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克苏鲁短篇丨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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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药，数岁不得，始皇问其因，曰：“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鱼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            

——东汉 司马迁 《史记·始皇本纪》
一
秦时之罘有岛，岛名鳌舵，岛上有村，村中有一渔人，姓陈名平。一日，蹄声促急，有官差骑马到村前。村长拜迎，官差似有急事，长话短说，言：“始皇不日来此捕鱼，去冷海，俱备之。”话完，拍马离去。
村长领命而去，众人各备鱼具。不想村中有一老渔，闻之惊癫，疯言道：“冷海有鲛，去有大祸！去有大祸！”遂晕厥倒地。
村长使陈平扶老渔回，为其安顿。喂过汤药，老渔转醒。陈平问其故，老渔战栗，惊惧道：“三十年前，我与兄弟三人往渔，忽遇风雨，误入冷海。不知何故，海上渐起白雾，几不可视。”
“那时我与兄弟三人未知大难临头，反倒互相逗趣，久之，三人渐默。当时明明六月，烈日当头，但雾中却有寒意，冰冻刺骨。我兄忽然回头，诧异道：你等听得人声乎？我与三弟不解，侧耳倾听，无半点声息。我兄脸色煞白，又高呼道：雾中有人，似识得我，直呼我名，你等皆不可闻？我与三弟相视默然，皆以为惧。”
“雾久不散，我等寻不得路，只好泛于海面。不久，日落西山，四面渐暗。忽闻海面有声，往视之，见有鱼群从船底过。鱼群奇大，首尾相连，似有千里。船头三弟忽指鱼群惊呼：水下有人！往视之，果见丛鱼中有一人影穿梭其间。人影长臂长足，绕舟不止，在水下三四时辰，未尝见其浮水换气，令我等惊骇不已。时冷海澄澈，一望到底，我见鱼群下隐隐有一大物，只是不动。”
“夜至，我兄弟三人惊心而寝。隔日天明，见我兄伏身于船侧，溺毙多时。原是夜里我兄见我等睡着，跪坐船侧，伸首入海，自溺而死。我与三弟未尝见过如此死法，惊骇远甚悲伤。”
“后我与三弟以席裹尸，安顿我兄，欲寻路离开白雾。然事出古怪，奈我等如何鼓楫，白雾不能行，而船底鱼群亦久留不去，不多时，三弟也听到雾中有人直呼其名，唯我在意海下巨影，我有所感，直觉那巨影正静视我等，伺机而动。”
“不久，我也听得有人直呼我三弟之名，声音极近，似在船上。我与三弟四下搜寻却不得，及近兄尸，惊觉其声从席下传来！忍得惊惧揭开草席，见我兄肤色苍白，尸身肿胀，他唇齿洞开，古怪之声自他喉舌源源传来，叫得正是我三弟之名！”
“我与三弟惊惧万分，权衡再三，忍痛推得兄尸入海。我兄尸身渐沉，落至一半，尸身忽动，竟如鱼般游曳。鱼群间人影往迎之，携我兄尸共往海下巨影游去。眼见此景，我与三弟惊骇万分，栗栗危惧。”
“入夜，我与三弟一天未进米水，疲惫至极，这时，有鱼从海中跃入船内。我捕鱼数载，未尝见过如此怪鱼——鱼长三尺，浑身漆黑，溢满膏脂，腥臭难闻。鱼头上鼓起一对浑白瘤目，却是有眼无珠，诡异至极。怪鱼鱼口微开，露出一对人齿，腔中吐出一条赤红肥舌，足有半尺多长。”
“三弟见之，如遇珍馐，不顾劝阻，捧而食之，津津有味。我多次劝阻，亦不能禁，只得作罢。”
