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的缘由,每逢遇到下雨的天气,就会有一种想要走到雨中,让雨把全身淋得湿漉漉的冲动,好似是一种已经渗透到骨子里的本性。就想被淋湿——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忿恨,不是因为疯狂,仅仅是想要感觉雨点打在身体上的那种细腻的触感,如同是在轻抚光滑的丝绸一般,同时让心绪遁入被雨水浸润时才会浮现的氛围中,那是一种冰冷的安静——在雨水的拍打声中悄然渗透的安静。这种氛围在身体深处渐渐凝结,一点点吞噬掉意识,最后扼杀在我身上流动着的时间。
带着这种停滞感漫步在街道上,整个世界开始变成简单、朴实的空间。仅仅是一条直线而已,而我要做的只是沿着这条直线走下去。无所谓速度,无所谓路途,任意一处亦可作为终点。我不知道直线指向哪里,我能看到的只是地平线的模糊形状。一切的原因和结果在这里化为乌有,只留下前行,单纯的前行。没有目的,仅是为了执行这一动作。
直到雨停的那一刻,一切回归现实。我拖着一身湿衣服回到该回的地方去。
看到我的样子,她轻柔地露出几缕笑意,温婉的像是在注视一件中意许久的油画。
我摸了摸自己头上湿漉漉的头发,带着些许体温的雨水爬上我的掌心,沁润出一个看不懂的图形。
这是盛夏的假期拉开帷幕后我们的第一次相约,约在电影院里看当下最为应时的电影。片名我记不得了,而故事情节则是精心打磨而成的糟粕。一次机缘巧合,一连串误会冲突,几番争执与释然,最后皆大欢喜。便是这样一种电影。演员声情并茂,台词可有可无,场景相得益彰。
我坐在极其舒适的影院座椅上,强迫自己对着闪光的幕布注视了足足半个小时,最终败下阵来。
倘若世间所有的故事都如眼前这般,那一定会是一个极其美妙的世界。
她看的很入神,眼睛在银幕之下闪动着点点光辉。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着她了。在黑暗的放映厅里,她的睫毛微翘,划出的弧度是一个完美圆形的一角。
“怎么了?”她目光从银幕上短暂跳开,落在我的视线里。
她莞尔一笑,目光回归。侧脸上的那抹笑容如潮水般逐渐退去。
我在座椅上不安的挪动了一下,依旧发潮的衣服贴着我的身体等待体温将多余的水分驱走。我环视了一下整个放影厅,硕大的影厅里,只空了将将一半。已被占用的座椅上,大都是结伴而来的情侣或是朋友,他们有的坐的笔直全神贯注,有的相互依偎聊以慰藉,有的不时交流几句,吐槽剧情或是吐槽演员。
而在我左手边的下方,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靠边的座椅上,独自一人与银幕对抗。
那是一个女孩,包裹在银幕的微弱光线中,我能看清她的长发和侧脸的模糊轮廓。在微弱光线的雕刻下,她的侧脸逐渐清晰,细腻成了我曾经熟悉的模样。那是她的样子,是我记忆里她曾经的样子,那是我们的距离尚未超出城市的框架,她留着属于少女时代应有的轻盈长发,和沉浸于学业而沾染上的书卷气。
影厅的里的时间于是放慢了脚步,让我细细品味这一刻的疏离。远处那个独自一人的属于曾经的她在银幕上渴求着什么,而我身边的现在的她则享受着当下。我站在时间长河的岸边,左右遥望着河水的两侧尽头,竟分不清哪里是河流的源头。
她拉住我的手,起身离开。一边和一旁仍在观影的人说抱歉,我一边回头最后一次看向下方那个独自前来的女孩,她的样子不再清晰,而是被放影厅里的黑暗逐渐消融,逐渐模糊。
之前下的欢快的雨一如不曾存在般地停了。天空中的乌云却依旧没有散去,等待在某个时间再下一场。干燥了许久的地面变得潮湿,散发出一种令人愉快的味道。
她走在我的前面,步伐略比我快。我在她背后不紧不慢的跟随。她及肩的头发轻轻摆动着,为她移动的双脚打着节拍,乳白色的衬衫贴着后背,朦胧的勾勒出两片肩胛骨的形状,淡蓝色的裙子衬出一双纤细的小腿,白球鞋上沾着少许污斑。整个身形纤长自然,轻盈柔和的线条看似随意但又严谨的勾画出她的轮廓。这样的背影放置在人群中必会吸引来些许注视的目光,但终究也会淹没在人潮中,无处可寻。残留在脑中的剪影随着时间的推移斑驳消逝,直到再次相见,恍如隔世。
“我记得,你一直都不喜欢打伞。”她的声音轻巧平淡,轻柔的话语随风飘散。
她点点头,微侧过头来,像是在看脚边的落叶。“其实,我今天也没带伞。”
