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看见最近机核内北欧异教的内容开始复苏。当然,实际上在中文世界每年都有人做北欧神话,但碍于中文世界的各种巨大屏障——有意无意——导致北欧神话经常就是停留在讲故事的层面,尽管就是故事对于许多人来说也是陌生的,比如我。
或许知道这些就足够了。但是我相信肯定有不止一个人并不打算停留在故事上。故事只是一系列观念的反映,它是一个宏大结构下的一个部分,一种表达,可能还不是最主要的部分。要进入到系统里面,去了解,就需要进入到对于仪式和习俗的考察之中——对很多人来说,这恐怕是很无聊的,而且也是晦涩的,尤其是神圣概念已经离现代人和中文世界非常遥远了,一些现代哲学文本对神圣的论述甚至不是它的回声。
对于这些因素的探索,正如奥丁下降到世界之树根系盘绕的洞穴中寻找智慧之泉的旅程。越深入这个洞穴下,就越会感觉到根系复杂。希腊罗马神话或许只看故事的时候没有区分二者的必要,但一旦进入到实践和观念的层面,二者的区分骤然拉大,变成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北欧日耳曼人的因素也是这样,进入到仪式和人物内涵,故事一下就断裂成碎片,需要重新拼凑出来,但就算如此,也还不是我们想要找到的那个东西,它还只是洞穴墙壁上的影子,还不是起舞的原始人围绕的篝火,更不是有着巨人低语声的那个幽邃泉眼。
其他因素的引入也增加了理解难度。基督教的北上带来了一种全新的罗马化的日耳曼文化,日耳曼人模仿基督徒佩戴十字架的方式佩戴雷神之锤符号,基督教末世论对于诸神黄昏的影响,以及耶路节向圣诞节的合并,乃至于符合路德教精神的北欧神谱的编排等因素都造成了一定的困扰。虽然所谓文化纯洁性不如文化存续来的重要,但这种再诠释也使得一些因素变得不易理解,以至于难以区分它究竟是文化融合/冲突的产物还是更古老因素的延续。这里还没有讨论诸如城市宗教与猎人宗教及农民宗教的差异,而这种差异在有着大量典籍记载的罗马人与希腊人那里更加可考——与之相对比的则是它在日耳曼人,斯拉夫人和凯尔特人中的不可考,以至于有时它是以针对基督教的阴谋论形式出现在叙述之中的,即原住民在基督教文本中通过隐秘的对抗的方式保留自己的文化,并被后人揭露出这种保留至今纯净的异教因素,或是基督教为了污名化异教徒而对异教众神的形象进行篡改这样忽视其流行时间和神话受众的结论。归根结底,这是因为记载的缺乏以及大部分文本内容都由基督徒所撰写这一系列原因,而基督教这一代表罗马的房间里的大象则成为了绕不开的主题。
这里弯弯绕绕了这么多,决不是为了给试图探究这方面内容的人增加心理负担和难度,因为要去理解一个在历史中断绝传承的宗教本身已经很难了。正因这里的问题如此复杂,所以我才要做翻译和介绍。一个标题为 Survive the Jive 的油管博主是从事日耳曼—泛雅利安异教研究的创作者,对于这方面感兴趣的朋友我建议可以去看一看他的工作。当然,因为欧洲新异教崇拜尤其是二战以来的北欧异教崇拜,是和白人极右翼有非常深的联系的,因此这是在观看相关作品时不得不考虑的因素。即使是这位创作者和雅利安本位主义也有一定的联系,例如他在进行佛教的介绍的时候,他就强调佛教对于雅利安阶级制度的维护以论证其雅利安特性,并认为佛教的普世主义诠释是西方政治正确再诠释的结果——对于生长在有浓厚佛教文化背景的东亚人来说,这显然无法苟同。但无论如何,作为日耳曼异教的专业人士,他对于日耳曼异教的分析和解说是值得一看的。
这一篇是为了给那些不了解这位创作者的人所做的翻译和介绍,可以在稍微了解以后斟酌是否要参考这位专业人士的工作。对于有能力直接看他的作品的人,我建议直接去看,这篇内容只是其中一个视频的部分文字翻译,对于没有办法看的,我这里则是翻译出来给人尝鲜。我不具有对于这里所论述的内容的知识产权,我只是一个跳板罢了。如果感兴趣,还请去支持创作者本人。
北方人The Northman——日耳曼异教密仪分析
原作: The Northman - Esoteric Heathen Analysis
罗伯特·艾格斯(Robert Eggers)的《北方人 The Northman》是2022最重要的电影之一。有一些视频赞扬了它的表演,电影配乐和摄影。但这些并不是这里讨论的重点。作为研究过北欧异教的人,这里要做的是解开编织在情节中的异教线索,并帮助观看者理解在电影中如此重要的北欧异教。
整个故事取材自北欧中世纪的冰岛传奇Amloda-Saga,它更常见的名字叫做Amleth Saga,其故事情节首先在十二世纪的丹麦编年史学者Saxo Grammaticus的著作中得到证实。这部传奇最著名的作品被改编为莎士比亚的经典剧作《哈姆雷特 Amlet》。它也曾被改编为1994年的电影《The Prince of Jutland》,由克里斯蒂安·贝尔扮演Amled。而Eggers的版本则改编自原始的传奇故事和莎士比亚的戏剧,还大量引用了冰岛和日耳曼异教传说。为了向西方文学中第一个传奇故事奥德赛致敬,北方人也以异教徒的祈祷的形式进行了剧情的摘要。
古希腊的不朽诗句唤醒了穆斯女神,可能是女神卡利俄佩,而后来被揭露为是奥丁祭司的人物 以沙哑的声音唤醒了这位神,然后无情的揭露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这一部分非常像电影《野蛮人柯南》的开场,它将整部电影描绘成一个枯槁的纺织工讲述的故事,这里的奥丁祭司也一样,从一开始就引入了非常异教徒风格的命运主题,命运将引导主人公走向终点。在原始的中世纪故事中,例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年轻的主人公在目睹他的叔叔害死了自己的国王父亲以后假装发疯以逃脱同样的命运,但后来他被他多疑的叔叔从丹麦发配到英国。Egger以更令人注目的冰岛景观取代了丹麦,用乌克兰,维京人最东的殖民地取代了英国。但在这里,主人公Amleth并没有假装发疯,而是经历了奥丁神的狼启蒙以后,陷入了一种真正的神圣疯狂。
【注:东方斯拉夫人是被日耳曼人驱赶到东欧的,他们曾被北欧人殖民,在获得独立以后又请北欧人做他们的王。电影一开始奥丁祭司低沉的声音下可以清楚听到絮絮的女声,这代表命运的低语。这部电影里面一些为了烘托异教氛围的要素来自北亚而非北欧】
