷米可以想象女孩儿回家后是如何对她的父母夸大其辞的。
雷米邀请男士进入了房间，男士显得彬彬有礼，雷米给他展示了制作了一半的匹诺曹I型机器人，他从上到下仔细观摩着这台巧夺天工的作品，随后男人自我介绍到他名叫德雷克，是钛克集团的智能部门主管。
“果然，令爱的谈吐气质的确称得上有教养。所以，您是来帮她支付尾款的吗？”
“雷米先生难道对小女需求没有过疑惑吗？”
“实不相瞒，虽然我对所有客户一视同仁，不过令爱对于一个陪伴型机器人的需求的确让我困惑，以您的社会地位和令爱的谈吐，不可能是生活中没有朋友的人，我相信您可以向她传授关于那幅画的历史知识，平日间应该也不会缺乏沟通和陪伴，那她为什么会需要一个陪伴型机器人呢？”雷米直接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他视德雷克为晚辈，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问题得体与否。
但德雷克默不作声，似乎眼中翻涌过一丝悲伤。“雷米先生，这个问题我还暂时不能回答你，但我可以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好的，我们可以聊的有很多。”
“为什么坚持制作人型机器人呢？”
“德雷克先生，实际上我现在更多制作的是劳动型机器人。”
雷米展示了一旁他即将完成订单的劳动机器人，“你会看到他们的上半身更具有人体状态，但下半身为了保证重心和平稳性，我大量参考了一些野生动物的仿生足，我的一位老友来自非洲，他的家乡至今还存在一种叫驴的生物。这样一个机器人虽然下肢稳固，但至少使用了三十到四十个如同驴腿一样的结构，让他们可以适应各种复杂路面，所以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只是看起来具备人形，但内部结构和人类实际上完全不同。”
这样的回答显然没有让德雷克满意，他继续追问：“雷米先生，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制作机械形态更为有效的机器人呢？”
雷米舒展了后背，“德雷克先生，也许您在人工智能系统方面略有成就，但有时候您可能真的忽略了我们生活的世界，从数学，物理，建筑学甚至哲学上来说，我们的科技系统都建立在人类形态上，打个比方，我们出入的门是符合大多数人类使用的，门窗把手的位置是以人类身高头肩比设计的，我们的餐具，驾驶器等等，都是以优先人类形态使用而设计的，为了让机器人有更多的使用场景，当然越接近人类越好。”
“您是说，仅仅是为了让他们更方便完成人类的行为而设计的像人吗？”
雷米点点头，他并没有深究德雷克话语背后的含义，他甚至还在回味自己刚刚这段话中是否有没有说清楚的地方。
“雷米先生，实不相瞒，我有些失望，我想这并不是我女儿想要的机器人。”他放下手中的匹诺曹I型设计图，雷米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仍然困惑着希望德雷克解答他所希望的答案是什么。
但德雷克起身似乎并不想告诉雷米答案。“雷米先生，我会将尾款支付给您，机器人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德雷克最后看了一眼为完成的匹诺曹机器人原型。失望的走出工坊，雷米最后一次见到男人，是他经过窗户时。“您对我女儿说的话是真心的吗？据我所知，您是为了保全自己才留下这扇窗户的，我本以为是我误解了您。”说完德雷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德雷克说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或者说自己对祖上复杂情感的根源，在他玩世不恭的那两年，雷米凭借自己高超的工程技术蔑视整个机器人工程界，他的傲慢引来了机器人工程界代表的刁难，也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机器人协会成员，他们指责他违背了机器人创作的初衷，指责他只顾追求不切实际的实验性技术，却忽略了其中的人文价值。
