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长十九年初,德川幕府第三代将军继承人之争日趋白热化。竹千代(家光)与国千代(忠长)各自一方,其身后的拥趸为了让主人登上将军之位,使尽心机诡计,用尽明刀暗箭。不止武士,连重臣与老仆也已经加入。而若放任自由,无论哪一方取得最后的结果,必然也将自伤八百。
已经决定要在年末对大阪城发起总攻的嘉康为此头痛不已,只好求助于自己的智囊南光坊天海。一番交谈之后,天海出了一个主意:不如以武家的传统来举行一场比试。可比武者不必是身份尊贵的武士,就动用无关痛痒的棋子好了——甲贺与伊贺的忍者。
于是嘉康立刻召见了两位领袖,并在见识了双方的技术之后,抛出了绣球——尔等可有意为决出德川家的继承人而进行一场忍法的生死之斗吗?
自源平之争伊始便交恶的伊贺与甲贺对此是求之不得,当四代服部半藏顺应嘉康的心意解除“不战之约”后,双方的领袖随即写下了各自十人的名单,并让人立刻送回本阵。
这场对决,仅仅耗时十天。当最后一日的余晖散尽,二十名忍者无一幸存……
彼时的一线公司GONZO改编了山田风太郎的原著,以十分精良的制作描绘了二十名忍者之间的对决,以及他们在命运的推动下走向死亡的过程。悲伤的结局让人在剧终之时,只觉得胸口好似被一双湿润的手抚过。
不过,或许是因为故事发生在那遥远的年代,又是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山川田野之间,动画中出现了大量的自然景观,以及景与人同处一框的画面,令人难以忽视,又无法不与该国特殊的美概念产生联想。以至于我在观赏的过程中,渐渐发现自己与其说是被作品的故事性所吸引,更多的是被蕴藏其中的日式古典美所吸引了。而又因为那些美丽的画面与作品的主题息息相关,以至于日后每次想到这部作品时,我的脑海中总是会闪过那些美的瞬间。
江户时代国学家本居宣长在《源氏物语玉之小栉》中,将一种源自日本人特殊的生活环境,多见于早期文学作品,最终在《源氏物语》中成型的独特意识冠名以“物哀”。他将其解释为“遇到任何应该感动的事情而感动,并能够理解感动的内在”,并认为这种意识乃是日本的文化之根。
经过后世的研究归纳,“物哀”被认为是从对自然物、对人的爱恋的感动到对人生世相的反应,是一种包含了喜怒哀乐的真情流露。然而因日本人总是能够看出事物的不好之处,并因此产生的苦闷、忧愁、悲伤等一切的不如意而获得最深的感动,所以,哀愁、苦闷等情绪也就成了“物哀”的基调。而这种感动,因心中反复循环的季节感作祟,能够得到最大的发挥。
动画的第一幕「相思相杀」,在用极短的篇幅交代了“忍法表演”的真相之后,便开始聚焦甲贺与伊贺的领袖弹正和阿幻。
三十三年前的弹正和阿幻是一对跨越了仇恨的恋人。他们为使结怨四百余年的两族冰释前嫌,也为了完满自身的爱情,极力游说、劝说各自的族人签下“不战之约”。在二人的不懈努力下,计划如想像那般顺利进行。而当行至最后一步时,他们相约于伊贺山谷,共诉衷情,看着孕育了自己的山川草木,看着日轮西沉,将生活中的感受投影到自然现象中去,以此为一个时代落幕的象征,产生了美好的遐想——两族放下宿怨之日已近在眼前。
可是,两族毕竟积怨已久。古往今来或许也有过不少想要斩断这条枷锁,却难以伤其丝毫的人在。所以在这种美好的愿景之下,阿幻却又有着更为深刻的忧愁:
阿幻的担忧最终也因为第六天魔王发起的“天正伊贺之乱”而变作了现实。同时破灭的,还有她与弹正的爱情。
在那之后,虽然甲贺与伊贺还是签下了不战之约,可弹正和阿幻知道这不足以平息数百年来的积怨。于是为了使两族的关系更进一步,也是为了填补当年的遗憾,他们决定加入“孙辈的婚姻”这剂调和。
可想不到的是,一切的努力却又因为一场意外回到了原点。
三十三年后的现在,已经满头白发的弹正与阿幻站在安倍川边,望着又一轮夕阳,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了那段痛苦的记忆。
此时,他们心中长时间来反复循环的季节感,使他们更为切实地意识到了“时光”的流逝、年龄的增长,意识到了人生的沧桑巨变、整个世界的流转不息。令他们对成长和衰老加以反省,从而引发更为深刻的感动:三十三年星霜洗尽了青春年华,却洗不去“那一天”的伤痛。仿佛这三十三年的生活不过是一场轮回,从“那一天”开始,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有彼此心中的痛苦延续了整整三十三年。
他们的这种感动,最终化作一声哀叹:这毕竟是忍者的宿命。
两人口中的“宿命”就此开始在下一代的身上延续。而剧组在后续的制作中,为了更好的展现“物之哀”,或融情于物,或以人喻物,通过由物转意的方式,让观众在观看的过程中对故事的“哀”不由得不动心。