这种转变在两个场景中进行了描述,展现了两种不同的奥丁启蒙仪式,每个场景都将奥丁崇拜和印欧人的劫掠队传统联系起来。在这种传统中,男人变得像生活在社会之外的狼,蔑视社会规范并猎食人类受害者。
第一个场景出现在电影前半段,在Amleth的少年时期,他的父亲Aurvandil War-Raven国王在宫廷小丑 Heimir 的帮助下在奥丁神庙 Odinshof 让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神庙的结构和宫廷长屋非常不同,后者在电影开头时举行盛宴,位于Hrafnsey岛屿定居点的中心。第二个神庙并不在城镇中,它是一个类似挪威木板教堂的分层木结构建筑。挪威木板教堂至今仍然存在,据信这种教堂结构受到前基督教传统影响。
【译注:在日耳曼实践中,长屋Hall也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但它更多是提供部落服务,例如部落宴会和制定作战方案】
当他们接近神庙时,Aurvandil 告诉他的儿子 Amleth,他是在同样的仪式中进入奥丁崇拜的,就好像他的父亲带领他一样。这意味着这是一个世袭的仪式,就像在冰岛传奇中一样。当他们进入神庙时,观众可以听到古北欧语的吟唱,这种吟唱名为Galdr,它被认为是奥丁神创造的一种魔法,因此奥丁被称作Ein skǫpuðr galdra,galdrar的唯一创作者。当他们进入神庙时,两个女性神庙侍从接过了他们的武器。比德在八世纪的盎格鲁撒克逊异教奥丁神庙,或沃登神庙的描写中提到,祭司不可携带武器。这可能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禁令,因为在罗马人记载的《日耳曼尼亚 Germania》中,日耳曼人在女神Nerthus的偶像巡游期间,铁制品必须被锁起来。不清楚在电影中,是否是不允许与会者携带武器的,但是在Vatnsdæla Saga中,没有人可以将武器带入芙蕾雅的神庙。
在随后的镜头中,Aurvandil 拿起一个金臂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神像,然后将这个金环浸入血中。许多萨迦传奇都提到在雷神神庙中的巨大的金或银臂环,以及对其宣誓。
【译注:这个仪式是独属于王室的,由父及子,因此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接受。这里这个特别的奥丁的圣地远离城镇,意味着这种奥丁崇拜是单独为王室服务的,是日耳曼神王制度的一部分】
在更早一些时候,在国王Aurvandil 进入长屋大厅时,他的手下向他高举臂环致意。在一些遗留下来的北欧人艺术制品中,可以看到这样的姿势。在波兰发现的一个日耳曼Bracteate中发现了这样的姿势,在哥特兰岛画石(hunninge image stone)上也有这样的姿势。
在Eyrbyggja Saga里面提到,在托尔神庙地板中间最深处的圣地,有一个祭坛一样的场所,上面摆放着一个二十盎司的臂环和一个装满神之血的碗。牺牲和众神的雕像排列在中央场所周围。这个碗中的血被用来祝福雕像和崇拜者,祭司将一根棍子浸入血中并洒在雕像和崇拜者身上。但是在这个电影场景里面,国王是将金环放入血中。
随后,在镜头向左移动的时候,可以看到三个木制雕像,就好像在Eyrbyggja Saga里面的描述一样。第一个雕像只有一只手,挥舞着剑或者匕首,这是战神Tyr。第二个挥舞着锤子,所以是Thor,第三个看不清楚。
在大厅中心的第四个神像是石头而非木头的,上面描绘了一个独眼而留着胡子的男人,头顶有两只乌鸦。它对神的描绘更像哥特兰岛的石像而不是一个制式的木制异教神像,而主人公Amleth会将这个形象确认为奥丁。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它的形象更接近2009年在丹麦发现的Lejre Odin。但这个雕像穿着女装,也就是连衣裙。这个女装的人物坐在宝座上,两边有鸟,这两只鸟被认为是奥丁的乌鸦,因此这个宝座被认为是奥丁的宝座Hliðskjálf,但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这个雕像的人物是男性。从神话可以得知,奥丁的妻子芙丽格也坐在这个宝座上,从而知晓一切人类的命运。原作者Tom将Lejre Odin视作是芙丽格的雕像,但更后面将会解释为什么这里Eggers会将奥丁描绘为一位易装者。
接下来,神殿的侍从打开了一道通向神殿内部的大门,楼梯通往黑暗的地下室。
降入地下是许多启蒙仪式的特征,希腊的Vari洞穴被用来崇拜阿波罗和潘神,而在罗马帝国,许多洞穴和类似洞穴的建筑结构被用来进行密特拉密教或伊西斯密教的启蒙仪式。
【译注:尽管接下来会多次说明日耳曼人可能有的经验和下降地穴在神话里面的意味,但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日耳曼人会像罗马密教那样下降到如同墓穴的地下进行启蒙仪式。这点应当视作是导演模仿罗马密教仪式进行的艺术性加工】
在神话中,奥丁多次下到地下深处探寻秘密的智慧,因此Amleth和他的父亲效法他们的神,爬下深处,如同进入赫尔海姆的黑暗之中。然后他们变成了至高神奥丁的狼,并遇到蒙面的Heimir。
【译注:变成奥丁的狼意味着精神上人如同狼,所以可以看到这里国王父子是狼一样四脚着地的方式行走的,这里伴随的是一种精神上的仪式转变,首先是作为奥丁座下的狼——一种属于神界的精神力量——随后才是人,意味着精神世界的狼成为物质世界的人,这意味着国王将代表奥丁统治部落,同时国王与奥丁有特殊的隶属关系。这里先知戴上面具,意味着变身,他不再是作为他本人或宫廷小丑说话,而是作为他面具所代表的那一位说话,也就是神,受启蒙者的引导者】
这里出现的小丑/愚人角色并不在原始传奇之中,但它是一个非常天才的设计。Heimir是在向莎士比亚笔下的约里克致敬,约里克是哈姆雷特从小就喜欢的宫廷小丑,但是在戏剧中他只以一个头骨的形式出现。有趣的是,Amleth这个名字的冰岛语形式是Amlóði,在中世纪冰岛语的含义是愚人或者小丑。但这个词起源于一个使用óðr后缀的词,这个词与奥丁这个名字同源,意思是神圣的疯狂,或者与那个神相关的狂热。
