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并不如有些人想象的那样,是一种装饰:风格更不是一门技艺:风格是一种眼界,如同画家笔下的色彩,揭示出这个我们可以看见但其他人无法窥探的独特世界。艺术家给予的愉悦就在于引领我们发现全新的天地乾坤。
——马塞尔·普鲁斯特
Franklin Booth(1874-1948),他的画,纯粹的黑与白流动着一种诗意的想象力。线,融合边界,塑造形体的同时,也赋予事物精妙的秩序,密密排列,和谐如同无声的交响曲。
假若见画如见人,你又怎能相信一位印第安纳州农场男孩多年后能有如此杰作呢?也许那里的田园风光,不仅允许你挥洒汗水,也教你用墨水将美跃然纸上。
本文会分三小节介绍Franklin Booth(后面会用字母F简称代替):
第三节分是个人对F绘画技法的一些粗浅研究与看法(真的是只用笔和墨吗?),→lll
欢迎翻翻我的碎碎念,水平有限,多多包涵,希望你喜欢。
Franklin出生于美国插画的黄金时代,虽然他的第一声哭叫,是在1874年印第安纳洲的一个农场。母亲Susan Wright是一位聪明优雅的女性,视诗与歌和吃与喝一样重要。经过战争洗礼的父亲John Booth,像是个温顺版的大块头“士兵男孩”,注重实际的他,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把过多的情感投入诗与歌中浪费你的光阴呢?
母亲的浪漫与父亲的切实交融,F在这氛围中慢慢长大。
作为老三的F,梦想是成为一位诗人,靠着卖诗篇给杂志社、报社养活自己。
或许是因为看着母亲的背影——即使她从没有机会受过系统教育,即使她在劳作、安顿好自己孩子们的疲累后,她仍会俯首在案,去阅读和欣赏最高雅的诗歌。
父亲的背影是在医院——他先放开了拳头,在被一个政治上有分歧的人辱骂“狗娘养的”后。结果被一刀捅进的,正是他自己的腹部。可能一命呜呼的冲突,没有打倒要强的父亲,他坚持己见,业余时间钻研法律,企图再反击。Franklin钦佩父亲,把他描述为“一个深思却不怎么成功的农场主”。不过,父亲很有销售员潜质,曾在一天中,惊人的卖出去50台收割机。
Booth一家是虔诚的基督徒,每早孩子们都会聚集在客厅,听父亲给他们朗读一段圣经里面的篇章,周末则一起去教堂礼拜。于是乎,在插图本圣经里,Franklin遇见了一位非常重要的“老师”——古斯塔夫·多雷(Gustave Doré 1832-1883)。
在19世纪,几乎无处不在的是多雷插图版圣经,几乎每个美国家庭都有一本。如此受欢迎,多雷的插画何妙之有?敬请移步另一篇文章( 传送门 )。F很快把圣经内容抛在脑后,如饥似渴地钻研多雷的插图,孜孜不倦地临摹它们——但是,他没有意识到它们其实是木刻版画,而不是直接用钢笔在纸上画出来的。或许“错误”造就了他的独特。总之,从F插画特点来看,低矮的地平线、戏剧性的光影、空气透视的效果、在巍峨建筑和宏伟景观下对比映衬角色的构图——都与多雷息息相关。(ps:现在广义的基督徒约有20亿,遍布全球,国内约0.4亿;且会在很多贫困的地区传教,如非洲,有趣的是正如这个宗教的起源一样,包容了形形色色不同的人,给他们带来一些慰藉。) 快乐、健康的家庭让孩子们茁壮,但也抵不过天灾。Franklin年轻的哥哥不幸感染伤寒死去,F继承了他的衣钵,去礼拜堂授课。他在黑板上再创作,重现多雷插图圣经中出现的场景,天赋崭露头角,得到了教堂众人的认可。然而才能是一回事,赚钱是一回事,之间的道路难看清、还很长。之后,F从联合高中毕业,成为一个全职的农夫。
Franklin是相当喜爱务农的。多年后回忆到,他能成功,是因为会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在每个夜晚驱使着他的脚步,去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点上一盏煤油灯,把白天的经历统统倾诉到画里:“独自在田野里犁地和锄地,给我的艺术上了重要的一课。锄着锄着,我会停下来,站住,望着天空、树木、云彩,我希望我可以做点什么,或者把它们画下来......”
