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ret in the Tomb,By Robert Bloch
午夜的狂风在一座坟墓上怪异地呼啸。月亮宛如一只金色蝙蝠悬挂古老坟头。非物质的恐怖兴许潜藏在雪松覆盖的坟墓中,亦或悄无声息地匍匐在阴影笼罩的墓碑之间,这是一片污秽之地。坟墓里隐藏着比黑夜更为邪恶,比月亮更为恶浊的诡谲秘密。
在一个午夜,为了寻求这样一种隐秘,我形单影只地来到祖先的墓穴。在过去的岁月里,我的家族成员都是巫师,因此,他们远离其他人的安息之地,葬在这一被人遗忘的腐朽墓中,与曾经的仆人作伴。
我穿梭迷雾,来到隐现在幽深林间的破败墓穴。随着我踏入拱形入口的昏暗小径,愈加喧嚣的狂风以邪恶的怒焰熄灭了我的提灯。唯有不洁的月光照亮我前进的道路。就这样,我来到了氮气弥漫,真菌覆盖的墓穴入口。月亮洒向嵌在花岗岩纪念墙上的大门。它的表面既无把手,亦无锁孔,但整个上面布满象征不详的雕饰,这些晦涩符号的寓意令我的灵魂充斥着比单纯的语言表达更为深沉的憎恶。其中呈现的事物不容揣摩,我不愿索尽枯肠思考人类思想的恰当根源,这种不必要的学识会以具体的形式创造出这类恐怖。于是,在盲目而战栗的匆忙中,我吟诵着隐晦的祷文,按照我所学到的仪式进行必要的敬拜,最后,入口的巨门随之敞开。
墓穴内充斥着深沉的黑暗,凄凉而古老;然而,不知何故,却反常地富有生气。里面有一种搏动的预兆,一种无声却具有目的性的韵律,这里的气氛以一种带有恶毒而侵犯的启示笼罩一切。同时影响我的意识的是那些被误称为直觉的生理反应之一。这里的骷髅有理嗤笑,我能感知到这里的阴影知晓反常的隐秘。
尽管如此,我必须接近我祖先的坟墓——今晚,我们家族最后的血脉将与最初的血脉团聚。因为我是家族的最后一员。杰里米·斯特兰奇是第一个带着盗墓而来的陪葬品与一个永恒无名之秘从东方逃向悠久埃尔德镇寻求庇护的人。他将自己的墓穴建于暮色苍茫的森林,在这片怀抱女巫微光之所,他将自己的遗体埋葬于此,即便死亡也如生前那般规避凡世。他与一种秘密同葬,而我就是为此而来。我并非最初的谋求者,在我之前,我的父亲和我的祖父,乃至追溯至杰里米·斯特兰奇本人的时代,每一代的长子也同样在寻求巫师的日记中描述的疯狂之物——即死后永生的秘密。祖先的这本早已发霉泛黄的大部头在各个时代的长子间代代相传,而且似乎同样地,这种对被诅咒的黑暗学识的可怖而原始的渴望,外加巫师记录中提及的明确无误的可憎暗示,都将我的每一位父系祖先引诱到夜间的最终集合点,在坟墓中寻求属于他们的遗产。我无从得知他们究竟发现了什么,因为他们无人归来。
当然,这是一个家族的秘密。这座墓穴从未被提及——随着岁月的流逝,它几乎被众人遗忘,与之相对地,作为村庄曾经的共同谈资,初代斯特兰奇的诸多古老传说与的荒诞指控也已烟消云散。我的家族也同样庆幸,他们对诅咒重重的结局毫不知情。他们对巫术的秘密钻研;杰里米从东方带来的藏有古老学识和鬼神学术式的隐秘图书馆;这本日记与其掩盖的秘密——所有的这一切对于他们的长子而言都始料不及。这一血脉的其他人都安居乐业。他们有的是船长,有的是士兵,还有的当上了商人或政治家。他们各个堆金叠玉。许多人离开了岬角的旧宅邸,因此在我父亲的时代,他与我和仆人在那儿离群索居。我的母亲在我刚出生时便早早去世,我在那栋棕色的宅邸中度过了一个落寞的青春,父亲因母亲过世的悲剧而癫狂,我们血脉的丑陋秘密也在他的身上降下阴影。正是他将我引向在诸如《死灵之书》,《伊波恩之书》,《萨伯斯秘法》(the Cabala of Saboth)以及文学疯狂的巅峰——路德维希·普林的《蠕虫的秘密》等渎神著作所记载的战栗猜测中发现的神秘世界。书中涵盖了一些关于人祭占卜,死灵学,化狼和吸血鬼化的咒语与符咒,巫术的严肃论述,以及关于阿拉伯语,梵语和史前象形文字的冗长文章,数百年的岁月在其上积满厚厚尘灰。