“少顷，三弟腹中大痛，八尺男儿涕泣哀号，不绝于耳。我在海面，何处寻医，只好拥紧。是时，我见三弟肌肤肿胀，如受海泡，稍一用力，竟可退去皮肉。期间三弟痛不可忍，抓耳挠腮，弄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然在血肉中，我见一怪物，状如鱼鳃，似在呼吸。”
“忽海面嗡嗡有声，如钟鸣，往视之，见巨影微动，乃其声也。三弟忽发狂性，挣出我怀，跃入海中。我见三弟奋然远游，船底鱼群攒动，追之而去。闻三弟惊呼，海面翻滚，涌出血浪，凄厉哀号没入群鱼。时嗡嗡颤，仿若笑声，巨影动，渐浮渐高，渐浮渐高……”
言及此，陈平见老渔恍惚，似呓语，忙问所见何物？老渔痴愚瞪目，徐徐道：“大鲛出水，遮天蔽日，非世间物。大鲛无头，八臂自项背出，徐徐如花开。八臂玲珑，肤如凝脂，芊芊如少女。臂上有眼，共有九颗，大如月盘。臂末有五指，错开见一口，口中利齿无数，仿若无底深坑。”
“眼见此物，我已是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大鲛九眼忽动，齐视向我，但觉轰鸣炸响，头痛欲裂，七窍流血，几不可活，遂眼前一黑，猝然晕厥。”老渔长吁之，又言：“数日后，为人所救。我倒于船内，满面沾血，人以为死，却不想转醒，幸存于世。时从海面过，尤闻大鲛呼我名。其非世间物，去有大祸，去有大祸！”
陈平慰老渔，非信也。
二
三日后，俱备妥当，推船下水。平村有三船，每船七人，时船头安有一弩，弩上搭箭，箭牵草绳，绳系船身，官称“索鱼镖”，又人手一哨，命曰：“若见大鱼，以镖射之，响竹哨，大船可至。”众人领命而去，往冷海，寻大鱼。
当日无事，隔日下午，平见海面起雾，知冷海近，三船齐进，没入白雾。然古怪，进雾前，船船相近，呼喝可闻，进白雾后，声息全无，宛入异境。平觉雾中寒气，微微凉，顿感不安。少顷，闻远处有歌声，遥望之，见一轻舟，舟上有人，载歌载舞，好不热闹。众感好奇，摇撸而去，却不得近。舟上歌声悦耳，酒香四溢，然雾浓，舟上人影绰绰，不可见。
夜至，轻舟点烛，愈发热闹。平船中有一少年，名吴广，向往之。是夜，平有戒心，与同船轮流值守。陈平当班，正值丑时，舟上歌声亦不止。忽闻舟人招喝，邀共饮，平不应。往复三次，平闻舟上有人言：客从鳌舵来，可是同乡？见一人影从舟上起，瘦骨嶙峋，仿若骷髅，笑道：我与三弟本是鳌舵人，可二弟无福，还在村中，我且问之，看是否同乡。说罢，栽入水中，消失不见。
陈平大惊，往视之，见海上粼粼有月光，一颗人头随波浮沉，渐渐逼近。平闻人头笑，又有腐味来，心惧之。人头漂至船旁，湿发垂面，青皮朱唇，腐味正盛，朗声道：有请贵客上舟共饮。平大骇，以楫击之，闻大笑声，有劲拽楫，平惊骇，用力抢夺，踉跄倒于船内，见楫上有一大口，似被利齿所咬。人头渐去，回到舟上，笑曰：贵客难请，不肯往之。众人嗟叹，酒席更盛。时换吴广值守，平叮嘱万分，遂寝之。天明，独不见吴广，听得远处轻舟有吴声，欣欣然，邀人共往，无敢应者。不久，轻舟渐远，无复见者。
遭遇此事，人人皆惧，默然不语。不久，陈平又闻船头有叱喝，循声去，见同船有二渔，疯癫惊狂，举石锤木稿欲砸船弩，众人止拦不住，只好就地绑缚。其中一渔目眦尽裂，鲜血直流，号声如兽，暴喝一声：我等死矣！顿时死去。另一渔却是无声，冷眼视之。行未几，有尸漂来，脸背皆有爪痕，死状凄惨，然从衣可辨，应是同村。众人不忍，捞浮尸，欲以归葬。稍晚，平闻窃窃声，起视之，见渔人与尸言，渔人见平，痴笑曰：原是谷成兄，面烂而不识。陈平恐。次日晨，渔人与尸俱不见，船边有一绳，有老渔惊曰：此乃死结，需外人才可解。旁无人助，岂是尸助乎？无人敢答。