“原本是一个个云朵,却化成一滴滴雨水从天而降,打湿一切。感觉,有种古老神话的味道。”
她转过身来,带着一种惆怅的神情看着我。我清晰地看到她的双眼。清澈的光芒从秋湖般平静的眼眸深处倾泻而出,显得安静柔和。我已不记得上一次看到这等美好的眼睛是什么时候了。至少,此时这双眼睛在我心中唤醒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如同是在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无尽的黑暗之后突然奇迹般的置身在一片祥和的光明之中。那是一种近乎于神圣的感觉。我不自主的沉浸在这两束光芒之中,体味着她的眼神中那带着一股酸涩的惆怅感。
我依旧没有搭话,有什么东西想说出口,但是刚到嘴边就自行消散无踪。她似乎是在等我的回答,一直看着我。几分钟后她放弃似地松松肩膀,移开目光。转身继续往前走,一语不发。
我醒悟过来时,她已经走远,我追上去,却怎么也赶不上她的脚步,她的背影在潮湿的人行道上慢慢远去,消失在人群中。
有这样一个地方,从来没有下过雨。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无论是哪个季节,无论天上的乌云黑到什么程度。在这里生活的人一滴雨也没见过。没人知道雨是什么,长什么样子,生活在哪里,能不能吃,什么味道。
也没有人关心过这个。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一个个焦头烂额,谁还会在乎雨?管他是什么。
只有一个人总是在想这个问题,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他在一本书中读到了“雨”这个字,他从未见过这个字,也不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他翻看了许多别的书——他拥有的书在同龄人中简直多得惊人,这都归功于他总是把自己锁在家里看书而不是和其他人在外面跑来跑去——却没有一本书中能找到对“雨”的解释。他问了很多大人,他的父母,他的亲戚,他的老师,甚至是路人。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就算是学校里最年长也是最有学问的语文老师也没能给出他要的答案——老教师只是给了他这个字的发音和一个模糊的回答,“是一种东西,我想,是一种东西。”
男孩感觉很奇怪,既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什么,那为什么还要写这个东西?他想书的作者一定知道“雨”是什么。可书的作者在另一个国家里,男孩没办法见到他,问他“雨”是什么。男孩很沮丧,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是“雨”。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思考“雨”上,其他的事全然进不了他的脑子,学校的老师发现他在课堂上心不在焉,他的父母发觉他没有在专心学习,所有人都对他的困惑感到不解,认为他看了太多的书。于是书被没收了,学校里的老师联合家长监督他的一举一动。但他的脑子里依旧只装着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是“雨”。
这就是我现在正在写的一篇小说,至于灵感来自哪里我早已忘记,只是在一次淋雨的时候突然有这么一个想法跳进我的脑子里。一个对“雨”一点概念都没有的人如果遇见了雨会怎么样?这个想法牢牢的烙印在我的脑袋里。我总是翻来覆去的想这个问题,就像是那个男孩想“雨”一样。随后我决定把它写下来,我开始——可以说是郑重其事的开始写我的第一篇小说。那种感觉很奇妙,我看着我脑子里所想的句子从笔尖一点点流到纸上,有时甚至不经过思考,它就从我的脑子里直接跳到纸上,就和当初那个想法跳进我的脑子里一样。我在一切能找的空闲时间里把脑中的故事抄写到随身携带的便签本上,直到我卡在思绪的末端。
往下该怎么写?我第一次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男孩的书被没收,行动被监视,他独自一人思考着“雨”,然后呢?