「哀绝霖雨」是动画中极为关键的一幕。以这场“霖雨”为始,甲贺与伊贺彻底拉开了战局。也是这场“霖雨”,将双方阵营中各个角色的命运都牵扯到了一起。
在这场“霖雨”落下之前,玄之介希望两族能够握手言和。萤火与夜叉丸则盼着能够快些相见。左卫门期待妹妹胡夷能够全身而退。而小四郎则是希望胧能够平安无事。
可是从胡夷被捕的那一刻起,天色骤变,转瞬之间便降下瓢泼大雨,笼罩了甲贺与伊贺的大地。
雨势滂沱,雨声嘈杂,当得知丈助已经“离开”,独自身处伊贺的玄之介每每孤身一人时,便会不由得去想两族之间的利害关系。可胧一来到他的身边,便又感到安心了。胧也像是知道玄之介的心思一般,不断在族人和爱人身边反复。这种来自外界的安定感逐渐拂去了玄之介心中的不安。即便当胧去面见归来的天膳一行,雨势愈加迅猛的时候,玄之介也会一再安慰自己——世上没有不会停的雨。
萤火与夜叉丸平日里如胶似漆,却因骏府城一事而风流云散,自那之后恰又都知道了“不战之约”已被撕毁。他们很想立刻去到对方的身边,却无奈天各一方,只能寄以思念,希望对方不要遇见危险才好。
左卫门因耐不住妹妹胡夷的任性,才委派她去伊贺确认玄之介和丈助的安危,却想不到甲贺卍谷立刻遭到了伊贺一族的袭击,又在那之后得知了“不战之约”被撕毁的消息。于是他立刻与刑部结伴前往伊贺。虽然刑部再三告诫他必须以“确保玄之介大人的安全为首要目标”,但他的心头总会不自觉的浮现妹妹胡夷的身影。
小四郎此时情窦未开,可因为与胧互为青梅竹马,在得知“不战之约”被撕毁之后便时刻心系胧的安危,更是怀疑玄之介根本就是对胧意图不轨。
这场雨来得突然,在他们的情思还未落下之前便从天而至。
这场雨也来得迅猛,以倒泻之势拍打着他们的身体,激起无间断的雨声。透明晶亮的雨,象征着纯洁的爱情与无暇的亲情。连绵不断的雨,象征着万千思绪。每个人物与这场“霖雨”渐次相容,其情感亦与自然物象相呼应,交织在一起。“霖雨”灰蒙蒙的天空就是他们的心境,绵密的雨点就是他们的心情,嘈杂无间的雨声就是他们的心声。无法预见结果的他们心烦意乱,又心急如焚,最终在这场“霖雨”的催促下向着远处的目的地赶去。
玄之介等来的是“不战之约”被撕毁,包括祖父在内四名同族死亡的消息。萤火等来的则是夜叉丸被敌人联手杀死的噩耗。左卫门更是亲眼看着妹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小四郎虽然没有触及生死,却是从胧的脸上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只属于玄之介的表情,并在后续的对决中失去了双目。
正如雨点自空中落下之时,便只有单向行程一般。他们亦抓不住心中的希望,也无法左右事态的发展。两族最终在这场“霖雨”中重新站到了仇恨的对立面。
甲贺与伊贺众人因看到阴雨晦暝的天气而觉得阴沉,又因为阴沉、嘈杂的氛围而郁郁寡欢、难以平静。而“雨”作为连接两者的媒介,以“物”的身份深入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与人物的意识融合,从而加深了人物的情感。同时又以“物”体现了他们心灵的悲哀,也抒发了他们的悲哀之情。悲伤与“雨”相连,最终化作泪水,如注而下。
“雨”是连绵不断的,与人的情感十分和谐,因而成为了自然界中最富传情因素的物象,并作为人物心情和关照的主要形象而在古今中外许多作品中登场,以增加人物的精神、情绪的深度。在这部作品中,以“霖雨”为始,出现“雨”的场景竟占到了整体篇幅的将近四分之一。
“霖雨”过后,玄之介决意带领人名贴上剩余的部下前往骏府城探寻“不战之约”被解开的真正原因,而伊贺忍者们则决定对其进行追击。途中,行至关宿地区,伊贺一行遇上了寒冷的春雨,被迫在附近借宿一晚。可是小四郎毫无睡意,离开了住处。他双目失明,自暴自弃,任由冷雨淋湿身体,朝着不知何处走去。最终,他在一条溪流边停下。可溪流的水声和繁密的雨声交织恰如他的心情,令他对这黑暗而陌生的世界无所适从。小四郎心烦意乱,既慌又怕,更是如惊弓之鸟般,把朱娟的脚步声误作敌人的偷袭,以手中的镰刀防身。而当他意识到眼前之人却是朱娟时,更是再也支撑不住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倒在了溪流中自怨自艾,对自己“没出息”的模样恨得嚼穿龈血。
朱娟始终对小四郎抱有好意,但是她知道小四郎心中的第一位永远都是胧。可她还是悉心照料受伤的小四郎,又在他外出之后独自去寻找。即便险些被小四郎杀害,她也会在对方跌入溪流中时立刻上前慰问,更是在得知其自责的原因后,将他抱入怀中。
可即便近在咫尺,她的心意终究还是无法传达。最后,他们又回到了泾渭分明的关系,于雨中相邻而坐,却又不问彼此。她思念着他,可是他却思念着她,而她又思念着他。他们的思念就如从天而降的雨滴,他们的心绪恰如绵密的雨势。冰冷的雨点滴落在他们心中,晕开一轮又一轮涟漪。
