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篇是我在漫长的封控中写下的。那时候生活一天比一天沉默,也一天比一天绝望。梭罗说,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之中(The mass of men lead lives of quiet desperation),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觉得这也是个好的契机,让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在经历了无数多的“非必要不”之后,我开始认真地思考,生活这件事情本身必要性何在。换言之,我的存在本身是必要的吗?
我一边思考这样的问题,一边进行了一整个月漫长的心理复健,然后下定决心开始“复工复产”。
我在四月初的时候收到了游戏,四月二十日Steam全成就,之后又重温了一遍番剧。《CLANNAD》和不停地鼓励我、安慰我的人一起,和我度过了相当艰难的一段时光。从这个意义上,我觉得,我也应该感谢这个游戏,正如我应该感谢那些陪伴我的人一样。
我本想尽量不要剧透,但是很难在不剧透的前提下写完这篇文章。我觉得,《CLANNAD》是那种就算已经知道了结局,过程依然熠熠生辉的创作品。关于《CLANNAD》,我自己总觉得有很多很多想要去表达的内容,但是总也抓不住,仿佛在某个神经回路里飘荡的鬼魂一样。
《CLANNAD》的优秀无需赘言,作为游戏或者作为番剧,国内、日本或者欧美,都能在各大评分网站排名前列。我想《CLANNAD》就是那种,无论会不会喜欢,只要体验过一遍就会在记忆中划下刻痕的作品。
之前大佬在群里说,Key社游戏的很多情节,其实是需要稍微成熟一点才懂心酸处的。这就好像我第一次玩《CLANNAD》,会因为琴美“前天看到了小兔子。昨天是小鹿,今天是你。”而深受感动。而时隔近十年,就明白被冈崎直幸扔在角落的啤酒罐里藏着多少生活的悲欢离合。
没办法,我们总是会长大然后变老的。不是渐渐长大然后慢慢变老,而是在父亲看着爷爷的化验单手足无措地说,“孩子你是学医的,现在该怎么办”的时候,一瞬之间长大成人。
我也不知道我会在哪个瞬间变老。可能是十年后,也可能是下一秒。
这位剧本作家本名前田纯,出生于1975年,也就是说,他的少年时代正是日本经济泡沫破碎前的所谓“黄金时代”。麻枝准从小学开始小说创作,高中时期又沉迷音乐,受到了小室哲哉与坂本龙一的影响。而后,本科就读于中京大学文学部心理学系。毕业后本想在游戏公司从事音乐相关工作,奈何求职不顺屡屡碰壁。后来转型成为剧作家,在Scoop社谋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再后来加入Tactisc,又与樋上至、久弥直树出走成立Key社。这之后就是大名鼎鼎的Key社三部曲。不过据传闻,制作《CLANNAD》之前,麻枝准与久弥直树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最终以久弥直树出走告终……也许大人物或多或少有点大脾气吧。
与此同时日本在发生什么?如果非常概略地从九十年代起算,日本经历了一次泡沫经济的破碎,迎来了“失去的二十年”。我不是很懂经济和金融之类。我大概理解成,总之这个阶段,日本普通人过得比较穷,没什么钱花,生活质量也很一般,经常辛苦工作了一天却没什么收获,或者干脆失业了。有些人因为在泡沫经济时代的投资,还背负了一笔巨额债务。
如果我的理解没有偏差很大的话,那在这样的背景下,麻枝准的父母还是为他提供了相对稳定的成长环境,想必还是付出了挺多努力。这也许就是麻枝准在其作品中,格外侧重于家庭、亲情这类主题的原因。当然,作为“美少女游戏”,爱情永远是不可或缺的主题。《CLANNAD》作为我眼中麻枝准创作水平的最高峰,非常合理地将这些元素融合在一起,成为了集大成之作。
麻枝准对于棒球运动非常非常地情有独钟,但是从一些边边角角的杂谈里,我没有获取到大魔王在这项运动上有任何成就的信息。这可能是《CLANNAD》和其他作品中,经常会出现专门且意义不明的棒球篇的原因:线下,我只是普通的棒球爱好者,那线上我总得赢几次吧! 我十分确信,棒球篇的意义就在于让麻枝准实现自己战胜甲子园球手的理想。
麻枝准在罹患扩张型心肌病后,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光。在完成了人工心脏植入术之后,才慢慢重新开始创作活动。提及生病的日子,麻枝准在《成神之日》的制作采访中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在此,希望大魔王,也希望每一位读者朋友都能身体健康,在眼下这个时间节点,身体健康甚至产生了超越性的意义。我想,也许麻枝准自己也收集了13颗光玉,换来了一个生的奇迹。
在Key社内部工作人员“我最喜爱的CLANNAD角色评选”中,藤林杏的宠物野猪牡丹荣获桂冠,春原阳平位居次席。我在想,是不是我把家里猫猫狗狗放上来,远比我写这么多更能讨人喜欢呢……
麻枝准自己说《CLANNAD》的核心主题是家族与友情,不过考虑到文化差异,我认为这里的家族更接近于核心家庭:父母与孩子。这跟我们传统文化中的家族多多少少不太一样。所以在下文中提到“家族”,均是指夫妻与子女所组成的核心家庭,基本不涉及隔代与旁系亲属。
在《CLANNAD》的主线剧情中,刻画最多的是冈崎朋也与父亲一家人和古河一家。这两家甚至可以形成一种对照:在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妻子的离世,冈崎直幸不得不独自承担起家庭的重担,抚养男主冈崎朋也。随着朋也逐渐成长,冈崎直幸也愈发迷茫,最后选择了自我放逐;而在一开始的时候,古河夫妇忙于工作,很难兼顾对古河渚的陪伴。直到古河渚因为在雪天出门等待爸爸妈妈回家而着凉病倒,古河夫妇决心将生活的重心回归家庭,开始了古河面包店的营业。