我手中的笔停在纸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在我的脑袋里,也没有任何东西自己跳到纸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毫无准备的被这样问道,连一个蹩脚的回复都想不出来。
初次写作的愉悦被烦躁不安代替。我整天脑子里都在想往下该怎样写,故事接下来会怎样发展。其他的事情一件件的从我眼前飘过,无论多重要都没能引起我的注意。我带着焦躁的情绪不安的度过了一个月,满脑子里都是那个想着雨的男孩和他的故事。在糊里糊涂的完成期末考之后的一天,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在雨中漫步,突然得到雨的又一次启示。
我根本不知道看电影对我会有多大帮助,坐在小黑屋子里看着银幕上闪动的画面真的有用吗?但不管怎么样,我决定试试看。我翻找城里每个影院的排片表,想要找一部最合适的电影,就在那时,我接到了一个邀约看电影的电话。
我和故事中的男孩的第一个共同点,是对书籍有一种狂热。在很多人开始用两根指头夹着烟卷折磨自己的肺时,我把头埋在了一页页散发着油墨味的书中,折磨自己的眼睛。
于是我在放假的第十天里第二次走进书店。我想找“雨”。
卡住的故事就像是感冒时的鼻塞,搅得整个脑袋昏沉沉的像是塞满了棉花。我在所有的书架前转了又转,没有看见一本合我意的书。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找什么类型的书,只是盲目的在书架间来回移动,或者盯着一本书看,盘算着要不要把它抽出来翻到第76页,查找关于什么是雨的解释。
我把翻开在手中的书合上,抬眼看了一下身边的穿着工作服的书店管理员。对方不经意的笑了一下,是那种职业性的笑容,但夹杂着些许更为温和的情愫。是她,在书店里打工。
她想了想,转身走到书架的深处。片刻便拿着几本书返回。
我犹豫了一下,随即坐在书店角落的椅子上,翻开其中一本读起来。
第一章
在雨中出生的人,每在雨落时分,总会情不自禁的踏着雨的舞点忘我的舞蹈。这是我听到的第一个预言。可是很遗憾,我身边并没有一个人是在雨中出生的。我也因此从未见过那雨中的舞蹈,合着雨的节拍。
我总是很奇怪雨从何处来。科学家说是水蒸气在高空凝结而成。我每每在雨时望向天空,却只能看到头顶上的黑灰色天穹和扑面而来的水滴。雨来自天上,来自天穹的顶端,从黑灰色的幕布另一边倾泻而出,落在这里的大地上。这是我的解释。
我依旧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是在深夜里听雨的声音。当黑暗蒙住了双眼,沉默封住了嘴巴,只有剩下双耳能接受外部的一切时,平时细微的雨声便被放大了数倍。清脆,沉闷,舒缓,急促,各种的声响汇聚在一起,却很是舒畅的奏出了一曲平时难得一见的音乐。
雨的舞点。每当这时我总会回想起这个词,想象着在雨中踏着雨的节奏起舞的那个人。那种场景会是怎样的?我的想象力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因为没有人能够准确无误的踏上雨的每一个舞点。
真的有人可以吗?
我将书收到书袋里,起身紧随她走出书店。她换上了便装,还是和那天一样的服饰。她手中拿着一把伞,淡蓝色伞面缀着白色的花形图饰。
“那天独自离开很抱歉。”走了大致五十米,她突然说。
女孩的脚步放缓了一些。“怎么找到那里的,我是指书店。”
“想找本书而已,偶然进到了这家书店。你在那里打工吗?”
“一如既往。每日里看之前没看完的书,补上学时没睡够的觉。”
女孩轻笑着说完,一溜烟的跑掉了,把我留在人群里。我沿着她离开的方向慢悠悠的走了十分钟,决定乘上公交车回家。
脑中阻塞的地方在不经意间疏通了。本已不滴水的龙头现在正向外喷涌清泉,如果不尽快把这些泉水引流到纸上,我的脑袋恐怕要被撑爆。
车外,夏季的第二场雨开始平静的下着,雨滴在地面上踏着节拍舞蹈。
上次说到哪里了?对,男孩失去了自己的书,自由被限制,但困扰他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另一个问题,什么是“雨”。
对一个从未见过雨的孩子来说这个问题过于复杂,尤其是身边的人对这个问题也束手无策。他整天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图书馆还是可以去的,万幸——查找问题的答案。他翻遍了图书馆所有的藏书,结果大家都猜得到,一无所获。男孩很沮丧。他把脸埋在臂弯里,试图用想象力去描述“雨”,可得到的是一片空白。
在这个有些阴郁的下午,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声音飞进他的耳中。男孩抬起头,看见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站在他身边好奇的看着他。女孩是校图书馆的管理员。
男孩平静的点点头,没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尽管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男孩回想了一下自己第一次看到“雨”的那本书里的记载。书上说,雨飘落在南方的群山中。雨可能是一种鸟类,男孩子想,它生活在山里。