另一边,萤火与念鬼的组合作茧自缚。而追杀萤火的正是“夜叉丸”如月左卫门。
左卫门在追杀的过程中被萤火的忍术骗过。但掠过他心头的不是羞耻感,而是萤火那如胡夷般活泼情不自禁的举动。
左卫门以为那只是自己的恻隐之心。可在看到萤火死前的呢喃,以及死后化作的蝴蝶,才明白到那并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名女子也和自己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她也拥有仇恨之外的情感。如果没有这场仇恨和杀戮,她的爱和希望或许能够成真。
随着剧情的发展,此三人因自身的遭遇,而对这次“忍法对决”以及两族之间的仇恨也产生了思考。可是造化弄人。他们体内名为“命运”的齿轮自启动之时,便无法休止。他们个人的思想与价值,在数百年的仇恨与阶级的高墙面前犹如一粒沙尘。当作品进入尾声,三人先后殒命。朱娟和小四郎的一方通行至死都没有结果,左卫门对于人性和生命无常的思考也无疾而终。他们都是在死前才意识到了自己身为人的价值,亦对人性产生了最为深刻的感悟。可是,最终却没能留下一声叹息便去往了异世。
然而,正是这场忍法对决的出现才令他们萌生了“人情”的种子。那枚种子于“霖雨”中苏醒,经过了春雨的滋润,最终成长至开花。
他们的经历虽作为支线穿插在主线故事中,却以鲜明的形象表现了人物的真情实感,于内面蕴藏了莫大的悲伤,带着深沉而纤细的悲哀,令人对他们的悲剧产生了深刻的同情。
六世纪前后,佛教经我国传入日本。起初只是在民间传播,但其清平寡欲、朴素简洁却蕴藏着世界之理的精神很快得到日本统治阶级的垂青。七世纪初,圣德太子颁布的《十七条法令》更是提高了其地位,使僧人可以参与政治。
到了奈良时代,由于和大唐的交流频密,又有鉴真、空海等人的尽力普及,佛教在日本有了长足的发展,并逐渐对日本本土文化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而当后世的荣西、道元将脱胎于佛法,讲求“修心”的禅宗带入日本之后,更是促进了日本文化的进一步发展,使他们在与“自然情感”相融合的过程中,以“物哀”为先驱,日本人古来有之的“和”的理念为调和,围绕禅宗思想,形成了“幽玄”与“寂”的美概念。
动画的第二幕「胎动弐场」发生在「相思相杀」过后的夜幕降临之时。玄之介和胧为了练习婚礼的表演节目而在郊外碰面。
此时的他们尚不知道“不战之约”已经被撕毁,也不知道弹正和阿幻已经殒命。还以为“那二人只是去骏府城为大御所大人表演忍术。一定会很快回来,并为我们定下大喜之日。”
可是胧在与玄之介相遇之后,虽然是喜悦的,却又感到不安。她先是担心弹正与阿幻的安危,然后又为自己不会任何忍术而难以为情。对此,玄之介则是一边安慰,一边背着她去往练习地点。
那之后,动画通过一组镜头略去了他们赶路的画面,最终停留在了俩人休憩的地方。
在这幅画面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缥缈的山脉、云雾和天空,以及近处的两位主角。
山、云雾和天空的色彩看似单调,却非单纯。色光明暗十分微妙,画面的明暗对比是非常柔和的,就像是日本自然风景中的调和一般。整个画面在浓淡有致的多层色彩中,物与物的色线交融,都失去清晰的轮廓,造成一种若隐若现的朦胧美。又有一种庄重宁静的感觉。
这种万籁俱寂,朴素单调的环境,充满了日本古典美学“寂”的要素。
“寂”是日本主要美学概念中成形最晚的,却又是集大成者。在哲学理念上,与中国老庄返璞归真的自然观、禅宗简朴洒脱的生活趣味具有深层关联。这种古典美学,主要通过日本传统文学中的特殊文体“俳句”表现。可以说,“寂”是对俳谐创作的概括,是“俳论”的核心概念。日本禅学大师和文化学者铃木大拙也曾明确指出:“迄今为止,俳句是日本人的心灵和语言所把握的最得心应手的诗歌形式,而禅在其发展的过程中,尽了自己卓越的天职。”
在诸多的俳句创作者中,以“寂”的美学概念作为核心进行创作的“俳圣”松尾芭蕉,则是其中的佼佼者。
芭蕉特殊的俳风被后世称作“蕉风”,其核心“寂”主要有三个层面的意义。第一是在听觉上“寂静”“安静”的“寂之声”,第二是给人一种黯淡、朴素、单调感觉的“寂之色”,最后则是最为关键的精神姿态——“寂之心”。
痴迷于禅宗思想的芭蕉,以一种单纯淡泊的态度,通过“寂声”、“寂色”观察自然,吟咏自然,乃至与之相关的人生世相,并契合对象的心,将自我的感情也移入其中,以把握生命的律动,直接感受自然万物各自的生命力。他将人生等同于自然,使人心与自然达到更高层次的一体化,以“物我合一”的精神状态达到“物我两忘”的心境,从而怀抱孤寂,享受孤独,在不乐中感知快乐,在无味中感知有味,甚至可以化苦为乐,最终获得一种精神上的愉悦。这种“寂心”,便是他能够不断发现“寂之美”,并进行创作的根本核心。而他本人直至生命的最后阶段也仍然维持着这种心境。