狗屁人文价值！雷米心想，是的协会其实说的一点都没错，但他们只是找了一个雷米身上的的确确存在的问题对他加以打压，利用模棱两可的事实占领道德制高点，只展现真相对他们自己有利的一面，但他们其实一点也不在乎他们宣扬的价值观，他们肆意裹挟资本，对生产机器人的工程师们施压逼迫他们使用赞助他们的柴油发动机厂商的产品，否则生产出来的产品就视为不合格。并且正是他们，发动舆论战，把追求纯粹机械构造的工程师称为“永动机邪教”，称他们浪费资源，制作各种无意义的机器。
那时各种网络话题平台上对于自己和与自己有相同信念者的声讨不绝于耳，甚至要求雷米断绝自己与祖上的关系。但说来讽刺，最终保下雷米的正是他作为祖上后代的“血统”，机器人协会无法推翻由雷米祖上建立的体系，也不可能这么做，他们依然要保留这个符号，那副全国所有人都看过的他祖上坐在窗户里伏案制作机器人的画正是那唯一的符号，雷米恨自己的祖上，但他也不能推翻这个符号。没有人可以，因此那扇窗户永久的保留了下来，它破旧麻烦，不如各类智能设备易用，合页老旧生锈甚至找不到替代品，但就是没有人可以推翻它。
雷米沉闷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望着窗外，自己与祖上的异步正是自那以后开始的，自那以后，他再不思考制造机器人的人文价值，而是一门心思钻研技术，要怎么思考？思考他们是否疲惫？是否辛苦？是否开心？可笑之极。雷米没有改变想法，但他知道，这门生意到头了，他决定制作完这一批最后几个机器人后卖掉那些剩下的柴油发动机离开这个行业。
去冰岛，还是月球环？他想着结束这一切后自己大概会去当一个果农，种他最爱的苹果，他在向往中渐渐入睡。
3
这是雷米拾荒的第四个年头，他已经不再回想和抱怨当初那场铁腕变革，造成他今天的一切其实早有端倪，那时雷米本来已经做好了退休的打算，他即将完成一个高价值的柴油机器人订单，以及随意换算一下就可以使资产翻上几十倍的柴油发动机库存。雷米向来不相信传闻，因此最后的那几天，他主动屏蔽了所有外界信息，他厚重的窗户连好友胡灵都敲不开，最终他只用三天就制造完成了最后十台柴油机器人，但当他最后一次以机器人工程师的身份来到下城区的时候，却被赛先生摆了一道，赛先生是下城区劳动市场的头子，他通过胡林给了雷米一个大订单，虽然这过程中经历了柴油机停产传闻，使原材料价格暴涨，但雷米基于自己的商业操守承诺自己不会变卦坐地起价。可事实证明，就连傻子也不会为废品买单。
首先雷米的机器人不可能是废品，他们一度成为劳动型机器人的最高品质标杆，没人能指出关于他高超技艺的任何问题，让雷米机器人变成废品的只是那一则法令。
“雷米先生，我很尊重你，但是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你看看外面，我那些手下清运的机器人，你知道这让我损失多少吗？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劳动型机器人来清运这些它的同类。”实际上老雷米是在当天早上兴高采烈的前往下城区的路程上才知道了法令颁布的消息，机器人协会提交了关于清洁能源的法令提议和强制执行的建议，得益于政府效率的极快响应，几乎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法令要求市面上的机器人被要求必须经过环保检验才能被唤醒，这几乎等同于宣布柴油发动机成为了非法产品，雷米制造的那些原本市面上重金难求的机器人一夜之间成了废品。
“可我们的订单是在一切发生前，赛先生，二十台八十吨级的劳动机器，您知道要耗费多少成本吗？”
“你的那些成本现在一文不值。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雷米先生，可现在我也无能为力。现在这是你自己的事了。”赛先生的手下在不停的抱怨着没有劳动型机器人使用的痛苦，但他们不敢铤而走险违规使用柴油发动机的机器人。
