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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不知道该不该回去。话虽如此，哪里才是家呢？
那天晚上，我曾不止一次透过门缝窥视阿莉斯塔·梅的睡脸，这个漂亮的灰发精灵让我感到安心。她和之前的眷族领主不一样，她只是在生活，没有意愿也没有余裕参与到某些宏大而变态的事务里。
她不会像勒布朗·阿巴斯一样，沉溺于某种自闭症一样的妄想。
我一厢情愿地相信梅小姐，哪怕我知道她根本没睡，哪怕我知道她们想要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这很正常。
我在学校里跟人打架，对方人多势众还会点儿下三滥的法术，所以我输了。打输了之后，我会无条件相信任何一个安抚我的人。
爸爸被物流公司裁掉了，成日酗酒。妈妈白天在快餐店跑腿，晚上回家就会以泪洗面。我妹妹很用功，但她实在是没有天赋，很难实现自己改写命运的梦想。
但哪怕家里是这么个模样，我也会认为那是天堂。家人眼里的我是个具体的人，是这个从瓦雷利亚公国一路颠沛流离，在优尼森磨灭了最后一丝梦想的失败家族的一员。他们会给我做饭，会给我打气；他们知道活着的辛酸，谁也不会再去多伤害谁。
而就在几天之前，我曾经笃信的家居然成了个纸糊的景观。我和家人们一样，只不过是这个景观的一部分。
我们的存在瞬间没了意义。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也许我在今天得到的救赎照样是幸福花园的一部分，是另一个现实为我创造的涌现式体验。
我害怕虚无，不想失去为人的意义。
7.
马蒂·科赫手捧皱巴巴的地图，在森林港区和法典区的交界处乱转了一个小时，才摸到前往幸福花园的路。
他穿过森林港区那些缺乏修缮，动辄开裂的街道，从道路工程封住的大街东侧找到一座在地图上没有出现的天桥，随后便沿着这座夹在高楼缝隙间的桥梁走到尽头。
那个时候，他已经置身于幸福花园内部了。
真正的幸福花园和镇长交给他的照片一样，宽广、整齐划一、破败不堪。三十多座平整的长方形建筑以五十米左右的间距前后排开，米白色的建筑外墙上布满了酸雨和雾霾腐蚀的污痕。
马蒂开始找人问路。他拿出背包里的照片，朝着不远处那群在消防栓边上玩水的孩子走去。
他观察了半天，最后找到一个离水柱比较远的人族孩子，用不怎么熟练的群岛语问道：
“小朋友，你知道物业中心在哪儿吗？”
那个小孩微微张嘴，露出漏风的门牙问道：
“物-业-中-心？”
“就是这个地方。”
马蒂俯下身来，把照片横在那孩子面前。
“啊，坑子楼。坑子楼，在五单元后面……北边……”
“好的，谢谢你。”
马蒂起身时，发现那群孩子已经没在玩水了。他们站在堆满垃圾的马路边上，用一种空洞呆滞的眼神看着自己。
马蒂感到后脑一阵发麻，赶紧转身朝那个缺牙小孩指出来的方向走去。
８．
马蒂来自贝尔加宗主国——也就是所谓的“北贝尔加”。他是自己生活的小镇上为数不多的教师，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当地如同保护动物的识字者之一。农民们让他帮忙写信，隔壁村子的狼人会拜托他解读药品的分子式，以便搞清楚每个季节该去打什么猎物，卖给哪个厂家。
马蒂在贝尔加内战激化前完成了外语学院的学业，之后便回到接近北极圈的故乡躲避战乱。靠着知识分子的本领，他过着还算体面的生活。
北方阵营节节败退，色雷斯提供的装备也越来越破旧。精灵们不愿亲自加入战斗，宗主国国王只好扩大动员范围。如果不是镇长数次出面保护马蒂，他恐怕会在半年前被送上战场。
然而，镇长的庇护是有限的，这类人做事从来不会不求回报。一个月前，镇长把马蒂叫到自己经营的养鸡场里，一边看着养殖场的老妇人宰杀肉鸡，一边向他交代了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你想去优尼森转转吗？那可是全世界最气派的大都市。”
