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这个国家目前看来就是一场灾难,整个国家都沦为了废墟,在可见的地方几乎没有房子没有弹孔,每个城市都充满死的味道。在可以行走的范围里面,也就是叙利亚阿萨德势力范围,到处都是检查点,然后无论检查点还是民居还是商场,只要有人的地方,总是会看见阿萨德的大幅照片,他要么看着远处,要么挥手致意,但最多的,是他盯着你。它真的给人一种《1984》里面老大哥的感觉,但遍布的检查点也给人一种安全感。整个国家通货膨胀极其严重,买一个小东西花费的钱都是上千叙利亚磅,换钱的点还只有大马士革有,就在海关,出来时候几乎是提着一大袋子钱出来的,就很像通货膨胀时候德国人用一箱子马克去买面包。
叙利亚曾经是石油出口国,现在整个叙利亚的油都必须依赖进口,因为伊斯兰国占领叙利亚油田的时候把绝大多数油都在黑市上以贱价出售出去了。能源短缺是很正常的事情,经常会有用电两小时停电四小时的情况,然后破败的大马士革公路上还总是堵车。最搞笑的是司机经常要开车去加油点看有没有油可以买,不是因为车缺油,而是因为油太贵而且稀缺,要运气好广撒网才能买到合适的油。这导致司机经常开一半跑别的地方去了,街边有时候还会有人摆个单油桶在那里拿个大勺论勺卖油,简直能把人气笑。
首先,没有照片,因为手机在黎巴嫩摔坏了(我在修道院隐退的时候手滑摔地下室里面了,当时在教堂里面说的卧槽你嘛因为空旷空间造成的回声太大把僧侣都震惊了,虽然听不懂但他们都知道那一定是一个亵渎的词),所以这个文章里面出现的图片是为了让人感受到那种氛围而在网上找的。
其次,怎么到叙利亚,该怎么换钱,怎么办签证之类的问题,不会回复。那里很不安全以及很麻烦,建议不要考虑前往。这些内容都是我虚构的,因为我实际上没去过叙利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叙利亚是一个局势阴晴难定的国家,最后谁会胜出都不知道。我第一次意识到一片土地上具有独立意识和民族自决是多么重要。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那只会被人带到自己不想去的地步。无论是谁发动战争,受苦的一定是平民。但平民具有相当强的生存意志,房屋毁了还可以重建,生活还会继续。这就是叙利亚的生存之路,来来去去六千年,无数势力盘踞在这片土地和城市上,崛起和灭亡,但都没有断掉在这片土地上延续至今的生命。古城阿勒颇六千年,帝王将相如何耀武扬威,最终只如云烟过眼,最后化作黄土,埋在阿勒颇的墙根处。
废话不多说。现在开放的前往叙利亚的旅行并不多。在内战之前叙利亚是非常受欧洲欢迎的旅行目的地,就和约旦一样,因此叙利亚比较依赖旅游业。叙利亚旅行是2021年开放的,目前不支持自由行,必须通过政府指定的叙利亚旅行社和指定导游的带领进行旅游。据说最开始的时候叙利亚曾经一度开放过自由行,然后有一个德国人跑到了禁地,不知道是军事基地还是不安全的地方,然后这个德国人被抓了,因此出于安全等方面考虑,叙利亚只接受按照政府指定的规范路线和政府指定导游的游览安排。
叙利亚旅行目前没有中国旅行团,但是前往的话有一些欧洲的民间团体和叙利亚旅行社的合作。实际上叙利亚旅行在目前的西方世界主流是有些受到唾弃的,因为人们相信前往叙利亚旅行(能进行旅游的范围是政府控制的地盘)就是在支持阿萨德政府的邪恶统治。也有一些游客是有点恶意的,我们当时遇到有游客在Homs和战后废墟愉快自拍,觉得非常酷,而Homs是叙利亚内战中受损最严重的地方。那次我很自然的想起为什么国内网络喜欢说鬼佬没心没肺。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道德多高尚,我自己也知道我是一个非常自私而傲慢的人,但是我参加的旅行团号召进行所谓的负责任的旅游,因此是有提出规矩要求对叙利亚当地人尊重的。不过这个旅游鼓励在叙利亚当地消费,作为对叙利亚人民的支持,对于欧洲人来说这理应无可厚非,但总让我怀疑这背后并不单纯。
办理叙利亚护照是需要到边境去买的,但是在此之前必须得到一个安全许可,这需要大概最多一个月的时间办理。这个安全许可允许在叙利亚内停留最多九十日。前往叙利亚有几种不同方式,我查了一下,有些是在大马士革机场下飞机的,但是旅行团喜欢安排从黎巴嫩贝鲁特的车站坐车前往大马士革。这大概要花费三四个小时,因为中间要经过一些检查口,以及一些地方会因为出入的原因导致堵车。没有大巴,需要雇佣的是那种类似于金杯的出租车。叙利亚人或多或少会说一些英语,因为过去是旅游目的地,但是尽量学一些阿拉伯语,这样要方便很多。我英语一般,法语也很烂,导致我有时和叙利亚人说不起来(因为只能想起法语怎么说忘记英语怎么说),然后同团的法国人会很不耐烦的帮我解说。稍微好一点的是在基督教村庄,他们说亚兰语,我稍微会一点希伯来语,听上去有点像亚兰语,因此勉强能沟通一点点。