莎士比亚的作品中Amleth假装发疯,而这部电影的改编相当重要,这里他的疯狂成为真实的对于奥丁神的狂热,因此Amleth的疯狂被拟人化为一个角色。但Heimir不仅是莎士比亚笔下的约里克的充实版本,它还在奥丁崇拜中具有相当的深度,他向年轻的Amleth启蒙了许多奥丁神崇拜的奥秘。
【译注:在希腊语中,这样的角色被称作Hierophant,圣显者,他负责将宗教奥义和仪式向接受启蒙的新加入者解释,以使得崇拜者知晓这个神所启示的奥秘。这个职位在希腊密教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罗马帝国时期几乎所有罗马宗教都有这样的人物职位,这类人物一般是神职人员,他们充当入教者的导师。如今在非宗教改革的基督教中,祭司仍然扮演同样的角色】
正如许多初始启蒙仪式一样,在经历重生之前必须先经历自我摧毁。Heimir教导说他们只是希望成为人的狗。此处地下室本基于新石器时代的神墓,而Heimir背后的中央大石明显是爱尔兰纽格兰奇神墓入口处的石头。
Hrafsney岛屿靠近苏格兰北部的奥克尼群岛,那里的Maeshowe新石器时代神墓被认为是基于爱尔兰的纽格兰奇神墓。在Maeshowe内可以看到维京符文,表明这些北欧人确实进入了新石器时代不列颠群岛的神墓中。
因此,入门者进入神墓,在这里,他们使用了可能由某种致幻剂制作的“灵知幻象的蜂蜜酒”。Heimir告诉王子,他将学习什么是在荣誉中的生与死。
北欧人确实相信存在一种叫做诗人的蜂蜜酒的事物可以赐予智慧,它是由奥丁亲自赐予人类的。作者Tom此前分析过这种事物是否是一种仪式饮料,其中是否包含致幻剂,而电影导演Eggers显然有类似的想法。
这个仪式关乎死亡——它发生在地下的坟墓中——当Amleth饮下蜂蜜酒时,Heimir描述了奥丁的女武神将如何将他带去瓦尔哈拉。
一阵肠胃胀气(就是放屁)的镜头准确反映了中世纪冰岛传奇文学中的粪便幽默。随后Heimir开始引用Hávamál的部分内容,来自至高者奥丁本人的诗句。“足够的智慧以扮演愚蠢”,这句诗歌预示了Amleth日后将扮演一个斯拉夫奴隶的角色为自己的父亲报仇。当被问及奥丁如何失去眼睛时,Amleth的回答是,他为了学习女性的魔法。实际上奥丁将他的眼珠作为对密米尔保证,这样他就可以从记忆之井中获得灵感,并获得实际上是属于女性,也就是幽冥女主人赫尔Hel的智慧。这部电影中,Amleth的这个回答,所谓女性的秘密魔法,这与幽冥有关,就其来源来说是真实的,因为奥丁在Hel中向死去的女性寻求智慧。但 Aurvandil 警告说:“永远不要学习女性的智慧,但要始终留意她们。”
Heimir提到在命运之井边旋转并编织的诺恩Norn时,指的是一类半神类事物,她们编织命运,居住在世界树下,而后者是贯穿天国,人间和幽冥的宇宙中心,而命运之井也意味着她们居住在树根处,幽冥深处。一些维京时代的女性使用一种与命运之丝线相关的占卜魔法,这种占卜魔法被称作Seiðr——这个词最初是指纺纱的线——而奥丁本人不得不从芙蕾雅那里学习这种魔法。命运之线的主题在整部影片中经常被提及,包括旋转的编织螺纹和羊毛线的镜头。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为他的存在问题苦恼而推迟了复仇计划,而Eggers在电影中描绘的Amleth则专注于复仇。在后来他偏离复仇的道路的时候,命运之线将他拉了回去,回到他不可避免的结局。
接下来,Amleth对着他父亲佩戴的浸过血的金臂环发誓,如果父亲被杀死,他将保护家族血统并为父亲复仇,这呼应了他随后的行为模式。在这里,Amleth有一个幻景,他将世界树看作一个家谱树,该家族的所有国王都像奥丁神一样悬挂在树上。这种将世界树解释为家谱树的做法也出现在 Egils Saga 的 Sonatorrek 的第21节中。
我记得,当奥丁将我树上的灰烬高举至众神时,这棵树承载我妻子的亲族
此外,北欧人相信国王是奥丁的后裔,这也使得奥丁树和家谱树联系起来。Aurvandil 甚至将这棵树称作国王之树。而在电影的结尾,一个视觉化的家谱树也暗示了电影最终的剧情转折。
第二次启蒙发生在Amleth成为一个有着巨大斜方肌的家伙之后。他在乌克兰的罗斯君王那里担任奴隶贩子——这在维京人中被称作Garðaríki。他和一群披着狼皮的人在一个有角的祭司带领下进行仪式,仪式的高潮是这些人像被óðr——奥丁狂热——附体的狼一样咆哮和嚎叫。正如之前提到的那样,奥丁这个名字本身就和神圣疯狂有关。祭司用挪威语唱诵,颂词描述了“熊的思想如何在人的身躯中燃烧”,以及这些狼必须摆脱人的血肉——这促使他们在大战前发生转变。
祭司本人戴着带角的头饰,角的末端是鸟头,这个造型出现在从盎格鲁撒克逊到斯堪的纳维亚的几十件手工制品上,所有这些都与奥丁崇拜密切相关,鸟代表该神的两个乌鸦。
在下图这个出土于瑞典Torslunda的印制品上展示了一个戴着两只鸟的角的人和一个狼头人手持两把长矛和一把剑在跳舞。
下图中这个出土于英格兰的盎格鲁撒克逊头盔上展示的两个头顶鸟角的人,一个手持剑,另一个手持长矛,就如同电影里面的祭司一样,除了电影里面是赤身裸体的造型以外。
Kris Kershaw确定了这种北欧的狼崇拜,在北欧语言中被称作Ulfhéðnarw,是史前印欧传统的延续,这个传统被称作Männerbünde,在这个传统中,年轻人要离开自己的家园,像狼一样生活在劫掠队中,掠夺他们遭遇的陌生部落。这正是接下来这些劫掠队要为获得奴隶袭击斯拉夫城镇所作的事情。城镇的守卫向Amleth投掷长矛,Amleth半空抓住它,并丢回敌人身上。这个看似不可能的动作出自冰岛传奇 Njáls Saga, 在这个故事中维京勇士Gunnar抓住一根空中飞来的长矛,并丢回敌人身上。
【译注:这种狼传统构成了一种相似于祖先崇拜的习俗,斯拉夫人也接受了这点。在东斯拉夫人和南斯拉夫人的一些可能已经消失的乡村习俗中仍然存在婚礼的时候保护车队,同时在婚礼中会有年轻未婚男子扮演狼人袭击车队和新婚居所的仪式】
