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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属于《丝佩瑞尔故事集》系列的长篇故事，全文约为117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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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掀开船舱下部的一块底板，这是最后一处观察窗。蜥蜴人正紧张注视着水底情况。此时的暗礁张牙舞爪格外凶猛，稍有不慎永恒夫人便会与海底那些沉船残骸为伴。风哥娴熟操舵在海中飞驰，浸没水面之下的船舱波光嶙峋，三位小学徒屏住呼吸，看快船避开一处接一处的危险。
“什么时候能开到鼻涕。”扎奇问道。这趟旅程是他和碧奇头一遭来到大陆南端，对看见的一切都颇感新奇。
“下午能到。你们注意看，水下冒出大量树根时就表示已经距离鼻涕不远了。”
“其他人应该已经到了吧。”碧奇没有心思吃东西，正目不转睛看着船底。永恒夫人刚急转弯避开一道狭长的珊瑚礁，吓得她紧紧抓住扎奇胳膊，试图用闲聊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我们在逍遥城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他们应该早一步到鼻涕汇合了。”维顿兰卡说。
这位矮小的半精灵学徒盘腿坐在舱室角落，柳木法杖横在膝盖上。此刻他正翻出小本子核对上面列出的条目。
“要我说，进展顺利。”四十九世半开口说话了。自从来到逍遥城，饶舌法杖自知酒馆的乱斗有一半责任在自己，因此他就再没有发表过长篇大论，至多是对维顿兰卡拿着课题经费乱买施法素材的行为冷嘲热讽。托他的福，这几日三人的客房生活格外惬意，仿佛真的结伴度假。法杖抖抖身上的银链，舒展满身疖子说：“但离开逍遥城后可就不好说啦。”
“什么意思。”维顿兰卡问。
“水下不仅有珊瑚礁、树根、海沟和乱流，还有其他危险，我说的对不对。”四十九世半的话显然是对风哥说的。
听见饶舌的柳木棍子开口，风哥抬手行礼，顺便吩咐弟弟拉开气阀抬高快船的吃水深度。他说：“说出来会吓着他们，既然棍子爷已经提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想不到你对这附近的情况了解的还挺多。”
“我知道的比强石头多。”四十九世半听见风哥的恭维，不由卖弄起来。他骄傲的对维顿兰卡说：“曾经我跟强石头也有一面之缘，还帮过那傻大个。”
“生长在海河交界地带的树林是鱼人和猛兽狩猎的天堂。”风哥没有理会四十九世半自卖自夸的炫耀，他全神贯注在暗礁迷宫里小心迂回。“大潮的日子，藏在海沟里的鱼人滩会暴露出来。那是这一带渔民取鱼蛋的好机会，也是鱼人攻击性最强的时间之一。鱼人会无差别攻击途径此处的过往船只，不管他们到底是路过的商人还是潜入鱼人滩偷东西的贼。”
“什么是鱼蛋。”扎奇问。
“是制作紫色染料的原材料之一。”四十九世半化身为无所不知的百科全书。绿色宝石里的红光闪烁，他清了清不存在的喉咙侃侃而谈道：“紫色染料如果现在仍旧是稀罕物，那么它的制作来源无非三个：夏国某种植物籽榨取提炼、黑烟森林里的一种蜗牛，以及人们说的鱼蛋，那东西其实是一种海螺。”
“贝壳不是到处都有。”扎奇撇撇嘴表示海螺算不上稀有，这几天夜里碧奇在海边捡了不少，打算开学的时候寄回老家。
“要是随便什么螺、贝壳都能做成染料，紫色就不会那么稀有了。鱼蛋其实是一种特殊螺类和鱼人的分泌物混合而成，在鱼人滩日积月累变成发亮的球状物，必须趁它还活着的时候连壳带肉一起碾碎榨汁才能提取染料原浆，只是在那之前要获得鱼蛋可比制作染料还要困难。我说的对不对，风哥。”
“对对对，棒子爷你说的都对。”风哥全神贯注注视四面透光的驾驶台，确认当前航路畅通。看不到他说话时的表情是认真的，还是在讥讽饶舌法杖。风哥打趣说：“我见他们搞来那东西想开发别的用途，结果海螺难吃的要死，外面那层黏糊糊的液体干了后还烧手。为了鱼蛋，可得抱定付出生命代价的觉悟哩。”
风哥无意在小学徒面前渲染争夺鱼蛋时爆发的激烈战斗。倒是四十九世半喋喋不休，让本来躲着蜥蜴人水手的碧奇脸色更加难堪。