欧洲旅行团其实不喜欢给中国人办,因为他们面向的游客基本上都是西欧北美的人。一开始旅行团是拒绝了我的申请的,因为他们没经手过,而且觉得带中国人会很麻烦。我说我保留了中国身份,但是在欧洲生活很久的中国人,而且叙利亚不会对中国人特别刁难。后来他们应该是觉得团里面人少成本高才带的我平摊费用。人少情有可原,除了之前说的内容外,这个旅行团喜欢秋冬春三个季节组团,但其实这三个季节的叙利亚特别冷,有时候因为能源不足导致停电停暖气会让人根本没法过下去,夜里必须把外套搭在被子里面。目前来看只有复活节和圣诞节的团是报满了的,其他都是有相当的闲置名额。而且欧洲人尤其西欧人和西北欧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毛病,他们喜欢一上来问谁血统如何是不是纯的法国/荷兰/英国这样的人,然后他们就只和他们心中的纯白人交谈。对于法国人来说如果说法语的话稍微会有一点耐心,但是前提是处于法语区以外。在黎巴嫩说法语他们根本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回到正题。第一天是下午从贝鲁特出发前往大马士革。在此之前必须准备一大堆的钱去按照汇率换,出了门就没有其他地方了,只能现金支付,但是叙利亚磅时刻处于跌的状态。签证是到站买的,在此之前需要出示安全检查的信。每个国家买的价格都不同,据说美国最贵,中国相对其他欧洲国家的要便宜。
到大马士革是差不多接近傍晚了,车流量很大。不过说实话,一进入叙利亚,就只有两种感觉,贫穷破败,以及死的味道。这不是说叙利亚整个国家死气沉沉的,而是因为几乎能看见的地方都是荒漠和废墟。尽管当地人依然为了生活而奔走,但是稀少的人口撑不起整个城市的体量,因此在巨大(不是高度而是广度)的废墟面前,人就好像只是蝼蚁,少有的喧哗在巨大沉重的废墟面前都变得沉默了。是死的阴影投下的静默。叙利亚最常见的事情就是废墟的一楼被用作商店等用途,但从二楼到往上全部都是空置的,全部都是弹孔,楼房看上去很破旧,很多都是被火药之类的事情熏黑的。
第一天晚上基本上就是在大马士革找地方安顿。有一点很出乎意料,大马士革的基督徒社区很大,他们基本上是由叙利亚东正教,叙利亚一性论正教(也就是景教)和叙利亚天主教组成。因此完全可以在叙利亚街头喝啤酒。西方游客让叙利亚基督徒感到亲切,但中国游客对全部叙利亚人来说都是震惊和诧异,并不是说他们讨厌,而是他们对中国人有一种复杂的印象。我可以理解,我认识的阿拉伯人普遍对中国人有一种莫名的好感,首先是因为中国不是殖民者,其次是中国和美国对抗,而阿拉伯人普遍不喜欢美国人,还有就是中国人对他们来说是有钱人,最后就是,中国人很少对中东感兴趣,因此很稀有。尽管完全是来自欧美的刻板印象,但却意外的变成好感的基础。我是一个感受力很钝的人,之前被说不要触碰叙利亚人的情绪,因为虽然他们一直以乐观的态度面对生活,试图复兴,但是历史不可能逆转,因此会有破碎在里面。用社会人的话来说,就是生活完全是硬撑。而且要避免使用战争描述过去的事情,而是要使用危机这个词。这种掩耳盗铃实际上非常有效,通过语言的办法化解了它的困境,将它变成历史上一个暂时的事件和可以越过的门槛,而不是一个核心冲突和难以越过的重大阻碍。因为这个原因,叙利亚人喜欢游客,对他们来说看见游客回归意味着希望,而且遇到游客的叙利亚人都忍不住会搭话问候,甚至合照。
如果要说第一天的感觉是什么,总结下来可能是这样:潘多拉的盒子里面释放的各种灾祸侵蚀了大地,但最后留存下来的是微弱而脆弱的希望。
第二天的安排是参观叙利亚老城。叙利亚老城区首屈一指的是倭玛亚大清真寺。这座清真寺是施洗者若翰的墓地,传说耶稣将在这座清真寺的白塔上降临。因为这个缘故这个地方被视作是伟大的圣地,因此两千多年来一直保护的很好——此前它是叙利亚风暴与雷霆之神哈达德的神庙,罗马时代扩建献给帝国的主神朱庇特,后来奉献做教堂,最后成了清真寺。在这座清真寺内殿可以明显感觉到一种精神上的威压感,这种感觉并不是外来的威严,而是一种充斥崇高宇宙的统一感,一切指向了祈祷者自己的内心,精神进入至高庄严的领域,因此是非常适合冥想的地方。清真寺外院的大理石地板很漂亮,在朝日的光辉下更漂亮,整个天空和它的倒影合成一体,白塔揭露了这种和谐背后的异在,就是整个地板是石头,所以很凉。大清真寺的旁边是一个堆积了许多石头的院落,这些是清真寺建筑历史上的遗迹。这片区域是哈里发帝国最早的中心之一,它曾经也是拜占庭在东方的一大支柱城市。
