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轮胎完美的安装在面包车的车桥上时,它想起了他被抛弃的那天。在十年前一个抑郁的黑夜,漫长的道路延伸至黑暗的尽头,车主急匆匆的卸下损坏的轮胎随意丢弃在路边的草丛上,然后草草安装上备用轮胎驾驶面包车逃离此地。孤独的凄凉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车灯的远去降临在轮胎身上,它望向道路尽头消失在黑暗中的面包车。因无法见到挚爱的绝望爬上轮胎的胎肩而后延伸到损坏的轮辋,轮辋此刻冰冷凄凉好似死人的心脏。如果它有双眼,那么它一定会睁大痛苦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天空,死不瞑目。但是三天后,一双粗糙干涸充满油污的手重新将它拾起。从这双手的主人憔悴疲倦的神情中,轮胎知道他和自己一样被迫与挚爱分离。而现在他们拥有了彼此,也就拥有了一次复仇的机会。
那个人将轮胎带回一个充斥机油,橡胶,铁锈气味的房间。用他指尖发黑的手清洗轮胎身上干涸的褐色物资和夹在橡胶胎面上的白色杂质,娴熟的敲击弯曲的轮辋使其恢复正轨。从他干净利落的手法中轮胎知道他一定是个优秀的汽车修理师傅。修理师傅一遍一遍不知疲倦的检查轮胎上每一处损耗和磨痕,从刻在金属轮辋上的标识到橡胶胎面的材质与结构,修车师傅像是重新铸造过轮胎那般,甚至能够辨识出轮胎安装在不同车桥上的轻微差异。师傅不休不眠的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用他粗糙发黑的手指温柔的抚摸轮胎的每一处细节,然而他的手和轮胎的轮辋一样冰冷,这样的抚摸好像寒冷的月光扫过结冰的湖面。正是这同样的冰冷让轮胎知道他们的心从那一刻便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活。找到那个无情的从面包车上拆解下轮胎的车主。
十年的时间,轮胎被修车师傅无数次的安装在同样车型的车桥上。然而从转动的感觉和角度的倾斜,轮胎和修车师傅都知道这不是那辆面包车。终于在同样一个冰冷孤寂的黑夜,轮胎以完美的角度,如入水鲤鱼般滑入它温柔爱人的怀抱。与重归怀抱的欣喜共同升起的是对车主深恶的仇恨。轮胎知道此刻正和车主交谈的修车师傅也是同样的心情,他们终于在漫长的寻找中从数万辆同款面包车中找到了当初抛弃它的那辆。幸运的是经由修车师傅的交谈得知,车主从未更换过车辆。自那夜过后,车主逃离了那条黑暗的道路,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地方。然而无论他跑的多快,终究会有劳累和懈怠的一天。而命运不知疲倦,命运总会在人以为自己安全的时候悄然降临。属于他的宿命将要在同样一个漆黑的夜晚借由轮胎的转动和修车师傅握紧方向盘那无法洗净的发黑双手实现。
修车师傅欺骗了车主,他从他充足且丰富的修车经验中选取了相反的部分使得面包车无法正常启动。在谎言的劝说以及老实忠厚的外表欺骗下,车主离开了自己无法启动的面包车,将车辆的控制权交给了热心且好运的修车师傅。殊不知他车辆的一切故障都是因为修车师傅在他踏上这条道路前进行的隐秘破坏。现在修车师傅终于握住了面包车老旧磨损的方向盘,他合上车门,关闭车窗,扣下门锁,恰上安全带。然后转动钥匙,一次,两次,车辆发出寻仇秃鹫般的嗡鸣。他踩下离合,变动档位。看到车辆启动的车主在挡风玻璃前露出欣喜的表情,修车师傅冷冰冰的盯着他。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在无风无雨的冰凉黑夜,明月高悬于乌云背后,此刻云缝中露出一丝寒冷刺骨的月光。月光悄悄的刺向车主裸漏在外的后颈犹如他逃避许久以为挣脱的命运。他猛的转身全身冷颤,他看到这浑浊漆黑的道路如同十年前那条混乱悲剧的小径,死亡的命运也会同样降临在这条道路上,只不过这次死亡的是他。轮胎兴奋的尖叫声从他背后传来,那是胎面与地面摩擦所发出复仇嚎叫。车主惊恐的转身看到藏在高亮的远光灯中冰冷的目光,那是穿透十年时光磨至死亡的尖刀。
车主下意识的向右闪躲,刚起步的面包车速度不快。但是他的下半身仍旧没能逃离撞击,他摔倒在地面上,感觉到自己的右小腿处传来剧烈的疼痛。车主挣扎着起身,一边庆幸自己逃脱了这次撞击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他看到那辆面包车撞到他后正朝前方开去。车主心中窃喜,也许他只是个偷车贼,没有要害人性命的意思。在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车主脑海中,他就看到面包车调转了方向朝自己冲来。车主哇的一声发出惨叫,他忍着小腿的剧痛朝路边野草地一瘸一拐的走去。远光灯的灯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他看到投射在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在急速的变长。轮胎在他身后的尖叫声越来越近,在车主离路边只有半米的时候,不休不止的命运追上了他。在轮胎兴奋的摩擦声中,车主被撞下道路。受伤的他没能逃过这次撞击,他的身体在面包车远光的照射下像深渊的落石般坠落,一直坠落,接触到冰冻的坚硬草地,然后翻滚,像个轮胎那样翻滚。天旋地转之中,他又看到面包车朝自己撞来。在头颅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传导到大脑之前,他听到轮胎欢快的从他残破的躯体上来回碾压像是在跳一曲轻松愉悦的探戈。轮胎撵过他的胯骨,压着肠胃喷薄出混杂着胃液的鲜血,好似十年一次午夜绽放的喷泉。经过十年的时光,浑浊的鲜血以同样的方式喷洒的在轮胎的胎面上,渗入到寒冷的轮辋。然后他的肋骨与轮胎的橡胶层相互挤压变形,血肉与骨骼穿破皮肤和肌肉扎在旋转的黑色胎面上。那曾经花费修车师傅数个日夜才剥离出的骨渣如今再度融入进轮胎表面。最后轮胎金属的轮辋撞击到车主碎裂的头骨,在车主失去意识时,他感受到自己的大脑和轮辋碰撞所产生的弯曲正与十年的那道弯曲角度一致。他明白延迟十年时光越积越重的惩罚最终以相同的形式降临在自己身上。
修车师傅从面包车上下来,借着远光灯的灯光看了眼车主的尸体。然后他依靠在车门旁缓缓坐下,右手来回摩挲着损坏的轮胎发出一声短暂微弱的叹息。
评论区
共 3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