于是一次冒险就这样开始了。男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溜上了一辆公交车,一路向南而去,女孩陪在他的身边。
“喂,你为什么要找‘雨’?”女孩在吵杂的车上冲着男孩的耳朵大声说。
“你很奇怪。”女孩轻声说,声音没能传进男孩耳朵里。
“我也想知道‘雨’是什么样子。”女孩笑着回答,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的阳光。
公交车一路颠簸的向南驶去,离开城市,越过乡村,跨过两条河,停在山脚下。
“这是最南边了,小子。下车吧。”司机如是说,吸了口烟。
男孩和女孩走下车,看着公交车拖着长长的尾气消失在远处的弯道。
我一直写到心中的那股写的欲望变成一湾清淡的凉水,没有半点温度。然后合上笔,抽出刚买来的书,继续看下去。
第二章
我曾尝试过淋雨,在雨下的最大的时候。
结果是我患了重感冒,高烧四十度。
但淋雨的那种感觉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身体被流动的水包裹,像在冲淋浴的感觉,但又与此不同,这种淋浴的水是冷的,冷得很自然,不会像是寒冬里从水管中流出来的水一样刺骨,只是有点凉而已,像是一片薄冰在肌肤上划过,留下一道水痕,水慢慢的渗到皮肤中,带来一丝冰凉。当然这只是开始,当细雨变成雨幕时,你就需要把刚才的感觉扩大一千倍。包裹身体的不再是雨水,而是由水做成的保鲜膜,紧紧的把我包在其中,透不出一丝气来。
唯一让我遗憾的是,我没能在雨中体味到舞蹈的节奏。雨滴拍打地面的声响在我耳中回荡着,我能感觉到那一连串的音符在我的身旁飘动,却扑捉不到它。
到底什么是雨的舞点。我依旧没能找到。
我在一般情况下讨厌夏天。炎热的天气总是让人打不起精神。午后的蝉若无其事的扯开嗓子喊着谁也听不懂的演讲稿,单凭声音上来讲倒像是全世界的人在打鼾。偶尔袭来的微风倒是令人欣慰的带来一阵清凉,只是逝去的太快,如同是时间一样。当你意识到它的时候,它早已在地平线的背后吹着口哨悠闲地漫步了。我常常在窗前看着正午时分街道上的行人像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走来走去,全然不理会头顶的烈日、蝉的布道还有微风的轻抚,只顾着向前走,妄图赶上时间的脚步。
“很无聊,是吧。”时间在我身后半笑着说。我回过身,依旧没能看见的它的身影,只有风一扫而过,在我的脸上留下一个朦胧的唇印。
当我还在想着夏天的种种缺点时,她忽然说,语调慢悠悠的。我回过神,察觉我和她正坐在街道旁的长椅上,头顶的树荫将阳光挡在了外面,斑驳的影子散落在我们身上。
“每每都是这样。”她继续说,“你看,事情总是这样。无论和谁出去,我都是话少的一方。很多话都被关在心里,我却丢了开门的钥匙。每次想开口说,却忘了想要说什么。能做的只是正常的答复,就连一个笑话都讲不出来,更别提什么生活琐事了。”
她的语气不经意间变得陌生。我探出身子,偷偷瞄她的眼睛。
“你大概也这么觉得我吧。”女孩轻微的吸吸鼻子,“觉得我是个无趣的人。”
“很奇怪是不是。明明就是能感觉到的事,可要是想描述出来,就怎么也形容不好,好像一切都没有存在过。”她如是说。
“有时会,有时不会。怎么说……大多数时候,不说会好一些吧。”
起伏的山峦中满是茂密的参天大树和厚厚的落叶。每到傍晚时分,夕阳缓缓沉入西边的天际末端,一片血红色就会渲染到山峦中的每个角落。鸟在山中鸣叫,偶尔发出翅膀扇动的声响。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山中是安静的。溪流和风的声音沉没在广阔的森林之中。就连阳光也只是在清晨和黄昏才能进入山的深处。
男孩和女孩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山的深处一点点迈进,走了很长时间,直到两个人累了才停下。
“肯定能找到,肯定。”男孩说着,咬了一口手中的面包。
“从没见过‘雨’,连‘雨’是什么都不知道,却说肯定能找到。”
休息了一阵,两人继续踏上行程。一天之后,他们来到了山的深处。头顶的天空只剩下枝叶间零星的碎片,之后就是树木,多到数不清的树木。
男孩花了自己预料中更多的时间搭起帐篷。帐篷看上去还不错,算是结实。对于第一次搭帐篷的人来说,已经很好了。
“是,我要等‘雨’的出现。书上说‘雨’会落在山中。”
“也许。我也没见过,但肯定能见到。一起拾点柴火吧,晚上要搭个火堆。”
当月亮刚刚在树林间露出影子时,帐篷前的篝火应经熊熊燃起。
他们能不能等到雨呢?这一点我也不清楚。故事到这里似乎进入了一个圆形广场,任意从一个门走出去都会有不同的景致。有时我觉得故事也许就应该在这里结束。雨是否能来就让读者自己去想象好了。但每次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故事不应该在这里结束,停止在这个地方让故事有一种奇怪的断裂感。但接下来故事又将如何继续?我对此毫无头绪。
已经连续几天没有下雨了。记忆中小时候的夏天里总是有雨。一团黑漆漆的云慢悠悠的爬过天幕,挡住太阳,然后伸个懒腰,将雨一股脑的扔在地上。每在此时,孩子们总会在雨里撒欢,跑着跳着,喊着自己都不甚清楚的词汇。那应该是属于雨的语言。
