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伊藤润二的作品,可能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这部附在《地狱星》后面的短篇作品《众人都是孤独的》[1]。伊藤润二最擅长的小镇格局的叙事范围,再加上他最喜欢使用的将精神上的扭曲展现在肉体上、画面上,给人以直接的感官冲击;由突然出现的异常事件作为发端,最终将中心落在对社会现象的讽刺亦或是对人内心的剖析。
我并不想做剧情的概括,这样一部作品只有直接阅读原文才能懂得它给人带来的冲击,另外本篇并不长只有寥寥21整页,上个厕所的时间都能看完,在阅读本篇文章之前请务必读完原文。
[1]:《地狱星》是伊藤润二的一部长篇作品,讽刺了在极端情况下人性的丑恶以及追星现象,另外在出版版本中,《众人都是孤独的》是《地狱星》的附送篇目(被人们戏称买短篇送长篇)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他们是自己把自己缝在一起的。故事中的肉体缝合是这部作品最重要的肉体扭曲,用鱼线把人们紧密的缝在一起,皮肤连着皮肤,这样的情况让人看着就觉得痛苦,而这些“受害者”但脸上却只透露着一种平静,为什么会这样呢?人们害怕自己内心中的孤独,以至于可以用这样一种手段将自己永远的与别人联系在一起。那么“众人都是孤独的”之会又该如何解释呢?
伊藤润二的作品常表现出一种近似于意识流的创作方法,按理说推动一个故事向前发展的方式总共有两种,一种是有直到结局才能解决的主要冲突,另一种则是对故事答案的解谜的需求,而在伊藤润二的很多作品中这两点都是不存在的。
拿《众人都是孤独的》来举例子,主人公没有任何索求,故事并没有矛盾,也不存在真相让你来探究,如果这些人到底是被谁缝起来的算是一个问题的话,那问题早在故事的暗示中已经给出了。他并不是真的想去讲那样一个故事,而是通过故事的方法构建这样一个人的意识的世界,将人的意识在其中放大化,这个世界不需要科学、不需要有逻辑,他要的是一种感觉,是一种模糊的认识,解释“众人都是孤独的”之会是徒劳的、是没有意义的。故事中的人将自己和自己不愿意丢弃掉的人际关系锁在一起,却最终也只能处在孤独之境,具象上这种强烈的情感被扭曲成了肉体上的缝合。伊藤润二擅长将人物精神上的扭曲转变为肉体上的扭曲,人们害怕孤独,害怕脱离群体,更可怕的是他们处于孤独之中,将这样的情感放大,在伊藤润二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缝合自然是最符合这样的需求的。
这样的故事最终传达的感受,能让你也明白你本身也是孤独。故事荒诞不经但又真实的很,这是对现象讽刺,更是对本源的讽刺,故事提出的问题是人们都是孤独的,但故事真正指向的问题是在现在的社会中,每个人都有着无数的社交关系,但真正躲藏在暗处深入骨髓的孤独却无法消除,这是为什么?是我想要回答的真正的问题。
为什么现代的人会感到孤独,或者说故事给出的题目《众人都是孤独的》这是真的吗?
让将视角回到故事本身上,在人被缝合这件事之前,故事中分为两种人,一种是主人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7年,看似是真正的孤独;第二种则是以女主人公夏子为代表的其他人,他们有着无数的社交关系,表面上看起来与孤独完全不着边的。而真正发生的事情却是这些看似绝对不孤独的人们从内心底病态地害怕孤独,更是从内心底感受到自己的孤独,最终落得被缝合的下场。而主人公却恰恰是这种故事中最不害怕孤独、最不孤独的人。
可能有人在这时候就要开始吐槽了,社交网络如此发达的现在,我们每个人都被塞在社交网中,想要跟任何一个人建立联系可要比50年前容易个100倍,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够称作是“人际关系的弱化”。那我要问你,你敢说你现在的社交环境要比50年前更加快乐吗,你相信你和周围人的关系一定会比50年前的人们关系更加亲密吗?