谁也无法无视法令，这世道的政府再也不同于旧世界那样懒政又效率低下，新世界后的政府形成了一套高效的运作流程，每个政府部门有二十四个决策人，每个小时都有一个公务员可以立刻决策收到的议案，所有四百个部门的意见可以在议案提交的两个小时内就得到反馈，然后法令会直接根据赞同与反对的部门票数直接决定执行与否，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写入机器人卫队的程序中，当然那些政府用机器人虽然原本同样是柴油之心，但它们一定是第一时间被同步替换的，雷米相信那些各式各样的财团会在第一时间竞标电子机器人订单，然后集中所有生产力满足政府的要求，但一切还是快的就像早有预谋一般，不肖一个晚上，所有柴油机械警察统统报废，电子警察轻装上阵，布满了大街小巷。
一切竟失的雷米徒步走在通往上城区的路上，高耸如云的各大财团大楼似乎近在眼前，但雷米清楚他们离自己相隔百里，“啊，没想到他们这么高啊，生活在这些高厦之下从没感觉到他们的压迫感。”雷米自言自语着，企图分散自己焦虑的内心，沿途无数的家庭将家中的机械产品清运出来，似乎避之而不及，连垃圾都不如。
他面部麻木且呆滞，但真正让他绝望的一幕是几乎虚脱的胡灵倒在他面前，胡灵为了在柴油发动机泡沫中大赚一笔倾家荡产的囤积柴油发动机，这些在一夜之间全部成为了泡影。
“感谢电子菩萨，你当初没有听我的，如果你也把赌注放在那些柴油发动机上，我们该如何面对彼此？”眼前的这位老友泪眼婆娑，他的妻子和孩子在今天一早离家而去，什么也没带走，因为胡灵已经一无所有。他不敢告诉胡灵，自己家中还堆放着成山的柴油发动机，但哪怕抛开那些，他所剩的也变得一文不值。“你真的认为我还剩下什么吗？胡灵。”
雷米欲言又止，胡灵似乎能感觉到他将会说出什么，但他默不作声，他不敢听到。“他们夺走了我的余生。”这句话还是从雷米口中说了出来，两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在嘈杂市井的街上相拥而泣，满世界的咨询与广告掩盖不了他们内心如洪流般的悲伤。
一个月后，雷米的老屋被政府回收，并作为历史建筑赠予机器人协会管理，毫无疑问，里面的一切都被视为了政府资产，但他们本也一文不值了，他们要求雷米带走的私人物品清单如下：腐败的苹果四个，旧世界计时器一个，柴油发动机五百二十三个。老雷米不可能扛着几百个发动机离开，他最终能带走的只有那块来自旧世界的计时器。所有咨询平台高唱着清洁能源带来的伟大进步，鼓吹着这是新世界的重要篇章。
这是老雷米拾荒的第四个年头，他现在的老板是赛先生。堆积如山的各类废品中雷米和几个劳工一起推动着那些巨大的无动力机械运输设备，赛先生的劳动市场中堆积着各类货品，有用的没用的，旧世界的新世界的，都以同样的方式堆积成山，运往不同客户处的产品分区堆放，而其中的间隔就是宽敞的可以并排行驶八个劳动机器人的道路。
得益于雷米在赛先生的公司中，劳动市场的效率相较以前提高了不少，最初雷米决定成为人力劳工时，这些愚蠢的同僚们还在盲目的用老旧的运输器废上十倍的人力拉动货物，这些柴油动力的大型机器只要不被唤醒就不会被当成非法机器人，但他们愚蠢到甚至不知道只需要有轮子就够了，但好在雷米来了，他拆除了运输设备中无用的机械部件，使他们轻便不少，在之后的两年中，他逐步改善这些运输产品，他理所当然的运用了自己那鬼斧神工般的传动设计技术，只考虑运输而不考虑易用的话，那就不必将设备拘泥于人形结构，从而可以用更灵活的部件形成更高效的工作，他再次为赛先生展示了他最新的设计图，这应该是将他曾经用于柴油机器人下半部分的“驴腿”结构优化而来。
“你可以将人力想象成发动机，曾经这部分动力是依靠发动机来完成的，”雷米指了指结构图。
“而一个柴油发动机约等于两个人的人力，而我改良了这部分。”
他又将全息投影变换了一个角度。“这使这个装置现在只需要一个人就能推动大概二十吨的货物。”
