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3年6月23日下午16:25分,荷兰鹿特丹市索诺伊大街路口,一个小男孩正在东张西望准备着过马路,想要前往杂货铺买一卷卷纸。小男孩知道妈妈喜欢去一条街外的那家大超市买,那边的种类多,也有家里人习惯用的那款;但是路口对面就有一家杂货铺。这是家很老的杂货铺,卖的东西大多不尽如人意,但总体而言该有的都有。绿灯亮了,小男孩犹豫了,他不太想多走那么远路,就为了买那个名字在某个外语里叫“时间”牌子的纸。反正不过是临时买一卷,明天妈妈自己去超市会买一大堆她想要的牌子的。
小男孩耸耸肩,本想抬起头就这么走向老杂货铺,但不知怎地,突然间他感受到了一种无比奇妙的力量硬生生将他定在了原地。他似乎感到,他要做的这件事是不对的,他应该乖乖听妈妈的话,“时间”确实无比的重要,而这件事的重要程度甚至可能影响他的一生。
红灯再次亮起,但此时小男孩内心已经确定了答案,他要去超市买那卷大家都喜欢的纸巾。
后来,小男孩顺利到了超市买了纸巾回到家,大家都很开心,因为家里已经完全没纸用了,而小男孩的弟弟正因为鼻塞难受的哇哇大哭;又因为这是全家常用的牌子,所以完全没有问题。然后小男孩长大了,学习成绩很好的他一路读到博士,后来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证券交易经理,资产最盛时在纽约、伦敦、上海、巴黎等多地都有大量房产。然而在他四十五岁那年,就在他的双亲因意外突然去世后不久,他的亲弟弟却利用他的信任让他狠狠地从天堂跌入凡间,苦心经营多年地一切如繁花般倏然而逝。他无法接受这一切,他不理解一切是为什么。但他没有因此而彻底一蹶不振,终于在二十五年后,他再次用一系列亮眼的成绩为自己在证券市场上再次赢得一席之地。
而如今,又过了二十五年,这位老人正躺在“钟山临终关怀中心”的“机遇室“中。
这是一间近乎圆形的空旷房间,一眼望去似乎棱角这个词被词典抹去了一般。老人躺在房间的正中央,舒适地躺在一张正在缓缓升起的悬浮床上。一台复杂而精密的仪器在老人的头顶漂浮着旋转,而悬浮在老人四周的一些几何体仿佛时间并不存在似的,略显诡异地静止着。它们都是这伟大而巧妙的“机遇室”的一部分。就这样,老人了却了自己的遗憾,悬浮床缓缓驶出,将老人送回自己的房间。很难看出他的表情是忧是喜。
杰克站在巨大的窗前,看着从机遇室内传出的图像百思不得其解。他转向身后,对着一位中年年纪科学家模样的女士说:“为什么啊?李院长,他这辈子,九十多年来,做过这么多事,而当他真的有机会改变一件最最最让他抱憾终生的事的时候,他却选择让小时候的自己换一家超市买纸巾?“
李院长笑着耸了耸肩,“有能力来我们这里接受服务的人不说各个都曾是风云人物,也都至少在财力上富可敌国。但在捉摸不透的命运面前,他们也都不过是普通人。虽然我并不相信所谓命运。”李博士飞快地补了一句。
“你说,会不会是他始终还是狠不下心来提防自己的亲弟弟?”