“咱老家高岗如今已经没人把穿紫色皮草当做时髦了。”
“小哥，你的话我就不爱听了。”永恒夫人冲出复杂的礁盘水域，透过头顶的瞭望天窗看见太阳不知何时已悬在高空，明亮的光撞碎在水面上，形成如万花筒般斑斓的碧波。风哥终于得闲，他对蜥蜴人吹起口哨，接过同伴从船舱后的箱子里拿出的酒壶。风哥喝了口烈酒对扎奇说：“小哥你孤陋寡闻了。米兰德的议员、商盟富豪、冠以先祖支脉名头的大人物，乃至七国贵胄和出身世家的法师，这些人都是干我们这行的衣食父母。假如紫色染料不流行，可会损失一大块收入。”
风哥似乎想起什么，口中发出咳痰的声音，蜥蜴人随即接收到信号拿出风干肉条和干粮。
“要吃饭就趁现在。等进入黑烟森林外围，想吃东西可来不及了。真碰上鱼人或者其他危险，要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
听到风哥的话，三位学徒赶忙一手抓饼一手肉干狼吞虎咽吃起来。
风哥的话果真应验了。
正当永恒夫人悄无声息劈开波浪钻入茂密的水生树林不久，蜥蜴人好似听到了水里传来的异样波动，他一边发出高亢的咕噜声，一边用力敲打管道。舷窗外依旧烟波浩渺，只是多了树根与水草的遮蔽，光线呈现暗淡的绿色。除此之外周遭并无异常，鱼群照旧追随船尾游弋，不时有结队的鸟落上树梢。
风哥听见有节奏的震动，急忙调整引擎功率，脚也完全松开减速舵板。
“抓稳！”他话音未落，永恒夫人号便如离弦之箭一头扎入黑烟森林深处。风哥嗓音紧张的不自觉沙哑起来，他说：“你们运气可真好，碰上鱼人了！”
维顿兰卡生平第一次在画册之外亲眼看见鱼人。它们丑的千奇百怪超出预期，与之相比正从置物箱里接连搬出武器的蜥蜴人简直称得上某些方面的美男子。
鱼人体态消瘦，两腮鼓动时无数纤毛和寄生虫晃动不止。这些怪物皮肤光滑，光线打在身上绽放点点令人炫目的光斑。鱼人绞尽脑汁，把世间几乎全部毫无美感的元素集于一身。它们中大多数和对称美学无缘，不是一条腿长，就是一只手细弱，或者干脆一边身子萎缩，隆起的背部长满许多共生的贝类和藤壶，靠这些伪装潜藏水底简直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细看鱼人的脸扭曲得如同塑型失败的黏土，还有各别极端品种嫌自己不够丑，非要把几只凶狠的眼睛挤在一处，配着尖厉獠牙看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鱼人们在水中灵活追逐永恒夫人，那些没有腿的游起来飞快，它们扑到舱室外死死抓住舷窗。越来越多的鱼人从粗壮的树根缝隙里钻出来、从水底的淤泥中一跃而起加入围猎行列。三位小学徒紧张得说不出话，身处浸在水里移动的木盒中，纵使有一身本领也无能为力，只祈祷风哥高超的操船技术可以让他们摆脱鱼人纠缠。
碧奇把头埋在扎奇背后，尽可能用头发挡住视线。她对鱼人腮部暴露的腺器，还有后背长满藤壶、海葵的怪样子完全没辙。别说战斗，就是现在有一线生机需要卯足力气逃命恐怕都很难做到。
弟弟精神亢奋，发出有节奏的口水声，用旁人难以理解的方式同风哥默契配合。快船机敏的躲过鱼人拧成旋涡的风暴，忽左忽右闪避前方的障碍和身后的追兵。
“有意思。”四十九世半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继续全心全意扮演百科全书的角色，他说：“蜥蜴人有特殊的感知器官，可以捕捉水下细微的震动和声波，我还是头一次亲眼看见。”
“你没有眼睛。”维顿兰卡一只手环扣身后的动力管，差点因为急转弯甩到碧奇身上。
“但并不耽误我地间行走，了解这个世界。”四十九世半挣脱维顿兰卡的手悬在半空，丝毫不受快船颠簸影响。
“伟大的法师们。”风哥脸上挂满汗珠，他胡乱用袖子擦了把脸对身后三位小学徒吼道：“你们不是会魔法吗，快想办法，不然鱼人就把我的船拆了。”
瞭望窗外黑影丛生，上下左右到处是鱼人张牙舞爪的身影。它们发疯般追逐永恒夫人，卷起的旋涡犹如惊涛骇浪，打得岸边树枝摇晃。不断有鱼人试图攀住窗户，又不断甩到船身之后，如此周而复始。快船贴海岸线曲折的雨林不停穿梭，试图寻找摆脱鱼人的生路。
“可我们不是法师，只是法师学徒。”一条鱼人晃动挤满海葵的背鳍出现在扎奇对面，它张大嘴巴恐吓所能看到的生物，牙齿像鲨鱼般层层叠叠，带蹼的手指上黑色爪子又尖又长。扎奇咽下口水，想用一句玩笑话冲散紧张。“据我观察，鱼人并不吃素。”