乡野生活给F最重要的:一种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的自由创作。
随着务农收益日益减少,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摆在23岁Franklin的面前,为什么不去尝试下画画呢?1897年,F参加了由Indiannapolis Business University(印第安纳波利斯商学院)举办的一项艺术培训课程,然而高额的学费、漫长的通勤时间,以及看学校名字就知道的令人沮丧的教学质量,令F不得不选择了另一家更合适的学校,便宜又便利,且意外的收获到了很多实用的东西。学校提供了一系列钢笔画课程,教你如何用笔和墨制图;在一张张用正方形间隔好的纸上,教你排各种各样线的技巧,长线、短线、点、交叉线等等。还为你应当挑选哪种类型的笔、墨、纸提供了建议。
不管怎样,艺术是一项关于感受的事情,达到专业的效果需要学与练。
1899年秋天,第一次,有记录的,Franklin为自己原创诗句所作的插图——Thankinggiving Ode(感恩节颂歌),刊登在了报纸上(Indianapolis News),给他带来了5美金的收入。当时,这种插图风格特别迎合印刷出版需求,巧秒的用装饰性的边界或卷轴包围文字内容,图、框、字相得益彰。早期Franklin的作品大多投稿于报社,甚至不署名,且年代久远,网络几乎找不到资料,所以这里以F后来的作品为例:
F表示,他们一件又一件的买走他的作品,让老爹John都开悟了——这、就是艺术!但目前为止,他甚至没有参加过一堂人体写生课,最初的尝试缺乏动姿,形体僵硬。他也没办法为人物添加衣物或者建立一个一致的光源。嗯,还有他发自内心的“笨拙”诗句,都显示着学无止境。
一天,F回忆道,”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天,我在用机器给小麦脱粒,然后我给拖运小麦去诺贝斯威的司机十分钱,让他帮我卖掉一张作品。好像,他永远不会回来。然后他回来了,我呆住了,在田地里,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张画,和那28美金。“
在1900年的美国,28美金相当于平均工人一个月的收入,老爹John又觉悟了,是时候掏出自己的80美金送F去芝加哥艺术学院(Art Institute of Chicago)学习了。
大自然的教诲是免费的,只要你愿意去向它学习。当然,付费的也挺好。
芝加哥是当时仅次于纽约的第二大城市,比印第安纳波利大十倍。繁都璀璨,快速发展的各种新鲜事物深深的烙着Franklin。更不用说芝加哥艺术学院了,在里面你可以欣赏到大量雕塑以及大量绘画——超过三百件的鲁本斯、伦勃朗、委拉斯贵兹...以及同时代法国、英国和美国画家的画作。不过,现实,是在富丽堂皇的画廊的下面。当时的报纸如是说:“优美的密歇根大道建筑之下,居住的地下室也是他们的‘教室’。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开始了他们人生的第一课,贫穷而又浪漫。班级里,有的学生看到其他学生穿着极其艳丽的衣服,甚至都会害羞...大部分人离开艺术学院后,成为了一位位为生活挣扎的插画师,哪里有市场,哪里就有他们。他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小型工作室,分享喜乐也共面困难。对于大多数,贫穷和艰苦实在是,压得喘不过气,他们意识到,与其追求“艺术”,不如放眼柴米油盐......”
