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说服医生让我转到这间单人病房——我说我这病需要休息,三人间和双人间都吵得要死。医生是很不情愿让我住进来的,好像因为如果这张床空着,中午他们就好在里面睡午觉。
所以说我很喜欢独处的环境,当然不是说我是什么性格孤僻啊孤独症啊,仅仅是因为这样清静的环境有利于我安静地构思,我是一名作家。
作家?这词我说出来都不好意思——只是在靠爬格子赚点辛苦钱。而且我也知道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是登不上大雅之堂,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怪谈写手,嗯,写手这个词比较好。倒不是我多喜欢写这个东西,只是相比其他题材,我写这个不费劲而且有人愿意看,所以在编辑的“怂恿”之下,我就进了这一行。
那就的说,从我记事起我就能看到一些别人注意不到的东西——三岁不到的时候我指着墙角对我妈说那里做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小孩子在哭,那次我妈被吓了个半死,别人都说我是阴阳眼,可是我的父母更愿意相信我是有眼疾或者想象力太丰富。
后来很多年我都被领着频繁奔波在一些医院之间。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我看得见并不一定表示我要说出来。最后心理医生再问我还看不看得见那些的时候,我就会说,看不见了。
大概是不断的无视无视无视之后,人脑里就会多长出这么个过滤器。所以现在回头再想这件事,大概人生来都是能看到那些的,只不过绝大部分人下意识的无视掉了,而我属于那种需要通过有意识训练才能达成相同结果的一类人吧。
为什么我认为其实大家都能看得到,只是下意识地忽视了呢?因为那时候我还能清楚的记得,每次我指出来那里有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不管是我父母、医生、护士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会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然后不由自主地抖一下。
总而言之我就只要把那些小时候的记忆换几个方式描写下来,就会变成一篇不错的作文。
哦哦,这次住院和我能不能看到那些没有关系,我纯粹是熬夜熬出了胃病。
住院期间,有个叫小惠的护士看起来对我的小说有点兴趣。
因为编辑这种动物你知道的,纯粹奉行你若交稿便是晴天这样的教条,所以嘛,就算住院期间我还是必须笔耕不辍。
有一天小惠来给我量体温,她看见我还趴在床上爬格子就劝我说这样对病情不利,我一边心想你哪里知道我们这行的苦,就随便应付了她两句,谁知道这姑娘见我没有停下来的想法就没完没了了起来。
这下她倒来了好奇心,就开始问东问西。我说我是写怪谈的,小姑娘好像没听说过怪谈这个词,我便说我是写恐怖小说的(虽然略有区别,不过大概就是那么回事),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嘛,对于恐怖啊,灵异啊,惊险之类的玩意最没有抵抗力了,永远是嘴巴上说着不要听不要看不要说,其实心里又想听想看的不得了。
果然这个护士两眼放着光就要求我随便说一个故事她听。我说这样好吗,你还在上班。她想了想说是不太好,不过她可以抽空的时候来,叫我到时候一定要说一个有趣的。
结果我都这么巴结她了,她离开的时候还是把我的小笔记本收走了。没办法,我只能靠脑袋来构思下面的桥段。正对着床的是一道白色的墙壁,我便盯着墙看,那些我小说里的人就一一浮现在那面墙上,他们像演员一样在墙里面将我写就的故事一幕幕演出来——我是墙这边的导演,有时候画面或者剧情不合心意,我便在心里喊一声“卡”,大家会停下来,回头看我一眼,在重头来过。
晚饭的时候小惠给我带了饺子,我说不用,我在食堂订了饭,小惠很不屑的说那个饭不是人吃的。别说,一个女孩子家家做的饺子的确比我这个单身汉做的要好得多的多。
‘什么处理干净了?’老张问,‘我们就是想拍点照片做素材,我们讲好了的。’
我摇摇头,“你知道的,医院这个地方,死人多,病气多,所以你们啊,其实每天都是在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不过嘛,医院算是正气很足的地方,因为救死扶伤是积德的事情,所以就算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晚上也不会有什么东西来骚扰我。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看到他们在墙壁里面荡来荡去,看到它们正看着……我们。”我盯着病床正对着的那面白墙——小惠也神经质地回头去看。
我本想拍一下她的肩膀吓她一吓,然后大笑着告诉她这都是骗人的,只是在我伸出手的那一刹那,我看到墙壁上一对眼珠子一闪而过,仿佛真的有什么正盯着我们。
“你,你说什么,你别吓我……”小惠都快哭出来了。想必她没看见,哦,太好了,她也许是那种死活也看不见的人。
于是我大笑起来,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胆小鬼是谁?胆小鬼就是小惠!”