“你很善良嘛。不过根据我这些年的经验,我觉得不是这样。喏。”说着,李院长将一本老人的自传——或者说“前自传”——递给了杰克,杰克接过来,看到李院长所指的段落有这样几句话:
“说来或许荒谬,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我当年处于孩童性子的无知之举是否真的阴差阳错间改变了我弟弟的人生。若不是那卷劣质的纸巾,我的弟弟断然不会患上鼻炎,也就不会在同学的嘲笑中度过童年,也就不会用暴力反击那些嘲笑他的人,更不会因此被迫辍学、与我的父母争吵乃至决裂。如果一切都不是这样,是不是他的人生会远比现在幸福。或许他对我的恨也来源于此吧。”
“所以说,”李院长笑着将书合上,带着杰克往办公室走,“事实远比你想的要简单,也更扯淡。但人就是这样的,在这儿多工作一段时间你也会明白的。得克萨斯州或许从来都没有什么风暴,只是人们更愿意相信蝴蝶而已。”
李院长停下脚步,看了看走廊另一端缓慢移动的老人背影,又看了一眼身边机遇室的门牌。
建院之初,李院长本想将房间命名为“遗憾室”。毕竟这台仪器能给人一次真正意义上穿越时间弥补遗憾的机会。虽然人类至今没能研发出真正意义上的曲率引擎,但通过对曲率的反向运用,结合意识量子态最前沿的研究成果,十年前,李海博士和邓翔博士团队成功制造出了这台堪称魔法的仪器。简单来说,它能通过反曲率引擎的瞬间加速来引导一系列量子层面的链接,从而让参与者的一段意识或话语跨越时间维度,以类似“颅内低语”的方式传达到参与者“曾经”的脑海中。换句话说,就是能让参与者对过去某一时刻的自己说上一句话。虽然只有短短的30秒,但据绝大多数参与者说,这已经足够改变一切。
“我还是想不太明白,”杰克看着李院长办公室内机遇室的说明书,思考着,“大多数人都会把这唯一的一次机会浪费在这样的事上吗?”
“浪费?或许对我们来说是的。但这就是后来我们把这间房间改名为‘机遇室’的原因,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觉得这能开启他们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我也说不好他们到底是相信命运还是相信自己多一些,但他们往往觉得自己遗憾的根源都是在一件阴差阳错的小事上,也觉得解决了那件小事就能彻底改变一切。”
“科学而言,我觉得所谓一个人的命运只不过是无穷时间线中众多随机碰撞得出的一个偶然解,虽然对于个体而言它几乎是必然,但这不代表有什么事是一定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真的有人能通过机遇室改变过去从而影响现在?”
“他们都会真的改变过去的。明天,你再去街上买一本他的自传,你会看到他的弟弟并没有在六岁那年因劣质纸巾而患上鼻炎,而是在八岁那年因突然的流感引发了鼻炎。他的一个念头,挽救了那孩子的鼻子整整两年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杰克愣了一下,接着更急切地问到:“等等,那也就是说,虽然他确实改变了一些事情,但最后他的弟弟还是因鼻炎而遭受了嘲笑,也还是最终离家出走,乃至后来的破产东山再起什么的,全都没有改变?”
“当然不是。如果你问我在这个案例里什么是命运,我会告诉你他弟弟体内易患鼻炎的基因是命运的一环,他的父母甚至他本人对他弟弟的溺爱是命运的一环,至于他本人所取得的成就,无非是客观环境与自身努力的结合。这和虚无缥缈的命运没什么关系。但他本人在自己的这段经历中能改变的事情确实不多,因为世界并非围绕他一人所建。所以在他自己的视角看来,可能不得不感慨命运弄人吧。”
“我现在更糊涂了。”杰克放下了手里的小册子,却又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想看看博士说的是不是其实册子上都解释过。“那我再问个问题吧,有没有人曾经对过去的自己说过一些不这么…微不足道的事?“
“有啊。不过通常只有两个结果。第一种,”李院长看了看桌子,掏出一支钢笔递给杰克,“如果此时你脑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对你说,用钢笔杀了我,这样就能消除未来人类的粮食危机,你相信吗?”
“就是这样。未来看来合乎逻辑的判断与选择,或许对当下而言不可理喻。而第二种,我只能说,人啊,永远还是无法逃脱自己所处时代的局限性。他们哪怕提前知道了一些避免错误或获得成功的方法,也做不了什么。就像给原始人一艘飞船,他们也无法成功登月一个道理。”
“但是…我想到一种可能性。”杰克看起来思路清晰了一些,“如果一个人将想要自杀的意念传送到自己人生的灰暗时刻,那确实是很可能诱导他自己自杀的,对吧?可这样一来他就会提前死去,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这难道不是形成了悖论吗?”