他给予我了这些,甚至更多。有时,他会低声讲述自己年轻时的航行奇闻——如海上的岛屿,以及在北极冰层下产卵的怪异活物。一天晚上,他向我讲述了这个传说以及森林中的坟墓;我们一同翻阅藏在壁炉角上嵌板里的那本被铁链束缚的虫蛀笔记。我尚还年轻,但也并不心中无数,我发誓如同在我之前的人那样守护这个秘密,但我怪异地感觉到,杰里米是时候公布自己的秘密了。因为在我父亲忧郁的眼神中同样闪烁着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极度渴望,好奇心和内在冲动的光芒,在他之前的其他人对外宣称自己即将“外出旅游”,“参军”,或“处理公务”时,他们的眼中也闪烁着相同的光芒。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直等待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或是等到妻子的过世;但无论他们何时离开,无论各自有着怎样的借口,都无人归来。
两天后,我的父亲失踪了,他给仆人留下口信称要在波士顿待上一周。在这个月尚未结束前,我进行了惯常的调查,但结果都以失败告终。但在我父亲的文件中,我发现了一份遗嘱,他将这份遗嘱留给我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如今,里面的书籍和笔记都保存在仅我知道的秘密房间和嵌板中。
生活仍在继续。我以惯常的方式做着惯常的事——上大学,旅行,最后独自回到山上的宅邸。但我有着强大的决心——只有我能阻止这个诅咒;只有我能掌握这个夺去七代人生命的秘密——而且我必须这么做。对于一个把自己的青春花费在研究超越无意义生活的外在美,嘲弄性真理的人而言,这个世界毫无价值,我无所畏惧。我辞退了仆人,断绝了远房亲戚与一些亲密朋友的联系,我在秘密房间里挥霍光阴,在古老传说中搜寻能永远揭开墓中之秘的答案或是咒语。
我屡次翻阅那本陈腐的手稿——那本恶魔所写的笔记——引领人类走向灭亡的誓言。我在数千被人遗忘的死灵巫师的撒旦咒语和神秘符咒中搜寻,在一页又一页激昂的预言中钻研,在盛名传说中探究奥秘,但所有的这些,它们的书面思想好似深渊中的毒蛇在我的身上翻腾。一切都是徒劳。我所能掌握的,仅有进入林中墓穴入口的仪式。三个月的苦苦钻研令我精疲力尽,我的大脑充斥着死亡孕育而出的学识的恶毒阴影,但也仅此而已。然而,就在今晚,它仿佛是对我疯狂的嗤笑,传来了呼唤。
我正坐在书房里,揣摩着虫蛀的《赫里亚库斯之秘》(Heiriarchus’ Occultus),突然,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动毫无征兆地在我疲惫的大脑中激荡。它以难以言喻的承诺蛊惑,引诱我,犹如古老的拉弥亚交媾时的嗥叫;与此同时,它又具有一种毋庸置疑的魔力,令我无法抵抗。一件不可避免之事一触即发。我被呼唤至墓穴。内心意志作为邀请与承诺的蛊惑之声仿如超越宇宙之乐的跨节奏笛声奏动我的灵魂,我必须听从它的呼唤。因此,我孤身一人在手无寸铁的状况下来到孤寂的森林,来到我即将迎接命运的场所。
我义无反顾地迈出离别的步伐,深红的月轮从宅邸上空冉起。它的倒影映射于林间流淌的涓涓溪流,月光的映照令溪流俨然血河模样。雾气从沼泽悄然升起,一道黄色灵光掠过天空,在漆黑臃肿的树木后方呼唤着我,凄凉的晚风在枝桠间拂过,无声地指向远处的墓穴。根茎与诸多攀缘植物阻碍我前进的脚步,藤蔓和荆棘不断束缚我的身体,但在我耳中轰鸣的难以描述的急促齐奏令自然或人类都无法耽搁片刻。
此时,我还在入口台阶上犹豫,百万痴愚之音急促地向我发出进入这一平凡心灵无法承受的场所的邀请。我的脑海里萦绕着对继承的遗产的恐惧——对了解禁忌事物贪得无厌的渴望,我渴望融入其中,与之融为一体。地狱而来的赞歌在我耳边渐入高潮,大地被吞噬万物的疯狂冲动淹没。
我不再止步于入口。我进入墓穴,死亡的气息在黑暗中弥漫,好似太阳笼罩下的犹格斯。身后的墓穴大门紧闭,继而是发生了什么吗?我也不确定——我仅是骤然意识到,即便周围阴暗潮湿又寂静无声,我也仍能用眼去看,用耳去听,去感受。
我身处墓穴。纪念墙与高耸的天花板呈现光秃的黑色,数世纪的岁月令这里青苔遍布。墓穴的中央矗立着一块漆黑的大理石石板。一口镀金棺柩置于其上,棺柩表面岁月的尘灰将古怪的符号掩埋。我本能得知道里面包含的学识并不能令我安心。我扫视了地板,但我为此后悔。石板下方残骸遍布的基座上,躺着一堆可怖,支离破碎的死者遗骸——半腐烂的尸体和干枯的骨架。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与其他人,接着,一股令人厌恶的沮丧朝我袭来。他们也曾不断寻求,但都以失败告终。而现在,我孑然一身来到这里,去探究将他们引向邪恶而未知结局的事物。那秘密!坟墓中的秘密!
