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craft:A Look Behind the Cthulhu Mythos
是的,洛夫克拉夫特一定是彻底地从他那沉默寡言的壳里走出来了!
1924年3月,在报摊上的《墙中之鼠》和手提箱里的《与法老同囚》手稿的陪伴下,洛夫克拉夫特离开了他深爱的普罗维登斯,搬到了纽约,这让他的朋友们大吃一惊。但更大的惊喜还在等着他们。
3月3日的一个星期一,洛夫克拉夫特和索尼娅·H.格林在百老汇和维西街的圣保罗教堂举行了婚礼,婚礼由乔治·本森·考克斯(George Benson Cox)神父主持。这对夫妇住在布鲁克林南部的帕克赛德大道259号。
我毫不怀疑,他的那些最亲密的朋友听到这个消息,即使没有感到震惊,也都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到目前为止,洛夫克拉夫特的成年生活中还完全没有过女人。如今,因为《诡丽幻谭》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激动人心的事情源源不断地送来支票,34岁的洛夫克拉夫特结婚了。
从来没有人认真地说过洛夫克拉夫特是同性恋,但是,也从来没有人认真地说过他是风流浪子。他在这整个问题中似乎相当中立。
他的婚姻一定使他的朋友们感到吃惊。H.P.L.的信中经常大肆宣扬北欧民族的优点,说其明显优于亚洲的“混血部落”云云。1923年5月一封写给朗的信中有这样一段典型的段落:
任何事情都不能侵染我纯正的英国血统——上帝保佑国王!我天生就是北欧人——是生活在斯堪的纳维亚或德国北部森林里的条顿人——是维京人——是狂战杀手——是掠夺了亨吉斯特和霍萨之血的流浪者——是凯尔特人和帝国的缔造者——是雷电和北风的孩子,是霜冻和极光的兄弟——是喝从新挖的头骨里流出的血的饮者——
诸如此类,就像罗伯特·E·霍华德(Robert E. Howard)的英雄故事中胸部长满毛的蛮族战士。一个庞大的条顿人,一个维京海盗,一个霜冻的兄弟,但实际上呢!洛夫克拉夫特脸色苍白,瘦弱多病,这很不正常;任何与大海有关的事情,甚至是它的气味,都会使他病得要死;他一点也不像霜冻的兄弟,只要有一点寒冷,他就会蔫掉,整个冬天都得让屋子里热得很不舒服。
因此,在对所谓的北欧“种族”有着近乎纳粹式的认同和赞颂的情况下,(目前的)洛夫克拉夫特夫人竟然是乌克兰血统的犹太女子,这至少可以说是令人惊讶的。她也比洛夫克拉夫特大十岁左右,是一名女商人,在第五大道一家时尚商店担任经理,是一个有一个成年女儿的寡妇。
但他们相遇并相爱了——考虑到洛夫克拉夫特一生对女人都不感兴趣,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但他们还是结婚了。
索尼娅·哈夫特在9岁时来到美国,她在回忆录中称自己是“旧沙皇政权的白俄人”,回忆录中讲述了她与洛夫克拉夫特在一起的日子,内容简短而丰富。当她十六岁时,她和一个姓格林的同乡结了婚;17年后,他死于1916年。她第一次见到洛夫克拉夫特是在美国业余记者协会的波士顿会议上。是洛夫克拉夫特的老朋友兼通讯记者小詹姆斯·F·莫顿(James F. Morton)介绍他们认识的。格林夫人说,她欣赏洛夫克拉夫特的个性,但“坦白地说,起初她并不喜欢他这个人。”她形容洛夫克拉夫特的声音“阅读时清晰嘹亮”,但“交谈时又细又尖,有点假声。”他的下巴也很突出,鼻子也像骨折了一般,他说他是在小时候骑自行车时发生了一次事故,之后——他可能是在开玩笑——因为他每天晚上都用望远镜看星星所以病情加重了。
洛夫克拉夫特似乎对他的外表相当敏感;或者,无论如何,他很清楚自己一点也不象贝尔德维尔的阿波罗。他经常开玩笑地提及自己“难看的样子”,格林夫人还描述了洛夫克拉夫特第一次来纽约时,遇到了邻居的一只美丽的波斯猫。“霍华德一看到那只猫就爱上它了,他似乎有一种它能听懂的语言,它立刻蜷缩在他的腿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她回忆道。“我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当女人可能非常欣赏他的时候——他却把这么多美好的感情浪费在一只猫身上!’他却说:‘女人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一张脸呢?’”
