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拥有五种贫弱的感官,自以为能够理解这个无穷复杂的宇宙,但事实上我们对身边的认知都狭隘的令人发笑。”
——《自彼界而来》
各位领导好。本人吴霞,女,警号90**68,隶属于上沪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三大队,现役刑警,现就2021年12月16日晚上八点三十五分,在武原区看守所发生的事件进行汇报。本人承诺通篇皆以客观事实为依据,未将任何个人主观臆断带入其中,避免影响整篇报告的客观性与真实性。
郑海(时任三大队副队长,后简称郑队)与我在2021年12月10日晚上九点二十八分接到平里道派出所来电。派出所民警告诉我们,在平里道1061弄422室发生命案,我们随即出发,并于晚上九点五十五分到达武原区看守所。由于本次命案犯罪嫌疑人被当场拘捕,所以郑队与我立刻对嫌疑犯进行提审。
在此之前,我先将当时的案情做一个简要陈述:平里道派出所于12月10日晚九点十分左右陆续接到古井花苑的报警电话,多位报警人称在当晚八点半左右,看到422室周围发出奇怪的蓝紫色辉光,并在大约十五分钟后听到凄厉的惨叫声,惨叫声持续约有五分钟,然后便归于平静。周围的邻居们惊恐的认为房屋内发生了命案,所以立刻报警,平里道派出所于接警后三分钟出警,前往案发现场。
422室为独栋三层别墅,位于该支弄的最底部。当民警抵达时,422室并未开灯,整幢楼完全隐没在黑暗中。民警抵达后,按规定流程上前敲门,但无人应答,在周围热心群众的提醒下,民警从荒废许久的花园进入,很快便找到一扇未上锁的后门,顺利进入屋内。
当民警尝试打开屋内电灯时,却无任何反应,后经上沪市电力局武原分部协查,发现该住宅已连续欠费三月有余,在两周前已强制拉闸停电。根据当事民警反应,别墅内部环境脏乱,地上丢满了吃剩的外卖残食与未洗的衣物,其中有部分厨余垃圾已发霉甚至腐烂,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在别墅的客厅中,民警发现有一套完整的衣物平铺在地板上,从上至下可见女式短袖衬衫一件、黑色长裤一条以及家用拖鞋一双,令人奇怪的是,短袖衬衫的纽扣全部系住,黑色的长裤上穿有一条细窄的咖啡色皮带,皮带的扣头合在第七格孔洞上,而家用拖鞋里则分别各有一只皂色的丝质短袜。
为保护案发现场,民警并未触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在巡查一圈确定无人后,民警便顺着楼梯来到二楼,他发现这里似乎正在装修,坑坑洼洼的地板上堆满了厚厚的粉尘与碎石。二楼有两个房间经过了非常业余的改造,那原本用作分隔的墙体被粗暴的凿穿,将两者连成了一个更大的居室。在这个硕大的居室里,民警看到北面安置了一台造型古怪的铁皮机器,圆筒状的机器从上至下布满了诸多仪表和拉杆,后续到场的技术科人员至今都没能理解这台机器的运作方式与功效。在机器前大约两步的地方民警又发现了一套齐全的衣物,但这一次他却惊骇地发现衣物间裹藏了一条带血的人体残臂,民警立刻呼叫了指挥中心,并将情况如实汇报,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正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犯罪嫌疑人。
犯罪嫌疑人周韬,男,32岁,上沪市本地人,电子信息学博士学位,时任联控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高级研究总监,非户主本人。后经与上沪市房屋管理局协查得知,平里道1061弄422室户主为朱骏,正是那条残臂的主人。