船行三日，怪事频频，余皆忧惧。第四日夜，平为一怪梦所扰。梦中，船搁于岛，岛上多石，石蚀且空，多有淤泥。在泥中，平见成山尸骸，其中有些识之，有些未尝见也，其中一骸巨大，仿若楼塔。平行岛上，见有沟壑，深不见底，不知何故，心神向往，从沟壑下，山石如梯，轻易至底。壑底阴冷，平心中惧，沿壑底小道行，忽见一开阔处，望无止境，不知其千里也。其地平整，似有人修，平地中有一巨石，呈锥状，平误以为山，时月光照耀，落满银白，见石上有细文，仔细看之，发现乃是碑也。
碑上有字，但平不识，碑上有画，多是海物，见龟鱼虾鳝等。画中有鲛人，鱼头人面，浑身鳞甲，细足长臂，形似竹篾。至碑顶，群鲛聚之，虔诚拜伏一物。那物无头，有万臂自颈出，徐徐如花开，身从中劈开，咧出一张大口。平见其画，思老渔所言，甚感不安，欲去，忽闻嗡嗡声，如钟鸣，见无数细臂自碑后出，扒满石面，有巨物从后出，体型庞然，遮天盖月。陈平大惊转醒，问左右，皆有怪梦，问至细处，竟分毫不差，众人皆惧。
又行两日，东南有岛，船近，见岛上多石，石蚀且空，多有淤泥。平思怪梦，心惧，不敢近。
三
船行七日，众人皆疲。忽闻有声，见鱼群从船底过，鱼群奇大，似有千里。有人指海惊呼：水下有大鱼！平往视之，果见一大影潜于水下。平吹竹哨，有人急奔鱼镖，锁住大影，正欲射之，船下鱼群忽起，撞船底，左右摇之，弩机适发，偏射矣。
鱼群似疯，猛撞小船，使东西倾侧，平捕鱼数载，未尝见也。船首渔人站立不稳，坠入海中，有群鱼聚拢，不复见人。平见大鱼徐行，正欲离开，恐官吏责下，急趋船头，更箭锁之，果决击射。
铁箭入水，射中大鱼，平似闻呜咽声。鱼甩巨尾，向前蹿去，然箭上有绳，绳系船身，大鱼动，船随动。鱼力大，游速疾，船挂其身，犹如枯叶摇曳。平闻船板有声，知船体欲裂，而大鱼忽止，转向船来。只听轰鸣，船身飞起，平高起，复重落，只觉浑身筋骨寸断。
平忍痛至船侧，见大鱼复至，知船不能当。恰逢其时，船身四裂，平持铁叉跃出，正落其背。见鱼脊墨黑，覆满石牙，油腻湿滑，几不能立，遂以叉刺之。平闻哀鸣，忽然有声炸响，宛如天雷，见一血柱冲天而起，鲜血淋淋下。平心惊惧，见大鱼欲潜，只得放手，寻得一块船板，扒而浮之。是时海面归静，大鱼不知所踪，只剩破船零落，有同船落水者，寻得一块大板，招喝平来。平奋力游去，又闻呜咽声，见大鱼从水出，船板与人尽吞之，未等回神，大鱼复向平来，血口大开，平自知将死矣。
恰有铁箭从东方来，没入鱼头，大鱼吃痛，扭头转开，从平身边过。一巍峨宝船从雾中出，体势磅礴，巨无可敌，扬帆摇橹，非二三百人莫可动。平见船上弩手万千，整齐排列，只听一声令喝，万箭齐发，悉数钉于脊上。大鱼哀号，欲复下潜，然其首中箭，被宝船拖住，欲潜而不行。平又听令声，如雷呼喝从宝船底出，千万楫棹齐向后摇，两万钧之力力争不下。平复闻裂声，知船不受其力，几欲崩之。忽又听令起，船上复射铁箭三四，又有勇士数余人，从宝船上下，跃入鱼背，以叉刺之，血涌不绝，海面尽赤。
时天色昏黑，大鱼悲鸣，辗转鱼身，将背上勇士甩落水中，后奋力跃出，猛扎入水。草绳三四骤然崩断，唯有一根复在，然大鱼猛动，宝船倾侧，使舱底船夫皆倒，宝船力不及大鱼，曳入海中。平惊见船头入水，船尾高举，无数弩手从船身纷纷落。
无望之际，平闻嗡嗡声，如钟鸣，见水下翻涌，曳船之力忽不见。须臾，大鱼鱼尾浮于海面，众人欣往，以铁钩钩之，曳往近岸。
少顷，船至岸，有羽仪，遥见贵人与一方士在。渔人数百，曳鱼尸上岸。见鱼尸，众人哑然，锣鼓皆息，贵人脸色忽变，愤然离去，方士面色惨白，悚然瞪视。原来大鱼头断，不知所踪，有齿痕，似被庞然大物咬去。陈平思梦中景，碑上有画，画中有鲛，鲛身劈开，咧出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