在突袭之后,Amleth进入了斯拉夫女巫的房子,她站在西乌克兰发现的Zbruch神像面前,这个神像据信描绘了斯拉夫的丰收与战争之神Svetovid。在这里,女巫的造型戴着小麦穗制成的头饰,象征生育崇拜。
【译注:这里关于斯拉夫人女巫的描绘是电影需要的艺术造型,并非真实形式】
女巫转身说她的双眼被维京人弄瞎了,但无论如何她都能看见——Vision,意思是预知的能力。贝壳从她的头带上垂下,这种饰品是在俄罗斯诺夫哥罗德的斯拉夫环境中发现的。
她用纺锤,纱线和螺纹编织,这些用具在欧洲妇女中常见,但在维京文化中具有特别的联系,维京人将其与Seiðr占卜魔法联系起来。当时的罗斯王国居住着日耳曼北欧人与东斯拉夫人,因此这个斯拉夫女巫可能受到了被称作Völvur或Seiðkona的影响。正如之前所说, 这种魔法与命运以及编织命运的诺恩有关。在这个场景中,女巫让Amleth回到他命中注定的复仇之路。
北欧神话中编织命运的三个诺恩与斯拉夫民间传说中的三个纺织女性非常相似,她们被称作Rodzanice,也与命运紧密相连。
女巫将早些时候Heimir在洞穴中给Amleth的泪滴状琥珀递给他,这是他的最后一滴眼泪。从青铜器时代到中世纪,琥珀是斯堪的纳维亚的主要出口品。在希腊到埃及的传说中,来自北方的琥珀是太阳的眼泪。北欧人相信他们的女神芙蕾雅流下了赤金色的眼泪,这可能是指琥珀。芙蕾雅是掌握Seiðr的女神,因此这个泪滴琥珀很合适这个场景。
下一个场景发生在冰岛。在Amleth搭上一艘船偷渡到一个遥远的冰岛农场后,他的母亲和他的叔叔都已经不认识他了。
接下来是一个神秘的系列事件,Amleth由北极狐形象的超自然向导带领。挪威人相信存在可以离开身体的人类精神,无论是展现出动物还是人的形象,都可以进行长途旅行,或与其他类似的人的精神争斗。
在Aurvandil War-Raven死后,他继续以乌鸦的形式引导他的儿子,乌鸦是他的Fylgja。Fylgja是一种伴随的精神,可以采用动物的形状,它像灵魂一样陪伴一个人的一生,在出生和死亡时可以被看到。有时Fylgja在他们的其他生命阶段中也可被看到,例如Njáls Saga中, þórðr可以看见他的fylgja有着山羊的样子。除了 Aurvandil 的字面意思是战争乌鸦外,如今还得知了他的fylgja是一只乌鸦的事实。在电影一开头可以看到两只乌鸦伴随着 Aurvandil 的战船在赫拉芬塞登陆,还可以在 Aurvandil 骑马穿过城镇的时候看见他盾牌上有一只乌鸦。这一事实在影片后期得到明确说明,当Amleth在乌克兰时,一只乌鸦停在一个马头骨上看着他,旁边还有一个血迹斑斑的偶像,Amleth看着它,低声说:父亲。
当Gudrun将乌鸦赶出屋顶时乌鸦再次出现,在原片中这部分比较模糊,但在扩展版本中,她知道那些乌鸦是她已故的丈夫。在被剪掉的部分,她对这些乌鸦说:“我知道你躲在你那些恶臭的影子里, Aurvandil 。”后来当她告诉Fjolnir,Amleth回来了的时候,她说:“我担心他是被你死去兄弟的乌鸦精神带回来的。”
熊并不是北欧宗教世界中Fylgja仅有的形态。还有一些被称作Vitki的巫师,他们可以在身体失去知觉的时候派遣动物形状的精神。在电视剧《冰与火之歌》中,这些人被称作Wargs,这是盎格鲁撒克逊语,意思是狼。在冰岛传说 Landnámabók 中,两个邻居为了在同一片土地上牧放的权力而变成牛和熊斗争。在Sturlaugs Saga Starfsama 中,一个北欧人和一个拉普人打架,他们都可以变成包括狗和鹰在内的多种动物形态。因此,虽然在电影中Fylgja的形式是乌鸦,但北极狐更可能是Vitki的精神形状,而Amleth在北极狐的引导下在洞穴中遇到了Vitki。早些时候,斯拉夫女巫称这个Vitki为远古者,而奥丁也被称作Forni,意思是远古者。这个巫师是奥丁的祭司,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就是奥丁,就好像电影另一个场景中戴角舞蹈的祭司一样。
【译注:先知/祭司与神的模糊一致性在许多宗教里面都存在。这是因为神作为一种精神力量可以涌现在先知/祭司的心灵中,这种精神力量借着先知/祭司发言,因此在神行动/揭露意志时先知/祭司如同神本身。这与鬼神上身不同,而是因为神的精神(spirit)好似是一股风(spirit),而先知/祭司在吸气(inspiration)之中获得神意的灵感(inspiration)。这点体现在之前奥丁启蒙和狂战士变身那里。不过在与死者对话这里,电影表现的则是鬼神上身】
这个祭司就好像《哈姆莱特》中的掘墓人一样,向他展示了他年少时心爱的宫廷小丑的头颅。这个头颅被简单的称作“可怜的Heimir”,但这不单纯是莎士比亚笔下的约里克那样单纯一个头颅,而是这个祭司用魔法保存了头颅,就好像奥丁保存了密米尔的头颅一样,以便密米尔能复述来自地下幽冥的深奥智慧。
现在离开伊丽莎白时代的宫廷戏剧,进入异教神秘主义的迷雾世界。
这个头发花白的巫师穿一个无袖的连衣裙,上面有两个乌龟形状的胸针,这是典型的维京时代的女性装束。他还拿一根金属手杖,这个手杖往往出现在女性的坟墓中,被称作女巫魔杖。从Njáls Saga 和 Gauntreks Saga等文本的明确例子中可以知道,男人穿女人的衣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即使给男人一件略带女性风格的衣服,也会成为被杀死的理由。奥丁和他的祭司需要易装的理论,是由Uppsala大学考古与古代历史系教授Neil Price提出的,他是这部电影的历史顾问,但他的这个理论遭到Jens Peter Schjødt在内的其他专家的强烈反对。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些祭司穿着女人的衣服,或者奥丁为了施展魔法而穿女装。而该理论来自Price对Lokasenna的解释,在这首诗歌中,邪神洛基本人严重违反了性别禁令,指责奥丁在在萨姆索岛屿上以与女性相同的方式操练魔法,并且他还是以男性巫师Vitki的形式。洛基认为这是Ragr,也就是变态或同性恋的标志,但他没有提到女装。洛基实际上提到的是编织与纺纱——一种女性进行的活动——以及相关的有关命运的Seiðr占卜魔法。奥丁也确实发生过变装,但那是一个和洛基的指控无关的神话,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名为Wecha的女巫,这样他就可以接近Rindr并强奸之,使Rindr怀孕,这样Rindr生下来的儿子Váli就注定要为奥丁的儿子巴德尔报仇。