在进入问讯室后,我很快发现周韬正处在明显的急性应激反应中,在问讯开始后的二十分钟里,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动过一下,表现出明显的呆滞木僵与蜡样屈曲表现,直到郑队在违反规定硬塞给他两、三根香烟后,他才渐渐开口。不过,从他迟钝的接烟动作和频繁被呛来看,周韬此前应该不会抽烟。
具体问讯内容请各位领导参见附件《一二一零平里道凶杀案笔录》,这里仅作简要叙述:在冷静下来后,犯罪嫌疑人周韬非常配合地回答了我们所有问题,只是他的回答大多荒诞不经,让郑队与我都无法接受。
据周韬所说,他与朱骏是世交,并就读于同一所大学,在同时获得电子信息学博士学位后,经朱骏举荐,两人又共同任职于联控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在案发当天傍晚时分,周韬接到朱骏的电话,邀请他来家中作客,并神秘地说有件东西想给他看看。
说到这里,周韬忽然意外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关于朱骏的诸多生平,我本想制止,但却被郑队阻拦。按周韬所说,朱骏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两人虽然同时获得博士学位,但朱骏却比周韬小了足足7岁,时年只有21岁!不过相对于科学家的安静与严谨,朱骏却表现出了如艺术家般的热情与狂放,他自小对神鬼之事有着浓厚的兴趣,在获得博士学位后,他更是狂热地致力于将现代科技与神鬼之事相结合,用周韬的原话说,“他简直就是现代的弗兰肯斯坦。”(注:弗兰肯斯坦出自19世纪英国女作家玛丽雪莱的同名作品,即众所周知的《科学怪人》)。
大约五年前,朱骏在阅读了一本古老的抄本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某项神秘的研究中去,其废寝忘食的程度甚至严重影响到了他的本职工作,在经过多次提醒与再三权衡后,公司还是不得不在一年前开除了他。在此后的一年时间里,周韬一直试图联络朱骏,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直到这天傍晚的电话将他引到了案发的别墅前。
见到朱骏后,周韬最先的不安来源于好友身体的巨变。虽然缺乏锻炼,但是一年前的朱骏更多地呈现出少年般的圆润,然而此时应门的好友却让周韬觉得站在眼前的是个气数将尽的老人,当时的朱骏蓬头垢面,面容枯槁,那原本圆胖的身材不复存在,只留下一副佝偻消瘦的病体,然而那源于内心深处如艺术家般的狂野个性使他的双眼尚且有神,充满了兴奋地神采。朱骏亢奋地将周韬拉进家门,而后者几乎立刻就被满屋的垃圾吓到了,不过朱骏对此却毫不在意,一边兴奋地解释着自己的研究,一边将他引向二楼。
朱骏对周韬宣称自己即将完成一项举世瞩目的发明,不等周韬开口,他却忽然反问周韬,问他是否注意到狗儿有时会向阴暗的角落吠叫?又是否注意到猫儿朝着无人的走廊低吼?“它们能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狂热的科学家神秘地说道,“一些游荡在我们周围却无法被感知的存在。”
说到这里,郑队忽然笑出了声,他轻蔑地表示在人民警察面前不要说什么怪力乱神之事。周韬没有反驳,他只是猛吸了一口烟,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呛到流泪。
周韬表示当时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些神鬼之说,但朱骏却表示游荡在人类周围的并非无知之人嘴里的幽灵鬼怪,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生物。它们无形无色,无味无质,仅靠我们现有的五种贫弱感官是无法察觉到这种生物的存在,但是,古人们却有一种我们现已退化的器官,能够感知到他们的存在。而他的发明,正是可以刺激这种器官重新运作!
