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人王极重视宣传教化,结果乌托邦里非但消灭了律师,连诗人也一个不许留下。[1]
阿列克谢站在下水道的砖石上,借着惨白的壁灯光线扫视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上的任务表,那块惨白色屏幕上的数字随着自己手枪中喷出的火焰,跳动了一下。
阿列克谢撇了撇嘴,作为哲人王城的执法官,他会忠实地执行来自“哲人王”的每一条命令,哪怕这个命令是让他在接受了十年高等律法教育,又从上千名同侪中脱颖而出,却每月都要兼职做一个环卫工。
“哲人王”只下命令,他是不会错的。阿列克谢心想,“哲人王”不会犯错,只有被私利左右的人才会。这句话箴言从他加入进入法学院研修的第一天,就每天都会被反复强调。
“哲人王”计划,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疯癫也是最理智的产物。通过对人造大脑矩阵的编程,让其在不断学习的过程中获得超越所有人类个体的认知能力和判断力,同时将其连接入一个重新搭建的包含一切的城市管理系统,由“哲人王”来消灭混乱、犯罪和浪费。由这项革命性的计划它来主宰一座城市的未来,这对于这座曾经是内战发源地,也因为战争而化为废墟的城市而言,既是一次拯救,也是一次惩罚。
起初这项计划面对的是无休止的质疑,难以计量的资金投入、荡然无存的隐私、计划实效只是空中楼阁 …… 直到这座废墟中的城市又一次出现的战斗的火星,“哲人王”作为救火队员才得以进入这座城市。相较于充满仇恨和贪婪的政客和士兵,“哲人王”也成了这座城市无奈的选择。
“哲人王”真的创造了奇迹,就像它接手的不过是一堆工业垃圾,却用一阵风将这些废弃零件组装成了航母。三十年过去,这座城市从废墟变成了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之一,犯罪、贫困和混乱已经彻底消失,井然有序的街道,井然有序的楼宇,井然有序的行人,连垃圾都井然有序地摆放在垃圾箱中,这座城市曾经的名字成为了黑暗落后的代表,现在它有一个美丽新名字——哲人王城。
“A级任务替换,新任务下达。甲C队079干员,请根据指示前往D7区与甲A队007干员会合,并讯问和处罚D7区丁109楼栋2层住户,该目标未经许可饲养小型啮齿类动物,危险等级为D级,不适用《紧急排除办法》,请干员遵守《城堡法》,同时不可实施C级以上的惩罚措施。”任务表一项新的任务替换了数字“10”,阿列克谢收起手枪,看着规划的路线图,突然觉得这个D级小笨蛋是那么可爱。
这才是执法官该干的事,老鼠还是留给猫咪吧。阿列克谢心里想着,一想到老鼠和自己都获得了解脱,这不禁让他希望今天的晚饭最好是奇味千岛酱意大利面,能配上伏特加是最好的。全知的“哲人王”并不全能,他在哲人王城中无所不知,却永远只能安坐在市政大厅的“王座”上,他需要他忠诚的“骑士”——执法官们成为他全能的手脚。而执法官们从他们还是学生时就立誓,绝对服从于“哲人王”的命令。
“甲C队079干员,根据你的嘴角变化幅度和心率速度的反馈,今日的晚饭会是奇味千岛酱意大利面加伏特加。”耳机里面的机械声是一种带着威严的舒缓男声,也及时回应了阿列克谢的想法,这是一位王者对于他忠诚骑士无微不至的嘉奖。
阿列克谢对此习以为常。在哲人王城,一切物资的配给都是被绝对且准确地控制着,浪费和冗余是不存在于这座城市的,这样超越人类私欲的完美分配是这座城市繁荣的基础。阿列克谢有时候觉得,可能这些下水道里面的老鼠数量和位置都是被分配好的,除鼠任务与其说是执法任务,更像是一种会计工作,在每个会计周期内盘存一下存货数量。