五十岁那年,芭蕉又一次离开京都,去往大阪。却在这年的秋季罹患肠胃病而不得不卧床休憩。然而情况一直不见好转,最终逝世。临终前,他留下了遗作《病中吟》:
诗中的“枯野”指的是冬季霜降之后,草木完全枯死了的原野。而芭蕉此次旅行的目的地恰是大阪。或许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要亲眼一见难波浦边万物凋敝的冬季芦原的风景吧。希望能够在那连虫鸣也听不见,只有寒风吹过,万物寂静的荒凉的情景中酝酿思乡之情,然后再度返回京都。只是,一切因病无法如愿。于是他便以其作为素材,回忆着曾经见到过的那副画面,作下了生命中的最后一首俳句。
虽然心有遗憾,可芭蕉却在临终之时,不为其所困,依然保持乐观的态度,以一场梦作比,仿佛自己的灵魂在梦中脱壳,飞去枯败的芦苇荡游历了一遍,而了却了心愿。
步入佛门的芭蕉,知悉了“无常”之理,也抛弃了“我执”的俗念,全然不受“理障”和“事障”的影响,早已心归于“寂”,达到了超脱生死的境界。对他而言,生死已淡,死不过是“了生脱死”。故而他面对死亡能无念无惧,最终以“生死自如”之姿获得涅槃寂静。
动画中的玄之介和胧也像年轻时的弹正与阿幻那般,从自身的爱情出发,一心想让甲贺与伊贺冰释前嫌。可两族积怨已久,存在着各种无法容忍,也无法原谅的矛盾与仇恨。这种强烈的冲突在两人心中惊起一次次波澜,产生一个又一个的担忧。但是,当他们俩人独处时便能够逐渐忘却这些不和之音。
玄之介和胧离开各自的居所,躲开众人的耳目,好似远离尘世般一次又一次去到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之所。在那里,他们倾听山林呼吸、云雾流动的自然“寂声”,面对着单调,朴素的自然“寂色”,于其内面感受到一种“物之寂”的自然清寂之感,并用其填补、抚平内心的空虚和不安,从而回归清静、淡泊的心境,重拾别无他求,只愿岁月静好的“初心”。
这与松尾芭蕉作品中流露出的喧中求寂,物我两忘,万虑洗然的禅意恰为异曲同工,与“寂”之美相连。
这种寂静的美,更是一直延伸到了胧的梦境,令她在玄之介的怀中安然入睡。
玄之介和胧通过与物的交流,挣脱个体生命的局限,获得了宗教般的审美体验。他们感受自然美的绝对魅力,又从中求得解脱,以此摆脱苦恼与悲愁,获得心灵的寄托与精神的慰藉。所以,围绕着他们的自然景物,相较他们而言虽然是伟大、崇高、壮美的,与他们同框时,却呈现出一种宁静、圆满与和谐。而将它放进动画,最终便是形成了一幅大和绘式的优美画面。
另一方面,被春季优柔和缓的云雾所掩藏、遮藏起来,不显露、不明确,以某种程度收敛于内的,给人以微暗、朦胧之感的山林,又因为与寂静相伴,从而产生了“深远”与“神秘”的感觉,形成了“幽玄”的景象。
“幽玄”最早的用例见于《万叶集》,后至中世,被藤原俊成和藤原定家父子作为概念提出。
这种概念,比起感性的物哀,更为深邃,更加注重用“心”从事物的内面去获得感受,既境生象外,意在言外的余情。另一方面,幽玄也和物哀一样,追求主客观的高度统一,所以很快得到了多方的认可,被许多艺术家加入了自己的创作。
其中,室町时代的世阿弥可以说是代表人物。为禅宗思想所倾倒的世阿弥,将幽玄的概念融入能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戏剧表演形式——以梦境与现实交错叙事,更为含蓄,暧昧不清的“梦幻能”(亦可称为复式梦幻能),令后世之人在提到幽玄这个概念的瞬间便会想起能剧。
“梦幻能”相较西方戏剧而言,故事结构虽然相同,但剧情简单,又少悬念和起伏。可世阿弥创作的重点不在于制造冲突,而是以死者来叙述生的方式将梦幻与现实相连,呈现出一个梦幻般的抒情世界。更在剧情进行到最高潮的部分,令地谣停止解说,仅让仕手(主角)在单调的伴奏下进行表演,制造出一种“神秘感”,而在观众的心中树立起一种与舞台之间的“深远感”,从而营造出一种“有即是无,无即是有”的氛围,将能剧的幽玄美推向禅宗所主张的“无”的意境。这里所指的“无”,不是定位在什么都没有的状态,而是作为超越“有”与“无”的二元对立的“绝对无”而存在的状态。也就是指“无”是最大的“有”,“无”是产生“有”的精神本源。
世阿弥将自己的艺术理论以“花”作比,并在著作《至花道》中指出了该如何观赏此类能艺:“观赏能艺之事,内行者用心来观赏,外行者则用眼来观赏。用心来观赏就是体(本体)。”这里所说的,就是观赏能艺不是观赏者客观观赏或表演者主观表演,而是超越主客观用心来观赏,也就是用“心眼”进行观赏。