“呃……旅游是好，可这个节骨眼上我去优尼森能干嘛呢，镇长？我没有钱，去那里也只是浪费公款而已。”
“不不不，当然不是浪费公款，你也不会没事可做。”
镇长话音刚落，老妇人便一刀剁下了肉鸡的脑袋。马蒂避开那副景象，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简而言之，军爷们有件大事，想让一个会讲群岛语的知识分子帮忙跑腿。事成之后我们镇子就能免去一年的粮食税，还能拿到以太管道的优先配给权。
“你女儿说不定还能有钱去色雷斯留学呢。”
马蒂并不擅长遮遮掩掩，他极力掩饰内心的猜忌，却发现这么做只会让自己更快踏进镇长的圈套。
镇长走到一只脏兮兮的木柜旁，从咯吱作响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把它递给马蒂。
“你以前在王都干过异化物鉴别员的工作吧？”
“是，是的……”
“那你的本事正好能派上大用场。军爷们会报销你去优尼森的航班、各种闲杂开销。甚至，你要是想在优尼森找个漂亮女孩玩玩都可以，精灵、血族、妖兽，随便你挑。缺席工作时学校会照常给你发工资，补贴家里老婆孩子的生活。你要做的，只是去这个‘幸福花园’找到文件里提到的笔记本，把它交给港口的接应者，如此而已。”
“可如果我——”
“你会怀疑我们，这很正常。但我想我们没有别的人选了。”
镇长摇摇头，用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小眼睛盯着马蒂道：
“马蒂，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活着过安生日子就是最高的道德准则。我们大多时候都不敢奢望去改变什么，只能尽可能紧紧抱团，不让自己沦落到那些肉鸡一样的境地。谁知道接下来内战会打成什么样？谁知道我们以后该靠谁活命？如果没有优先配给权，小镇能不能熬过一月的寒流都是个问题。军爷们再把粮食收走，最先饿出病的就是孩子们！
“但是马蒂，至少这一次，你有机会成为英雄——我们这个可怜小镇的英雄。”
马蒂不太记得清自己是怎么答应下这件事的了。他离开养殖场的时候，那个杀鸡的老妇人正把多余的内脏丢进鸡圈。肉鸡们一拥而上，若无其事地分食同伴的五脏六腑。
9.
五单元后面确实有一座经过精心设计的矮楼。那座建筑由质朴简约的混凝土构成，玻璃和白色钢架在外墙部分划出一道又一道弯弧，充满肃穆之美。
这就是文件里提到的物业中心，孩子们称之为“坑子楼”的地方。
在物业中心附近的行道树旁，有一排卖烤馅饼和香肠的摊子。粘着油渍，红白相间的塑料棚下，几个褐色皮肤的萨提拉人正熟练地操作烤架，给食物涂上香料。马蒂闻到那股香味儿，一下意识到自己没来得及吃午饭，便快步走上前去。
那时他才发现，这里站着一个明显和幸福花园不搭的身影。
那是一个耳垂下长着羽毛，皮肤白皙细腻的妖兽少女，用花束般的发饰扎起两根深灰色的长辫，身着束腰短裙和有毛边的丝绸外套。少女的长外套后摆如燕尾般分开，上面有大片大片的金色印花——马蒂只在插画和杂志上见过那种金枝一样的装饰。
他跟着少女在烧烤摊前排起队来，这才看到对方灰黑相间的眸子与柔和精致的五官。这是个来自中洲东境富裕国度的女孩——马蒂在贝尔加见过胧央同盟派来的军事观察员，也在王都帮购买异化物的离岛商人当过向导。那些中洲人跟他们柔和的面容一样，仿佛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洁癖，随时和一切腌臜污秽之物保持距离，从来不愿深入贝尔加人习以为常的脏乱杂沓。
然而眼前的女孩却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幸福花园，用带着粗鄙黑话的群岛语和萨提拉人攀谈，大口朵颐油腻的馅饼。