因此,虽然Seiðr魔法与被称作níð的耻辱关联,而níð常常归于易装癖者,但这不意味人必须变装才能操练Seiðr魔法。他们的共同点是,男人无论做了其中任何一种,都会被人称作是同性恋,对维京人来说,这是最坏的称呼。并非所有魔法都展现出柔弱的姿态,只有Seiðr,这种用于预测未来和进行精神投射的占卜魔法才被如此称呼。
实际上,这个祭司在这里使用的魔法并不是Seiðr,更像奥丁在Baldrs Draumar唤醒幽冥中死去的女巫时使用的死灵法术。这个场景也可以与Grógaldr中Svipdag唤醒他死去的母亲以学习魔法的故事进行对比,显然,Svipdag不是易装癖者,但他施行这个魔法没有任何问题。
祭司还使用萨满鼓帮助他与死去的Heimir进行联系。这种萨满鼓并没被证实用于北欧人的仪式,但它出现在斯堪的纳维亚的萨米人的仪式中。可以肯定的是,北欧人和萨米人有密切的往来。北欧人称他们为拉普人,并且认为他们在魔法方面很明智,会咨询他们的巫师。之前提到的北欧人对动物灵魂的信仰也和萨米人相同,但不能因此断言北欧人曾经从萨米人那里学习使用过萨满鼓。
在这里这个祭司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祭司的头饰。他的头顶有一个树皮,上面有一个冰岛魔法符文, ægishjálmur,但这个符号是基督教符号,并且它不早于十七世纪,这明显与电影设定的九世纪的背景发生冲突。这个符号与奥丁和维京人无关,也不应出现在这里。
鼓声以后,可以听见Heimir在坟墓外说话,告诉Amleth传说中的剑Draugr,夜之剑。这把剑是矮人从原初冰霜巨人Jötnar的骨头中锻造出来的。祭司告诉Amleth,他必须去见坟堆的居民,这意味着他必须在夜里进入古墓拿回他要为父亲报仇的剑。在说着这句的时候,他拿起了一条草蛇。问题在于,冰岛没有蛇,而整个日耳曼欧洲的蛇都与冥界有关,人们认为蛇会在那里惩罚恶人。墓葬坟堆被视作是冥界的大门,因此在古挪威语中可以将其进行复合隐喻语处理,称作Dauðra dura,死者之门。所以他在描述Amleth下降到坟堆时手里拿着蛇,因为这反映了一种下降到充满蛇的地下世界的仪式。
【译注:这个仪式并没有实际的内容支撑,对其的艺术性想象建立在神话和壁画上】
在这个场景中,Heimir和密米尔一样,在死后担任先知,但实际上他在生前也是先知,因为在电影开头时,他对Amleth的母亲也就是王后进行了下流的暗示,暗示她与其丈夫兄弟之间的不良企图,这是一个伪装成色情笑话的严肃警告。
在接下来的场景中,Amleth在满月的月光下,进入了埋葬船的坟堆,以获得他命中注定的剑。
根据埋葬者的盾牌支架和剑鞘的支架,可以判断墓葬主人生活在维京时代之前的第六到八个世纪,这个世纪被称作Vendel世纪。这个死者戴着一顶野猪冠头盔,这个头盔如同瑞典托斯伦达发现的铭牌上的形象。当时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也使用这种头盔,在《贝奥武夫》中也提到这种头盔。有一个在德比郡发现的名为Benty Grange头盔的头盔,可以追溯到公元七世纪,也是此种类型。这种野猪形状被认为可以保护佩戴头盔的战士。
问题在于,冰岛直到九世纪末才成为日耳曼人的殖民地,也就是这部电影故事背景的几十年前,所以这些更古老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
然而,北欧有很多关于人从古墓中取回物品的传奇故事,例如取出古剑,在Hervararkviða的诗歌中描绘了一个妇女爬入她父亲的墓,从他鬼魂的看守中取出名为Tyrfing的家传宝剑。Amleth遇到的尸体直立坐在王座上,在北欧传说中,这是一个很明确的迹象,说明这个尸体将要作为僵尸复活。这种僵尸被称作Draugr——他的剑也被称作这个名字。
当然,Amleth和Vendel时代的Draugr发生了一场大战,随后Amleth斩断了僵尸的头颅,把他的头塞到了他的屁股那里。这样的做法在Grettir的传说中得到证实。实际上,这整个故事与Grettir沿着绳索下降到坟堆的黑暗中的故事非常相似,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从背后攻击他的坐着的Draugr,随后Grettir把被他斩首的僵尸的头塞在他大腿之间,这可能是一种防止僵尸复活的方式,也可能是对僵尸的羞辱。
顺便说一句,某种意义上来说,Amleth在这里也是一个Draugr,因为人们相信他已经死了,但他回来了并吓唬活人,他甚至说“我会在这座农场出没”。在传说中,尸鬼被称作“骑在屋顶上的”,这意味着在屋顶上发出嘈杂的吱嘎声。在这部电影中,可以看到Amleth拿着他的尸鬼剑,像尸鬼一样在屋顶上乱窜。
在战斗结束后,镜头切回,Amleth站在坐着的尸体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是一个梦吗?似乎它是一个这样被用烂的把戏,但这里也有类似的故事。先来论证这么处理是正确的:在许多文化中,坟堆都和奇怪的梦境有关。在冰岛的Flateyjarbók传说中,一个名为Thorsteinn的维京人在坟堆上睡觉,梦见坟堆里的鬼魂告诉他,坟堆里面有金子。当他醒来时,发现金子是真的。因此,即使Amleth只是在梦中与僵尸战斗,也不表示它没有真实发生过。而这正是对于导演Eggers所期望的那样,对超自然事件的模糊化处理。
【译注:导演Robert Eggers的前两作分别是《The VVitch 女巫(2015)》和《The Lighthouse 灯塔(2019)》】
Amleth和Ogla终于开始了这个过程,这个片段展现出塔可夫斯基的《安德烈卢布耶夫》对于这个导演的影响,尤其是祭司遇到斯拉夫夫妇在森林里进行异教生育仪式的场景。同样,在这部电影中,为性疯狂的奴隶开始在树林中进行生育仪式,但冰岛没有树林,而且这些奴隶中绝大多数人不是来自不列颠群岛的基督徒吗?