在经过客厅时,周韬惊讶地发现了那套平铺在地板上的衣物,在询问后,朱骏只是鄙夷地回答,这应该是他家钟点工的遗物。他猜测可能在某次实验时,不小心影响到了正在打扫的钟点工,而至于为什么这套衣服会留在地板上,朱骏却露出神秘的笑容,并表示之后他会亲眼所见。
之后,周韬被带到二楼,进入那间经粗糙改造的陋室内。一进房间,朱骏便忘我地开始调试起那台古怪的铁皮机器,并继续向周韬解释起那举世无双的发明。据周韬交代,朱骏所谓的已退化器官,实际名为“松果体”,位于间脑脑前丘和丘脑之间,能够对光信号做出反应,影响人的情绪与精神,不过松果体向来在宗教和神学界享有盛名,被指认为是人类的“第三只眼”。在两人的讨论间,朱骏忽然站起身子,并表示已经准备就位,他兴奋地宣称周韬即将目睹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然后启动了机器。
周韬说自己最先听到那台古怪的机器发出嗡嗡的低鸣,然后声音逐渐转大,化作震耳欲聋的轰鸣,接着有一种微弱的蓝紫色辉光慢慢从机器里渗透出来,那光芒的边缘好似火焰,跳动的火舌竭尽所能地向外扩张,将两人包裹其中,但是根据当时周围群众的反应,他们只看到了蓝紫色辉光,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接下来,请允许我直接引述周韬的原话,因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荒谬绝伦,难以置信:
我们很快中断了本次问讯,并请来了精神鉴定专家对周韬进行精神状态评估,郑队认定周韬正在伪装精神病人,以达到逃脱刑事责任的目的。
当时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横在我们面前,令我们头疼不已,那就是没有尸体。虽然我们的确在现场发现了一条残臂,但是由于没有尸体,在法律上无法满足“犯罪事实清晰,证据确实充分”的原则,甚至我们都无法将本案定性为刑事案件。
经过短暂讨论后,我与郑队一致决定先要问出尸体的下落。这时,精神鉴定专家也完成了评估工作,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专家告诉我们,虽然周韬的确存在隐性意识障碍和偏执性妄想症状,不过程度都相当轻微,属应激后的正常表现,而且以上症状都只针对于案件本身,对案件以外的事情,周韬的认知和精神状态都完全正常,并没有看出有伪装精神病人的意图。不过,专家还是提醒我们,周韬似乎刻意使自己保持在恍惚的精神状态下,至于他这么做的原因,专家也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当第二次进入问讯室时,我特意关注了周韬的状况。正如专家所说,周韬虽然抬着头看向我们,但是他的双眼始终没有对焦,茫然地盯着我们身后的什么地方。
问讯一开始,郑队便直接了当地向犯罪嫌疑人讯问尸体的下落,周韬神情恍惚地回答说朱骏被带走了。当郑队继续讯问被什么带走了的时候,周韬忽然颤抖了一下,他的眼睛似乎对焦了那么一瞬间,然后又立刻涣散开来。我与郑队都注意到了这个反常的行为,但顺着他的视线,我们却发现他刚刚看着的是问讯室一个无人的角落。
周韬告诉我们,带走朱骏的正是他曾提到过的那种我们无法感知的存在,这种存在的历史远比我们人类更为悠久古老,它们始终与我们生活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们贫弱的感知无法察觉。在五年前,朱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卷非常古老的抄本,抄本名为《相尹冢书》——经我们与上沪大学历史学教授李贺先生确认,这卷抄本的确存在。相传在唐武德九年(公元626年),益州有一村民因意外失足跌入一间古墓,当时那间古墓极大,甚是恢弘,然而令人奇怪的是这间古墓中没有任何随葬品,只有堆得满满的累累竹简。当时刚刚即位的唐太宗李世民下令清理此墓,搜集散落竹简十二余车,并一一抄录在案,编为《冢书》,后他们发现此墓是战国时楚国最著名的巫觋相尹之墓,传说这位楚巫善歌舞、迎鬼神、知未来,有起死回生之力,所以此书又名为《相尹冢书》。但不知为何,在贞观三年,唐太宗忽然下令将《冢书》列为禁书,斥巨力从民间搜刮此书,尽数焚毁,致使原书亡佚,连抄本都极其罕见。