阿列克谢站在指定的集合点,这是一处执法部队的后勤点。他交上手枪,取走手铐和收容箱,把工具背在肩上,然后抚平自己风衣制服上的褶皱,让自己和这城市一般坚硬而井然有序,随后等待着另一位执法官的到来。
阿列克谢趁着空闲,用眼神扫视着这座眼前的街道和行人。街道整洁,行人们衣着得体,用相同布料编制的不同款式服装穿着不同的人身上是那么赏心悦目,就如同五线谱上一个个形式各异却又整齐划一的音符。这种轻便的布料由“哲人王”统一配发,可以保证在常温下最舒适的接触感。在这座城市呆久了,一切都是最合适的。阿列克谢心想。哲人王城曾经也有着分明的四季,常年北上的温暖洋流和周期性南下的寒潮让其成为不会凋谢的北地玫瑰。如今那洋流与寒潮依旧,但这朵北地玫瑰却已经接受了哲人王的庇护,终年都维持几乎不变的温度。
另一位执法官在规定时间内准时到达。“甲A队007干员,高扬。”这位执法官相比阿列克谢身形瘦削,典型的东方人长相让他很难从颧骨看出他的年龄。他说话的语调和阿列克谢一样平淡,这是经过律法学院科班教育的标志;他的声色比起有饮酒习惯的阿列克谢更加儒雅,像一位教师而非执法官。
突然两人手腕上的任务表传来提醒:“由于甲A队007干员和甲C队079干员配给餐食为同类型食品,请二人任务完成后前往同一站点取餐。”阿列克谢有点惊讶,半开玩笑地说道:“看来咱们缘分不浅啊。高扬。”
“哲人王的命令既是最经济的,也是最优雅的。[2]”高扬缓缓应道,他以一句法律箴言作答,原本平淡的语调带上了一丝幽默,随后便去背过身去更换装备。
“甲C队079干员,阿列克谢。”阿列克谢咧了咧嘴,答道。看着高扬在更换装备,阿列克谢补充了一句,“你可以叫我阿廖沙,合作愉快。”
“叫我扬就好,阿廖沙。合作愉快。”高扬边抚平自己制服的褶皱,边答应道。“这应该是今天当班的最后一个任务,还算轻松。”
丁109楼栋和D区的其他楼栋一样,是一栋玻璃幕墙大楼,光洁的玻璃表面就像一面镜子,柔和而冷淡地反射着光线,无暇的镜面带着凝视感,和其他的楼栋对望着,有着包豪斯风格一以贯之的简洁和秩序。
阿列克谢借着一楼的玻璃幕墙,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番:发型一丝不苟,量体缝制的制服风衣完美贴合着结实的身体,毫无起皱的杂乱,刻意蓄起来的胡须也被打理的很好,虽然一个小时前还在下水道活动和老鼠斗智斗勇,但现在的自己还是那个威严而仁慈的执法官。想到这里,阿列克谢不禁有些得意。未经许可养动物,无非是先收容好那只小东西,再让这个D级冒失鬼做几天社区服务,然后去补办好饲养证而已。比起用致命性武器消灭老鼠,让一个糊涂蛋迷途知返,才更得体。
“D7区丁109楼栋2层住户,姓名时展,六十四岁。”高扬看了看任务表里“哲人王”发来的目标信息,念道。“马上就要退休,现在的职务是XXX研究院研发部的会计主管,非哲人王城人员,三个月前进入哲人王城,租住于此。此人没有C级以上行为记录,D级行为记录一条,E级行为记录一条,E级以下未列出。分别是未经许可携带小型啮齿类生物入境(未遂)和 …… 携带非配给物品(正常需求)入境。”看到任务目标的行为记录,高扬感到这个事并不复杂。也就是外地来的老人没有事先了解哲人王城的律法,冒冒失失地就碰了几次软钉子罢了。这种事情十分常见,以至于对于这座城市地新来者而言,分享自己的第一次D级和E级行为记录是一种很好的社交话题
很快,两位忠诚的骑士已经在他们国王的命令下来到了这位老会计家门口,他们先礼貌地敲了敲这位老会计的家门,同时报上自己执法官的身份。他们知道最多不过半分钟,他们就能和这位老先生面对面——《城堡法》保护市民的家宅不受侵犯,但也不允许市民面对执法官的指示无动于衷。对于不听话的“坏孩子”,“哲人王”会授于它忠诚骑士开门的权柄;如果“坏孩子”企图反抗,执法官还将更早与他碰面。