社交网络的发达我们固然可以与更多更杂的人成为“朋友”,但如果人际关系有个权重的话,现在的权重之和真的会比50年前更高吗?这个世界有得必有失,社交之路更加宽广了这是横向来看,但是纵向呢?这还是往近的说,如果放在100年前、200年前呢?在过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情感似乎裹着一层神秘的、近乎神圣的面纱,过去写给友人的信能成为名篇,而现在没有听说把一段聊天记录奉为经典。
过去是艰难的,人与人之间见面并不容易,一辈子能呆在一起的时间就更短,或许几十年才能见过一面,孟浩然为见朋友一面放弃官位,在这样的社交环境下,那时的人孤独吗?或许有诸多思念,但孤独是不会有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呀,在那种情况下建立起来的真挚的友谊是很难找到的了,为什么故事的主人公不害怕孤独呢?难道对他来说不存在孤独吗?他不孤独是因为他心里有真正的让他能做到若比邻的关系---他对夏子的暗恋。对夏子来说可能只是出于好心的一点点帮助,但是在童年时期被孤立的主人公心里就已经足够了,他不需要更多的关系,他不需要考虑这一点点帮助是否真正有什么含义,对他来说有这样一份关系就胜过认识更多更多的人。
而在工业革命后的时代,在启蒙运动后的时代,主张使用理性来思考世界万物的观点成为世上的主流,这样的思潮使功利主义[2]大行其道,并不是说功利主义不好,将追求幸福作为自己人生的最终目标再正确不过了。在功利主义构建的以效用衡量一切的体系中某些东西难免被忽略不计,但他们真的能够忽略不计吗?人与人之间美好的情感真的能够量化吗?现在的人际交往中难免充斥着许许多多以效用为目的或以效用来选择的情况,在更多情况下这样做是真正正确的吗?看起来我所讽刺只是所谓事利的人,但是与200年前完全不敢想象相比之下这样的观点已经深入人心了。
另一方面则是对人际关系的去魅[3],我在上文提到过原来的人际交往有着一种近似于神圣的面纱,但这层面纱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它被撕得粉碎丢进时代的垃圾桶里,便捷的通讯网络让人际交往缺少了仪式感,而深深思念所带来的那种美好的幻境也彻底消失,这些原本能被人当作最高价值[4]的人际关系带来的美好情感在去魅之后也只能成为似乎可以明码标价在看市场中售卖的物品式的东西。人际关系变得更加廉价了,而真正的人与人之间的美好情感却更加无价(无价不是高价,是没有价格)。
人际关系弱化了,人们陷入了虚无主义的怪圈,交通快了,社交快了,带来的是什么?是无聊、是空虚,是原来有价值的东西没有了价值,没有人会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做自己的最高信仰,现实中的我们其实也是如夏子那一众人,每天被无数的社交关系束缚着出路,连一小时不看微信都会胆战心惊,我们平时不感到孤独是因为被过多的浅层次的社交关系充斥着内心,但它却不是良药只能止痛罢了,而这些浅层次的社交关系,却不能让我们痛下狠手将它们一刀斩断,缺少真正深层次的社交关系的我们,陷入了浅层次社交关系的度量黑洞[5],我们不能放弃它们正是我们不能了解它们的价值。人愿意用忙碌来欺骗自己很有成效,却不敢想象自己碌碌无为;同理,人愿意用浅层次的社交关系填满自己的空隙,却不能真正接受孤独。
我愿意放弃它们所有,换来平静的工作[6]和与家人、朋友、爱人的一顿晚餐。
注:不得不扯一扯《缘之空》,“In Solitude,Where We Are least Alone”,穹和悠的关系就是清晰的写照。
[2]:功利主义也称效用主义,认为人追求的根本是追求幸福,并定义了事物的效用,让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给人带来的幸福程度可以比较
[6]:相信有过刚开始工作就收到邮件或微信的人会有这种体验
这里的思考已经基本上脱离了故事本身,我们来思考联想而来的问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是必要的吗?
很多人会认为主人公并不害怕孤独,主人公同样是有与夏子的关系才不孤独。有许多艺术工作者或是工匠,或许他们可能能够跟一幅画呆上一辈子,这算不算不需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画看的是什么呢?是这个物件本身吗?或许真正需要关注的是作者赋予它的情感,为它注入的灵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或许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在本质上也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可能很多人无法直接体会到这个感觉,大家的共情能力都是有限的,那从简单的可以具象为人的物品来考虑。由于个人的局限性(笑),我只能选取2个非常通俗易懂的例子,第一个是机核的电台节目,确实也是有感而发,我敢肯定机核上是对我影响最为深刻的一个平台,我喜欢机核的节目,不仅是因为各位编辑的表达内容的优秀(笑),更是一种陪伴的感觉。
一开始我喜欢这些节目是因为节目本身,像Gadio Life这样的节目可能在内容上没有给人知识或思想上的提高,说实话我是不会去听的,等到后来每当我自己心灰意冷、内心孤独的时候,听到机核的节目是一种在困难中的慰藉、在孤独中的陪伴。到了后来像是18年的“学校边的小饭馆,忘不了的人与事”我就听了不下六遍,还有白老师的《真人快打》节目,真是年度最佳白噪音,我个人不玩格斗游戏,对《真人快打》没有什么感觉,也并不想了解它中间的故事,但是白老师的讲故事风格还是吸引我去听了几遍。这并不是我与机核各位编辑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并不互相认识,就更谈不上关系了,这是我与节目的联系,但归根到底也是我与人的联系,我与每位录音者的联系,我与时间轴制作者的联系,我与每位游戏背后付出的人的联系,我与机核的联系。
另一个是管人的游戏实况,对我来说只有绊爱。我是一个不习惯去看游戏实况的人,一开始人们看实况无非有那么几个心理,一是现阶段玩不到这个游戏去了解它的内容(我绝对不会这么干,我会让自己的第一遍游戏体验是完整的,我也不习惯去查攻略),二是了解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操作,三则是看主播的奇妙操作。而到后来当去看某个人的实况成为了一种习惯后,你发现你所关注的不仅是所播游戏本身,更多是主播那个人了,这同样是另类的一种陪伴,这样的联系也是你与视频的联系,更是你与人的联系。当我感到烦躁、什么事都干不下去、没有兴趣的时候,我会选择点开绊爱的《马造2》的视频,可能已经很熟悉连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也知道,不过就这样默默地看下去也算找回了点什么。
电台或者是视频很容易把人与物之间的联系具象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而其他的艺术也是这样,我想使用汪曾祺在纪念自己的老师沈从文的一篇文章中的那句话:
“沈先生研究的文物,基本上是手工艺制品。他从这些工艺品看到的是劳动者的创造性。他为这些优美的造型、不可思议的色彩、神奇精巧的技艺发出的惊叹,是对人的惊叹。他热爱的不是物,而是人,他对一件工艺品的孩子气的天真激情,使人感动。”
在绝大多数人[7]的世界观里,人之所以成人,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人是无法离开与人的关系(直接或间接)的,或许按照密尔给事物的效用分级,人与人之间美好的情感或许就属于最高的那个层次。
[7]:我真的不敢绝对,这个世界的世界观种类简直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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