坐在办公椅上的赛先生一言不发，实际上他对雷米所说的话一无所知，他对机械没有任何概念，赛先生出生在下城区最贫穷的地方，这些市民被限制了教育等级，让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上城区人民的赚钱方式，而他的经济逻辑一切以省钱为主，换种说法便是吝啬，但不得不说这一品质已经大大的超过了下城区的其他居民，在铺天盖地的消费主义讯息洪流中，赛先生硬是凭借自己的原始积累坐成了当地最大劳动市场。“雷米先生，这项创造相当非凡，我们的劳工同胞一定会非常感激您的。”赛先生虚伪的回应雷米满腹激情的讲解。在失去了合作资格后，雷米在他严重和一般的劳工没有任何区别
见赛先生面露善意雷米立刻补充到“实际上赛先生，这可以使您市场的运输效率高于其他市场三倍以上。”雷米的目的很简单，他希望赛先生为他的设计支付报酬，长久以来，雷米的薪资和普通的人类劳工没有任何区别，但赛先生还会因为他的年纪为借口苛扣他的提成。
“雷米先生，就算我不用您的设计，也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上抢走生意，你明白吗？而且我们的劳务合同中写的很明白，作为我的员工，您的创造也是我的财产，说白了，想办法让公司提高效率本就是你的义务之一。”赛先生不屑浪费时间在雷米身上，在他眼中，时间就是金钱，而金钱是省下来的。雷米继续哀求着他：“当然当然，但求您看在与胡灵交情的份儿上....”赛先生头也不回的走上他的私人驾驶器，他没有瞧雷米一眼，他见识过太多苦难，雷米显然不是他见过最痛苦的人，“如果不是胡灵，我为什么要留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说完赛先生扬长而去。
星夜作伴，忙碌了一天的劳工们围绕在火边，他们仿佛几千年前比旧世界还更遥远的过去时的人们，那个原始年代，人们没有任何使用能源的科学知识，所有的一切通过双手造就，使用木头点燃火焰，制作木桶钻井取水。在这先祖传承下来的火光中，人类没有任何不同。
雷米没有吃晚饭，他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他能感受到同僚对他的排挤，但他不愿去理解。
“你为什么总是要浪费时间去做那些没意义的事？”工头坐在他身边，他似乎是唯一愿意安慰雷米的人。
“你明知道你不可能从赛扒皮手中拿到一个子儿。”工头抿了一口啤酒，接着说：“制造一个那样的设备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那不会让我们轻松多少的，原本我们劳动一天一个人运十吨的东西，就算我们现在一个人能运八十吨，但我们依然要劳动一天。”工头叹了一口气，他语气平和，但能听得出话中充满了对雷米的抱怨。“我们也不可能因此拿到更多的工钱，真该死！但我们却有更多人失业了。”这便是雷米不愿面对的现实，因为他的设计，人力成本被大大降低，而更多工友失去了工作，他们流落街头，没有其他的劳动市场收留他们，因为其他市场早早就用上了量子技术新型劳动型机器人，赛先生的吝啬已经深入了骨子里，新型粒子传导机器人几乎被钛克公司垄断，因此民用产品的价格高昂，而新型劳动型机器人更是市场紧缺，对比而言雇佣劳工显然更划算。
“没有什么区别的。”沉闷的雷米开口了，“我们早晚都会被新型机器人代替的。”说完雷米起身向那堆积如山的报废机器人走去。
电子病出现在一年以前，人的身体会不受控制的痉挛抽搐，很像旧世界的癫痫病，之所以被称之为电子病是因为患病者大多和新型机器人进行过亲密接触。钛克集团在上月攻克了这种病，只需要服用一种名为“悠米西林”的药物，就可以有效抑制。此刻的胡灵几乎瘫痪的躺在床上，他的饮食起居都需要通过雷米帮助：“天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胡灵在一年前通过曾经的好人缘进入了钛克公司担任售后保管工作，大量的问题机器人会通过他的登记检测返厂检修，这本是件美差，但谁知道那些传动粒子的泄露问题最终会对人体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
