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山中驾校》(以下简称《森山中》)是漫画家真造圭伍的出道作,也许你两个都没听过,那只能说有福了。真造圭伍这个人真的是太厉害了,现在有汉化的主要有这几部:《我们的喷火祭》《野猫与杂草》《东京宇宙人兄弟》,正在连载的《平屋小品》,和一些零散的短篇。建议,无脑看就行了。
《森山中》,我非常喜欢,讲的大概是没心没肺的大学生佐藤清高生活在乡下,晚上意外被黑道开车撞飞,却奇迹般的毫发无伤,为了打发他,黑道大佬让他在驾校免费学车。而当时撞飞他的司机,正是清高多年未见的高中朋友,轰木。两个人就在这森山中驾校,开始了学车生活……
作为出道作,《森山中》可以说是个人气息浓厚,人物不仅画得都很有个性,实际上在剧中也很有个性,加上本作比较慢热,可能会变得有点劝退。但,耐心读完,会惊叹于故事讲得真好,情感拿捏得如此准确,使一种复杂的情感会涌上心头,是平易、温暖的怀念,夹在着些许后悔与释然,让人忍不住感慨。
依旧是无顾虑的全剧透,依然推荐自行去看漫画,一共也就二百多页的一个单本,翻翻很快的啦。
一切始于一场偶然。一边是清高吃完饭,骑个车准备回家,走田边夜路;一边是轰木,被黑道大佬怂恿,虽然不会,也被迫开起车来,于是发生了场意外的车祸。
巧的还不只这些,清高和轰木是旧时相识,因为一些原因一起报名了驾校。萍水相逢,带来了剧中最大的张力,作为“没头脑和不高兴”组合,二人的人物形象初看反差如此之大,却会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互动,关系不断变化。
清高一看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整天脑子里不想事,没有一个正形,完全一个一般大学生应该有的样子(?);轰木则少年老成,出场西装革履,面对大佬和死亡威胁面不改色。这两个人居然同龄,只能说,那要么是清高太幼稚,要么是轰木太早熟。
有几处很有趣的细节,可以对比。一个是大太阳下休息,轰木会很自然的坐在没有人的座椅上,哪怕会被烈日直晒。而清高却完全没有有距离感,招呼轰木一起过来坐。
然后,贡献了本作一组对应大跨页的第一张。我很喜欢这些没有气泡的对话,就这么嵌在画面里,融入其中,日常感拉满,如身临其境。让人能一下子就想象出那副场景:夏日炎热的操场上,三人汗流浃背、百无聊赖,在蝉鸣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打发时间。
第二个细节是,驾校的都纪婆婆叫二人进办公室,清高一点顾忌没有就进了,轰木却看到了办公室门前贴这一张“学员免进”的纸,有所顾忌。
漫画中还不止一次地明说,轰木是不自由,清高是如此自由。
这种对比在第七回,达到高潮,这回我真觉得是神回,会惊叹于作者交代剧情的效率之高。去考临时驾照,清高一把就过,轰木遗憾落榜。到驾校报喜,却发现只有平时一直不见的老爹威一郎在,介于清高已经可以上路,就提议开车出去兜一圈。
第一次的兜风之旅开心愉快,顺带开启了下半场,去喝酒,威风正劲的清高喝了酒,更是肆无忌惮、满嘴火车,气氛却在轰木所在组的黑道大佬到达后,急转直下。
期间,不仅真性情,还懂得人情世故,威一郎老爹的人物塑造可谓一气呵成。闲聊间,轰木的身世、清高的梦想,也顺带被讲出。
但最重要的,还是对比:清高的KY聒噪,轰木的审慎寡言;清高的始终如一,轰木的瞬间变脸;喧闹的酒家,和轰木冷清的居所……
然而,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他好我不好”的故事。随着故事的逐渐展开,会发觉,两人的处境并不像他们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轰木的不自由,或者说压抑,背后自然是极其不自然的生活状态,怎么说人也是道上混的。切手指、拷问、防弹衣、殒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实实在在发生着的是轰木习以为常的事情。
但感觉,轰木的状态又其实和很多人还是有点像的。有时人生的分支并不需要,或者没有余地让我们去自己选择,别人来侵害,我们就反抗,别人伸出援手,我们就接过,很多事情总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着,而我们又正好年轻,缺乏做出判断的能力和经验,只随波逐流,不知不觉间,已然进入了某种轨道,身处某种境地。