风哥可没心思开玩笑，他的笑点正远远落在永恒夫人号后面。此刻需要做的是全神贯注，一门心思寻找远离危机的机会。船舱里只剩蜥蜴人水手一人斗志昂扬，他高举两片大刀发出嘹亮的声音恫吓船舱外的鱼人。
船舱四周激烈的拍打和抓挠声越来越激烈，很快变为隆隆作响的噪音，震得船舱里的人头脑发昏，肚子忍不住开始翻江倒海起来。当人们意识到鱼人的确打算动手拆船时，几只胆大的怪物率先跳上甲板，黑色爪子嵌入活板缝隙，一股腥臭难闻的气味随即涌入船舱。勇敢的蜥蜴人水手站在悬梯下，脖子激烈的伸缩臌胀，血管纤毫毕现。他眼睛充血，激动的搬出矛枪不由分说扣动扳机。金属猎矛刺破甲板小门，贯穿一只鱼人身体，巨大惯性带着它飞出数米，牢牢钉在树干上。血腥气味引来一股鱼人海潮，转瞬就把尸体吃的一干二净。
受血腥味刺激的鱼人从水中一跃而起跳上甲板。风哥咒骂弟弟不该刺激鱼人，他把操纵杆掰到极限，永恒夫人号连续急转弯把疯狂的怪物甩回海里。但仍有许多鱼人挂在船身上，拆掉船体冲进船舱只是时间问题。
“到底行不行啊，鱼人快进来了！”
风哥急的吼起来，他似乎自言自语，又像对陪伴自己的永恒夫人号快船说的，更是对船舱里三位小学徒发出的命令。弟弟恼怒的跳来跳去，他握着重新压紧弹簧的捕猎鱼枪，对舷窗外的鱼人狠狠挥舞，警告它们不要靠近。
“好搭档，该我们登场了。”四十九世半长满疖子的杖身微微颤抖，裹在杖头上的银链发出阵悦耳的叮当脆响。他一直在等能让自己粉墨登场的绝佳时机，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四十九世半的玻璃腔仿佛具有魔力，话音刚落鱼人躁动着拍打船体的低音和爪子摩擦声顿时消散。“嗯，我一直想说，你们学徒间卖的隔音符文糟透了，只能隔绝噪音而无法隔绝震动，明明原理上都是某种波在空气中的传导效果。而且我也没法认同你们把隔音符文贴在门上的粗暴行为，隔音法术应该这么用才对。”
不知何时，四十九世半用法杖尖端在地板刻出个魔法符文，纹路焦黑散发刺鼻的烧灼味道。
“在船里乱涂乱画得加钱！”风哥情绪激动，声带喊得走了音。“弟弟，记得收他们现金。”
“登场？我能干什么，丢火球吗。”维顿兰卡不情愿的掏出一枚金灿灿的硬币丢给蜥蜴人，后者用嘴叼住用力咬了几下，旋即发出心满意足的咕噜声。
“不要，不！”
维顿兰卡的话勾起吉萨兄妹夜游鳞江的回忆，两人齐声惊呼，表示对那晚盛大的烟火狂欢心有余悸。倘若半精灵在船舱里施法，无疑此地将成为所有人的坟墓。
“别听他们的，瞎叫唤什么呀。”四十九世半无视两人的悲鸣，他浮在半空赶起维顿兰卡走到船舱一侧的舷窗旁。“有我在的时候，你什么时候施法失败过，嗯？”
“是啊，准能行。矮子维，下手的力道最好重一些，就算失败我们也可以死得痛快。”扎奇用恳求语气对他的挚友说，口吻仿佛作恶多端之徒临终前幡然醒悟的恳求。
“行啦，给我闭嘴，蛮子！”四十九世半终于忍不住爆发，玻璃腔的高音震得水里激起层层气泡，几只靠在舱壁外的鱼人鼻口喷出血浆，眼珠爆裂而亡。这具尸体多少减缓了死亡旋涡追击永恒夫人号的速度。弟弟抱着头蹲在引擎模块旁瑟瑟发抖，显然受到柳木法杖的威压。四十九世半开始发号施令，“有多余的力气，就去甲板上用拳头和鱼人们讲讲道理。”
蜥蜴人把这根法杖当做这场战役的最高指挥官，喉咙深处发出高亢水声。他抓出装满铁箭的袋子示意自己会跟扎奇一起并肩作战，又从箱子里翻出跟一端弯曲的撬棍塞进扎奇手里。
“弟弟，保护好客人。”
风哥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成功把船开向更广阔的水域。眼前没有盘根错节的树木，也没有怪石嶙峋的礁石，平坦细沙正是他展现高超驾船技巧的机会。远处渔民和冒险家浩浩荡荡朝暴风航线驶去，无数如柳叶般细长的小舟刮削出道道白线。由于退潮，墨黑的海中央突兀出现无数旋涡，露出藏在水底的鱼人滩。旋涡旋臂外先一步抵达的人们鏖战正酣，鱼人尸体染红水面，血腥气味让鱼人愈发狂暴。它们不断从水平面下高高跃起，试图用身体撞击凿沉侵犯家园的小船。渔民们唱起拉网号子，身穿笨重且怪异设备的潜水者一个接一个遁入海中。这些贪婪的小船直到吃水线快要没过船舷才肯返航，更多鱼人埋伏在必经之路附近，对满载而归的人们发起偷袭。数艘小船从中折断，辛苦打捞的鱼蛋重新归于大海。
直到大潮推起巨浪，将鱼人滩埋进水下前，和鱼人胶着的战况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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