Franklin很少提及他在芝加哥艺术学院的事(只待了三个月),也更愿意强调自学。据悉,当时的教学执行着一种严肃的法国学院派的标准。学生们从临摹写生经典的石膏体雕像开始,直到有充分能力描绘真的人体模特儿。课程专注的是人体,Vanderpoel(1857-1911)是当时带领的老师,他忠告学生,艺术家或者插画师的最终目的就是描绘;为了制作一幅成功的图像,关于颜色理论、透视技法、光影效果、灰阶和调子的知识,你都要分段的、事无巨细的去学习、掌握以及如何组合它们。毫无疑问,这会耗费巨大的金钱与时间。所以对于F,择其所需,针对性自我练习才是明智的做法。
学期末,F完成了一张全页乡村风景插图,投递了几家当地小报社,都没卖出去。同班同学都惊呆了,如此优秀的作品,为什么一开始不投给最大、最好的报社,而是投给最烂的呢?可谓千里马还须伯乐识,于是F去了Chicago Dailies,当时最大报社之一,成功的将50美金收入囊中。学期结束后,F回到了农场,同时继续为老东家Indianapolis News投稿。
1901年秋天,Franklin初到纽约。这里有着当时世界上插画需求量最大的市场,各式各样的出版商聚集,出版物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这其中,最大量的一定数每天都要看的新闻报纸,它无疑也对Pen Drawing(或钢笔画)的变革产生了最重要的影响。钢笔画是当时最适合新闻出版的,得益于照相凸版印刷(photoengraving),又快又自由表达。来到这里的画家们,都用钢笔画开展他们的事业,然而随着更新的印刷技术,加上摄影的兴起,使得大伙都纷纷朝色彩和大笔触的媒介发展去了。
但这是后话,新来的F,面临的是另一个问题,这里扎堆儿的名家们吸走了所有的人气,他能拿什么竞争得过?所以不难理解,当他拿着打算用钢笔画展现、附带多愁善感诗句的一套插图,一家一家的敲编辑的门时,遭到了一声声拒绝。但他没有选择只是傻傻的一直敲,而是同时期进入了纽约艺术学生联盟(the Art Students League)学习,借此提升受雇机会。学校当年招了几近一千名学生,几乎有一半是在岗的专业人士,得益于学校政策,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和目标选订制自己的课程和教员。学校提供了很好的交流机会,毕竟有的时候,你需要的,只是要建立一点点关系,和一点点朋友式的帮助。话说回来,可能越大的城市,就越难找到想要的安身之处。Franklin,最终在一家叫“The Leader Mothly”的出版商找到一份工作,很稳定,薪水也低得稳定,他说:”我所能得到的offer,就是去润饰下照片,一个星期20美金。亲身经历告诉我,纽约的大报社,他们绝不会在街上随随便便挑选一个路人画师,在其它城市报纸出彩反而更能进入他们的视野。所以我决定回农场,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报纸中,找一席之地。“
艺术品之外的问题可能比艺术品本身更加不简单。想要成功,艺术离不开太多东西了。期间成功为各种报社投稿的作品,让Franklin还是有点点小骄傲的,老爹John甚至注意到了某个报纸上赞扬F的成就,说他有着光明的未来。
F再次回到了印第安纳州,视这次回归是一次战略性撤退,而不是一次小小的失败。
犹如幼鸟归巢,他在一家新兴的报纸商The Indianapolis Star找到了工作,作为第三把椅,很不幸,前两把椅不仅比F画得快,还流畅优美,F两周后就被炒了。在这个难堪的秋天,熟悉的老客户Indianapolis News雇佣了他,也是作为第三把椅,排在他的朋友Bowers后面,再前面是Hubbard。这次,F椅子捂热了些,在1903年的报纸上,他精致美妙的插画设计增添了现代样貌,与Bowers的睿智政治性注解和Hubbard古怪幽默的卡通漫画风格,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对比。
但,F还是太慢了,太过忠实于追求自己的审美,超过了新闻报纸工作本身本质上的多变易变性。F很钦佩的诗人及文学家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 1803-1882)曾写道,只有是当一个诗人或画家,声称拥有的是美丽的风景的时候,土地和农场才真正的属于他个人。Franklin深深的爱上了印第安纳州的风景,就像所有炽热疯狂的求婚者一样,想把它变为己有。所以好像不管多少次编辑退回他的画作,他都不愿放弃自己坚持的。