我曾试着给她打电话,试试看能否约她出来。但电话另一头出现的声音总是千篇一律的提示音。
我扔下手机,就像乌云扔下雨水一样。然后拿起那本薄薄的《雨的舞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继续读。
第三章
我追寻着雨的脚步走遍了大半个世界。
我想要寻找雨的舞点,我想要看到在雨中随着节拍舞动的舞者。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愿望,而是成为一个让我魂牵梦绕的景愿,让我不住的向往的梦乡。我每每在梦中见到那一场景,只是一切都模糊不清。我站在水幕的一边,看着另一边的雨中舞者。那个舞动的身影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一片黑蒙蒙的阴影,像是夜晚里月的影子。
我总会在一个初到的地方询问当地人关于雨的传说。我相信有一个地方也同样存在着关于生在雨中,能合着雨的舞点起舞的人的传言。我揣着这一信念踏上了寻找之旅,从我的家乡出发,绕着世界整整转了一圈。而我得到的是空无一物。
没有人知道这个预言,没有人晓得雨的故事,更没有人看到过在雨中起舞的人或是听到过雨的节拍,甚至当我回到家乡再去询问当地的老人时,同样没有一个人知道。
当初向我讲述这一切的人消失在世界的广场中,无处寻觅。
我苦恼的坐在窗前,从清晨等到午夜,没有一滴雨从天际散落。
屋外除了风声,寂静的像是地下千米的洞穴。
我放下手机,抬眼看了看窗外的世界。户外阳光正好,只有一片阴影斜斜的投在我的窗前。
连续第十二个晴天,沉默了许久的手机突兀的发出一阵响声,昏昏沉沉的声音在混浊的空气中弥漫。
“喂。”我接通手机,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刚刚消失的铃声一样无力。
她步伐缓慢的走了几步,忽而转过身子,双手交在背后,侧着头看着我。
“我妈妈告诉我的。她说我出生的时候天降大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半个月,我在雨天里总是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一到晴天就哭,怎么哄都止不住。当我还不会走的时候,只要是下雨天,我就盯着窗外的雨,一看就是一天。小时候最美好的记忆就是在下雨的时候在雨地里奔跑,淋得一身湿,回家被父母狠狠地训斥。那段时间,真的蛮不错的。”
“我因为淋雨发了一次高烧,迷迷糊糊的烧了一周。之后就再没有淋过雨了。”
“我也因为淋雨生过病,但依旧喜欢淋雨,喜欢那种感觉。”
她安静的向前走了五十米,然后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我。
我一开始并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街上的嘈杂声在一瞬间变得太过于强烈,以至于从她双唇间涌出的话语在杂声中被一点点被磨成粉末,零散的落入我的耳中,再慢慢的重新聚合成其原本的面目。
她站在我面前定定的看着我。也许是我的错觉,她眼中的那缕光渐渐黯淡下去。
我依旧没从她的那句话中反应过来,眼看着她回过身再一次向前走去。我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当初第一次看到她的背影时的感觉这时突然喷涌进我的心中,那副画面慢慢定格成一张褪色的风景照,被安放在记忆的相册中。
她走了一段距离,发觉我在她身后很远的地方。她侧回身招呼我跟上。
我有些僵硬的迈出第一步,迈出的这条腿俨然失去神经一般,仅是靠着连在腿上的牵引线才得以移动。之后的每一步都是如此,我整个人被抽去了运动的机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控制着像牵线木偶一样行动着。
就这样走了一个小时,她淡淡的说想回去。我机械的点点头,送她上车。
当公交车发动起行的时候,炎热的夏日阳光在我的脸上戳戳点点,想试试我是否有反应。
第四章
我在家乡徘徊了几年,寻找着那个雨的传说的蛛丝马迹。结果如你我想的一样,一无所获。
在无奈之中,我走进了人生中的另一片景致。我遇到了一个女孩。
一切在一开始就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就像是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样,甚至比那些爱情故事还要简单和平凡。我们在家乡的一条小路上相遇,顺口聊起生活中的琐事,渐渐的在不经意间深入到彼此的生活中,然后试着走到一起。
平淡的就像是一杯水,温吞吞的,没什么味道。
然而奇迹就这样悄然出现了。在不经意间忽然萌发,在平淡中一跃而出。
“你有听说过雨的传说吗?”女孩一天突然这样问道。
我一时不知道作何回答。
“有听过,只是不知道和你听过的是否一样。”
“说说看。”女孩兴致很高的靠过来。
“我听到的是,在雨中出生的人,每到雨落时分,总会情不自禁的踏着雨的舞点忘我的舞蹈。”
女孩沉默着凝视我的眼睛,然后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和我听到的一样。”她轻启双唇说。
“你在哪里听到的?”