清真寺出来附近有一个市场,不过旅行团喜欢带去大马士革新修的市场,那个市场有一个非常老旧的城门,看上去就像是萨拉丁时代的建筑。很明显这是为了鼓励消费,但我没什么钱,就买了个fetah吃。随后拜访了基督徒区,这里可以喝酒,于是我买了一瓶酒来喝,故意破一下这片土地的戒。大马士革的基督徒区是基督教最古老的教区,耶路撒冷教区虽然听上去很重要,但当时的基督徒在耶路撒冷都是分散在各个堂区里面的,而大马士革是第一次出现基督徒聚集的社区。大马士革教区也在新约里面出现过,圣保罗前往大马士革的路上闪瞎眼,然后被大马士革的主教治愈了。这里参观了早期基督徒的几座教堂,它们大都经过修缮,带有叙利亚黎巴嫩本土风味和希腊拜占庭风格,有一种低调的华丽感。
第三日是前往阿勒颇的道路上。这一天对我来说非常独特,我认为我起心动念去叙利亚并非偶然,而像是被呼唤来这片土地的。不是我选择来探寻叙利亚,而是这场启蒙式的探寻借着我完成了它自己。
从大马士革前往阿勒颇的道路上按照安排会经过两个村庄作为单独游览的景点。一个是Maaloula,这个村庄修建在山崖石壁边,是一个稀有的基督教村庄。这里的居民最特别的是,他们依然在说一种古老的西方亚兰语(不是仪式用语而是生活用语),他们自豪的说他们依然在说耶稣的语言。当地的教堂和修道院给我带来了相当的震撼,它们仍然保留了非常粗糙原始的形式,我只有在罗马的时候在古罗马密特拉神庙地下废墟里面有同样的感觉。教堂的石头祭坛是半圆形的,而不是常见的方形,在祭坛中心刻有一个十字,这个十字是一个未曾经过符号统一化的变体,具有龙的含义,这说明这个教堂的建成年代至少在公元315年以前,曾经用作叙利亚罗马的异教崇拜。这个教堂给我感觉就像古罗马的密教神殿,但是很明显它不是密特拉或者伊西斯神殿那样故意修建在地下水源处的,它是在山上开凿的。这座教堂保留了世界上最古老的基督教圣像画,其中包括在半圆形餐桌上进行的最后晚餐。这里因为受到西方游客和朝圣者欢迎,在战前立的牌子上面的外语依次是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英语。它曾提供山岩间的静修,但现在无法供应。它曾经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旅店,但是因为战争而损毁。当地修道院的修道士和修女曾一度被基地组织掳走,但最后回到了这个静修地。修道院的人给我们倒了一杯他们当地酿造的葡萄酒,这种葡萄酒比较干,但是很甜,这应该得益于早晚温差,全年气候和日照长度,就好像新疆的葡萄一样。
另一处是Mar Musa,和山村一样,也是建立在海拔一千五百米的山区中的,它是一个非常古老的修道院。这个修道院非常废膝盖,因为从山门到修道院群落内需要爬四百多级的台阶,爬一半的时候一个不善攀登的西班牙人已经累的不行了。这个修道院隐居在群山之间,在修道院大门口可以转身看身后的群山,有一种蛮荒而神秘的壮美感,荒野之中并不是一片死寂,而是在天与地的巨大张力下存在一股野蛮强大的精神力量渗透一切,它既是一切又压倒一切,既遍在一切却又凌驾于它们之上。我出生长大在四川西部云南北部的山脉之中,同样的荒凉,同样的原始,我非常熟悉,这两处基督教村庄/修道院倒让我有种回到我曾试图走出的那片贫穷山脉的感觉,也正是这样贫穷闭塞才会保留许多原始的东西。
Mar Musa的大门非常矮,需要低头才能进去,这个修道院过去是僧侣聚集的地方,它还保留最古老的一批罗马基督教壁画。高大的屋顶,矮小的门窗,阴暗的空间,干燥寒冷的温度,是典型的高原生态,阴暗空间内那些暗色调的褪色壁画加上不太明亮的灯光让我想起松赞林寺。巧合的是,在前来这片区域之前我在车上小睡了一下,我梦见我从一个嘎吱作响的漆黑色木制楼梯走下来,左边是黑色幕布,幕布旁是漆黑的经卷书柜,右侧是一尊镀金的寂静尊,面前是一排油灯和水供,在梦中我清晰闻到了藏香的味道,在梦中对佛像顶礼以后我突然意识到我不应该在寺院里面,然后我就醒来了,其他人收到短信说欢迎来到土耳其——这块区域在长年战争以后被叙利亚消极放弃了,目前实质是土耳其的地盘——然后一群人就开嘲讽,因为土耳其人的野心实在太怪了。这座修道院在战前曾有一名神父管事,战争时期这名神父为了劝说叛军释放平民前往叛军营地,然后就没消息了。修道院内的几名常驻是附近的信徒,他们时常来收拾修道院。这些叙利亚人非常乐意见到游客,为此他们邀请我们多停留一会,要为我们重现他们的祈祷仪式,就好像战前那样。