接下来,就是F常常喜欢讲的故事:“报社要求我画一幅画,鼓励新来的留下来。我全身心投入在这件事上,然后得到的却是否定,他们还补了一句根本不值得一用,我失望透了。无所谓了,我把它钉在画室的墙上。很快,很巧,有一位从纽约来的著名艺术家来画室找报社编辑,他注意到了它。询问得知是我绘制后,立马筹备让我和他一起回纽约。so,我得到了一份每周50美金的工作。”
某方面来讲,人是被记忆塑造的产物,不过到底是记忆会骗人,还是我们无形中编造了自己深信不疑的记忆呢?F几十年后讲的奇巧故事,似乎还有另一个更现实的版本。事实上从纽约来的,是Bowers的远亲,漫画家Homer C.Davenport,他当时在Indianapolis News报社举办的艺术协会展览上,被Franklin的作品深深震撼了——在只用笔,只用黑白描绘的画上,展现出如此丰富的色彩(五彩斑斓的黑,/狗头,为什么用色彩描述没有色彩的画?请看lll)。Davenport直言,在纽约没有人能比F更懂这类型的画。F给了Davernport一些样稿,几周后,他获得了在Munsey's New York Daily News的职位。当Franklin到新报社报道时,更巧的是,发现这里的艺术编辑,和给他第一份纽约工作的,即给他每周20美刀去润饰照片的,是同一个人。
好景不长,几个月后,Daily News因没有实现营收,停刊了。不过Franklin签了一年的合同,所以母公司派送他到其下的别的报社干活。但合同到期,F不得不面对一个尴尬的事实,他尝试作为自由插画师的又一个失败。万念俱灰,他去做了个记账员,而后意识到如果他真的不能作为一个艺术家,一个更好的选择便是回家种田——务农是他喜欢做的而且擅长的,不过就像有针扎着他,隐隐刺痛。
到1905年,Booth一家活着的七个孩子中,就只剩最年轻的妹妹还在家里,其它人都在外学习或工作了。更令F感到沮丧的是,30岁的他已不再是年轻人,不在是那些备受期待的年轻插画师之一了。(不过F蛮受人喜爱的,有老乡作者倾慕道:有别于大多数艺术家,你可以感受到Franklin的平易近人、质朴简素。我喜欢他那长而俊的鹰钩鼻,还有黑灰白恰到好处的头发。F以后的邻居更是描述他为一个完美的绅士,和蔼可亲、成熟稳重,他做人如同做艺术一般。)
可惜长得帅不能当饭吃,怎么办?分叉路口的他决定再次回到农场。Franklin不会守株待兔,巧的是,守株待兔本身讲的就是个农夫的故事。F有个计划,之前报社打工的薪水足有2600美金,生活节俭的他已经存了一半,如果今年夏天回家,继续自由职业,他不仅可以省下大城市的租金,之后还可以带着充足的准备再再再回到纽约,最后安定下来。于是六月,F再再再回到了印第安纳,也打破了他希冀有一个假期的妄想,他的白天在田野里务农,他的晚上则为The Reader设计插图,这是一个相当高质量的月刊杂志,由Bobbs-Merrill公司负责出版。每一个印第安纳洲知名作家都会在The Reader上发表文章,Franklin能被选中设计它的封面是一种荣誉,而最终的成品也是相当引人注目,为他的才能树立了一定地位。
时机成熟,Franklin收拾行李坐上火车又回到了纽约,打算在夏天来临之前赚取足够的资金,供一个去欧洲学习的艺术课程。他的目标是现实的,Bobbs-Merrill在纽约有附属公司,他希望能成为稳定的客户。和以前相比,这次他在纽约的事业,向前了一大步。不过他还是没有攒够足够的钱去欧洲,他求助了基督教牧师兼高中老同学老朋友。
1906年夏天,F和其他17名成员向欧洲启程,名为“艺术之旅”,由纽约艺术学院(New York School of Art)举办。他们在西班牙花了7周的时间,和美国知名画家Robert Henri(1865-1929)一起,他的教学是本次游学的重中之重,尽管F更喜欢和风景待在一起。Henri反对学院派的死板艺术,他设计了课程,围绕着西班牙著名画家格列柯、戈雅,特别是委拉斯贵兹,Henri强调这些画家可以做到用几种笔触画出其他画家用一千种笔触才能画出的画。据悉,课堂成员要求通过自己的研究,临摹委拉兹贵兹的杰作,复刻他快速、自然主义的技法。游旅是美妙的,迷失乡间小道,沉浸异国风情,F画了很多,最后一周呆在巴黎,之后返程纽约。Franklin最终也再没有过出国。但这三个月的艺术之旅,对F影响巨大,帮助他达成一种独特的风格,一种把现实主义与宏伟景观结合在一起的风格,委拉兹贵兹自然流畅的笔触和戈雅天马行空的幻想也深深触动着他。还有,去欧洲“镀金”,成为了以后找工作一个很好的谈资。
Franklin个人事业生涯故事就展开到这里,F插画的风格已经成熟,所受影响,如何形成,可从上文窥一二。关于F详细的故事,这里安利一本书,由Alice A.Carter和John Fleskes编纂,由美国Flesk今年出版的《Franklin Booth-Silent Symphony》,作者20年前已经出过一本关于F的书,这次内容更加丰厚,收入了包括一些早期的大量Franklin作品,装帧精致,印刷效果细腻,还有小书签赠送。(钱包:我的50美刀啊><!)
