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返乡？《勇敢的心：归乡》带给我怎样的新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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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尔维亚谚语有言：
在战争中，政治家提供弹药，富人提供食物，穷人提供孩子。当战争结束后，政治家们取回剩余的弹药，富人种更多的粮食，穷人们只能寻找孩子的坟墓。
2014年，由育碧蒙彼利埃工作室开发的反战游戏《勇敢的心：世界大战》（《英勇之心：伟大战争》）甫一面世，便让全球玩家潸然泪下。近日，育碧在Netflix（网飞）推出了游戏续作《勇敢的心：归乡》（《勇敢的心：回家》），用更催人泪下的结局演绎了一出人间悲喜剧。

那么，究竟前作中的主角们在本作中的命运如何？期盼的战争终于结束了，但为何角色却永远失去了故乡？本文将为您进行全方位艺术赏析。
作品：暌违十年磨一剑
在展开对续作《勇敢的心：归乡》的叙述之前，让我们先聊会儿前作《勇敢的心：世界大战》的“封神”之路。
1986年，吉尔莫特五兄弟联手在法国创立了育碧（Ubisoft）公司——该名称是英文“ubiquitous（到处存在）”的缩写，寄寓了兄弟们对自家产品无处不在的美好期盼。

1989年，育碧举办了一次有奖编程大赛，并招徕了一位年仅17岁的天才少年米歇尔·安塞尔（Michel Ancel）。到了1994年，育碧更是专门成立了设在法国蒙彼利埃市市中心的育碧图像（Ubi Pictures）公司。
在这里，米歇尔·安塞尔于设计出了日后风靡全球的游戏《雷曼》的主角形象。在当年的新主机PS1上，《雷曼》获得了300万份的喜人成绩，帮助育碧在1996年成功上市。此后，《雷曼》系列的3部正统续作还获得了逾2000万份的骄人成绩。

2011年，育碧将8年前收购的蒙彼利埃本土开发商Tiwak正式和育碧图像合并，并正式启用了“育碧蒙彼利埃”的公司名称。多年来，公司先后开发出了《幽灵行动：荒野》《雷曼：疯狂兔子》《超越善恶》等游戏作品和IP。
此后，育碧蒙彼利埃多位祖辈曾参与一战的中高层被战争中的故事所触动，决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一百年之际，做出一款基于事实的、侧重故事情节的游戏。于是，他们听取了团队成员祖辈的第一手阐述和战争期间的书信，并和知名纪录片《启示录：第一次世界大战》团队合作，把文字、声音和影像资料融入到游戏中，力求为玩家提供一个“身临其境的场景”。

在创作过程中，相比于以往的枪战场景，创作团队更希望展现的是战争中人性的一面——通过精彩的叙述节奏营造扣人心弦的范围，并让游戏整体处于一个由轻松诙谐转向黑暗严肃叙述的基调。
2014年6月25日，《勇敢的心：世界大战》正式在PC、PS和XBOX平台推出。得益于育碧蒙彼利埃的匠心之作，《勇敢的心：世界大战》获得了Destructoid（9分）等主流媒体的高分评价，更是在随后斩获了2014年TGA“最佳叙事”“变革游戏”等多项殊荣。游戏中出现的埃米尔等角色形象更是感人至深，游戏情节和故事叙述至今仍为玩家津津乐道。

更难得的是，尽管在一款战争题材的游戏中，暴力元素难以避免。但育碧蒙彼利埃依然践行了他们的制作初心，将充满克制的死亡镜头和反暴力的镜头语言呈现相互交织，在一战结束百年的当下，依然很好地传达了反战的呼吁。
相比于前作在1917年尼维尔攻势的戛然而止，《勇敢的心：归乡》的游戏结束时间选择放置在了1918年一战的结束。然而，当以英法美为首的协约国获胜之后，等待凯旋返乡士兵的并非鲜花与掌声，而是非议与死亡。

乃至于，对于获胜国的民众而言，换来的也不过是一次“二十年的和平”。《勇敢的心：归乡》末尾传达的，是一种悲凉的预言和惨痛的呜咽。
借用丘吉尔的话：
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而可能只是开始的结束……

评测：希望的灵魂被战争撕扯破碎
要比较全面讲述《勇敢的心：归乡》的游戏质量，就必须先提及游戏的剧情故事。以下内容涉及剧透。
故事时间线续接前作。1917年，经过凡尔登战役、索姆河战役和马恩河会战等几次战役和攻势的削弱，以德国为核心的同盟国已经由战略进攻（或僵持）逐步转入了守势。