《CLANNAD》对于家庭,最感人的刻画莫过于此:它表现的是“选择”,而非“放弃”。我们看到的是冈崎直幸在很多事业机会和朋也中,选择了扛下独自抚养冈崎朋也的担子;古河夫妇在陪伴女儿成长和专注事业与梦想中,选择陪伴女儿。选择一边和放弃另一边从结果来看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对于一个人,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支撑我们往下走的,不是那些我们放弃了之后不得不去做的事物,而是我们伸出手去寻求的事物。请不要沉溺在被迫而做的事情中停下脚步,一定要找到那一件,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持去做的事情。
虽然按照“社会一般论”来理解Galgame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是我仍就觉得,《CLANNAD》的人物设计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美少女游戏”,赋予了角色现实意义:很多角色不再单纯是“金发傲娇”或者“高冷黑长直”这样属性的衍生产物,而是来源于现实生活的鲜活形象。在其中,显然有着作为一个心理系出身的剧作家对世间痛苦的感触。
据说在一开始的时候,麻枝准很怀疑古河渚能不能担负起《CLANNAD》的女主角的重任。原本企划中的第一女主角是藤林杏——活泼、开朗、不拘小节的率性姑娘。相比之下,古河渚就要显得更普通甚至弱气一些:不善言辞,内向又体弱多病,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技能。但是最后,大魔王还是坚持选择了古河渚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孩子,用“主创之力”让她两次得到奇迹的垂青,和冈崎朋也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成就了《CLANNAD》无与伦比的成功。
本质上,艺术创作大都是排斥平凡的。不管是小说、电影、戏剧还是游戏,创作者和观众都希望主要的角色身上拥有一些特点。这些特点可以是正面的也可以是负面的——但是唯独不能是那种,扔在人群中立马就会被吞没的类型。甚至于,这样的主角出现了,整个创作就会演变成一种颇具荒诞色彩的现实派悲剧。
真的很少有人会去创作普通人获得普通幸福的故事。但是《CLANNAD》这样去做了,而且做的很成功。真的要概括《CLANNAD》,那不如直接说成小镇电工冈崎朋也和餐馆服务生古河渚的爱情故事好了。顺便,这俩人都没上大学,还没车没房。
也或许,在绝大多数人的内心深处,根本不相信普通人也能获得幸福。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过得幸福真的需要一位软心肠的超越现实力量的人恩赐才能实现吗?
麻枝准自己从一开始就为《CLANNAD》定下了“幻想爱情故事”的基调。大概是现实生活已经有足够多的悲伤了,所以拼了命想要实现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所以有了幻想世界的设定。
关于幻想世界到底是什么,我收集了若干资料,加上自己的理解,拼凑出两种说法:一种是高维空间说,一种是时光循环说。简而言之呢,古河渚和小镇本身因为某种契机产生了联系,而光玉就是“小镇的心愿”。当冈崎朋也收集够13颗光玉,就能经由幻想世界的少女让世界线发生变化,迎来美好幸福的结局。当然了,这是一个简略到颇有些不负责任的说法,但我觉得幻想世界的解读本身,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大魔王经由幻想世界,向玩家传递了一种属于他的创作观,即情感的纽带本身是具有现实力量的。这种力量不是基于“人脉”或者“共同利益”,而是朴素的情感本身,是人与人的联结。进一步说,是个体与个体的联结。虽然在这个时代,看上去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变得更便利了,但实际上人与人的情感纽带正在以空前的速度断裂。几乎任何一个话题都可能成为潜在的分裂点……这一点我在《主播女孩重度依赖》的测评中提到过,这个互联网社交时代,就是一个抱团而没有联结,空前聚焦又空前孤立的社交时代。
要去关注具体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在樱花坡道下鼓励一位踟蹰不前的少女,比在晨会上号召大家好好学习的意义大十倍。
确实有一些针对《CLANNAD》的批评,特别是关于光玉和幻想世界的部分。这些批评指出,幻想世界的解读过于开放,显得意义不明。光玉的出现又非常超自然,仿佛是创作者在强行为大团圆结局创造条件。这些设定破坏了《CLANNAD》现实主义的内核,拉低了作品的层次。
于是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没有幻想世界,没有光玉,也没有“小镇的心愿”,在那场大雪中,冈崎朋也第三次痛失所爱。世界已经把所有、一切、全部的爱与温暖从他身边夺走了。这之后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变成谁呢?又或者说,他变成谁,会更具有“现实主义要素”呢?
想着想着,我的脑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笑脸。这个笑容是理所当然地传递出了痛苦的情绪。来吧,同志,放下你的酒瓶,反正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不如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完成在51年重建康米主义的壮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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