无论如何,这场舞蹈由一对男女歌手带领,他们复述了中世纪冰岛Bósa Saga和 Herraud 的淫秽传说中几次情色事件。在这个故事里面Bósa见了一个马夫的女儿,并告诉她他想在她的马槽里放马饮水——这其实是一个性暗示,暗示他两腿之间那个坚硬脖子的充满活力的耐久骏马被引导到她的马槽饮水。虽然在这个故事里面有一些像奥丁那样的异教人物出现,但这个故事出现的很晚了,而且并非真正的异教来源,也没有理由将这个故事和所谓生育仪式联系起来——尽管从其他来源可以得知马确实和性有关系。正如在作者Tom在关于马祭的视频里面解释的那样,具有其他仪式的含义。
【译注:基督教和异教习俗有一个漫长的磨合期,这个过程中诞生了许多有异教形象/非基督教形象和基督教形象参与,但又不属于基督教也不属于真正异教的习俗和故事,例如在东欧山区流传的春季烧草人的习俗,或阿尔卑斯山区的长毛魔鬼的传说。这些内容反映了一种普遍存在于平民尤其是农民之中的宗教观念,这种观念往往粗俗而粗糙。它之于基督教/异教,好比明清通俗小说里面的佛道和佛道本身的差异。受到浪漫主义影响,现代异教热潮在重述历史的时候倾向于把没有明确基督教因素的内容都打包成异教,比如这部电影的处理,但这种处理受到诟病】
即使这个场景并不准确,但确实有理由认为这种关于性和生育的仪式在春季的欧洲发生过。
在电影的下一章,标题是Draugsþatr,意思是Draugr的故事,或者饲养夜之剑。在这里我们知道Amleth的弑君者叔叔Fjölnir是弗雷的信徒,而这个神被Amleth轻蔑地称作勃起之神。Fjölnir在他农场里面的弗雷神庙做仪式,这个场景远不如电影开头的奥丁神殿令人印象深刻。
这里描绘的仪式的奉献形式来自最初保存了Amleth的故事的那个文本Gesta Danorum,由Saxo Grammaticus记载。他记载,许多武装起来的英雄,starkaðr,受到奥丁青睐并忠于奥丁,而Uppsala的弗雷崇拜因为有敲钟和舞蹈而缺乏男子气概。Fjölnir不跳舞,但是他在弗雷面前敲钟。弗雷的雕像被塑造成一个直立的阴茎,就好像十一世纪德国不来梅的编年史学家亚当在Uppsala神殿中描绘的那样。Fjölnir,他不义的妻子和一个名为Ashildur的女祭司像奥丁的女祭司那样在神像前蒙着头。没有证据表明维京人这样的日耳曼异教仪式中需要遮头,但这个仪式在罗马宗教等异教中长期存在,罗马人甚至要求皇帝本人和其他官员在向众神祈祷祭祀时在头上蒙上头巾(capite velato)。
【译注:capite velato意思是蒙着头,代表神至高无上而人在其面前保持谦卑,这是罗马祭祀的普遍特征,除了一位神:祖先之神萨吞(Saturn),在他的仪式里面是神蒙着头而祭司露出头,这被解读为帷幕之中的真理,因为萨吞是创世神,他的另一个名字是真理之父】
这部电影描绘了Amleth的神和Fjölnir的神之间的紧张关系,而奥丁教派和弗雷教派的这种紧张关系在北欧传奇中也有出现。在 Víga-Glúm Saga,Glúm 是他祖父建造的弗雷神庙Freyshof的监护人。他被允许吃来自弗雷神圣田地的食物,但他放弃了他父亲的神转向他母亲的神,奥丁。他的外祖父送给他一把长矛和一把剑作为好运的礼物。矛是奥丁的象征,奥丁也被称作Geirtýr,矛神,和 Geirvaldr,矛主。 Glúm 用这长矛杀死了弗雷田野的一个亲戚,导致这片田野被血染红,因此弗雷与他为敌,他被迫离开自己的土地。
正如之前提到的那样,Vatnsdaela Saga 说,武器不可带入弗雷神殿, 而Víga-Glúm Saga 表明禁止在他的圣地流人血。奥丁崇拜要求用在战斗中阵亡的人以及被处决的罪犯进行人祭,罪犯要被绞死或被长矛杀死。这种绞刑在Gudrun的挂毯有描绘,这个挂毯的设计是基于挪威发现的真实挂毯。
与之相反,弗雷崇拜里面明确禁忌流人血,更倾向于使用猪和马做祭品。在这部电影中,弗雷得到了一捆麦子,女祭司称之为弗雷的仆人。
有一种流行的迷思认为,弗雷是丰收之神。冰岛诗歌Gylfaginning解释说,弗雷与雨水和阳光有关,因此也和土地的收获有关,但实际上他虽然与繁荣和丰富有关,但除此之外,他从未明确和收获有关。而其他代表丰收的日耳曼神,例如盎格鲁人的女神Erca,被认为是大地之母,她相当于托尔的母亲 Jörd 。托尔和弗雷一样都是天气之神,所以可以认为,大地之母才是丰收之神,而因为托尔虽然是大地之母的儿子和天气之神,却从不称之为丰收之神,这里如此看待弗雷亦同理。
弗雷最初是贵族之神,也是收容贵族死者的坟墓之神。鉴于北欧传奇,可以理解为什么奥丁教派的人在弗雷神殿绞死活人祭品会让Fjölnir如此不安。首先是因为人血,电影里面女祭司甚至说“被他的血玷污了”。在这个场景里,男性祭品被倒吊起来开膛,他的血滴在一个被束缚的女奴身上,这个女奴将被献给弗雷——而这个绞刑处理明确指向奥丁,一个被绞杀的神。就像之前Hjalti和Hersveinn的牺牲一样,Amleth模仿奥丁八条腿的马把Sleipnir将牺牲的尸体肢解后吊起来。