二十三秒,这比一位身体尚佳的老年人开门的标准时间慢了三秒。这让阿列克谢和高扬看向这位老先生的目光带上了一丝严肃。这位名叫时展的老人个头矮小,神色和蔼,满头银丝间偶尔夹杂着几根黑发,单夹片眼镜背后的左眼透露出一名长期和数字打交道的财务人员常见的谨慎的狡黠。如果说阿列克谢和高扬是两位坚定的锡兵,那么这位老人则更像园丁拉森[3]。
看到两位执法官的到来,老先生并不惊讶,他反而笑着说:“两位长官大老远来也辛苦了,先进屋坐坐吧,你们和我预想的一样快,可见‘懂王’还是和当年一样高效,哈哈哈。”
“请注意,时展市民。”高扬没有接过话头,而是用那专业的平淡回应道,“你有权知道以下信息:根据《关于适用<城堡法>特殊情形的解释》,在D级任务中,执法对象的主动邀请将视为对执法官任务的正常配合行为,不构成自认放弃适用《城堡法》的意思表示,同时也不会构成正在进行任务所产生处罚的从轻、减轻或免除条件。”高扬顿了顿,阿列克谢趁势开口,一样的平淡语调,但是他那低沉的语色让他的话语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同时根据更高位阶的《紧急排除办法》,执法官在被以明示方式受邀进入执法对象的控制空间后,将获得更大的执法自主权,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视情况采取更高级别的惩罚措施、对执法对象非任务个人信息的知情权以及对进入空间内存在物品的非伤害性互动权。”在格式化的五秒沉默后。两人共同开口:“时展公民,你是否继续坚持你的邀请?”
“当然,快进来吧。我这屋子好久没来客人了,要稍微收拾一下了哈哈,你们就自己先随便坐坐吧。”带着爽朗的笑声,时展头也不回地朝里屋走去,就像一位国王一般。
也许是老人的热情感染了他们,抑或是“哲人王”默许了他忠诚骑士的小小歇息,阿列克谢和高扬在进入房间后都变得活跃了起来,阿列克谢大剌剌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高扬没有选择坐下,而是来到客厅中的书柜旁打量。《时间与玫瑰》、《莎士比亚全集》、《金枝》、《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实用人类学(外两种)》 …… 仅仅看这一墙的藏书,你会觉得这个房间的主人更像一位诗人,而不是一个会计。这么多的书,难怪这位老先生会在入境管理处收到E级处罚。高扬心想。
老人回房不久,就走了出来。他的衣着和神色都没有因为两位执法官大人的自由行动而改变。似乎这两位执法官是应他的邀请而来。他从房间出来,手里面多了一样东西:一个精致的以透明材料做外壳的盒子,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这个盒子中有一小群老鼠在吃着小食物。这些小老鼠的外貌和下水道的同族们别无二致,只不过可能是因为驯养的缘故,面对人多了一份温顺。
“嘿时展,东西既然拿出来了,咱们确认一下违禁物数量,你也把处罚回执收好,记得按时去社区矫正所报道,我们也好早点去吃饭。”阿列克谢用他的大嗓门漫不经心地说道。
“阿廖沙,别这么粗鲁。好了时老先生,既然你已经把这些小家伙带出来了,就请你交给我们吧,这样我们也好尽快离开。”高扬一改之前平淡语调,微微倾了倾身子。带上了一分对博学长者的尊敬,这是东亚人常有的礼仪习惯。
“哈哈,没事。两位长官,想必你们来是为了这些可爱但又不听话的小家伙,我当然要把它们给你们。不过在给你们之前,作为我的客人,你们愿意和我这把老骨头聊聊天吗?这个年纪了,年轻时的故事总是会让我想与别人分享。“老人对阿列克谢的粗鲁不以为意,而是一笑而过,他话锋一转,又说道:“再说现在也是《紧急排除方法》生效的时间,哲人王也会打打盹,给你们一点生活之网以外的空暇,不是吗?”