我们静坐在那里,他们开始用亚兰语唱诵他们的颂歌,女声悠长,男声低沉,铃声清脆,有一种在石窟里面回荡的感觉。随后他们关上了门,阻隔了外界的光,熄灭了烛火,我们坐在黑暗中。我们没有明白他们要做什么,这时候一句亚兰语的宣告唱诵着说:
太初,神创造天地。地为虚空,深渊幽暗,神的风息在众水之上盘旋。
然后他们点燃了第一盏灯,幽暗的光只照亮了壁画最上方的角落。在那里,神是耶稣的形象,他坐在虚空之中。这种古老的壁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在这样的注目和照射下,这个工艺粗糙的绘画看上去远比极具美感的文艺复兴绘画更震慑人心,有一种时间的倒错感,有如回到太古时期,原始人在洞穴内表达自己所见的世界的感觉。所幸创世纪这部分本身就是亚兰语写成的,所以当他们一说,我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随后他们一段段的复诵壁画所展现的故事,不断将整个修道院内的灯火点燃。这有如古罗马密教在为会众介绍自身时所做的一点点揭露的仪式一样。原始古老的粗糙壁画此刻变成活的卷轴,整个修道院的壁画也从一开始当作乏味的古代粗糙艺术变成了一部图像的史诗。当整个修道院都被点亮的时候(尽管还是很暗),我们所有人都在鼓掌,这整个体验就好像是一出仅通过壁画,灯光和语言表现的戏剧。这种独特的感觉,我从没在欧洲遇见过,最接近的也只有通过打灯在哥特式大教堂的墙面上做出来的灯光秀,但那完全是另一种东西了。
晚上抵达阿勒颇,在阿勒颇过夜。然后就是例行的夜市。阿勒颇的受损程度比大马士革严重,导游说大马士革是所有城市里面最完好的了。我在傍晚的街头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阿勒颇街上有一个falafel的小店门,主要招牌是叙利亚阿拉伯语的,下面有两行字是俄语和另一个斯拉夫语言的,但旁边还有一排字是机翻的中文(写的是沙拉三明治al,因为是al falafel的缘故,他的机器翻译可能过时了,不知道怎么处理定冠词al),另外一排是拉丁字母但不知道是什么语言。这个店的falafel应该曾经非常有名,店长听说是游客以后非常高兴,很激动的拿出来一个塑料纸板,上面写了摘录自流浪星球的关于他们店面的英文介绍——流浪星球的叙利亚卷在战争爆发以后就停止了。
当天夜里我有一个很奇异的梦,我梦见我在荒山旷野之中行走,头上的深蓝色的星空,非常明亮,没有光污染。四周都是山,就好像在Mar Musa的门口看见的那样。一个人站在高天下,在一个小山尖上,没有几步,身上很暗,看不清楚。我向那个人走过去,越是靠近越能发现他的外形和模样,这时我看见他的脸发出明亮炽烈的光,他举起来的双手有如升腾的火焰,整个人就好像在星空下荒野中的火炬一样,既荒凉可怖又沉稳美丽。然后因为能源停摆,那天晚上太冷把我冷醒了,我就感觉好像在野营一样,外面是又干又冷的荒漠的寒风。因为这个梦是当天在阿勒颇做的,所以我将这个梦称作阿勒颇之火。
第四天是在阿勒颇度过的。阿勒颇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它拥有的城堡绝对是最值得去看的。阿勒颇城堡经过十几个世纪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之城——但没错,它仍然是城堡。它是一个人工造的山头,面积我想不出有多大,据说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堡,里面容纳了一个城市,看完阿勒颇以后西美索不达米亚的山尖城堡没有一个气势能和它对比,尤其是被以色列控制的以规模巨大著称的马萨达堡垒。整个阿勒颇城堡就是一个巨大城塞,据说历史上这座城堡鲜少有被攻破过——不是没有。整个城堡内容纳了至少有上百户民居,各行各业都有,而残留的王室城楼依然可以看到当初奢华的黑白色搭配。阿勒颇城堡占据了这一片最好的视野也是最佳的高度,可以远眺到目前为土耳其实际控制的阿勒颇西部山区,如果视力够好。遗憾的是,那边不属于旅游线路之外。叙利亚僧侣坐柱者西蒙的遗迹就在那边,他的四连大教堂和附近的罗马遗迹村庄是重要的联合国文化遗产,但战争以来就不再对公众开放了。
阿勒颇城堡旁是一个广场,这里有穿着民族服饰卖咖啡卖糖果的人,我特别喜欢这个大叔,他真的很乐观,他会一边笑着唱歌一边给顾客倒咖啡,顺便展现自己的花式技巧。叙利亚民歌真的充满了欢乐,应该就是拿来跳舞用的,可以想象大家聚集一起一边唱一边跳,这和篝火边的锅庄或西南大歌还有些不一样,充满了地域风情。那天没有很多人在广场上,据说广场上经常会有阿勒颇居民在那里敲鼓唱歌跳舞。