各位请原谅我对《冢书》的叨叙,因为接下来发生的种种事情都与这卷古老的抄本息息相关,甚至更加的离奇与可怖。我们至今没有在案发现场找到这卷抄本,也没有查到朱骏从何处,以何种手段获得。周韬告诉我们,朱骏那时候相当着迷于一篇名为《青幔》的残章,幔即是指用以遮挡而悬挂起来的轻纱。《青幔》中提到这个世界被层层帷幔所遮掩,而使用某种秘术刺激松果体,就可以穿透帷幔,窥探到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最先穿过帷幔的是感觉,因为第六感本就是松果体退化后还残存的功能,受术者会感觉到莫名的视线,似有若无的冷风以及骤然而至的不安,接着是听觉与嗅觉,然后渐渐地,受术者的视觉也开始透过帷幕,看到不曾被世人所见的可怖景象,一开始只是些模糊不清的重影,但这种模糊不会持续太久,一天或者几个小时后就开始清晰起来,而在这时,你就会遇到那种存在,它们守护着帷幔后的真相,时刻监察着那些企图窥视真相的人,并将他们带走。
周韬荒谬的言论很快被郑队粗暴的制止,他再次厉声质问朱骏的下落,但是对方还是一味强调朱骏是被那种存在带走了。眼看从犯罪嫌疑人处无法寻得突破,我们只好从证物科与法医科再找机会,然而随着诸多旁证的出现,终于让这个装神弄鬼之人露出了马脚。
已经完成尸检的法医告诉我们,通过这条手臂的内温和血凝程度来看,分离时间应该在当天晚上的八点至十点之间,符合群众发现并报警的时间。同时,断臂创面呈不规则锯齿状,有明显外力撕扯的痕迹。不过古怪的是,在案发现场只发现了少量滴落状血迹,断臂后常见的喷溅状血迹却未见踪影,这让整个现场干净得十分反常。根据这一状况,郑队迅速做出判断,他指出此地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然而证物科提交的证据很快否定了我们的判断。根据古井花苑小区监控录像显示,虽然小区人流量较大,且外卖人员进出较多,但监控摄像头还是清晰地拍到了朱骏与周韬出入小区的身影。根据监控录像显示,朱骏于12月7日上午九时曾离开过小区,并在当天晚上十点后返回,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小区,而12月10日晚上七点五十五分,摄像头又清晰地拍到了周韬进入小区的画面,约半个小时后,周围的邻居目击了蓝紫色辉光并听到了惨叫声,于是报警。这就意味着,朱骏自7日后便没有离开过小区,而周韬则在抵达后不到半个小时便发生了惨案,根本没有藏尸的可能。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我们开始对犯罪嫌疑人周韬和被害人朱骏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在走访中我们发现,周韬与朱骏的关系并非如他所说的这么融洽,事实上,有一些流言宣称周韬对朱骏的才华非常嫉妒,甚至抱有一种特殊的敌意,而另一些与周韬亲近的人则告诉我们,实际上周韬才是那个热衷于鬼神之说的人,个性木讷的朱骏对周韬言听计从,完全听凭他的差遣。与此同时,联控科技的稽查部门也告诉我们,当初辞退朱骏的原因并非是怠慢工作,而是发现他有挪用研发资金的行为,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很多人相信周韬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在走访过程中,另一件小事也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发现周韬非常钟爱Ἡρόστρατος这个名字,他在所有网络平台上注册使用的都是这个名字,而在他的私密日记里,也多次宣称自己要成为现代的Ἡρόστρατος。
Ἡρόστρατος是古希腊文,为一人名,译为“黑偌斯·达特斯”,正是此人在公元前356年纵火烧毁了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阿尔忒弥斯神庙,而他的动机是希望通过恶行以留名千古。
由于周韬可能存在经济犯罪的嫌疑,而这又极有可能牵涉到本案的动机所在,所以我们顺理成章地向上沪市法院申请了账户查封。通过比对周韬的银行流水,我们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资金流入记录,但是我们却发现他多年来每月都往同一个账户转入一笔不菲的资金。后经银行协查,发现这一账户是周韬女友的银行账户,转账属情侣间的正常资金往来,资金也是周韬工资所得,并无任何疑点。
本着求实负责的态度,我们还是前往了周韬女友的住所并进行了面谈,基于女性的直觉,我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位女士的蹊跷之处。从她租用的公寓以及使用的化妆品和服饰来看,周韬女友的经济水平一般,然而每月定期的大额转账加之她本人的工资收入,理应相当富足才对,怎么会生活的如此寒酸?这些钱究竟花到哪里去了?