格林太太很清楚,洛夫克拉夫特在结婚方面处境尴尬。他祖父菲利普斯的房产当时价值约2万美元。这本应可以陪伴他和他的姑妈们度过余生。索尼娅当时的年薪接近1万美元——没错,这在1924年是一笔可观的收入——靠她的收入,再加上他继承的那点微薄的遗产,再加上他写作挣来的钱,他们俩就可以过得相当舒服了。
事实证明,她这样想的时候并没有考虑洛夫克拉夫特那种死板的老式北方佬的自尊心和家庭地位感。但起初一切都很好。还有一份很诱人的工作邀请去《诡丽幻谭》当编辑……
亨内伯格似乎很想把洛夫克拉夫特弄到《诡丽幻谭》里。首先,洛夫克拉夫特在建议埃德温·贝尔德邀请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为撰稿人时,已经表现出了出色的编辑判断力。史密斯在《诡丽幻谭》的读者中大受欢迎,他的诗歌(最初)和他的散文(后来)的文学优势,与那些稀泥堆里的定期供稿人的作品对比起来显而易见。洛夫克拉夫特还推荐了他在普罗维登斯的朋友C·M·艾迪,而艾迪的一篇名为《所爱的死者(The Loved Dead)》的文章,被认为挽救了杂志,帮助它度过了第一次几乎是灾难性的危机。
这个故事出现在同一期的周年纪念特刊上,同时还刊登了洛夫克拉夫特和胡迪尼的故事,《与法老同囚》和洛夫克拉夫特的《修普诺斯》。艾迪的故事似乎极其可怕——对于一些比较敏感的读者来说,甚至有点太过了。一些人有组织地试图将这期杂志从一些报摊上撤下,据说(顺便说一句,是艾迪提出的),这些道德义务警员所引起的公众关注,可能足以让《诡丽幻谭》免于灭绝。(读者不知道的是,洛夫克拉夫特在其中也起了作用,而亨内伯格却很可能知道,因为《所爱的死者》是洛夫克拉夫特动笔修改过的故事之一。)
也许洛夫克拉夫特算不上“天生的编辑”,但他确实对小说有很好的鉴别力,而且能以自己的热情感染其他作家,经常改写他们的小说(并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大大改善它们),而且不止一次地把有价值的想法传递给他的每一位作家朋友(比如他向亨利·S·怀特黑德(Henry S. Whitehead)提出了怀特黑德最精妙的故事之一,令人难忘的中篇小说《卡修斯(Cassius)》背后的想法)。
我重复一遍,亨内伯格很想得到洛夫克拉夫特。他试图说服洛夫克拉夫特为该杂志写一部2.5万字左右的短篇小说。洛夫克拉夫特仍然坚信他总有一天会写出小说《阿撒托斯》,他把这个想法放在一边,简单地想到了一个名为《蠕虫之屋(The House of the Worm)》的小说构思;说到底他是一个拖沓的作家,他俩故事都没有写完。
洛夫克拉夫特塑造胡迪尼叙述的方式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亨内伯格跳上了去田纳西的火车,把手稿拿给胡迪尼本人看;胡迪尼欣然接受了,并给洛夫克拉夫特写了一封感谢信),他邀请H.P.L担任该杂志的编辑,建议洛夫克拉夫特把它掌握在手中,把它改造成一个全新的出版物。3月21日,洛夫克拉夫特在给朗的信中写到:“他想要一本全新的杂志来报道坡风格领域的战栗。”但这份邀请附带了一个条件:洛夫克拉夫特夫妇要搬到芝加哥去,当时报社的编辑部就在那里。
如果洛夫克拉夫特和《诡丽幻谭》的出版商达成协议,那么他的整个人生,他的人生方向、人生形式和人生动力将可能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想象一下,一个被庇护、被溺爱着的半病人突然被推到喧闹的、工业化的芝加哥,掌管着一家大杂志,平生第一次享受到一份符合他文学品味和艺术热情且负责任、体面的工作!