“你早就想这么说吧！你一定觉得我是那种躲在货柜后面和机器人交媾的变态。”胡灵病倒后暴脾气与日俱增，他浑厚的中非嗓音一旦咆哮起来轻而易举就能惊动电子警察。
“你可消停一点吧，我想也许你的劳动合同可以帮你在你的东家那里讨一点悠米西林。”
“没人能证明是那些机器人的问题，老伙计，钛克公司的劳务合同就像屎山代码一样，他们就算让我死在街头也不愿看到股价下降一点。”
“真搞不明白，他们都已经赚了这么多钱了，”雷米抱怨着帮助胡灵翻了个身。“天呐，我应该为你专门做一个翻身器才对。”
钛克公司出品的机器人市占有率高达85%剩下的一些竞争者与其说是对手倒不如说都是钛克公司的不同部门，他们通过国际投资运作几乎已经垄断了全国的量子技术新型环保机器人业务，为了感谢机器人协会的支持，他们为其捐赠了一所机器人博物馆用来追溯自新世界起所有的机器人发展进程，雷米祖上的雕塑高高耸立在博物馆前，那是用抗氧化金打造的高级艺术品，雕像左手扶着脸上的倍率放大镜，抬头看着，右手上拿着的电子发动机，而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雕塑的双手被制作成齿轮组成的手部造型，雷米看着宣传咨询的画面一言不发，沉默寡言成为了他的习惯之一，胡灵看着这尊雕塑无奈的摇摇头，“伙计答应我，有朝一日你如果上载了，一定问问你老祖对此的看法。”
忙碌的一日再次开始，赛先生的劳动市场再次解雇了十名员工，当然那些失去收入的人会把罪过都加于雷米的头上，但今天并没有人指责雷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赛先生办公室中的新型劳动机器人身上，赛先生的办公室四面都是玻璃，这样方便他随时掌控劳动市场的状况，但他自己的言行举止也暴露在手下和劳工面前，赛先生时不时的惺惺作态也正是因此而来，此刻赛先生正指着面前从另一个市场上搞来的二手货新型劳动机器人发怒，“我真是搞不懂，这么一个五万块的电子机器人只有二十吨力量级，这个价放在以前我可以买十个柴油机器人。”至少赛先生的咆哮声能让大家放下心，劳工们认为至少这代表自己暂时还不会被机器人替代，“就不能让雷米拆了它们看看，然后跟着造几十个吗？”劳工们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但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雷米身上，办公室内赛先生的手下为雷米解释了这不可能实现的理由：“老板，机器人法案禁止非法改造这些机器人，哪怕它们有一点损坏都会触发警报招来电子警察。”工友们再次露出安心的神情，老雷米逃过一劫。
此刻默不作声的雷米心里明白，劳动型机器人的价格居高不下只是因为家用需求还没有被满足，在新型机器人出现后的确有人将他们视为生活伙伴，甚至性用品，这大大增加了他们的需求度，机器人的第一需求从劳动力变成了生活用品，这在机械机器人时代是无法想象的，毕竟谁会抱着一堆齿轮和机油睡觉呢。而从现在的话题度上看，钛克公司很快就会把生产力放在劳动型机器人上，因电子病的出现大量的人力资源消失，机器人制造厂急需补偿这些劳动力，人类的确是把需求放在条件之前的，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因此就算时代，科技，在不断的进步，但人们始终在劳累。
这天雷米在他自己的设计的运输设备上装备了一个可以简易组装的风帆，这样如果借助风力，就可以节省更多人力，雷米显然是听进了工头说的话，既然不能得到应有的酬劳，为何不让工友们更轻松自在。
他要求工友们不要把它传出去，如果赛先生知道了他对设备的改造一定又会加大他们的劳动量，但实际上，这些设备的设计多少容易被质疑是“永动机邪教”，他并不想这些事被传出去。
趁着凉风，雷米坐在高高的废弃机器人堆上，他抚摸着这些沉睡的钢铁躯体，多年以来雷米甚至没有为自己制作一个钢印，但他能一眼辨认出哪些是经由他手设计出来的机器人，“非凡制造”回想起这句广告词，他不禁自嘲。