疯狂的渴望填满我的灵魂。我也想了解——我必须了解!我犹如梦游般踉跄地走向镀金的棺柩。我蹒跚而行;随后,我以一种源自谵妄的力量扯下镶板,掀开镀金的顶盖,这时,我才发现这不是梦,因为梦无法接触平躺在棺柩里的那怪物的终极恐怖——那个怪物的眼睛好似午夜的恶魔,那张憎恶的谵妄脸孔犹如恶魔的死亡面具。即便它躺卧在那,也仍旧露出微笑,我的灵魂痛苦地嘶吼,我意识到它还活着!我领悟了一切;这个秘密和其寻觅者所付出的代价,我已经做好了赴死的觉悟,但恐惧尚未停歇,就在我凝视它时,它仍在说话,那声音就像黑色的蛞蝓发出的嘶嘶声。
在夜晚的幽暗中,它以永恒不朽的双眸注视着我,低声道出了这个秘密,以免在我知晓一切前陷入癫狂。所有的一切都已揭露——在这坟墓之子栖息的至暗梦魇般的隐秘墓穴中,人类可以成为食尸鬼的一员,死后能以贪食者的身份栖息于黑暗。这人已经变为了这般生物,从这座被规避,受诅咒的墓穴中呼唤后代,当他们听从呼唤来到这里时会举办一场可怖的盛宴,以延续它可怕的永恒生命。我(它喘着气)将会是下一个即死之人,我心知肚明。
我无法将目光从它诅咒的凝视中移开,也无法将我的灵魂从催眠的束缚中解放。棺柩里的东西发出恶毒的奸笑。在我看见两条瘦长胳膊的瞬间,我的血液仿佛已然凝固,这对胳膊如尸体的腐烂肢体,渐渐伸向我因恐惧而收缩的喉咙。怪物随之坐起,即便在恐惧的紧握中,我也能意识到棺柩里的生物与宅邸中某幅古老的肖像画之间有着模糊而骇人的相似之处。这是一个早已扭曲的现实,杰里米这个人早已化成了食尸鬼。我知道我在劫难逃。它的两只爪子冰冷得如同极冰之狱的火焰,紧紧箍住我的喉咙,它的视线像蛆虫般厌倦地穿透我慌乱的身心,痴愚的笑声回荡耳边,宛如灾厄的雷霆。瘦骨嶙峋的手指撕扯我的双眼与鼻孔,令我动弹不得,泛黄的毒牙逐步逼近我的喉咙。我感到头晕目眩,仿佛身处酷热的死亡迷雾中。
突然,魔咒解除了。我把目光从那张垂涎三尺的邪恶面孔上移开,在这瞬间,好似灵光一闪般,我恍然大悟。这个怪物的力量仅是纯碎的精神魔力——我的那些不幸的亲戚会被呼唤而来也仅是因此,一旦有人能从怪物可怖的眼眸中解脱——仁慈的上帝!难不成我还会成为一具破碎木乃伊的受害者?
我的右臂向上摆动,击中了它的双眼之间。在一阵令人作呕的碎裂声后,我抓住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尸体,将其扔向遗骸遍布的地板,这具死去的肉体在我的面前屈服。我汗流浃背,歇斯底里,极度厌恶地咕哝着,我看到陈腐的碎片在它的二次死亡时移动——一只断臂在破碎的手指间爬过石板;一条腿随着怪诞,邪恶生命的活跃而滚动起来。伴随着我随之而来的尖叫,我将一根点燃的火柴仍在那具令人作呕的尸体上,在尖叫声下,我撬开墓穴大门,奔向理智世界,郁积的火焰在我的身后燃烧,从里面焦灼的心脏中传来一阵可怕的声响,那是曾经的杰里米·斯特兰奇仍在微弱地呻吟苦痛的安魂曲。
如今,这座墓穴已被夷为平地,林间的坟墓,所有隐藏的房间和手稿都随之消散而去,它们提醒着世人,那些被食尸鬼笼罩的记忆永远不会被忘却。因为地球上潜藏着疯狂,它们盼望着一种可怕的现实,骇人的事物会在死亡的阴影中栖息,潜伏,等待着那些干涉禁忌之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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