“心眼”原本是净土宗的思想,是“观察了悟事物之心,洞察如眼之明见”。后在法眼宗“禅净双修”的主张中并入了禅宗,又随着佛法东渐而传入了日本。
世阿弥在将幽玄与艺术相结合,进行异化的过程中,加入“心眼”的概念,使观赏者在观赏的时候,不局限于感官上的美,而是用“心”从艺术行为的内面发现精神性的美。他在将这项艺术传给后人之时,还特地强调了这种尺度与审美方式便是能剧之幽玄美的精髓。
在那副大河绘式的画面中,即便身边人已入梦,又被万籁寂静所环抱,玄之介却依然能够保持清醒。
玄之介自幼跟随舅父室贺豹马修炼,在自然的险恶环境中不断磨炼身心,最终习得绝技“心眼”。即便在完全黑暗,双目被遮挡的情况下,他依然可以用超越主客观的“心”去发现、看见、观察事物。并在平日里通过打坐息想清净自心,以提升“心眼”。
玄之介眺望远方,凝视那昏暗的天空之下,云雾缭绕的山林万象。通过“心”的感悟与周围的环境达成了“物心合一”的高度和谐,从而填补了隐藏在云雾之下、寂静之中所看到的“无”。他以自己的“心眼”看到了“无一物”中的“无尽藏”,从“无”中看到了复杂的矛盾,混乱的关系,根深蒂固的仇恨,从而陷入了“有”的不安感。那是他对两个人,以及两族未来的一种担忧——一切还都没有盖棺定论,此时的岁月静好是脆弱的。于是陷入更为复杂的猜测与不好的预测。可是,在“不战之约”未被解除的当下,这似乎只是一种毫无来由,又没有逻辑的,独断的臆想。两种心绪交织在一起,便形成了无比苦恼的情绪,令他难以成眠,又彻夜难眠。
玄之介异样的情绪虽然被胧察觉,可是他却无法言说,只是温柔地安抚道:“不,只是平静祥和的一夜”。
玄之介的这种性格,在“不战之约”被解除之后,又表现为对伊贺一族的态度一直十分暧昧,尤其是在面对“是否能够亲手杀死胧”这个问题时,始终犹豫不决。而这一切,全都收进了他的舅父兼师傅的室贺豹马的眼中。
豹马自幼双目失明,终年身陷于黑暗。但他接受了这种情况,转而潜心修炼,并最终依靠自身的力量觉醒了“心眼”。
后来,豹马接到弹正的委托,要求他训练玄之介。可豹马因为“他的双眼太过率直”而担心他无法习得“反噬瞳术”。因为,若要习得瞳术,必须先开“心眼”,那是看清了主宰混沌之世的事理,即“诸行无常”之理后才能习得的绝技。
彼时的玄之介,凭借着韧劲和埋藏于心的希望最终习得了“心眼”。可是在“不战之约”被解除之后,他却逐渐变得迷惘了。玄之介一心只想着“该如何令两族再度握手言和”以及“该如何完满与胧的爱情”。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是围绕这两点而展开。他甚至“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而同时达成这两个目标。而玄之介这种被“理障”和“事障”所困扰的情形也恰恰是豹马所担心的事情。
已通晓世间之理的豹马和玄之介一样,知道甲贺与伊贺仰望着同一片天空,沐浴着同一轮太阳,两族都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恨之人。他也能够用“心眼”看到存在于玄之介理想之中的“净土”——“宽广无限的甲贺的今后”。所以他深知甲贺与伊贺的宿仇恩怨,却还是从内心支持着玄之介,极力说服那些不愿讲和的族人。
然而,豹马作为玄之介的亲人也是师傅,始终不遗余力地帮助着这位甲贺的首领。又作为下属,全心全意地听从其命令。就如地虫十兵卫问他“不论发生何种情况,你对玄之介大人的心意都不会改变吧?”时的回答那般,他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是当然”。他为了帮助玄之介达成梦想,已经放下了“我执”,以“无我”之姿将两人的目标同一。也就是说,他在甲贺玄之介和两族的宿怨面前,既是室贺豹马,却又不是室贺豹马。
在豹马的心中,主体与客体、对与错、善与恶、生与死的界限已经模糊,他的心境已经彻底为“空”。相较玄之介的以“慧”助“定”,来控制“不净观”,豹马则是以“空”来控制。所以豹马是开战之后最冷静也是最清醒的人。他不仅能够看清局势,也能够面对死亡而不乱阵脚。即便敌人的利剑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他也依然试图通过说服对方来挽救岌岌可危的局势。
而当劝说失败,又遇上追兵的时候,豹马更是毫不犹豫,毅然决然地牺牲小我,将万千心绪浓缩成一句“玄之介大人,请您看清世间之理”。
从作为盲人降生于世,到背负了甲贺一族的宿命,以及没能亲眼见证两族握手言和,室贺豹马的一生就是一个不完整的经历。可他却始终毫无怨言,积极接受,面对死亡也能坦然处之。
也就是说,观众在动画中可以仅仅通过豹马这个人物便能够获得“寂”之美那宗教式的体验。 而这种美更是以他的死达到了顶峰。