在我强烈的要求下,我们又向法院申请了对周韬女友账户的执行,看着银行账户中一条条转账流水,我们终于抓住了周韬的狐狸尾巴!周韬长期利用其女友银行账户作掩护,隐瞒了大量资金往来,其中,自2016年起至2020年止,该银行账户有多条资金转入记录,后核实为周韬挪用研发资金的确凿证据,我们还发现该账户自2019年起,每隔三个月便会向某一账户定额转账。通过排查,我们发现该账户属于古井花苑325室的户主,他曾与周韬女友签订租赁合同,将房屋长期出租。
我们立刻动身前往那间被出租的别墅。令我们惊讶的是,325室居然就在案发现场422室的正后方,两间别墅的后院彼此毗邻,背对背地紧靠在一起。进入325室后,我们发现整间别墅非常整洁,没有任何家具摆设,且门窗洞开,但我还是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甲醛味。顺着这股味道,我与郑队来到了空置的二楼房间,发现了一面新漆的白墙。郑队当机立断,马上请求证物科进场检查,并对该房间进行鲁米诺实验。正如我们所料,鲁米诺反应出该房间存在大量已被擦拭的喷溅状血迹,而大部分血迹都集中在那面新刷的墙壁前。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相信各位已从纷飞的新闻与报道中知晓。我们敲开了那面新刷的白墙,并在里面找到了朱骏被泥封的尸体,至此,整起案件终于告破。自2016年以来,周韬利用朱骏对联控科技的研发资金进行了挪用侵占,事发后朱骏遭到公司的开除,因担心对方走漏风声且没有了利用价值,周韬便对朱骏起了杀心。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在2019年时就开始预谋此事,他假借女友身份租用了古井花苑325室别墅,并于2021年12月8日伪装成外卖人员混进古井花苑,通过后院进入朱骏家中,并强行带走被害人,将其填埋在事先准备好的墙体内。那时的朱骏并未死亡,直到12月10日,周韬在刻意被小区摄像头拍到后立刻前往325室,在谋害朱骏并扯断他的左臂后,吩咐女友用水泥将墙壁封死并重新粉刷,而他则通过后院进入422室,在我们面前上演了这出装神弄鬼的闹剧。
至于他装神弄鬼的动机,让我想起了他一直使用的那个名字:Ἡρόστρατος——因恶行而留名千古之人。
在收集了足够证据,明确了犯罪事实后,我与郑队立刻前往武原区看守所对犯罪嫌疑人周韬进行最后问讯,让其伏法认罪。但是这个时候,我们俩人其实都忽略了一个始终摆在眼前的问题——那位钟点工去哪儿了?
我们于2021年12月6日晚上七点三十五分来到武原区看守所,周韬对我们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在诸多证据面前,他表现得十分冷漠与安静,只不过他的双眼还是涣散无神,恍惚地凝视着我们身后的某个地方。
接下来请允许我再度引用周韬的原话——因为本人曾承诺过要以客观事实为依据汇报此事,但无论我如何组织他的话语,都无法摆脱自己强烈的主观情绪,无法摆脱那深深的恐惧和疯癫的臆想。
“对,人是我杀的。我患了肝癌,命不久矣,但我会给世人留下一道谜题。百年之后他们都还会记得我,记得那桩悬案与传说……”
“朱骏他成功了,遮掩真相的帷幔的确存在……他又成功了……”
“你们觉得我疯了对吧?但是你们想想,那天晚上别墅已经停电,是什么发出了蓝紫色的辉光?那个负责打扫的钟点工又去了哪里?”