马蒂匆匆买下一根香肠和甜得呛喉的汽水，接着便开始寻找物业中心的入口。围着那些积满灰尘，遍布涂鸦的窗户绕了一会儿，他才终于找到建筑物的大门——那里已经被成堆的杂物和柳木条封锁了。
那个中洲女孩立在大门的阶梯下，用食指抵住下巴思考着什么。她似乎和自己一样，苦恼于如何进入“坑子楼”。
马蒂在一旁犹豫了片刻，才想到该怎么和女孩搭上话：
“这门给堵上了。”
“嗯。我在想要不要把门砸了进去。”
“呃.……你不是优尼森市民吧，小姐？”
“我是胧央人。”
“不是这个意思，”马蒂扶了扶额：“小姑娘，如果你没有外交赦免权，破坏公物的后果可不只是罚款而已。”
“是吗？我还以为优尼森当局已经完全不想管这里了。如果破坏废弃建筑会冒犯某些人，他们至少不该让这里的住户自生自灭。”女孩用阴郁的灰眼睛望向马蒂，让他不由得想起轰炸过后在废墟上啄食焦尸的乌鸦：“话又说回来，大叔你也不像是本地人啊。”
“我，呃，我是来出差的。”
“出差的人会来这种鬼地方吗？”
“总有各种各样的工作嘛。”
那女孩努了努嘴，似乎不太想继续刁难马蒂：
“算了，如果我们都想进去，干脆一起行动吧。你会法术吗，大叔？”
“我学过一点儿信息魔法，用来分辨异化物和现实系数的那种。”
“足够了。”
女孩观察了一下四周，似乎是在寻找监控摄像头和徘徊在附近的居民。确认无人后，她便向台阶上方走去。女孩一边走着，一边从外套内侧取出一本封面斑驳的旧书，嘴里开始念诵马蒂听不懂的胧央古语。
一道道模糊的半透明线条颤抖着浮现在女孩身后，马蒂没有职业术士的本领，却能明显感应到身边的现实出现了变化。女孩念诵的古语和那个形体模糊的存在让他头脑嗡鸣，视线闪烁，背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是一只仿佛由玻璃和陶瓷组成的水母，伞状体上布满卷曲的纹路，边缘有一圈圈琴键似的牙齿在不断蠕动；伞状体外侧，七八条绸缎般的无色触须延伸至五米之外。它仿佛没有重量，自如地飘浮在空中，触须末端若隐若现，像是消弭在了周围的空间里。
马蒂按了按不断跳动的太阳穴，走上台阶，问道：
“这东西是虚境生物，你知道吧？”
“云集二号有胧央秘理厅颁发的证明，大多数国家和中点群岛都承认这个证明。只要我能控制住二号，它就是合法的魔宠。”
“我只希望它别半路把我吃了。”
“不会的，这家伙对生物没有兴趣。”
那水母上下晃了晃脑袋，看上去像是在应和女孩的话。
“好了，二号，把这堆杂物和门一起处理掉吧。”
女孩话音落下，那水母的身体便迅速染上了一层血红。红色光芒随着伞状体内一种诡异的咕噜声不断闪烁，在光芒聚焦之处，那些挡路的杂物、柳木条和玻璃门迅速老化、腐朽，最后四散崩解成一地灰泥。
马蒂和女孩一同捂住口鼻，挥手扇开飘扬的尘霾。女孩的咽喉似乎比马蒂要脆弱不少，她大声咳嗽了好一会儿，直到灰尘散尽才能开口说话。
女孩拍了拍云集二号的伞状体，虚境生物体表的邪异红光立时散去。她一边咳嗽，一边撕下旧书上的一页纸，递给魔宠伸过来的触须。
云集二号接过那张发黄的书页，塞进由无数方形牙齿组成的口器里，愉快地咀嚼起来。
“这是……时间魔法？”
“是物质魔法，大叔。启明流派擅于操纵物理状态，只不过这种技术一般是用在工业和艺术上的，我刚才做的事……用群岛语来形容，其实挺没有'建设性'的。只有不入流的术士才会给人表演这个。”
“你那个法术足够唬住我老家的军阀了。”
“军阀？大叔你……”
“我是贝尔加人。北边的那个贝尔加，连着几代国王都在抽麻药，跟随域外大国的指挥棒起舞，和同胞打出脑浆子的贝尔加。”
女孩面露难色，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马蒂了。直到那会儿，他才意识到对方只是个孩子，还没成熟到能对他人的苦难保持距离。
“好吧，是我说太多了……趁着天还亮堂，咱们赶紧进去吧。”
10.