他抚摸到另一台生锈的机器，和上一台不同的是它的关节部分完整如新，只是外观上锈迹斑斑，很明显这是他三年前最后提交给赛先生的那批机器人，还未经使用，便被废弃，他的手抚摸过机器人头上的传感器，这部分通常被视为和眼睛一样的功能，“老伙计，如果你看到我，你会知道我是谁吗？”雷米仿佛自言自语的发问，但机器却仿佛回应了雷米，一声轻微的电流声传了出来。
雷米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还有动力？他寻摸着声音发出的部位，用随声携带的工具打开了机器人的外壳，里面是一块钛克公司制造的芯片，微微闪着幽蓝的光，雷米不禁发笑，自己太久没有制作机器人了，竟然忘了电子芯片中有储备电源，雷米曾经制造的机器人有出色的机械结构，但他们的智能系统都是搭载的钛克公司的芯片，他从废弃的智能设备上拆下芯片嫁接到自己设计的机器人身体中，雷米从不排斥智能设备，它们为生活赋予了便捷，也让自己的机器人能够有一定的认知能力。
芯片中的储备电源通常是帮助智能设备记录时间，或者为闪存系统供电使用，寿命大概在二十五年左右。这是机器人的思想啊，看着眼前的芯片，雷米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想法，他们夺走了我给你制造的身体，但保留了你的思想，雷米继续与机器人对话着。一瞬间一个冲动浮现在雷米的脑海里，他突然眼眶中溢满了泪水，他想再次制造机器人，他怀念他的往昔。他想起来德雷克给他说过的话，想起来为艾丽制作了一半的机器人，你们到底是什么？过去的五十年雷米每天面对机器人，但从没向他们发问过。
雷米取下了机器人的芯片，如果这是他的思想，那会回应我的疑问，半夜，他用一个完整的可发声的机器人头部接入了芯片，嘈杂的声音穿了出来。“HELLO”“你好。”“Bonjour”“こんにちは”......机器人开始用不同的语言打招呼，每一个钛克公司的智能设备启动时都会发出这样的问候。
“嘿，伙计。”完全启动后雷米第一次与机器人进行了真正的对话，不是产品演示，不是话筒测试，是一次真正的对话。
“你好，你是我的主人吗？”机器人的视觉感知器转动向雷米，仿佛一只猫。
“不，我是你的制造者。”雷米嘴角流露出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微笑。
“很高兴见到你，德雷克先生。”机器人的发声器中传出这样的回答。
雷米皱起了眉头，德雷克这个名字他从未忘记过，艾丽的父亲，钛克公司人工智能部门主管，但他一点都不愿意提起他，几年前他抛下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后就那样离开了，而自此开始，自己的人生再没有一天是幸运的，虽然这其中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德雷克，这个名字总让雷米感觉到和厄运挂钩。“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雷米。”
“你好，雷米，你想给我起什么名字呢？”为一个机器人命名，像人一样吗？像给自己的孩子一样吗？雷米心中想到的第一个名字是艾丽，但这不就变相承认它是德雷克的造物而非自己了。
“以后，你叫布鲁斯。”布鲁斯是一个普通的名字，在下城区随处可见叫布鲁斯的人，这个名字出现在不同的广告里，不同的社交平台上，不同的新闻中，不同的教材里，但最为重要的这是雷米祖上的名字。
“好的，雷米。”
“布鲁斯，你有生命吗？”雷米跳过了所有能令他好奇的问题，直接问了那个让他困惑，让他自我沉沦，让他逃避了一生的问题。
“我们都是漫长岁月中的一束光芒，时间对所有事都是平等的，我们同样拥有时间，我们同样拥有生命。”雷米缓缓坐立，德雷克，这是你给我的答案吗？他沉默不语。
“嗨，雷米。感谢你给我生命。”
雷米再也没有给布鲁斯断过电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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