哦,还有个有趣的,这本书里写道,在20世纪初,当时有一个艺术编辑向纽约时报坦白道:“我们某些出版物,销量激增的那种,往往有着一个好的插图,还正好是流行的‘漂亮女孩’类型的,还很难找出其它原因。”
总之,之后Franklin的事业飞黄腾达,用维基百科的话来说:F为各种各样的报纸、流行杂志绘制插图。1914年,他为詹姆斯·奥本海姆的短篇小说绘制插图;他为劳斯莱斯、惠特曼糖果、宝路华手表、通用电气、宝洁、派拉蒙影业和埃斯蒂等等企业组织设计广告。他还为几张维克多·维克罗拉唱片制作了封面。
对于第一次世界,F为美军招募士兵制作了海报、宣传册,设计了美国储蓄债券信封和在法国、比利时战死军官的死亡证明书,同时为红十字会工作。
F完成过少量的彩色作品,有为惠特科姆·莱利的《The Flying Islands of the Night》(1913)和马克吐温的《The Prince and Pauper》(1917)制作的插图。当时的彩色复制品仍然是昂贵的,这些限量版小说通常作为礼品。
F在纽约的新罗谢尔(New Rochelle)中心住过一段时间,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搬离到附近街区,并在那度过余生。新罗谢尔是当时最杰出的插画家和漫画家的聚集地,在1920年,美国畅销出版物中超过一半的插图,是由这里的艺术家制作的。那个年代的插画家薪水很高,使得他们能过上舒适的城郊生活。虽然F本人变得很富有,但在金钱上的成功并没有带来他在艺术上的堕落,反而他以一样严肃的态度对待商业广告和文学插图,保持很高的艺术水准、个人风格,同时还能达到很精明的宣传效果,这一点十分受到广告高管欢迎。
1923年,F 49岁,娶了他的模特之一Beatrice Wittmack为妻。晚婚的他似乎早已暗示不喜欢被另一个人束缚。
1925年,F合伙创立了凤凰艺术学院(Phoenix Art Institute),之后在那里担任了21年的教师。并在当年,由朋友出版了自己的作品集《Franklin Booth-Sixty Reproductions from Original Drawings》。
也许时代的变迁,新的东西就像一把把斧头,不断的砍掉老旧的树木作为薪柴,F老了,似乎也失去了竞争力,伴随零星的工作和成就,渐渐在人们的视野中淡漠了。
1946年,F中风致残,1948年8月25日,在纽约的工作室长辞于世。
他的骨灰被带回了印第安纳的农场,撒在父亲John和母亲Susan的墓碑上。
不过,砍掉的薪柴将在这燃烧。要理解Franklin Booth插画,就先要了解下钢笔画。之所以将Pen&Ink drawing翻译为钢笔画,而忽略了墨水(ink),是在强调此类画种受限于钢笔的特性,与墨水一起使得画出的每根线条几乎都是绝对的黑色,它是画线条的工具,自身并不具备色彩或灰度,也使得钢笔画往往只能保持相对较小的尺寸,同时使用更多的色调以及在大范围内使用色调变得极其困难,色彩必然会被忽略,而失去色彩就意味着失去最有效的辨识力。
所以钢笔画必须依附其它的东西来表现形体。钢笔清晰锐利的线性形状,天然利于用轮廓线表达。从实物抽象出来的等价替代物,轮廓线如同符号般能指,快速且利于组合展现各种想法。但是无法否认,从实用或是视觉审美的角度来看,纯画轮廓线的形式往往是不够的,虽然不乏有人能够从简约的线条中感受出惊人的力量。
明暗变化对比于单纯的轮廓线,是更为有效的产生力。钢笔画表现光与影,即表现灰度,采用的主要是排平行线、排交叉影线、排点。即使这样,钢笔画的本性,使得建立相应的、精确的明暗色调也比其它媒介困难得多。因此,画者必须忽略那些不太确定的调子,而其它的调子必须被更加简化或减少表现。