只有克苏鲁知道会发生什么——洛夫克拉夫特可能会抓住机会,为他新的成熟和地位而兴奋,他可能会把《诡丽幻谭》发展成一个伟大的机构。事实上,他如今可能还活着(索尼娅·格林还活着),甚至可能已经82岁了,还在写作。
但一切都错了。洛夫克拉夫特已经从壳里爬出来了,但还爬不够远;一想到要搬到芝加哥去(偏偏要搬到芝加哥去!),他的心就怦怦直跳。“我一想到这个就会不寒而栗,”他在上面引用的同一封信中给朗写道;“想想一个年迈的古董商搬家的悲剧吧”[当然,当时他只有34岁,但他装模作样的一种方式就是在写作时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非常老的绅士]“刚安顿下来,享受可敬的新阿姆斯特丹的宗教生活!S.H。”[他用这些首字母称呼他的妻子]“我一点也不介意住在芝加哥——但那里的殖民地气氛恰恰是我生活难以忍受的一部分。我不会考虑这样的举动,虽然这个提议对我很重要……我真后悔之前没有用尽各种花言巧语来劝说亨内伯格让我远距离编辑……”
在接下来的5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洛夫克拉夫特犹豫不决,亨内伯格也摇摆不定。《诡丽幻谭》被暂时搁置了下来——最终在特大号的567月之后发行的是1924年11月——屋顶塌了。
首先,索尼娅独自创业,开了自己的帽子店。它很快就倒闭了,在停牌期间,由于没有收到来自《诡丽幻谭》的支票,资金变得非常紧张。洛夫克拉夫特开始出去找工作,他在出版商的办公室里转悠,回复广告,这一定激怒了他那敏感而绅士的灵魂。事情变得越来越糟:洛夫克拉夫特卖掉了索尼娅的钢琴,而洛夫克拉夫特自己也非常渴望得到一份工作,于是他申请了一份挨家挨户推销的工作,并得到了这份工作!洛夫克拉夫特不适合干这种工作,就像他不适合干码头装卸工或北极探险家一样,他还没等第一天使人精疲力竭、感到屈辱的工作结束,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洛夫克拉夫特夫人很快就找到了她所说的“城外一份收入极高的工作”。她很自然地希望,一旦她安顿下来,洛夫克拉夫特就会跟着她出去;但他拒绝了,说他讨厌中西部,并表示希望留在他有几个好朋友的纽约。她默许了,也许不明智;因为他们开始渐行渐远,只是在她有机会去布鲁克林时才偶尔见面。洛夫克拉夫特的姑妈们建议他把索尼娅的家具存放起来,自己找个地方住,把他在普罗维登斯用过的那些熟悉的旧家具搬进去;他亲切地接受了这个想法,搬到了克林顿街的新地址,在那里他平静地生活着,而她则每周寄支票给他生活。
尽管纽约有许多他喜欢的古老的殖民地教堂和类似的地标建筑,但是这个城市却开始给他的精神蒙上一层令人窒息的阴影,因为他没有了索妮娅的陪伴。他讨厌地铁里的人群,公园里的外国人,在布鲁克林街道上玩耍的吵闹的孩子。整个20世纪20年代,纽约不断被一波又一波的新移民所淹没,他们当中很少有人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洛夫克拉夫特鄙视他们。
他称他们为“眼睛尖、脸像老鼠的亚洲人”,主要指的是闪米特人。而在他看来,所有的外国人都被归为一个毫无吸引力的标签——“杂种”。
如果我似乎在诽谤死者,请原谅,但必须坦率地承认,洛夫克拉夫特对任何可以被形容为“外国人”的人——尤其是犹太人——用一个如此温和的动词“不喜欢”来形容是不恰当的。痛恨或厌恶更准确地描述了他的情绪(痛恨听起来很不雅,但这是一个正确的措辞)。
索尼娅提到了一件发生在他们结婚之前很久的事情,当时他在一封私人信中谈到了他的朋友塞缪尔·洛夫曼,他对塞缪尔·洛夫曼怀有真诚的敬仰之情,他发现洛夫曼身上唯一的“矛盾”就是他是犹太人。索尼娅对这种明目张胆的偏见感到十分惊讶,并坚定地提醒他,她自己也是犹太人。在他们的友谊中,甚至在他们的婚姻中,她不得不一再提醒他注意这一点,因为他显然经常对犹太人的人或事感到厌恶。
从我所读到的关于洛夫克拉夫特的种族和宗教偏见的描述,以及他信中频繁出现的夸夸其谈的段落,这些段落赞美他所认为的“北欧民族”,其措辞即使在已故的戈培尔博士口中听起来也不会格格不入,他对“犹太人和外国人”的厌恶,不仅仅是一个“纯”英国血统的人的势利,还有他罗德岛出身的地方主义背景。我想,这几乎是病态的。