这一天晚上我睡的不好,大概是白天提到那些事的关系,我梦到了那个蹲在墙角里面怪模怪样的小孩,他嘤嘤嘤地哭着,我好奇地看着他,直到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怎么还是这么点大的时候我醒了。醒是醒了,可我就是不想睁开眼,我怕我一睁开眼就又看到那些东西。
这时候我听到病房门打开的声音,开灯的声音——是护士来量体温了吗?不过进来的人并没有走过来,我没有再听到别的什么声音,他停在了那里。
如果真的是那些,以我从小的经验来说,只要不理他们,他们就不会理你。不过我的好奇心正慢慢膨胀起来,于是我说:“你来做什么。”
他没有说话。我的脑袋也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那些东西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来的,所以:“小惠,是你吗?”
原来是小惠,你干嘛不出声呢,我睁开眼睛,看见小惠一动不动站在病房门口。
但她还是没有过来,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然后慢慢伸出手指向那面墙。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只见雪白的墙面上多了一道门。
说是门,其实只是用圆珠笔随随便便画在墙上的一个框,被喊来的值班医生和保安狐疑地看着我,我觉得他们认为我就是这个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我摊开手,怎么可能,我才懒得做这种无聊事情。
我问医生要不要我来擦掉,医生表示不用,“让它就在这里好了,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表示我不喜欢,医生看了我一会说,“哦,既然你不喜欢我就叫清洁工擦掉。”
门被擦掉了,可是晚上我依旧睡的不好,这一次我梦到了我七到十岁的时候经常要去的那个心理医生办公室。心理医生是个中年男人,他的脸上经常会有刮破脸皮留下的伤疤,每个礼拜我要去那里报到一次,听他问那些重复了几千几万遍的问题,听他说一些重复了几千几万遍的废话——趴在他肩膀上的那个女人怎么不见了?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醒了。
看看手机,凌晨四点五十,离护士来查房还有大概半个小时。
黑暗在我眼前翻滚,就好像妖魔鬼怪在乱舞——我把手机背光指向那面墙。
值班医生问夜班护士,晚上有没有谁进来过,护士说:“没有,真的没有,我们老注意着这里。”
我看什么,我总不能说我阴阳眼,我总不能说你们医院的墙壁里真的有脏东西,我总不能说这门就是那些玩意在捣蛋吧?
医生说,“既然你喜欢,那也别擦了,留着吧,心情愉快对你的病情也有好处。”
老实说,有这个东西挺碍眼的,为啥呢,因为我给小说设计的舞台看起来不干净了。
后面几天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每天起来我都发现那扇门比起昨天来更加细致逼真了些。
这天轮到小惠夜班,晚饭的时候她又带着饺子来了,这回是白菜猪肉的——上回是全虾仁的。
“上次的比较好吃哦,”我对小惠说,“你妈妈特别喜欢包饺子吧。”
“那个,”她不敢指也不敢讲,“那个不是你画的吧。”
“大概是哪个住院的小鬼晚上没事摸过来恶作剧的吧。”
“但愿是……你不是能看到那些什么东西吗?你没注意到?”
“你真的信啊,我笑了出来,我就一个编故事的,你信我的话?”
是啊,我也没办法,我的经验是,无视就好——可这是把头埋进沙子里就能解决的事吗?
“唉。”我看着那道门出神,“我以前觉得吧,这个东西别去理他,他也不会理你的,不知道这回会成什么样子……其实我蛮好奇。”
晚上我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最后一次看手机的时候是两点二十三分。
眼睛发酸,脸发胀,口渴,谁给我点水喝?就感觉一根吸管伸进了我嘴里。
我无力地嘬了几口水,然后睁开眼,看见了那个我认识的值班医生,看见了其他很多不认识的医生,看见了我的父母,责编那个混蛋——他一定是来催稿子的。还有小惠。
小惠说她那天晚班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心神不宁,所以一晚上她来看了我好几次。据说我睡得很熟,这和我的记忆不一样。
到差不多三点的时候,她又过来看我——却发现病房里黑漆漆的,连地灯都不知道怎么熄灭了,小惠摸到开关,可日光灯也点不亮。她喊我的名字,没有人回答她,于是她想摸着黑到我的病床前来。这个胆大的姑娘掏出手机,手机的光照亮了这个不大的病房,她看到,就在那面墙上,一个人,不,是半个人依着墙面站着。
小惠被吓得一下子瘫在地上尖叫了起来——闻声而来的医生和其他护士看到这一幕也被吓得够呛。据说当时我的上半身完全探进了墙里面,而那扇画在墙上的门也呈现出一种被打开的状态,而我正被缓慢地“请”进门里。
最后,好几个男医生和护工用尽全力才把我给拉出来,拉出来的时候我的生命体征消失了五分钟,送进ICU急救才慢慢缓过来。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还。”这时候我们已经发展成了恋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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