但这令人疑惑,因为先前已经提到弗雷拒绝人祭。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这部电影的主要材料来源并非冰岛传奇,而是Saxo的编年史。他说弗雷是人不是神,他确实在瑞典的Uppsala进行人祭,所以可能Eggers延续了这个思路。但既然如此,为何女祭司会对人祭感到不安?这可能是因为这个被束缚的女孩是献给弗雷的,她被捆绑在神庙里,跪倒在弗雷的神像前。在牺牲仪式被打断后,Gudrun说:“弗雷似乎已经为自己选择了被认为适合献祭的人。”
但女祭司Ashildur正在准备祭祀,她召唤了一个“黑暗的女性灵魂”,并要求她用猎尸犬将祭品带给她的女主人。猎尸犬只能指代染血的Garmr,看守幽冥的狗,因此这里的女主人一定是指幽冥的女神,赫尔。在一个被删去的镜头中,女祭司Ashildur如此描述赫尔:“赫尔,幽冥大门的开启者,无情的女主人,准备好迎接被我们杀死的人。”所以这可能是在弗雷的神殿向赫尔进行祭祀?这不太可能发生,因为武器甚至都不能带入神殿。而且在Uppsala也没有发现Saxo所描述的人祭的证据。因此冰岛的描述应该更为可靠,因为他们指出作为和平之神的弗雷不想要人血。
【译注:因此这里对弗雷的祭祀是糅合了各种仪式碎片的导演想象出来的大杂烩】
前面提到弗雷圣殿的各种禁忌和非法行为以后,这使得Amleth的奥丁祭祀特别冒犯弗雷崇拜。因为Amleth在他叔叔统治的冰岛地区属于非法者,而非法者禁止进入弗雷神殿,更别说在里面洒人血。
女武神:Dark One Choosing the Slain
北欧神话中的女武神形象在这里非常突出,女武神就好像诺恩一样,是一种与死亡有关的半神类女性实体,一些专家认为主宰命运的诺恩和女武神是同一种事物,都被称作Disir。在Njáls Saga中,女武神甚至像诺恩一样和纺织有关。
女武神,瓦尔基里,意思是被杀者的选择者,她们与奥丁和芙蕾雅有关,收集死者的灵魂。在某些资料中,她们被描述为少女,美丽迷人的少女,但在其他资料中,她们可怕又丑陋。她们和乌鸦紧密相连,这很自然,因为乌鸦是最先抵达战场的动物,它们在死者的尸体上摘选。一个古英文诗歌版本的出埃及记将乌鸦称作 Wonn Wælceaseg,含义是被杀者的黑暗挑选者。许多北欧的描述将女武神与乌鸦尤其是奥丁的乌鸦联系起来。所以当乌鸦释放被俘虏的Amleth时——这是奥丁的女武神来抓他的灵魂——Amleth要说:“奥丁,让女武神,你的战争侍女,带我飞到你闪亮的大门。”然后我们看见奥丁本人站在Amleth身后,他肩上有两只乌鸦。
随后我们看到一系列梦,其中有瓦格纳风格的女武神,马背上承载着昏迷的Amleth。包括Heimskringla和Njáls Saga在内的多个来源描述女武神骑马,其他则指出女武神可以飞。而在电影这个场景中,是马飞了起来。
这个骑马的女人穿着金色的盔甲,仿古风格的头盔上装饰了一个天鹅,她还穿着一件斗篷,内衬白色的羽毛,这羽毛可能来自天鹅。这是指女武神与日耳曼传说中的天鹅少女的联系。她看上去戴着牙套,但这些是为了在她的牙齿上留下痕迹——这是一种得到了考古证实,但至今不明白含义的特殊做法。这样的牙齿被发现于英格兰北部。
Thórir的葬礼场景以女仆Kormlöth被举起三次越过门框开始,伴随她大喊着描述她看见的另一个世界以及另一个世界的人。以下内容出自ibn Fadlan,一名十世纪阿拉伯史学家,这是他对伏尔加河上维京船只葬礼的描述。
ibn Fadlan说,死者的一个女奴要被举起来越过门框三次,第一次她要说“我看见我的父母”,就好像电影里面Kormlöth做的那样。第二次要说“我看见我死去的亲人坐着”,就和电影里面表现的一样,只是电影里没有坐着这个描述。但第三次不同。根据这位阿拉伯史学家的描述,这个女奴要说她可以看见她的主人在美丽而又绿色的天国,“他和仆从在一起,带我去见他”。阿拉伯人用伊斯兰中的天国一词来描述维京人的翠绿来世,这似乎是说北欧人相信来世有一片青草地,例如有的地方被称作Folkvang,意思是人原野,Ódáinsakr,意思是不朽者之地,它也被称作 Glæsisvellir,意思是光辉原野。但在电影中, Kormlöth说“我在弗雷大厅看见了我的主人”,这与她效忠的家庭崇拜弗雷是一致的。
【译注:门框代表边界,因此越过门框意味着越过边界,意味着另一个世界】
然后她唱着挽歌,走近放在弗雷神像旁边的葬礼船。在阿拉伯学者的记载中,女孩要站在亲戚手上,亲戚要将她抬上船,旁边是一个肥胖的女祭司,阿拉伯人称她为死亡天使。阿拉伯语中天使和希伯来语一致,在拉丁语中都被翻译为天使,但在维京语境下,更好的翻译是女武神,这些是北欧异教中与死亡天使对等的事物,它们与死亡有关。因此女祭司,在这部电影中是弗雷的女祭司Ashildur,在宗教功能上她是一名女武神,因为她选择了被杀者——但这会令她变成奥丁的女祭司,而不是弗雷的女祭司,因为现实中弗雷的女祭司不会执行人祭。
在阿拉伯史学家的记载中,随后,女孩要取下她佩戴的珠宝,但在电影中,女祭司把剑放在了Thórir的尸体上,在考古中有时会发现这样的墓葬,但更多时候是放在尸体旁边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死者在来世需要武器,所以他们和武器一起下葬。可以看到死者的鼻孔被堵住了,这和Egil Saga的描述一致,Egil闭上了他死去父亲Skallagrim的眼睛,鼻孔和嘴,这可能是害怕死者的灵魂在葬礼完成之前逃离。