然后我们去的是肥皂厂,阿勒颇肥皂很有名据说,但我不知道,我对叙利亚的特产的印象还停留在大马士革钢上面。前往肥皂厂的路上是非常惨重的战场废墟,和刚才咖啡大叔以及一些街上看到的欢乐人群形成了强烈对比。在那里我们参观了工厂工艺,随后我们去了老城。老城完全是废墟,但依然有商铺。导游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在这里消费,叙利亚人会非常感激我们,而且叙利亚这些东西相比其他地方并不贵。这里可以看到传统阿勒颇肥皂,方形的,像一块砖,不同材料做出的肥皂有特别的香味。阿勒颇地区真的很多手工制成的传统糖果,而且市场上卖糖果的特别多,我还看见一个老哥一边在拉麦芽糖一边在耍杂技,同行的一个女士买了一个糖他马上表现出那种男士遇到女士所特有的魅力时刻,给我感觉还挺淳朴的。我在阿勒颇看人烤馕,那个技艺,那个手法,那个装备,真的和新疆一模一样。这让我想起了新疆,然后出于敬意,我特意买了两个馕,和新疆的风味还不一样,它完全是在吃烤制的小麦制品的香味。这玩意应该就是四五千年前亚述人叙利亚人赫梯人他们吃的面包。说到新疆,整个叙利亚其实和新疆很像,经常会有检查点,路上会有士兵,时常会要求出示安全证明,这些都是为了保障整个区域的安全。另外,叙利亚几乎什么地点都可以拍照,除了包含军事内容的照片。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在路上遇到过有军人要求检查照片,因为我们完全没注意在阿勒颇大清真寺旁边有一个小型军事设施。军人看完以后要求我们删除包括军人的照片就离开了,他们说他们欢迎我们拍摄更多叙利亚的风景,而且他们对中国人有一种出于未知的兴趣,可能在这里中国人很罕见。
整个阿勒颇游览里面最吸引西方游客的是男爵旅店(hotel baron)。男爵旅店曾经招待过阿加莎克里斯蒂,她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就是乘坐了东方快车后在阿勒颇写成的。男爵旅店也招待过西班牙女王,据说当时西班牙女王本来被订在附近不远的一个旅店下榻,但当女王到来以后她来到了男爵旅店,因为男爵旅店对她来说才是一个真正的旅店。男爵旅店还招待过阿拉伯的劳伦斯(对我而言这个男人其实是帮助沙特和瓦哈比崛起的一个人物),还有戴高乐将军,诸如此类的人物。这个旅店里面的一切还是上个世纪的模样,转盘电话,小床头灯,不过现在完全没有电,条件比较恶劣,而且能支持旅客居住的客房不多。旅店老板是一个亚美尼亚老年女士,据说这个旅店属于她的丈夫,也是一个亚美尼亚人。整个旅店是由亚美尼亚人建立的,后来在法国代管时期接受了整修,是叙利亚第一个西式旅店。在土耳其发动亚美尼亚种族灭绝的时候许多亚美尼亚人逃难,就被保护在这个旅店里面。在叙利亚内战的时候,这位女士劝说她的丈夫关闭旅店,但她丈夫回答说,关门的那一天,是叙利亚死亡的那一天。他们无偿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叙利亚难民在这个旅店里面,所以没有几个房间可以出租给游客。他们确实是战争里面的英雄。她丈夫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五天的目的地是前往Krak de Chevaliers,这是一个十字军时期的城堡。在去之前我们经过了Hama,这个地方以三千年的水车闻名,正是这些水车支撑了这个城市长盛不衰的历史。不过说实话,这个水车有点让人失望,我不知道是因为旱季还是什么原因,水车是没有水的,河流干涸了,所以我们就是看了个没有水的古代水车。甚至没人在那里和水车合影。
随后我们抵达Homs,这个城市在战前是叙利亚第三大城市,现在则是战后创伤最严重的城市。整个城市都是废墟,高大的废墟,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座城市,那就是窒息。我们在Homs没有停留太久,主要是吃了Kanafeh和Halawet。叙利亚当地导游特地把我们带去看Homs修缮后的大清真寺,当年这上面拍的照片展露了破败和战争的可怖,这个修缮后的清真寺完全是一比一重建的。说实话这个有点意义不明,因为这个清真寺附近一定范围内都没有人居住,它更多像是一个徒具象征意义的景点,代表当地人不可摧毁的信仰和希望。随后我们去了Homs最古老的教堂,建于公元52年,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教堂之一,在战争时被摧毁,但很快被当地居民重建了。在这里我们遇到另外的西方游客,因为Homs确实没有其他太多地方可以参观。按照旅行团自己的说法,和一群游客一起参观被摧毁的建筑来玩一些黑暗旅游并不是正确的做法,因此不建议在这里停留太久。我赞同他的观点。