“终于问到关键的问题了。”李院长露出了欣喜的神情,“我就知道程教授推荐来的人不会错的。你跟我来。”
走廊一尘不染,一切都仿佛崭新出厂一般,柔和的光从隐藏在墙壁内的光源中流淌出来,让整个空间浸泡在一种令人舒缓的氛围里。两人走了很远,远到杰克都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别的建筑里去。终于,李院长停在了一扇没有标签的门前,在空无一物的墙壁某处挥了挥手,杰克隐约瞥见头顶的摄像头似乎动了一下,随后门便开了。
门内的空间已经无法用“房间”二字形容:他们正处在两片巨大穹顶的夹层内,优雅而冷酷的弧形让杰克向任何方向都看不到尽头,而弧形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闪烁着光点的设备。杰克对这些专业级的电子设备几乎是一窍不通,只能猜测它们或许是某种服务器或——
“这些是你们程教授当年参与建设的量子计算机矩阵。这里只是一部分,地下还有一些。”李院长的话打消了杰克一部分疑惑,但他还是完全不知道这些东西与机遇室有什么关系。
“现在让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李院长似乎完全看出了杰克急切的困惑,但语气依然不紧不慢,仿佛在介绍自家客厅一样随和,“从你踏入机构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进入了所谓‘机遇室’。那间小房间嘛,一方面是为了方便操作,另一方面,主要是为了能够让一切看起来更好看一些,大众也更能接受一些。”
杰克跟在李院长身后,沿着弧形的步道向深处走去。虽然他是程博士的爱徒,也是一名小有成绩的理论物理学博士生,但量子计算机领域确实并非他擅长。李院长继续说道:“这一巨型量子计算机矩阵的计算能力,想必你应该有一个大概的概念。接下来我来给你解释一下‘机遇室’到底是如何工作的,虽然这和你在这边实习的工作内容没有直接关系,但基本原理还是必须要讲清楚,省的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李院长停在了一处屏幕前,屏幕上演示的则是整个机构的简图,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了一个近乎球体的形状,而他们现在正处在球体上方的某个位置。
“如你所见,这一设施十分庞大,但简单来说,这一设施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就是刚才我们所在的内部空间,里边与一般的临终关怀机构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我们的收费比较贵,使用的设备和人员也都是最顶级的,而已。
“第二部分是深埋在地下的量子加速设备,也就是大众口中的‘反向曲率引擎’。虽然具体原理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这个你肯定明白。但总之,这一设备是整个‘机遇室’的核心单位,除检修人员和我本人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访问权限。”
杰克点了点头,此前他对这一技术的全部了解仅停留在程教授给他看的有限几篇论文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甚至都不太相信这一目前最接近“时光机“的设备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李院长指着屏幕继续讲解着:“第三部分是我们目前所在的这一空间,这里的服务器与计算机用于整理计算参与者所想要定向传送意念方向的时间坐标,并计算所需的能源。实际上,这也是我们高定价的原因之一。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十秒,但这一过程所需的能源十分惊人,即使在解决了能源危机的今天也不容小觑。也正因如此,为了防止资源浪费,事实上在参与者进入机构的那天起,我们就会调查清楚参与者的底细,并提前询问参与者的意向,提前开始计算与准备。
“这一过程大约持续一个月,知道最终签署协议确认一些细节为止,不过这些都是服务部门的工作内容,和你以后来实习的技术部门关系不大,你只要了解就可以。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答了你的问题,如果我们真的发现参与者有回到过去劝自己自杀这一倾向,我们当然并不会无条件地满足参与者,反而会为参与者提供心理咨询干预,毕竟我们还是一间临终关怀机构,临终者的心理问题也是常见问题。”
李院长笑了笑,但杰克还是继续问了下去:“但我说的那个情况还是有可能发生的,对吧?如果参与者早就计划好的话。”
李院长点了点头,“确实,所以接下来要说的第四部分才是我敢保证不会出现时间悖谬的信心来源。第四部分就在我们的头顶,也是整个机构的上盖部分。相信你在进入机构前也看到了,这是一栋庞大的建筑,但实际上内部空间却只有地上三层与地下两层。除了刚才说的那些设备,三层以上的所有建筑空间,实际上都是一台更为庞大复杂的量子计算机。它的设计者是我的搭档,已故的邓翔教授,也是你们程教授的老师。它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你猜一猜?”
“可以这么说,但不完全对。准确的说,它能够模拟出时间悖谬。”
“但这相当于需要计算参与者一生的数据,甚至相当于在数字层面上复制了一个人出来!”