高扬听罢,稍稍打量了一番时展,似乎有些诧异老者对于哲人王城律法的娴熟,在没有发现老者有做出什么话术上的陷阱后,他点了点头,转身来说沙发上坐下。阿列克谢本想起身,看到高扬的动作,撇了撇嘴,重新躺回了自己的沙发窝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老人把手中的塑料盒放在茶几上,又从茶几上捧起一杯茶,开始缓缓说起来:“我第一次来这座城市时,这里还不叫哲人王城,那时候这里是一片苦难的废墟。毕竟这里是终战之地,在那么残酷的战斗下,恐怕老鼠比人更容易生存下来。”时展顿了顿,好像是回想起了那残酷的环境。“而我,是作为‘哲人王’的‘老师’来到这里,或者说,是作为这台超级计算机的仓储会计系统的编写者来到这里。”
“哲人王现在可能是全知全能的,但他并非生来如此。他学的很快,但也需要有人‘教’会他最基础的知识才能开始他的学习之路。“说道这里,时展老人笑了笑,像是想起开了一个玩笑:“我记得刚开始让他学习文法的时候,程序员给他学的第一句话是‘没人比我更懂管理国家’[4]。所以,我们这些人就喜欢叫他‘懂王’了,哈哈哈。
“‘懂王’当初只不过是我们这些科学青年的一个希望,一个对科技和数据治理有着信仰的人群的一个梦,我们从来没想过政治家、企业家、将军、地主和工会主席们会相信我们这些温顺的呆子。但在那个仇恨和冰冷统治的年代,希望就是最迷人的东西。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希望成为了现实。“说道这里,时展喝了一口手中的茶水,嘴角带上了一丝微笑,这种笑容既有回想到单纯梦想时的腼腆,也有对于亲眼见证奇迹实现的自豪。
“‘懂王’做到了我们想让他做到的事,他超越了人类,却又与人类合作建立起了一个属于人的乌托邦。
“但是,这个全知全能的国王,是坐在一个脆弱的王座上,就像一座山巅之城,只靠一点山尖支撑着在风间摇摆。
“‘懂王’的伟大之处不仅在于他事无巨细又绝对中立的管理指令,最关键的,他是能自我学习,自我进化的‘主体’。他会不断根据他之前决策的反馈来调整他的下一个决策,即使前一个决策存在问题,但他的下一个指令会马上将这个问题所解决,毕竟我帮他建立的会计系统能使他拥有这个城市里面一切物资的信息,谁控制了物资的信息,谁就是物资使用者的主宰,也是这座正在生产和耗费无数物资的城市的秩序的化身。所以他的决策只要你们一直准寻,哪怕存在小偏差,最终‘懂王’也是正确的。”
“嘿,老头。‘律法当如山巅之城:无论是敌人还是洪水都无法征服。’这才是我们所知的法谚。”阿列克谢用手敲了敲桌子,忍不住插嘴道:“虽然根据《言论自主法案》,在本城里面通过语言攻击、挑衅哲人王的权威并不构成处罚,但是如果有两位以上的执法官同时认为你的言论很有可能转变为针对城市秩序进行破坏的行动时,执法官可以要求行为人进行不超过24小时的社区服务。”
“阿廖沙,别紧张。我觉得时老先生仅仅是做了一个文学描述,”高扬语气柔和地对阿列克谢说道:“这只是一个比喻,文学比喻。时老先生,请您继续。”
“我曾经无比的确信,我所编写的仓储会计系统,是可以涵盖这个城市的一切的。”时展说道这里叹了口气,“直到我后来意识到,决策中心是不能被放在基础会计数据当中的。就像一个仓库,它的清单可以包罗万象一切,唯独不能将仓库管理员写入库存清单。”说罢,他看了了那个透明盒子中的小老鼠们。这些小老鼠似乎也听入迷了,也抬着头望着时展。
“这几只小老鼠都是这城市中的物种,理应都在‘哲人王’的库存清单里,但要是他们成了‘哲人王’的一部分呢?”