根据贝尔加军阀提供的信息，勒布朗.阿巴斯那本记载了涌现魔法所有关键参数的笔记就藏在这里——幸福花园物业中心。
马蒂走进这座空荡的建筑，只觉得浑身发冷，周围宽阔的石墙、硬邦邦的灰色承重柱、一字排开的建筑模型、被随意丢弃的填充玩具、碎酒瓶、压扁变形的购物车……这个空间里的一切仿佛都长出了眼睛，监视着自己和眼前的胧央少女，随时都可能向两人挤压过来，碾碎他们。
他不由得想起那些戏水孩童奇怪的反应，想起门牙漏风的男孩吞吞吐吐地说出“坑子楼”，本已逐渐消散的鸡皮疙瘩又冒了出来。
然而，走在前面的女孩似乎完全没被物业中心里诡异的气氛唬住。
“你跟这里的住户聊过物业中心的事吗，大叔？”
“我只知道他们管这地方叫‘坑子楼’。”
“没错，而且住户们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要随便去‘坑子楼’乱转。”
“别危言耸听啊……”
“不信你看，这么大的地方，除了我们之外就一个人都没有。住户们恨不得封上每扇门窗，而且只会从旁边的道路绕行。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大叔？不论一个居民社区再怎么破败，优尼森市政厅都会把市政服务网点和巡警工作站安放到物业中心去。
“但幸福花园什么也没有，市政人员和巡警全都被挤在社区边上，好像是恨不得让求助的居民被距离逼退，这样他们就少了麻烦一样。”
“这话你亲自问过他们吗？”
“当然。不瞒你说，前几天有个专案组过来调查邻里纠纷引发的凶案，说要到物业中心来取证。结果……他们失踪了。”
军阀不会安什么好心。他们知道幸福花园暗藏风险，也很清楚自己只想拿到阿巴斯的笔记。权衡收支之后，只要价格合适，他们自然会找上马蒂这种满足条件，不会被优尼森官方怀疑的炮灰，替他们深入危险地带。
想到这里，马蒂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小姑娘，你来这儿是为了找什么吗？”
“我是来找人的，我在找一个……朋友。”
“朋友？我印象里，胧央人似乎不会随便和这种鬼地方扯上关系。”
“人在很多时候是不会爱惜羽翼的。何况胧央人和其他所有的理性生物一样，从来不会莫名其妙地因为所谓的天性变得体面。”
“你是说……”
“我那位朋友恐怕是为了改变自己的生活，才会跟阿巴斯吹的泡沫扯上关系。不论如何，我无法接受她因为这种事不辞而别……至少我得搞明白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变成那样？”
“算了……这不重要。我想大叔你也是为了改变什么，才会跑到这种鬼地方吧？按照胧央人的成见，不论在哪个贝尔加，普通人都负担不了优尼森的生活成本，更别说花钱坐空艇来这边旅游散心了。“
马蒂摇了摇头，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和这个女孩建立足够的信任——至少，他们得找个时机用真正的名字称呼对方。
而马蒂也想不到什么掩饰情绪的办法，他一向不擅长自然而然地与人相处。
“我叫马蒂，马蒂.科赫。你呢，小姑娘？”
那女孩突然停住脚步，皱着眉毛看了马蒂好一会儿，这才长叹了口气，回答道：
“你得好好学学怎么转换话题了，马蒂大叔。乌玲——这是我的名字。”
两人小心翼翼地前进，不再做多余的闲聊。名叫云集二号的虚境生物慢悠悠地向前飘去，它似乎是嗅到了某种气息，一路引领二人穿过物业中心空荡荡的一楼，沿着咨询台后方的旋转楼梯来到阴暗的地下室。
乌玲的眼睛能接收一定的红外光，在黑暗中看清东西，身为人族的马蒂却做不到这点。为了照顾他，乌玲只好拍拍云集二号，让它变得更亮。
地下空间仿佛一座混凝土迷宫，比物业中心地面的部分要大得多，也更加复杂。穿过那些四拐八叉的长廊之后，两人便会不时经过一些宽广到不可思议的房间——从健身房、餐饮街乃至伫立着喷泉和龙皇雕塑的购物中心，物业中心地下似乎埋藏着另一座城市。
乌玲咳嗽得更频繁了。除了灰尘，地下空间里似乎还充溢着不稳定的以太涨落。如果手头有计数器，马蒂认为自己一定会检测到接近危险临界值的现实系数。