“这就是它即使使用了最先进的量子管技术,却依然需要如此大体积的原因。当然,实际上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傻。它拥有访问2030年以来所有虚拟数据的权限,也拥有一定的自主搜寻信息的能力,并能够通过计算模拟还原出有限的现实。事实上,不只是参与者进入机构后,早在他们签下参与合同的那一瞬间开始,或许是几年前甚至十年前,计算机就已经在计算参与者一生的全部数据。所以说,早在参与者进入机构之前,这台机器就已经了解了参与者一生几乎全部的可能性,并且从根源上规避了严重悖谬的产生。当然,这也给参与者提出了一些限制条件,例如无法允许参与者回到2030年之前,也不能允许参与者回到他们签下合同之后。但这是必须的牺牲,毕竟我们还无法准确预测未来,参与者选择的时间节点距离现在越近,对未来产生影响的风险也就越大。”
杰克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有点想不通这一切到底是如何成为现实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在屏幕上看到参与者脑内的世界。”李院长继续解释道,“那其实并非现实,而是计算机模拟出的结果,与参与者真正感受到的也有所不同。继续,因此虽然刚才你已经目睹了咱们的参与者将他想要传达的信息传达了出去,但实际上这一信号还暂时没有被发送到八十年前那个小男孩的脑海中。目前真正接收信息的,是计算机内模拟出来的那个小男孩。直到今天晚些时候,计算机将这一行为的影响计算完毕、确保不会出现严重后果后,才会真正的将信息传达给地下的曲率加速设备,从而真正的‘改变历史’。我们称这一结构为‘安全网’。虽然听起来有点骗人的嫌疑,但我们认为这是必要的。当然,我们不会处于道德或法律的原因干预参与者的想法,我们只检测时间谬误,没有别的。”
在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杰克心里隐隐地有点失望。虽然他明白,这里所拥有的一切是目前人类科技能达到的几乎最高成就,但他心里始终觉得有哪里缺失了些什么东西。他略显心不在焉地听完了李院长对他未来一年实习工作的安排,面对未来上司、技术部主管提出的各种问题也对答如流,但始终隐约地藏了一个问题在心口——
“最后,还有什么问题吗?”时间过得飞快,下班的时间已经近了。安排好未来的上班时间,李院长还亲切地跟杰克聊了聊程教授的近况,这两位科学家似乎私交甚密,但工作原因限制许久未能见面。李院长已经站起身来准备送杰克出去,但无心客套的一问却让杰克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李院长,刚才所说的一切,是否意味着,虽然我们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发明了时光机,但历史依然无法被改变?”
李院长愣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并非在她意料之内。她坐下沉默了一刹,很快依然用她温和的语气回答道:“你还是在纠结关于命运的问题,对吧?”
“我知道您已经将一切的原理解释的很明白了,我也早就看过相关论文和技术分析,但这个念头还是始终萦绕在我脑海里,那就是无论我们做些什么,都无法摆脱已经既定的事实。如果我们无法改变过去,那当然意味着未来也是没有无限可能的,不是吗?”
李院长再次陷入沉默,这次时间要稍稍长一些。随后,她开口说道:
“根据机构里一份笔记记录,目前咱们看到的整个结构,包括机遇室这一概念,是为了解决全球能源危机而建设的。但正如你所知道的一样,自2035年核聚变技术和2073年光伏技术突破以来,人类并没有过什么能源危机。”
“我也不知道,因为理论上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份所谓的笔记也不应该存在才对。不过我想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可能没法说服你,那我给你讲一个过去的故事吧。
“你们程教授的老师,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邓翔教授,是10年前去世的。他是我的搭档,也可以说是我的老师。在我们年轻的时候,他是一位举世闻名的天才,虽然只比我大了十多岁,但他早在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在量子物理学领域很有成就,被誉为‘同时拥有了爱因斯坦与霍金的灵魂’。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年过四十,正在学校任教,而我当时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医学生。正在读博士的我本与他没什么交集,但他和我当时的导师有些私交。