最后一战中,豹马在头部重伤的情况下,凭借着超凡的意志力以及对玄之介的思念,在死前的一瞬以剑伫地“立往生”,挡住了敌人的去路,化身为守护玄之介一行的“仁王”。
禅宗在将佛法复杂的思想简易化的过程中,也对“生死轮回”的思想进行了提炼。 禅宗将生死看作最为平常不过的事情,不贪恋,不追求,将一期生死轮回止息,以期求证涅盘之果。使人“超越生死”,面对死能“从容自如”。这种“寂死为乐”的思想,被日后掌权的武士阶级视作一种极高的境界,并当作了追求,而记录在武士的圣经《叶隐》——武士道即是通向死亡之道。
而本部作品则是将这种日本的国粹与传统的色彩美意识进行了融合。 在本部作品中,登场的新生代女性角色有五位之多,而除胡夷外都身着日本传统民族服饰和服。除去角色们各自不一的外观,不同的服装颜色也可以看作区分她们的标准。可在这之中,却有两位角色同样身着紫装——萤火和胧。
在日本,紫色自古便是高贵的色彩。圣德太子创建的冠位十二阶,紫色以“德阶”位居于首,是“色彩之王”。
自那之后,紫色也一直是公卿贵族的象征。帝王们还以“御紫宸”来命名自己的宫阙。 到了平安时代,贵族阶级更是喜爱紫色,认为它高贵、典雅,堪称美的极致,是憧憬的理想之色。
而在高贵之外,紫色又因《源氏物语》(亦可名《紫色物语》)得来“因缘”的意味。人们常常以紫色作为恋人的象征。也就是说,紫色作为恋爱的媒介,表示爱恋之真切,是非常容易让人亲近的颜色。
可相较之下,萤火的紫色更加偏向于蓝色,显得更加艳丽,淡薄。这是进入江户时代之后,人们对于紫色的一种新的认识——江户紫(亦有“今紫”之称)。虽然传统紫色的最高地位依然稳固,但是政府放宽了对紫色的限制,使得江户紫走进了千家万户,有了一种社会亲和力——紫色成为了大众情人一般的存在。根据日本国语大辞典注释:江戸で染めた紫の染め色で、江戸を象徴する色彩の一種。(在江户时代出现的江户紫,是该时代的代表色之一)。在这种风潮下,也诞生了许多带“紫”的新词,比如为老百姓们漂染衣物的染坊“紫屋”,武士们喜爱的紫色下装“紫腰”,用以形容水墨画一般美丽的自然风景的“山紫水明”。
在作品中,萤火与夜叉丸是唯一一对身处同一阵营的情侣。因此他们可以爱得无所顾忌。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的爱又无比脆弱。
夜叉丸随着阿幻去往骏府城之后,萤火日思夜想。而当 “不战之约”被撕毁,这份思念便愈加深浓。萤火因为太过思念夜叉丸,脱去了理性和矜持的外衣,仿佛灵魂离开躯体,翻过高耸的山脉,穿过繁杂的丛林,踏过泥泞的道路,在寒彻骨底的冷雨中不断奔跑,不断奔跑,不断朝着夜叉丸奔去,去到他的身边,确认他的安危。
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萤火才第一次意识到了夜叉丸对自己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所以当她再见到“夜叉丸”的时候,放下了本该有的戒心,不顾一切地跑向对方。甚至不去怀疑自己的白蛇为何将眼前的“夜叉丸”咬伤,又把开战以来的情报和盘托出。
而当得知真相之后,她又无比愤怒,她恨欺骗了自己的左卫门,也恨轻信了左卫门的自己。她的爱催生了恨,她的恨又因爱而变得盲目,最终导致了她的消亡。
而她的执念,令她在临死之际再一次“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夜叉丸,用“双手”触碰到了彼岸的爱人。
可以说,爱情贯穿了萤火的全部。由生到死,她的眼中全是对于夜叉丸的爱情。在作品中,并不能体会到她对于甲贺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不如说,她之所以厌恶甲贺一族,是在于他们的存在会妨碍自己和夜叉丸的爱情;她之所以痛恨甲贺,是在于他们杀害了夜叉丸。她的一切行事基准都是爱情,她的一切行动目的也是爱情。
而萤火对爱情的执着,恰恰是普世大众对待爱情的态度——渴望两情相悦,喜结连理,白头偕老,是如江户紫那般,千家万户有之,清晰可见底色的纯粹的爱恋。
相较而言,胧的紫色偏红,暗淡而涩,是自冠位十二阶出现以来便一直备受尊敬的古代紫(到了江户时代为了对应江户紫而改称“京紫”),是紫色中的紫色,是“大德”的象征。而在作品中,这深紫色则是与伊贺首领相匹配的颜色。
可作为新任领袖的胧虽然生来就有能够破除一切忍法的“破幻之瞳”,却完全没有学习忍术的天赋,连最基本的兵器使用方法都无法熟练掌握。对此,前任首领阿幻没有过分苛责。她总认为这是某种天命。而当她在双方的面谈上见到了对胧全无防范的玄之介,以及处处提防的弹正之后,更是确定了这种想法。