随后,女祭司Ashildur递给Kormlöth一个装满迷醉饮料的角,就好像阿拉伯史学家记载的死亡天使交给女仆的那样。一旦这个年轻女仆完全陷入迷醉,她就会被带到一个特定帐篷里面,并被死者相关的六名男子强奸,但这部分没有出现在电影里面。然而,在她喝的时候,确实能听见敲击盾牌的声音,根据阿拉伯史学家的说法,这是为了淹没她在强奸仪式中发出的哭声。此外,阿拉伯史学家描述说,在这些发生之前,她要进入她主人手下的帐篷,并与里面几个人发生性关系,之后她要这样说:“告诉你的主人,我这样做是出于我对他的爱。”
根据阿拉伯史学家的记载,在葬礼的初始阶段,他们牺牲了两匹马,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并将它们放在船上。但在这部电影中,马被Thórir的弟弟祭祀的同时,女仆Kormlöth被两个人从后面勒住,被女祭司Ashildur刺死。阿拉伯人记载说,当死亡天使刺伤她时,有两个男人用绳子勒死了她。一个碗被用于从马身上收集仪式的血,然后Gudrun王后将血洒在她的家人身上。这在Heimskringla中的善王哈康Haakon的故事中被证实。在耶路节(Yule)宴会上,一匹马被献祭,其所有的血都被称作hlaut,这些血被收集到一个称作hlautbolli的碗里面,并用祭祀树枝在神像和在场的人身上洒血,在场的人被称作hlautteinar。但动物的肉会被拿来炖,用作宴会的食物。但这主要是描述的献给奥丁的耶路马祭,同时更可能献给弗雷的是耶路猪祭。
【译注:挪威王善王哈康在剧情中是夺走Fjölnir的国土,将之驱逐到冰岛的王。他是一个同时执行异教仪式和基督教仪式的王。耶路节被合并入基督教圣诞节就是在他任期内进行的。他推动了挪威的基督教传播。归功于他,许多耶路节的习俗得以被记载】
弗雷和马以及马祭祀有关,圣马被保存在他在挪威Thrandhein的庇护所中。当它们被献祭时,据说它们被献给弗雷以供他食用。维京马祭是印欧传统的一部分,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晚期。罗马沦陷后,日耳曼人首先在德国境内的葬礼上祭祀马匹,这种习俗很快传播到斯堪的纳维亚和英格兰。这种传统在斯堪的纳维亚持续时间最长,在Oseberg地区发现的最著名的九世纪船葬礼中有十到二十匹被斩首的马的骸骨。
【译注:尽管这里指出弗雷和马祭祀有密切关系,但正如之前提到的,在耶路节的时候对弗雷的特别祭祀是猪】
在电影结尾,Fjölnir为Gudrun和Gunnar提供了另一场斩首马的祭祀作为小型即兴葬礼的一部分,但这场葬礼中没有船。日耳曼人五百年来在葬礼中使用船。有时被献祭的动物和死者被放在船里,然后被埋葬在坟堆里,就好像更早之前Amleth去取剑的坟堆那样。但其他时候,正如ibn Fadlan见证的那样,他们会点燃船只,焚烧里面的死者和动物。显然一个维京人向他解释了这么做的原因:“你们这些阿拉伯人是蠢货,你们把你们最亲近和最尊敬的人带到地下,让昆虫和蠕虫吞噬他们。而我们立刻把他们烧掉,送他们去天国。”因此,焚烧是加快前往下一个世界的方式,但无论焚烧还是埋葬,都需要船帮助死者进行在地下世界的旅程,因为他们将幽冥想象成一个有许多河流的地方,穷人必须涉水通过,但富人和权贵可以更舒服的坐船航行。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好的维京电影。而Eggers显然是他们那一代导演中最有才华的人,所以无需穿上礼服就可以预言这部电影将进入影史。真诚地希望这里的解说激发了观看者对于日耳曼异教的兴趣,而作者Tom十三年来都在为这个主题制作视频,他的很多视频可供感兴趣的人继续对异教的探索。只要在Patreon和subscibestar网站支持他(付钱),就可以支持他继续制作这类视频,并得到他的访谈和大量独家信息。如果不愿意付钱(继续白嫖),就请订阅和点赞并将认为不错的视频分享给感兴趣的人。
【译注:这篇内容大部分还是对于具体的仪式的解释,而不是所谓神圣的相关观念的解释,该作者也默认观看者对于所谓神圣可能具有一定的认识。因此对于没有相关概念的观看者来说,可能神和仪式在整个故事中的运作方式是难以理解或可有可无的,而稀缺的人力却如同充满富余一样被用于牺牲这点从经济学角度出发的看法也是现代人理解这些行为的一大阻碍,更何况这些行为的背后所体现的与现代文明不同的野蛮特性。通过这篇分析还是可以看出来,不少关于北欧异教的现代重构依然是建立在对于神话文本的解释上的,这是因为北欧人不像罗马人和基督徒那样习惯以文字具体描述仪式过程和相关观念,而如今有的原始材料都是北欧基督徒作者在对祖先的自豪感中写下的,即便如此仍然存在误读和为适应当下观念而将原始内容改编或进行合理化的重述,这也为后世理解北欧人的生活增加了困难,更何况现代艺术重构也是在浪漫主义的影响下作为另一种不同于“奴隶和阉割过的”基督教的意识形态进行的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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