“说来像是自夸,我当时也被一些媒体称为是医学理论研究界的新星天才,我的导师对我也是颇为器重,经常推荐我参与一些超出我当时水平范围的前沿项目。就是在其中一个项目研讨会上,我认识了邓翔教授。那个项目其实就是如今‘机遇室’这个项目的雏形,但当时的我对量子物理一无所知,邓翔教授也对人体神经系统以及人脑的运作一窍不通。不过很快,我们发现了这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学科之间可能交叉的部分:人的大脑工作原理与量子计算机有许多相似之处,而进一步,或许人的意识能够被量子概念解释。虽然这在当时是未被证实的疯狂想法,但我们也并非孤独前行,早在21世纪初期就已经有学者对此展开研究。
“项目进行了一年多,我和邓翔教授相互学习了许多,但同时我自身的学业也在继续着。临近毕业,我却遭遇了两难的抉择:我可以继续从医,那是我自小以来的梦想,也是我此前引以为傲的本领;我也可以全职加入邓翔教授的项目组,继续这一疯狂且虚无缥缈的研究。说老实话,当时的我十分犹豫,因为即使是现在的我看来,这两项事业也都是值得为之奉献终身的。出乎我意料的是,邓翔教授竟亲自来找我,这让我受宠若惊。他足足劝了我一个小时,还引用了当时我最喜欢的书《追忆似水年华》里的名句。说来惭愧,正是这点让我下定决心,因为当时我并没有将正在读《追忆似水年华》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因此当熟悉的句子从他口中说出的时候,我觉得冥冥之中这就是对我未来的暗示。
“后来的事你也能猜到,我们一起合作了二十几年,期间也得到了无数各界顶尖头脑的参与和各方帮助,终于在十年前完成了这一奇迹。但其实,住进这一临终关怀机构的第一人,正是邓翔教授。那时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六十多岁的年纪却几乎看上去像是百岁老人一样,虽然他的头脑还是如二十岁般敏锐。那时我才知道,他患有一种罕见的神经性疾病,早在四十岁左右就已经确诊,但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他自知自己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了,但好在他已经亲眼目睹了自己毕生心血落地的那一天。顺理成章地,他也成为了自己得意之作的第一位使用者。
“由于时间仓促,当时的我还需要对设备进行进一步调试,正准备开业的机构也有海量事务需要处理,报名的潜在参与者们也让我忙得焦头烂额,因此我并没有参与邓翔教授那些操作的相关处理。然而就在他真正安排进入‘机遇室’的前一晚,他将我叫到了他的病房,并问了我最喜欢《追忆似水年华》中哪句话。我十分困惑,但还是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也正是当年他对我引用的那一句。
“后来,邓翔教授去世后,他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其实他此生从未读过《追忆似水年华》这本书,而他在‘机遇室’里做的事情,正是将我引用的那句,传回了他过去的脑海中,也就是他来我学校劝我那天的脑海中。
“再后来,我在他给我的信里发现了一串文件索引坐标,通过那坐标,我在楼上那台庞大的机器里找到了一份笔记。看起来像是一份手写笔记的扫描件,而那笔记与我熟悉的邓翔教授笔记既相似却又有所不同。那看起来像是一个更健康的、握笔更稳的人写下的文字。
“正如我此前所说,笔记中提到这台机器实际上是为了解决能源危机而建,而根据笔记中的描述,那时的邓教授颇为孤独。虽然他拥有世界各国政府提供的大量资源,但他始终处在一个孤军奋战的状态,项目进展也十分缓慢。但不同的是,他在五十岁那年成功治好了他的罕见病,而他的主治医师则是一位年少成名的医学天才,名叫李海。也因为没有疾病的困扰,邓翔博士在八十岁那年——也就是现在的‘十年后’——终于完成了‘机遇室’设备的搭建,但由于一切都已经太迟,地球上仅剩的能提供给设备的能源只够完成两次启动,并且没有任何多余的能源用于检测谬误。
“笔记只写到这里。我至今不知道这份笔记究竟是真是假,当我想,无论是哪种可能哪个时间里,邓教授走进‘机遇室’的那一时刻,想必都已经在心中鄙视了命运无数遍吧。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觉得,这比任何所谓命运都要更真实。”
第二天,杰克早早起床,一如往常一样飞快地吃好早餐,但比往常花了更多时间在整理仪表上。今天是他正式开始在“钟山临终关怀机构”实习工作的第一天,昨天李院长说的一切他还牢牢记在心里,也记得李院长十分讨厌邋遢形象与迟到。地铁上,晨间新闻一如往常播报着,荷兰一位金融大亨近日宣布,将自己的全部遗产留给自己的多年搭档,也正是他的亲弟弟。杰克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位金融大亨有很深的印象,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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