在满足结构与明暗之后,接下来便是“质料”的要求与欲望,单纯的黑色对各种不规则的形式和纹理具有特别的表现力,所以涌现了不同的大量笔触(strokes)。其实可以理解为从基本的排线手法中衍生出各式各样的笔触,不同笔触也可相互融合,形成更复杂的,这些笔触连续不断的保持特性,一定面积后,就能成为肌理。
上文提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会用色彩来描述没有黑白的画?借用徐文生的话:“钢笔画中,色彩的概念和物体的质感以及表层效果的概念完全是统一在一起的...各种灵动活跃的线条和白纸的黑白对比关系在钢笔画过程中表现出丰富的空间及色彩特征。”你虽然没看到色彩,却感受到了色彩,想象力使得钢笔画富有生命力。
总而言之,钢笔画的苛刻约束并不意味着钢笔画的个性化表现是不可能的。
回到开始的问题,请先看以下两幅钢笔画,它们都是极好的,旨在比较差异。
首先是Addison B.Le Boutillier:
你可以看到Franklin的插图,比起通常的钢笔画,很少使用重叠的笔触与交叉排线,更喜欢分层黑色并留下负空间 ;而且F能做到画面相当饱满,还不凌乱,灰阶很丰富,尤其是暗部灰阶可以拉到很黑,却不是死沉的黑。
诚然,钢笔画可以通过密集的交叉排线获得有呼吸的灰面,在大面积深色阴影中,自然的达到一定的透明度和空隙感。但你会感觉Franklin的插图用了,又好像没有这种方法。这就得说回F的第一位“老师”——古斯塔夫·多雷,年少的F用钢笔兢兢业业临摹多雷的插图,却不知道它是木刻版画(Woodcut)。起初的西方木刻是模仿素描手绘,即中文说的阳刻,即在木板上通过雕琢并刻掉多余的木屑,单留下凸起的细细线条,可以想象,这无疑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
阴刻的方式显然木刻处理容易得多,即以刀代笔,黑中画白线,尤其对于后来古斯塔夫·多雷使用的木口木刻,由于其使用的是纤维的横截面,所以纤维很均匀,借助特定的排线刀,可以作出非常精微的刻画,镌刻非常细腻的灰色调,几乎可以和铜版画媲美。
而Franklin的“错误认识”,恰好相反的,使他用钢笔模拟木版画的阴刻,即他用黑色线条压出白线,压出平行成组、间隔一致的白线是相当困难的。他甚至能交叉排线出完美的间隔,就像是用白点,点在黑色之中。
所以,当你用钢笔去模仿他的时候,会真的发出疑问,这真的是能用钢笔画出来的吗?美国著名插画家Joseph Pennell(1857-1926),曾写道,这无疑会耗费大量墨水,似乎用刮板纸,画白线更容易达到相同的效果,或者石板印刷。然而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下图)。
(这里相当安利Joseph Pennell的这本书《Pen Drawing and Pen Draughtsmen》,1920年出版,长达500页从业者虽然带有点尖酸的分析,和素描、钢笔画等技术的发展与海量画家精美作品;除了无穷无尽的人名与历史真的让人劝退,所以我只翻了翻><)
Franklin鼓励自己的学生用刮擦或者白墨水的方式处理画错的地方,也许他自己也会用这些,但肯定的是,极少。最好的Franklin作品是清新的,没有一丝差错的,用钢笔与墨水画在纸上的。他说,他会先用铅笔做出大概的勾勒,然后边完善铅笔稿边用钢笔确定,否则上墨的时候会把详细的铅笔稿弄脏,在铅笔的界定下,他一次只完成一个部分。即是这样,他的脑袋中也一定先模拟好了可能的、整体的画面,手要稳,毕竟一下笔就没有回头路。
你也可以看出他手中钢笔头下笔压力带来的粗细不均匀的线条,排线简约精确的概括了人体的结构。