“他告诉过我该如何操作这台机器……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复杂的步骤只说一遍我就能记住……那天晚上……我感觉得到那台机器在呼唤我……呼唤我打开它……”
“我也会告诉你们,你们也不会忘记,你们也会去打开,然后看到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
“我快要成功了,我就要看到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了……”
说到这里,周韬的双眼忽然瞪大,视线也聚焦于一处,他挣扎地想要从审讯椅上站起来,但身体却被坚硬的铁杆死死拦住。受困的犯罪嫌疑人好似癫痫发作,他眼露惊惧,身体僵直,四肢抽搐,手铐和脚链在疯狂的拉扯中哐啷直响。
“我看到了……看到了……这……就是真相吗?……虚无……一切都是虚无……都是一场梦……当她醒来之时……便是我们湮灭之刻……毫无意义……一切都毫无意义……他们……他们看到我了……他们发现我了!他们来了!!”
此时看守所里的电灯骤然发亮,几只受不住电压的灯泡当场爆成碎片。我与郑队一发现周韬的不对劲,便马上起身向他跑去。但当我离开座位的那个刹那,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渗进了我的身体,那刺骨冰冷的寒意扼住了我的动作,竟让我止不住地手脚发颤。
那是一种相当奇怪的感觉。事后回想起来,似乎是我的第六感在提醒着我危险,提醒着我不要过去,这种感觉相当强烈,以至于我在那个瞬间竟然愣在了原地,与此同时,我发现郑队也呆立在了原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副让我永生难忘的可怖画面出现在我的眼前。
被困在审讯椅上的周韬面目狰狞,正扯着嗓子宛如野兽般嘶喊着什么古怪的话语,那些胡言乱语中夹杂着数字和方位,但更多是一些我们完全无法听懂的奇怪发音。不知是因为当时灯光的原因还是我眼花的缘故,我竟注意到周韬身边的空间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感觉就好像是你在凝视着水中的倒影,然后泛起的涟漪扰动了水中的景象,让画面呈现出某种怪异的波状折射。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无法解释,也毫无逻辑,但确确实实在我眼前发生。
围绕在周韬身边的涟漪似乎勾勒出了某种模糊的形态,这种形态看似像人,但又布满着诸多非人的特征,就好像是一块不断被按压揉捏的软泥,这种形态的下半身似乎还算稳固,两条瘦如枯骨的双腿蹒跚地向被铐在审讯椅上的周韬缓缓走近。可怜的嫌疑犯惊惧地抽搐着,嘴里仍在不断重复着那古怪又无法听懂的话语,在我与郑队的注视下,他的身体开始发生某种可怕的变化——最先是阵阵烟雾从他的领口与袖管里溢了出来,然后他的衣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陷下去,两条袖管也呈现出同样古怪的变化,就好像一个人在霎那间消瘦了十几斤,让整件衣服松垮无力地耷拉在肩膀上。最为骇人的变化自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展开,周涛的脸颊和双手开始逐渐发紫,最后甚至呈现出某种蓝紫色的光芒。我看到他脸上的皮肉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腐败枯萎,那只剩孔洞的鼻骨深深地向脸内凹陷下去,就像是无底的流沙般将周围的五官尽数拖入,更多青色的烟雾从他身上蒸腾起来,溢满了整个房间。
待烟雾散尽后,我与郑队只找到了周韬残存的衣物,一如我们在案发现场所见的情形。
直至他消失前的那一刻,周韬仍在嘶吼着那古怪的话语,而此时我才幡然醒悟,他刚刚不断重复嘶吼的,正是开启那台铁皮机器的操作步骤。
就在各位阅读这份报告的同时,我与郑队已在前往平里道422室的路上。我们会抵御住它的诱惑,会抑制住对真相的好奇,我们别无选择,只得纵火烧毁这台本不应该存在于世的机器。
我们相信我们是对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些秘密就不该被人们所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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