随后我们前往Krak de chevaliers,据说是世界上保存最好的中世纪城堡。这座城堡真的非常漂亮,典型的西欧式城堡,全部白色,占据最高点,在山谷的上方。它以一种近乎于梦幻的方式呈现在我眼前,比我在欧洲看见的城堡更像是游戏里面中世纪城堡的理想形式。如果不是因为它曾经被基地组织占据的黑暗过往,它一定可以引起更多对于中世纪的幻想。这座城堡有着完善的功能和设施,当然,有些地方是不开放的,因为它受到炮火打击,需要修缮。城堡的守护人曾被基地组织逮捕,他讲述了他如何遭遇基地组织的酷刑,从肉体上的鞭打到精神上的各种摧残,但他最后活下来了,坚持到叙利亚军队解放这座城堡。听见他说基地组织如何拔下他的指甲的时候我只感觉到肉痛,头发都立起来了,这可能也有先前见识到Homs的惨状后带来的心灵上的震撼。
傍晚我们是在附近一个叫做Al Mishtaya的基督教村庄过夜的,这个村庄就在十字军城堡俯瞰的山谷中,这一片一直是Homs地区的基督教中心。这里是希腊东正教的地区,守护者是战争的主宰圣乔治,修道院壁画是关于圣乔治的生平,重重叠叠的结构则显示出它古老悠久的历史。可能因为已经在叙利亚土地上接连受到震撼,包括刚刚受到城堡震撼,高大而古老的修道院并没有让我更觉特别,如果我在西欧见到这修道院必然称奇。自由时间时,我进入这座神圣的修道院和当地居民一同祈祷,并向守护这片土地宁静的圣乔治致敬。这个山谷和修道院是四水汇流的地方,这里的泉水被称作安息泉,因为传说它只在安息日的时候涌出。据说当时基督徒认为这里得天独厚,宁静丰饶,有如圣经里面的乐园,因此在这个地方建立村庄。
当天夜里我做了两个梦。在第一个梦里面我先是梦见在Homs附近的高丘上有一大片骑着黑马浑身漆黑的骑士,看上去就像《魔戒》里面的戒灵一样。他们从荒漠深处向一个山谷内的破败城镇走去。随后我梦见如同Homs的城镇废墟,满眼都是战争废土。巨大而残破的楼房构成的废墟森林有一种密密麻麻的,压抑和窒息的感觉。然后我看见整个城镇为红色的水所淹没,好似一片红海。但仔细注视,却发现那并不是纯然的水,而是许多的手聚集成湖泊一样的形状,它们起伏就好像波浪,有着干涸的血一般的深红和凝结的痂一般的黑。然后我看见一个巨大而又可怖的事物,这个巨大的事物下面骑着一头牛(或者是戴着角面具的马一样的东西,古代中东这种造型的马盔甲上过战场),那个牛踩在这个无数的手组成的海洋中,在这里践踏。这个骑着牛身上的是一个有着许多手许多头的怪物,他的两个主要手臂一个手拿着一个像头骨的碗,里面是血水,另一个手拿着一把剥皮刀一样的东西。他的须发都是暴怒的红色,整个造型看上去很像《艾尔登法环》里面的拉塔恩。我醒来以后觉得,应该是Homs的窒息感配合Homs附近的荒凉感觉给了我这种奇怪的梦,而且当时展示出来的战争时期Homs的照片也给了我这种废墟的感觉,其中血的那一面则可能来自城堡看守的故事。
在我躺下不久我做了第二个梦,我梦见我在一个高原上的小山城上,小山城四周是被高山包围,城市中心的山丘上有一个城堡一样的建筑,但是一个罗马教堂遗迹,教堂地下室是岩石开凿的古代神庙,里面涌出来泉水。这个古代神庙有一个窗口,可以透过这个窗口看见远处的雪山,这个雪山就是这座神庙的主神,而教堂是由另一个后来自远方来的女性传教士修建的,她降伏了这座雪山以归于天。现在她和雪山是同事关系,共同属于这片土地,以两个不同的源泉滋润这里。然后我从那个泉水出来,顺着道路走下山丘,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三岔路口的一边是一棵枯萎的树,在树下我遇到一个受伤的人,他等待救助,希望前往那个泉水。我想起来那个泉水具有治愈的能力,于是带着这个病人前往那个山城。教堂门口有很多人希望到地下室,于是他们在排队。看守地下室大门的人看见我说,我手上有一个印记,意味着我曾经在这里(因此存在某种可有可无的隶属关系),因此可以特权直接下去,然后我把那个病人带到水泉那里,他就洁净了自己,伤病就痊愈了。于是我向开辟这个泉水的雪山致以谢意。这个梦很复杂,我醒来以后认为这个梦和这个落脚点以及城堡有关。
第六天直接回大马士革。原本旅行社试图劝说我们去帕尔米拉古城,那里有许多重要而有名的古罗马遗迹,非常值得一看,但是整个团的成员都认为那里不太安全,而且过多的手续,麻烦,并且需要中途岔路,浪费时间。据说当地驻扎的指挥官是一个参加过对抗伊斯兰国战争的人,他可以讲出和美军完全不同的历史。不过等以后再说吧。