女孩将目光移开,望向遥远的天际。
“梦中。”女孩轻轻地说。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天边一片乌黑色的云正向我们涌来。
“你喜欢淋雨吗?”女孩在我耳边说。
“淋雨?我想,我应该是喜欢淋雨的。”
我惊异于自己的毫不犹豫。我看着她明亮的双眼,报以微笑。
大雨倾盆而下,我们并没有在雨中奔跑欢跃,而是静静的躺在草地上,看着雨水将我们包围在其中,然后安静的相吻。
我在触到她柔软温热的双唇时,听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节拍声。那是雨的节拍,是雨的舞点。我想应该是这样。
跳舞的并不是生在雨中的人,而是雨本身。人只能观看其舞蹈,或是加入其中,但领舞的始终是雨,始终都是。
书到这里奇怪的结束了,剩下的半本书尽是空白的书页,像是还没有放进照片的相册。我合上书,打开电脑查找书的作者,却什么也查不到。没有关于作者的任何消息。我试着打给书店,手机另一头号码报错。我匆忙的赶到书店的位置,却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店铺,一旁的墙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印着几行铅字:
此店转让
价格面议
联系电话:13xxxxxxxxx
我面对空空的店铺,像是面对墓碑一般沉默着,然后转身离去,带着一身无言的寂静。
我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仰头看着天空,盼望着能下一场雨。
天空依旧晴朗,几团棉絮一样的白云在空中散落着,很长时间都没有一只鸟从空中飞过。
男孩和女孩在篝火前坐了很长时间,看着头顶的月亮在空中划出一条弧形的轨迹。时间在篝火的上空掠过,丝毫没有停下来观察两个孩子的意思。
很无聊的,时间说。继续拖着自己长长的尾巴消失在夜色中。
女孩犹豫了几秒,有些委屈的转身钻进帐篷。帐篷里传来一阵像是抽泣的声音,渐渐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匀称呼吸声和风声陪着男孩一起等“雨”。
当月亮开始向西方的地平线坠落时,男孩在篝火旁沉沉的睡去。他最终也没有等到“雨”。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鸟儿的鸣叫拂去了缠绕他的睡意,男孩伸着双臂打了一个哈欠,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树叶和尘土。拍到一半,他想起了帐篷里的女孩。男孩叫着女孩的名字,拉开帐篷。
男孩一时不知所措。他在林间呼唤着女孩,以为她只是去附近的河边洗脸。回答他的是鸟鸣,只是鸟鸣。
男孩在山中转了一天,找遍了每一个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但哪里都没有女孩的身影。男孩已经把“雨”的事忘在脑后,他只想找到女孩,他想要知道她在哪里。
男孩在熄灭的篝火旁静静地哭泣,哭累了就慢慢的睡着。等到男孩再一次醒来,他收起了帐篷,一个人走出来山峦,搭公交车回家。一路上,男孩沉默的看着窗外,眼睛不眨一下,不时的吸吸鼻子。
这个关于男孩和“雨”的故事到此处算是结束了。至于女孩去了哪里,我自己也不晓得。女孩就那样消失了,消失在我的故事中,如同她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一样。
故事写完的第二天,我突然想去书店,这种愿望很强烈,强烈到我无法抗拒。
我站在屋檐下,仰头看着细密的雨幕铺天盖地。一股潮气直扑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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