诚然今天使用白墨水在黑纸上画画是很容易的,更不用说数字绘画了,无限ctrl+z,试错带来的完美。但Franklin最妙的是,他可以把木版画的阴刻与阳刻的表达特色结合起来,即黑与白、正形与负形的完美融合,完美过渡,有时候你会看不到什么时候黑结束,什么时候白开始,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巧妙。
这对后来的Bernie Wrightson(1948-2017)影响巨大,他几乎将这发挥到了极致:
但,比技巧更重要的是构图,如同,画一条线很简单,那把无数线组合起来呢?仅从感知上说,一件成熟的艺术品会展示出一种高度敏锐的形式感和一种把意象的各种不同成分以一种易于理解的构图秩序组织起来的能力。你会惊叹于Franklin那追求统一与和谐的线条,可为什么画家都那么喜欢追求平衡呢?
鲁道夫·阿恩海姆(Rudolf Arnheim)从反方向入手,在《艺术与视知觉》中写到:“一件不平衡的构图,它往往看上去是偶然的和短暂的,因而也是病弱的;它的所有组成成分都想趋势一种极力想改变自己所处的位置或形状,以便达到一种更加适合于整体结构状态的趋势。这种不平衡,由于样式结构本身的模糊,会给人一种不知所云的感觉,所传达的含义就变得不可理解了。得到一种印象,这幅画看上去没有完成......艺术家只有通过使视觉系统中各种力的相互作用达到平衡,才能使自己所要传达的意义由模糊而变得清晰。”
视觉是一种积极探索的工具,视觉经验是动态的。Franklin是深谙绘画是一种力的集合形式。
“如果可能的话,我的目的是产生无处不在的运动感。”
——Franklin Booth
如前所说,他的构图自然而宏大,往往伴随着低矮的地平线、戏剧性的光影、空气透视的效果,以及在现实中奇妙幻想。简洁却精巧的布局,复杂而有秩序。
所有艺术离开人类经验后,无非是形式的游戏,说的就是你,AI。
Franklin大部分都是为商业制作的插画,然而它们能抽离出来被认为艺术品,是因为他贯彻了自己的审美与艺术观念在里面。如同母亲的浪漫诗意,同时兼顾父亲的现实理智,我想F把他所感受到的、所想的、所想要表达的通通融了进去。他看到印第安纳洲那无限优美的田园风光,于是乎他画了出来;他看到音乐那直击灵魂的动人旋律,于是乎他画了出来;他看到战争那阴影笼罩的恐惧,于是乎他画了出来…感谢Franklin Booth和他的画,在一百多年后,让我能体验到一些什么,或许画的后面,真的有超越于你所看到的东西。
本文主要参考的资料有:《版画技法》,苏新平主编,王华祥、张烨副主编;《艺术与视知觉》,Rudolf Arnheim著,滕守尧 译;《钢笔画技法》,Arthur L. Guptill著,孙彤宇译;《Drawing with Pen and Ink》,1930版,Arthur L. Guptill著,Franklin Booth作序;《Franklin Booth-Silent Symphony》,Alice A.Carter和John Fleskes纂写;Artist spotlight: Franklin Booth ,Beth Barnett撰文;Franklin维基百科词条等。
无比感谢他们做的研究,还有那些背后把F作品数字化无私分享的人们。个人真的很喜欢F的画啦,能力不足,分析尚浅,若有错误,请不吝赐教,蟹蟹。
所以我就随意按自己喜好排列了,所以我就不加作品名了。
由于不能凭借自己的视觉去理解大师们的杰作,就使得许多人尽管经常进出画廊,并且收集了大量有关绘画艺术的资料,到头来还是不能欣赏艺术。——鲁道夫·阿恩海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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