阿幻在胧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遗憾,也看到了未来的可能。于是力排众议,将她推上了首领之位。为此,她甚至嘱咐族人不得将历史告知于胧。
然而这份颜色不仅象征着至高的荣誉,也是一道沉重的枷锁,使得胧自接过族长一职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无法像萤火那样爱得无所顾忌,令她所有的“爱”都必须受到“忠”的制约。
“霖雨”过后,胧得知了那段历史。面对全族余下高手们的逼问而陷入了困境。她清楚这已经是怎样的情况,也明白自己作为领导一族的首领应该作出怎样的决定。
可是,这种深浓的紫色又是胧的爱意。她无法像祖母阿幻那般,斩断心中的爱恋,用满头白发换来伊贺的新生。同时她也知道祖母的方式只不过是延续了传统。对伊贺来说,确实是改变了,但是对甲贺来说,什么都没有变。
于是她拿出祖母留下来的“七夜盲”封印了“破幻之瞳”,将自己立于“爱”和“忠”之间,不伤害任何一方。即便这番“德”行没有换来同族的理解,也没有对局势的改善有所促进,可胧却希望至少能够为陷入垂死之地的爱人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在阿福的眼中甚是可笑——明明就是个忍者,还讲什么道义啊。 这一回,胧如同蔫萎的花儿般耸拉下了脑袋,久久没有作声。
此时的胧,为自己毫无本领而痛苦,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无论作何努力,依然无法改变现状,无法守护两个人的梦想。同时,她也明白了,自己之前作出的所谓选择不过是一种寻求自我安慰的逃避。表面上是为了不伤害任何一方,本质却是因为害怕而在原地踏步。也就是说,是自己纵容了伊贺一族,令局势愈演愈烈,最终发展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在对决之前的步行途中,胧那“临终的眼”映现了此前无比眷恋的人间,熟悉的自然风光,欢乐甜蜜的回忆,美好的梦想,却没有因此而陷入痛苦的挣扎。以至她再一次站在玄之介面前的时候,能够直白地吐露出心中的爱意,而后从容地将短刀刺进心脏。
在他人都厌恶生离死别,盼望着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时,唯有胧愿意为了理想而牺牲自我。她用死消除了爱人的苦恼,也促成了两族的握手言和。也就是说,她以生命为代价完成了与爱人的约定,以及自己心中的爱。这种高尚的品德与“寂死为乐”的态度令她在以武士理想中的方式殉死的同时,也完成了对阶级和生死的超越,绽放出极致的光辉。
本作最大的反派药师寺天膳诞生于一个悲剧:其生身父母本是一对放下了仇恨的恋人。然而,当其母亲还怀着天膳的时候,却遭到了爱人的背叛。这也导致了天膳自诞生的那一刻起便对甲贺一族充满了仇恨。两百年来,他所想的只有如何对甲贺实施报复并将其毁灭。所以在他的眼中,想要藉由爱情来促成和平的弹正与阿幻,玄之介与胧都是可笑又可恶的,是挡在他眼前必须除掉的障碍。
对此丝毫未觉的弹正和阿幻在天膳的阻挠下,失去了白头偕老的机会,也错过了促成两族携手共进的时机。
虽然“那一天”过后,身为领袖的他们二人一直都没有婚娶,彼此之间的裂痕却是已无修复的可能,只得顺从“宿命”的安排。最终,他们二人就如同落英枯叶那般,迎来了暮落时刻。他们的爱恨情仇也随着安倍川流向了异世。
至此,一个旧的时代落下帷幕。两族之间的恩恩怨怨就如顺水推舟那般,留给了下一代。
可即便玄之介和胧初心不改,又信心满满,世事终是难遂人愿。两族四百年来的积怨坚如磐石,并非是他们二人合力便足以撼动的。作为两族的首领,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同伴从鲜活的生命变成冰冷的尸体,看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美好梦想变作徒劳。
尽管他们最终得知了这次对决的起因是为了他人的家事,可“君命难违”才是他们的命运。
当作品进入尾声,双方阵营只剩下了各自的首领胧和玄之介。身为孙辈的二人,又被逼至了和祖辈同样的处境,迎来了相同的结局。他们的死也如祖辈那般,相同的顺水而逝,相同的“一莲托生”,恰是“人之生灭,如水一滴,沤生沤灭,复归于水”。