索尼娅·格林用这样一种情绪描述洛夫克拉夫特。“每当我们置身于纽约这一种族混杂的人群中时,霍华德就会气得脸色铁青,几乎要失去判断力。”2*
不久,洛夫克拉夫特感到他再也无法忍受在纽约的生活了。他对现代城市的厌恶,对杂草丛生的大都市的厌恶,对拥挤曲折的道路的厌恶,对没有人性的氛围的厌恶,对全是砖和肮脏的石头的厌恶,对阴暗肮脏的厌恶,在他心中萌发了,产生了一篇文学刻薄的文章,叫做《雷德胡克的恐怖》。索尼娅现在已牢牢地安顿在辛辛那提。《诡丽幻谭》的编辑职位现在已经丧失了——无论是由于他自己无法做出决定,还是由于出版商未能提供合适的条件,历史都无法解释清楚,但不管怎样,这份工作最终还是落在了法恩斯沃斯·赖特的肩上,洛夫克拉夫特轻蔑地将他称为“一个平庸的芝加哥作家”。在索尼娅的建议下(她有记录下),他搬回了普罗维登斯的家中。它使本来就有些分歧的婚姻破裂了。洛夫克拉夫特对她说:“如果我能……住在普罗维登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我相信,在那儿我会很幸福的。”
她回答说:“没有什么比住在普罗维登斯更好的了……如果我能在那里工作的话。”
于是,他回到了他那熟悉的故居,过着舒适的生活,周围都是慈母般的、溺爱他的姑妈们。洛夫克拉夫特似乎对他们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可以说,他们很乐意通过通信来维系婚姻。最终,索尼娅做了最后一次尝试,想让他们再次走到一起。“我们和姑妈们开了个会,”她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建议我在普罗维登斯租一幢大房子,雇一个女仆,支付费用,我们就住在一起;我要用它自己创业。两位姑妈温和但坚定地告诉我,他们和霍华德都负担不起霍华德的妻子在普罗维登斯谋生。”
严格地说,他们的婚姻持续了好几年,直到1929年才最终离婚。分手时气氛非常融洽;他们继续交换信件,偶尔也会交换小礼物。索尼娅回忆说,她在离婚三年后去欧洲旅行时,曾从英国、德国和法国给他写信,“给他寄去我能想到的每一件他可能感兴趣的事物的书籍和图片。”
这段婚姻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事实上,它一开始就被种种不祥的麻烦迹象所包围。在动身前往纽约参加圣保罗教堂的结婚仪式前一晚,洛夫克拉夫特一直打字到黎明,为胡迪尼代写怪奇故事。然后,他在普罗维登斯火车站回响的轰隆声中迷失了方向,于是,H.P.L.和他的妻子在一起度过了婚后的第一个夜晚,她读着他小心翼翼带在火车上的笔记,“而他则在敲打着从费城的酒店借来的打字机,我们在那里度过了第一天和第一个夜晚,”她在回忆录中回忆道。它还有一个讽刺的附言:“当手稿完成时,我们太累了,没有办法去度蜜月或做其它事情。”
就这样,洛夫克拉夫特回到了普罗维登斯,回到了他的姑妈们那里,回到了他从前熟悉的地方,回到了他长期单身生活所习惯的生活方式。至于索尼娅,她最终嫁给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一位前教授。
但是洛夫克拉夫特的一次冒险失败了,又回到壳里去了。这一次是永远的。
[1*奥古斯特·德雷斯读了这份手稿的初稿后,指出这一切其实并没有那么令人惊讶。“索尼娅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在性和身体上都很有吸引力的女人,她比一般人更有精神天赋——她就是那种能吸引H.P.L的女人,”他说。]
[2*在给我的一封信中,德雷斯谈到了这一点:“这种厌恶的关键在于外来因素对洛夫克拉夫特所钟爱的旧居和地区所做的事情——这在根本上不是种族问题,这一点应该弄清楚。”]
评论区
共 2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