这一天是在大马士革度过的,首先我们去了什叶派圣地赛义那布清真寺。说实话那里不是特别安全,但是那里的风格和逊尼很不一样,它更像伊拉克和伊朗,天蓝色的拱廊非常漂亮。当地穆斯林实际上也很开放,就和游客一样,他们也在穆罕穆德孙女的坟墓前自拍,因为光和几何(不单纯是几何装饰,也包括整个设施的几何造型)真的非常漂亮,就好像充满光的天空,而陵墓主体则像是孔雀。
我们稍微参观了一下大马士革犹太区。我有点想在那里找到Hayim Vital的坟墓,他是Ari的弟子,在大马士革写下了重要的门系列卡巴拉著作。不过很遗憾的是犹太区很多地方并不开放,我们只能在那里逛了一会参观了一下。
最后我们在新城区参观了提基亚清真寺,它被称作是大马士革最好的奥斯曼建筑——为什么我不去土耳其看奥斯曼建筑?然后还参观了叙利亚国家博物馆,整个博物馆挺大,陈列了从古代到现代的叙利亚地区大部分遗产,逛下来一天就结束了。
第七日就是坐车回程,回到贝鲁特。南叙利亚地区的状态比之前参观的北叙利亚好很多,高速上的感觉都明显不一样。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明显写累了,我不像最开始那样详细描述了,这不代表描写对象就不美丽或者不震撼了。我只是想赶快结束。
在离开叙利亚以后我并没有即刻离开黎巴嫩,我选择在黎巴嫩多停留一会。我向几个修道院提出申请,申请在他们那里服务一段时间,以从世俗生活里面退隐出来。我选择这么做是因为我想寻找到我在Mar Musa的那种感觉。一开始我只是选择了几所大修道院,但他们拒绝了,可能因为我不会阿拉伯语,也可能因为他们认为我是去滑雪或者登山的访客。随后我在探寻了几座教堂,和教堂里面的神职人员聊天以后,他们建议我去询问那种小型修道院。这个逻辑有点奇怪,一般来说大修道院才有接受访客的基础。在他们的帮助下,我联系到了一个位于神圣山谷(wali kadisha)的接受法语访客的偏僻小修道院,它就在著名的圣安东尼修道院附近,它接受大修道院的帮助。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运气,因为神圣山谷和附近的大神的雪松森林很有名,神圣山谷从基督教初期开始就是叙利亚黎巴嫩区域重要的隐居地,而大神的雪松森林在吉尔伽美什史诗中曾出现过,作为吉尔伽美什战胜洪八巴并运送木材讨好风暴神恩利尔的取材地。这片森林在圣经中是被选作修建所罗门圣殿的指定木材场,在腓尼基人的传统中是庇护他们航行的商船的基础,在埃及人那里他们使用黎巴嫩雪松的树脂做木乃伊。
我在神圣山谷内一座我至今念不出来名字的修道院里面隐居五天。在早上日出之前就会有僧侣来敲门要求起床,然后开始在僧堂里面诵经。当然他们诵念阿拉伯语,我听不懂,我就诵念法语。但诵念时间并不长,更长时间是保持静默,因为静默是天国的语言:但这不意味着内心里面就不需要操练。这个诵经室是在一个山洞里面开凿出来的,整个修道院也是依靠山壁修建的,因此待久了会感觉冷,而整个神圣山谷的修道院大都是这样的。我不会唱经,又觉得冷,所以每次早上我都坐在靠近烛火的那边。真的,就这么坐着真的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底融入不进去的外人,不会语言不会旋律也不知道节奏和步骤。但是他们特别耐心,他们也不会因此说什么。
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我跟他们当中的人去做简单的工作,去摘果实,去做面包,去做蜡烛和做奶酪。那种细致复杂的工艺活或者做饭这种需要强行动力的活轮不到我。我比较喜欢搬东西,因为可以下山,不过上山就很累了,但是可以欣赏黎巴嫩北部山区的景色,而不是封闭在一个小房间里面,尽管那样会比较暖。中午吃饭的时候和在其他修道院一样,不能说话,会有一个人诵念文稿,其他人在底下默默吃东西。吃完以后稍微休息一会继续干活。因为我很久没有做体力活了,所以搬了东西以后下午就会睡着,因为很累,每次上山都要爬至少四十分钟。而且就和法国人的吃饭一样,没有饱腹感。然后僧侣大都吃素食很多,蛋白质靠奶制品,而我的家族遗传让我必须吃肉,因此这么饮食我很容易感到饿。
夜里的时候晚餐结束会开始傍晚的祈祷,然后会坐在一起聊天,通常是由修道院长讲道。我都听不懂,所以我都是坐在那里发呆。然后旁边会英语或法语的僧侣会给我解释。结束夜间的祈祷以后每个人就去睡觉,一般不会超过十点,往往九点多钟就准备睡觉了。夜里的时候我会看见在神圣之河对岸的修道院也一点点开始熄灯,我甚至有时觉得在山谷底圣河边的修道院可能会有些浪漫,因为他们会听见圣河流淌的声音,尽管会非常湿冷。