佛教在对日本产生影响,并催生了独具日本特色的文化的同时,其本身,尤其是生死观却也在日本本土化的过程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佛教认为死亡是此期生命形式的消失。当我们的肉体死亡时,身体内的根本意识——“阿赖耶识”(亦称种子识,也就是我们的“自性”)将会离开,而后在生命体转世投胎时,最先投生。在这个过程中,人因阿赖耶识中的种子而显善恶境界,随遇各种缘而上升善道或堕于恶道,这些都是根据其中的业力而定。若善业为大,则被牵引至天、人、阿修罗三道受生。若罪业深重,则堕入地狱、恶鬼、畜生三道受苦。当在每一类别中的福报享尽或罪报受完,便是一期生死的终结,同时又是另一期生死的开始。如此在六道之中,生来死去,死去生来,便是佛教的“轮回生死“。
在作品中,除去这祖孙两代的首领,在其他人的身上也可见轮回的痕迹。要说甲贺和伊贺的水火不容之所以能维持四百多年,是因为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与冲突在一代又一代人眼中是无法容忍,也无法原谅的深仇大恨。在各自的眼中,对方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是不通人情的妖魔。自己生来的使命便是将他们碎尸万段,赶尽杀绝。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不战之约”解除之前,双方若有碰面,也是恨得咬牙切齿,立刻开打。而“不战之约”的解除,在各自的眼中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即便这场战争是意外之事,却立刻点燃了双方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令彼此再也不必顾忌拳脚之轻重,只需想着如何将对方置于死地即可。
这种延续了数百年的仇恨,破坏了他们一代又一代人的亲情、友情和爱情,使他们失去了作为人的快乐。可他们却始终视若无睹。
而这种强烈的情绪,甚至也在影响着玄之介。他曾在“霖雨”过后,于族人们的抗议声中,对胧有过不好的想象。虽然他在那之后又拂去了这种不好的念想,却始终在面对族人有关胧的问题时难以下定决心。他极力想要找出挽回局势,使两族重归于好的方法,同时又无法割舍对于胧的爱情。这“理障”和“事障”的加叠令玄之介无法再以“慧”助“定”,从而导致他逐渐变得迷惘。
可佛教这一特殊的哲学思想,并非是教人迷信其中,而是要人在这上下浮沉的生死流转间,将因“第七识”(末那识)的取舍错误所产生的“二障”断除,将原本分开的“心”与“性”再度合一,看破生死,达到“涅槃境界”。
当两人经过种种磨难又重逢时,玄之介得知胧为了不伤及任何一人而自封双目,又请求自己斩杀她的行为后,才认识到自己至今的所思所想是多么的愚蠢。 同时,他也认识到了胧的始终如一:无论遭到怎样的威胁恐吓,又经历怎样的痛苦磨难,她都恪守原则,遵循自己的本心,从而感叹道:“她丝毫没有改变”。
至此,两人再次道出了初心,确认了彼此的真心。玄之介的“心”见到了胧的“性”。就如胧所说:“玄之介大人与我,在很久以前,或许是同一个灵魂”。而玄之介则认同道:“如果是同一个灵魂的话,无论经过几世轮回,最终必定会回归同一”。此时,盲目的玄之介与胧便是通过眼泪的交融,使“心”与“性”再度合一,回归了“同一个灵魂”。
虽然他们始终无法逃离命运的安排,成为轮回的一环,可这场四百年来的轮回却又因为他们而真正息止——他们的死最终令甲贺与伊贺冰释前嫌——不再是单纯的“如水一滴,复归于水”。
作品中的忍者们因不可抗力而被卷入了这场忍法对决,令他们被死所包围,始终面临着死的危险。可无论是抱恨而死,亦或是慷慨赴死,他们的死都并非只是生的终点,也不是对生的否定,而是以死孕育了生,从死中重新开拓了生,是生的延续。就如古贺春江所说,“再没有比死亡更高的艺术了,死就是生”。
这种深刻的含义,使作品的悲剧性得到升华,以“灭亡美”的形象成为了永恒。
以这种独特的美为创作灵感,将美与悲相连的故事自古以来便是日本人心中的至高杰作。而这种艺术,又往往在和纯真、朴实的女性联系在一起时,更能突显其美的特性——
《源平盛衰记》波卷(第三卷)记载了一篇名为《有子入水事》的故事:
那位有名的公卿、歌人德大寺实定曾在某次前往严岛神社参拜之时受到了严岛内侍巫女们的欢迎。其中有一名十六七岁,名叫有子的少女尤擅琵琶。实定对她宠爱有加。到了实定回程之际,有子和其他内侍一同跟随到了京城。但因身份悬殊,有子根本无法再与实定相见。她为此倍感绝望。
一日深夜,有子乘船靠近实定的居所。她心想:既然此生注定不能在一起,至少可以死在心爱之人的居所附近。她一边接近,一边试图用琴声来抚慰情绪,却因悲痛欲绝而难以自己,于是唱道:
「はかなしや 浪の下にも入ぬべし 月の都の人やみると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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