将近半小时后，两人来到了购物中心底部那座干涸的喷泉前。乌玲咳得像是要把肺吐出来了一样，哪怕她一路都在用吸入式药剂缓解症状，这会儿也见不到什么效果。
马蒂看了看死寂一片的地下空间，只觉每个黑暗的角落都藏着蠢蠢欲动的恶意。不安已经攫住了自己，这时他也藏不下去内心的退意了：
“我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我做不到。”
“这里的以太涨落已经让你不舒服了，乌玲小姑娘。你不怕死的吗？”
“咳咳……大叔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吧？如果你没找到那个东西，后果会不会比死也差不了多少呢？”
“你——！妈的，我是在关心你，小鬼……你这样下去会把自己咳死的。”
“哎呀，好可怕哦……”乌玲又重重咳嗽了几声。她用袖子揩掉眼泪，说道：“要走你就自己回去，马蒂大叔，我不可能就这么打退堂鼓。”
马蒂张着嘴啊啊了几声，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不能像教训女儿一样打这孩子，何况对方是个技艺精湛的术士，指不定在动手之前，那只水母就会把他大卸八块。
马蒂气得面颊通红，最后只能叉起腰用喉头出了几口气，压下胸中的愤怒和悔意。
“好吧，我们——”
“嘘，安静。”
乌玲捂住嘴巴，低声提醒道：
“听听，就在你背后。”
马蒂屏住呼吸，仔细聆听身后那片黑暗中的动静。起先只是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很快，金属摩擦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和一种粘滞的，仿佛被胡乱剪辑过的防空警报声混在一起，迅速从那片黑黢黢的空间中逼近。
云集二号明显是感受到了威胁，不一会儿便散发出血红的光辉。
两人的脚底开始震动，黑暗中的存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迫近喷泉所在之处。乌玲抽出那本旧书，似乎是准备应战，但哪怕是拙劣如马蒂的法术学习者，也能轻易判断出对方压倒性的力量。
他们没有胜算。
没等乌玲开始念诵古语，马蒂便一把抱起她，向身后停止运转的电动扶梯上跑去。云集二号似乎承认了敌我力量的悬殊，毫不犹豫地跟上两人一起逃往高处。
就在马蒂一路狂奔到台阶尽头时，某个巨物也从黑暗中冲出，一头撞上了扶梯底座和承重柱。电梯底部和喷泉基座都被装得粉碎，冲击扬起了一片灰尘，整个地下空间似乎都晃了起来。马蒂因为撞击的力量扑倒在地，怀里的乌玲也被甩了出去，发出痛苦的哼哼声。
云集二号很快移动到两人中间，用冰凉的触手将他们搀扶起来，口器咯咯响动，像是在发出某种警告。
马蒂站稳后，便循着乌玲惊恐的视线望向楼下，眼前所见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张通体苍白，从下巴到额头足有十几米长的巨脸。那张脸没有性别特征也没有毛孔，看上去像是石膏一样光滑无机。大脸双眼紧闭，只有嘴角在不断抽动。马蒂这才发现，巨脸的嘴巴里伸出了几只黑黢黢的手臂，正是这些畸形的手臂为它提供了行动能力。
毫无疑问，大脸怪物是一种和常理不容的存在。它是个虚境生物，强大而不可控制，代表着绝对的危险。
尽管马蒂已经做好了带着乌继续逃跑的准备，那怪物却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它那防空警报般的“吼叫”逐渐变成了清晰可辨的群岛语。
【如果两位愿意尊重幸福花园所有住户的权利，我等便不会发起攻击。】
大脸微微蠕动嘴角，用刺耳、难以辨识特征的声音说道：
【更进一步，当访客表现出足够的意愿，我等应当遵从设计师的意愿，为各位担任向导，一睹涌现式空间魔法创造的极乐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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