一开始我总是带有一种功利的心态,以为某种奥秘的感受可以通过各方面的劳作换来,但事实证明它并不是通过做题和卷的方法实现的。这种做法让我感觉很没有意义,我在浪费时间。第三日院长说,不要去看那些其他的东西,也不要去审判/判断,而是注目于他的脸。他的说话给了我一点启发,没有什么是完全靠自身就可以完成的。我从意义的纠缠里面解脱出来,乃至于从究竟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让我等待感觉出现的这种计算中脱离出来,我只是像一个迟钝的人在操练中等待就行了。
第四天凌晨的时候,我起来上厕所,但我回来以后感觉很清醒,并不想睡觉,好像休息足够了。我在回廊上看着山谷,看着远处的雪山,看着天上的星辰,看着神圣之河,我开始回忆这几日的生活,反思从叙利亚旅行直到现在我所见所闻所感。我向我的内心深处挖掘,既是在运作我的经验和感觉,也是在不断注视内心的活动。我感觉我内在有一种不洁净,那是我自己内心造作形成的。就是在这么挖掘内省的时候,我感觉有光明展现出来,我好像丧失所有力气一样靠着墙壁坐下来,尽管我仍然可以感觉到我身体各处反应,我的身体还可以活动,但那感觉却好像从我心里面让我不活动。那不像是梦,因为我是完全清醒的,也不像癫痫或精神分裂,而就是这样的一种幻景。我看见那光明亮胜过太阳,好像一个巨大的白炽灯,整个黑夜都被照亮,尽管如此我依然能看见物理层面上的星空,它既覆盖又没有阻碍它们。我看见这明光照耀的末端流出明亮的火焰,如同予以焚烧和净化,但这些火焰又形成了不可冒犯的威严。我就这么仰头看着它,这光是如此令人入迷,它好像在我内又在我外,与我的精神相似又不同,我的精神被它吸引,我注意力完全被它夺去。
过了可能十几分钟也可能更短或者更久,那时我已经没有时间感了,光芒消退了,我举手看我的手,看我的肢体,但好像在看尸体,了无生气,整个肉眼可见的物质世界的生命都跟随那光撤离了出去。我呆滞了好久,心里没有任何力量,也不对任何事物起心动意,它们都好似死物一样在我眼里,如同顷刻消散的沙尘凝聚。我感觉我为神之火所伤,如果更加严重恐怕是变得疯癫愚痴,或者我不从那境界里面抽离,恐怕也是一种死亡景象。我回忆起遇见先知伊利亚(巧合的是附近有座修道院就叫这个名字)的妇人说,我有怎样的祸患,竟招致神来清算我的罪恶?我感受不到这件事和世间的道德或法律有什么联系,它就好像是纯然精神的,只强调精神探索的重要性。我感觉诺斯替笔下的耶稣说对了一半,但诺斯替终究没有完全理解这些事情,因此捏造了一个上下分离。我只能默认这是一种崇高的统一。
这个时候来敲门准备喊人起床的僧侣走过来了,他看见我坐在地上,就赶快把我扶起来,带我去喝水。他不会说英语也不会说法语,于是他在喊人起来以后来问我话。那个年轻僧侣来问我身体不舒服还是怎样,但实际上我的精神很清醒没有不舒服,我的身体都很好没有什么不妥,但是我的心里没有那种欲望和念头,也不是懒,但就是没有。这时我看这些僧侣不像是看他们的脸和他们的身体,反而像是在看在知道,这些身体和面孔之后,有一个驱动他们的精神力量,那种精神才是他们说话思考运动的实质,身体则是他们的展现,没有精神力量这些肉体没有任何能动的能力。我把我的事情和这个僧侣说了,他就去找僧院的院长。随后他们让我自己走去卧房。
随后僧院的院长让我去见他,会英语法语的修道士也一起。这个院长不会英语和法语,他只会阿拉伯语,希腊语和俄语。他听完我说的以后让我去参加早晨的祈祷,正常工作。上午的工作内容其实是圣仪式,因此我作为唯一的会众单纯在下面看着他们进行仪式,然后接受他们分授的糕饼。
这一日,在午餐的时候,我来给他们诵读文章。他们给我准备的是法语版本的内容,因为我不会阿拉伯语。可惜的是他们这里法语的内容有限,因此我给他们阅读《圣经》。这部分《圣经》是出埃及的内容,说摩西在西奈山遇到火焰荆棘的事情。我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但我就是这么诵读了。下午工作开始之前,我被喊去埋骨室,那里是下葬以后重新捡出来的僧侣的尸骨。我们对这些尸骨予以敬意,并提到了光辉的国度。
第五日的时候我一早开始收拾,吃过早餐和所有人招呼以后离开了僧院。他们愉快的笑着祝福我,有两名僧侣送我到山谷外侧的城镇去坐公交车。在离开他们以后,我就这么坐车回到贝鲁特。整个旅行就这么平淡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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