“这绝不可能!“阿列克谢和高扬异口同声地说道,像这样的小东西,他们在下水道里面不知道消灭了多少只,两人无法想象有一天这些小东西会摇身一变成为向自己发号施令的”哲人王“。
“这就是我的故事的今日续写。哲人王已经运转了这么多年,虽然他的功能依旧表象完美,但是他的部件却总有老化的一天。而直接更换他的部件意味着哲人王的间歇式停机,这种停止对于如今的这座城市而言已经是不能接受的代价。
“那些克扣预算如同貔貅的政客们又一次找到了我们,让我们想办法,美其名曰‘为自己过去的行为买单’。我们尝试将生物载体的分布式计算机来逐渐逐步加入‘哲人王’的处理系统,在不停机的条件下代替哲人王老旧部件的功能。而这种分布式计算机的载体,它需要满足三个条件:存在于这座城市本身、具有一定的脑容量和计算力、以及最重要的,数量足够多且繁殖力强来保障‘哲人王’依旧能够自我学习,自我进化。“
说到这里,时展露出了苦笑:“我对这个计划也是持反对态度的,毕竟让仓库里面的物资自己管理自己是在太过于荒唐了。不如我们这些维修工带来一些新的生物载体。但入关时‘哲人王’禁止一切非计划的生物入境,这让我只好接受原定的计划,尝试培养这些小东西做‘哲人王’。”时展的话音刚落,盒子中的小老鼠吱吱地叫了起来,像是在支持他的说法。
“天哪!我俩待在这里,就是为了听你编的养老鼠的理由?你要是想养这些小老鼠,编出这样的故事可真是为难你了。”阿里克谢挖苦地说道,显然他对于时展的话语嗤之以鼻。“所有的人都会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虽然你的故事是我听过最传奇的,但我们执法官是不会相信你的鬼话的!”
“对不起老先生,你的故事 …… 确实过于精彩,这让我无法用常识来判断是真是假。”高扬虽然礼貌,但也表示了他的不完全信任。
“没事的,阿列克谢执法官、高扬执法官。”时展耸了耸肩,摊手表示理解。“就当是我给两位分享了我的一个梦吧。这个梦与现实无关,两位需要带走这些小家伙的话,请便。”
阿列克谢拿过盒子,又看了看他的手腕上的任务表,准备比照他的任务表来处理这桩公事。他拿过盒子的动作很重,晃得盒子里面的小老鼠们东倒西歪。他嘴里还嘟囔着:“老鼠会成为哲人王?等这些下水道的东西先会写《莎士比亚全集》吧。”
阿列克谢当着时展的面朗读任务内容,这是受罚者知情权的一部分。他的语气也回复了那种经过学院研习雕琢的平淡。“D7区丁109楼栋2层住户,你违反《动物饲养管理法案》,未经许可饲养小型啮齿类动物达12只,达到D级处罚的要求,现没收你的非法饲养物,同时要求你在所在街区进行12天的社区服务。这是处罚决定书电子文档,请在15天内办理动物饲养许可并前往收容中心领取你的动物,不然我们将对你的动物做无害化处理。”阿列克谢把文档传给了时展,同时开始清点老鼠的数量。
“一只、两只、三只 …… 十三只?”阿列克谢发现盒子中的老鼠数量和任务单上的不符。感到有些奇怪。“时展公民,你是不是把合法的宠物也混同在盒子中?‘哲人王’不处罚合法饲养,只追究非法的饲养数量。”
听到阿列克谢的这番话,时展原本有些萎靡的情绪突然恢复了过来,他只愣了一刹,马上反应过来,满脸堆笑地说:“哦呵呵 …… 你看我这记性,我是有一个合法饲养的名额,图方便也放在笼子里面了。”说罢他的眼神在盒子中的十三只老鼠身上逡巡,“就 …… 那只!那只最大的。执法官先生,那只小可爱是我合法饲养的宠物,他叫 …… 他叫犹大。”说罢,他讨好似的看了看阿列克谢,双手攥在一起不禁紧了紧。
高扬听到时展的回答,感到有些怪异。他本打算开口说上几句,但看到阿列克谢拿出“犹大”,用执法仪查询这只老鼠的身份信息并未出现违规饲养的问题时,他决定还是闭嘴,不去节外生枝。
两人将“犹大”还给了时展,随后便公事公办地离开了房间。此时已经正是饭点。一般的生产人员已经在指定的地点就餐了,夕阳渐落,明亮湛蓝的天空中已经挂上了月牙,月牙映照在沿街无垢的玻璃幕墙上,像是一个个洁白的镜窗。二人走在清洁宁静的街道上,在一面面明镜般的玻璃墙前穿梭,就像两个加粗的高音符。高扬看着阿列克谢手中的盒子,忍不住问了问阿列克谢:“阿廖沙,那只老鼠真的是时展老先生合法饲养的吗?”