就像轰木,出生福利院,不善与人交往,性格冷淡、直接,在生活中一路被人推着走,说打架就打架,说进组就进组,说染毛就染毛……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有一天我们会突然醒悟,开始反思,这一路都在到底是不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有一天,轰木也就突然开始了思考,自己生活中的流血、枪击、斗殴,难道真的是如此理所应当的事情吗?包括大佬让自己考的驾照,像是一份最后通牒,如果说现在还有机会抽身,那么拿到驾照就意味着将彻底与黑道生活绑定一起。
轰木的驾照像是一种想要逃离,却又不可能真逃走的命运、责任,向他袭来,让他手足无措。
而到清高这边,其实问题也很大。对他生活的描写并不是全都乐乐呵呵、无忧无虑的,甚至可以说,也是一团乱麻。首当其冲的是家庭矛盾,失业在家、暴力的父亲,软弱讨好、唯诺的母亲,家里的气氛尴尬到爆,只想让人逃离。
清高的自由,和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为之下,埋藏的是迷茫,他想要尽快独立,逃离自己的家,摆脱这个小镇。用拉面碗硬核喝酒、对驾校咲姐姐开始自说自话的爱恋,他几次试图让自己变得像一个大人一样可靠、独立,可是每次都因为不够成熟而洋相百出。
包括驾照,其实驾照本身带有特殊的含义,像是一种变成大人的象征意义。一般来说,学驾照的时候都是高中毕业或是大学在读,刚成年但还未工作。驾照像是一个必须要取得的资格,一种经验资本,将有利于我们走向社会,我想这点大家多数应该有所体会。
因此,和轰木的情况不一样,清高考取驾照,是需要的一个证明自己的手段,他要独立,成为一个成熟的人。
就是这么两个人,在驾校里相会了,带着彼此的问题。然而,驾校是一个特殊的场合,有可爱的人、聊不完的话题、共同的目标,更重要的是不用去想那些生活中的糟糕的事情。
很明显,轰木第一次开怀大笑就是在驾校,被清高逗得。而清高也只在驾校里,展现出他的活宝天赋,不像在家那般呆若木鸡。难能可贵的友情就此降临,自由和不自由,成熟与不成熟,迷茫与压抑,稳重与果断,在期间找到了彼此调和的点。
第六话堪称最浪漫的一话,轰木陪着硬核喝酒之后的清高一路散步,听他狂喷牢骚,不时搭话,走在之前上学的路上,回忆起了往昔……夜游、酒精、回忆,贡献了本漫画里我最喜欢的一格:
第八话堪称最细腻的一话,轰木的焦虑到达定点,面对山中树林,他轻声说出了心声,却被清高敏锐地听到了。“如果这是你自己考虑后的结果,我觉得很好哦。”清高说道。到了第二页,仅有一小格的闪回,一瞬间轰木想起了与清高的初识。
当时还是高中,轰木决定加入了黑道,最后一天到校,却被清高搭话,进行了一波谜之对话,是最初也是最后一次的交流,清高还从轰木那里毛了一本官能小说。清高因此记住了轰木这个人,而轰木第一次被同学搭话了,更是让他在多年后,对此仍记忆犹新。
那么还记得这个故事是怎么再次开始的吗?是一场意外,让原本早已没啥关系的二人再一次聚到了一起,带着彼此的重重心事,在驾校里重聚了。但,这个意外的夏天里有什么事实被改变了吗?不,什么都没有改变,清高的家里还是一团乱,轰木的黑道生涯依然再继续……
面对困难的时候,我们总归需要一些勇气,用一点好事来抚慰伤口,在某个地方偷一些安宁,无忧无虑地呆一会儿,倾诉一点心中的烦闷。那天晚上的散步,山中的倾诉,大杯的烧酒,一起去的商场,长椅上的闲扯,这些不会改变任何东西。但,我们会笑,欣然微笑,开怀大笑,豁然一笑,不停地笑,然后把这些生活的瞬间装在心底。
等到夏天结束,别离终至,我们会收拾行囊,回到人生大事中去,想方设法去把难关给渡了,原来未来并没有那么艰难,没必要有那么多迷茫和压抑。我们也从此不再相见,天各一方,任时间流转,记忆会被淡忘,直到我们再记不清彼此的名字——这也是《森山中》很有趣的一点,除了佐藤清高外,漫画里没有出现过任何完整的名字。
因为彼此的名字并不重要,我们心中还装着更加沉甸甸的东西:那天晚上的散步,山中的倾诉,大杯的烧酒,一起去的商场,长椅上的闲扯……以及驾校里的那个夏天,快乐,无忧无虑。
毕生难忘,它们是生活中偶然飞入心间的精灵,是温润火苗,是我们继续前进、翻山越岭的力量之源。
所以,为啥社交,因为有些赠予,除了人,不可能有别的东西给得了,还得看时机。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总是顾此失彼,容易被一些大道理、大计划所挟持,整天钻营、谋划,锱铢必较,背负起假想的人生重担,成为一个可鄙之人,还满嘴迫不得已、形势所迫,“我也不想这样的”。
也许人生并没有那么多大不了的问题,需要如此枕戈待旦,天天紧张得要死。生活中该是有些意料之外的好东西的,会被一些偶然送到我们身边。
这就是看完《森山中》后最大的感慨:我衷心希望所有人都能学会感受这些瞬间,而不要让它们白白地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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