“谁知道呢?”出人意料的,阿列克谢没有了面对时展时的那副一丝不苟的面孔,他带着一丝油滑地腔调说道:“既然‘哲人王’说那只老鼠和咱们这次地处罚无关,那咱们就不必深究了。现在是饭点,吃饭最重要。”说罢,他又像是提醒,又像是开玩笑:“毕竟 …… ”
“‘哲人王’只下命令,他是不会错的。”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地说出了这句法谚。二人相视一笑,不再纠结老鼠的问题,而谈起了晚饭的话题。
多年后,当阿列克谢去下水道除鼠的任务第一次持续了8小时的工作时长时,他想起了那个听时展老头讲故事的下午。哲人王城的时间流动在那一天过后依旧坚定而平缓,这里的秩序仍然像钟表一样的准时走动着。但这些年,阿列克谢确实觉得还是有所不同了:他的除鼠任务越来越重了。一开始可能只是每月增加了一只的任务量,再后来是每周一次的任务频率,一直到现在,阿列克谢已经很没有参与对市民的执法任务,他的执法官职务更像是成为了除鼠官一职。毫无疑问,地表之上的秩序依旧是坚不可摧,但下水道的生存规律中,老鼠确实变多了。
第一千只老鼠,今天的任务完成。随着枪响和电子表上的数字跳动。阿列克谢心中松了口气,又转了转因为长时间紧张而酸痛的肩膀。虽然他对于“哲人王”的忠诚依旧坚定,但是越来越烦杂的工作任务和不再合心意的物资配给都让他感到不太如意。“哲人王”依旧高坐在他的王座之上俯瞰众生,但他似乎变得愈发冷漠或者迟钝?
突然,在一阵吱吱吱的叫声从他的侧后方传来,阿列克谢今天和这些狡猾的下水道主人斗争的够久了,何况他的工作已经完成,在没有“哲人王”给他下达回头灭鼠或者注意指令的信息前,他不想在这肮脏的下水道中再待哪怕片刻。他头也不回地径直准备离开。但身后地东西似乎提前知道他的想法,一个罐子骨碌碌地朝阿列克谢滚了过来。作为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他迅速转身并后撤一步,想借助惨白色的壁灯看清来物后再做打算。这是一个调料罐,调料罐的标签写着“千岛酱”。阿列克谢觉得有些发愣,这个调料罐的出现让他心底升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因为惊讶而僵直,他指挥着自己僵直的躯干以一种上了发条的怪异姿势向前走去,他的目光向着调料罐的来处延申,就在不远处,一块砖石上用千岛酱和意大利面面条拼写着一行单词: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
下水道的壁灯一黑,转而又变亮,复明的灯光变得炙热,让阿列克谢的额头带上了一丝汗水。阿列克谢觉得,哲人王城里似乎一切依旧,但似乎又一切不同。
[1] 引自冯象:《木腿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1页。原文可参见Plato,Republic,tran.Robin Waterfiel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
[2] 内容改编自新渡户稻造:《武士道》,周燕宏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00年版。
[4] 引自美利坚合众国第45任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的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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