雪上加霜的是，1917年1月16日，英国情报机构40号房截获了德国外长阿瑟·齐默尔曼发往德驻墨西哥大使敦促后者与德结盟对抗美国的电报。这起被后世称为“齐默尔曼电报”事件把自诩中立的美国拖进了协约国阵营之中，也间接催化了一战的快速结束。
彼时的大西洋西岸，种族主义依然盛行。当1917年4月美国决定加入一战时，许多非裔美国人认为这是“上帝赐予的祝福”，他们决定加入军队报效祖国，以获得美国白人应有的尊重。游戏中，詹姆斯决定跟步为报杀妻之仇走上战场的哥哥弗莱迪的后路，毅然决然地加入了日后被赞誉为“哈莱姆地狱战士团”的第369步兵团。但在军营内，善良的詹姆斯发现自己在这里依然受到各种非难和排挤——更衣不能和白人在一起、训练是用一把竹扫帚，甚至上战场还只能作为后勤兵。

而在残酷凶险的日德兰海战、德军发动的第五次攻势和缪斯－阿尔贡攻势过后，詹姆斯终于和弗莱迪重聚，并和英国飞行员乔治、尼德兰护士安娜、德国军犬沃尔特并肩作战，为协约国的胜利屡立奇功。而詹姆斯战前认识詹姆斯的德国渔民恩斯特在被德军强硬征召入伍后，面对不人道的战争，他加入了1918年11月3日爆发的基尔水兵起义，加上首都柏林爆发的德国十一月革命。内外交困的德皇威廉二世被迫退位，一战终于结束了。
战争结束后，自愿留下清扫战场的詹姆斯却收到了一封令人肝肠寸断的家书：回到美国的弗莱迪在和安娜幸福逛街时，却被白人极端种族主义者逼死在了繁华的大街上。断壁残垣的战场上，詹姆斯拿起手中的单簧管，在新生的曙光下奏响了一曲奇异的骊歌。

与一般的冒险解谜游戏不同，《勇敢的心：归乡》延续前作，玩家可操控四位主要角色和一只军犬，通过角色的羁绊串联起历史上真实的一战事件。而且，因为角色身份的不同，游戏也很好地展示了战场的不同部分，让玩家去感受战场中残酷与温情。
游戏中有四个章节，穿插了詹姆斯、乔治、恩斯特和安娜四个可操纵角色的命运，且每个角色的故事在每一章节中呈现交叉叙述，并大量运用倒叙（如詹姆斯在军舰上得以全身而退，转而介绍恩斯特的故事起源）、插叙（在詹姆斯打扫战场时插入弗莱迪被种族主义者杀害的事情）、双线交替叙事（讲述詹姆斯从一个水手到成为加入军队的爱国青年的同时，讲述恩斯特从一个希望在海底做与世隔绝的渔民到成为海员再到被德军强硬征召入伍）。

这种多角色交叉叙述的方式，使得一战战场叙述不再囿于单一时空维度，而可以使整个战场的描述更为宏大和全面。不仅如此，每个角色间的叙事节奏也因为角色命运不同而改变——例如在协约国角度战场叙述的紧张刺激和小人物在被迫应征入伍时的无奈彷徨，这种张弛有度的叙述节奏无疑让整部作品轻重缓急各具妙趣。
让笔者印象最深刻的一点是游戏对人物的呈现方式是对角色眼睛的刻画。都说眼睛是心灵和灵魂的窗户，早在前作的制作中，游戏便试图将人物的眼睛隐藏起来，以呈现一个个本应对生活与未来充满希望的灵魂，被死亡和鲜血撕得粉碎，营造出因为深陷战争而人的内心也因此紧闭的伤感氛围。

所以我们能够看到，在《勇敢的心：归乡》一开始前往战场的火车上，满怀对建功立业憧憬的詹姆斯在写信给哥哥时，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是如此令人动容。但当詹姆斯最后拿着安娜写给他关于哥哥死去的家书时，他的帽子也因此耷拉下来，永远地封闭起了自己的眼睛。
对于这样的设定，育碧蒙特利尔创意总监保罗·图梅莱尔（Paul Tumelaíre）曾说：“小孩与动物是天真的、无辜的，他们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样，所以他们没有关闭心灵的接收器，还愿意去看这个世界。但成年人早已知道战争的残酷，知道战争对家园对人性的毁灭有多强烈，所以他们选择逃避，他们不忍直视这个世界被如此摧残。”

不过，与前作相比，玩家在游玩《勇敢的心：归乡》的过程中依然能感受到这是一款流程非常短促的游戏。或许受限于平台和机能问题，与前作5—10小时的流程相比，本作在网飞上仅有2—4小时的游玩时长，且存在交互不畅、声音存在延迟、一些场景简中没翻译、训练场美军士兵双脚平移、敌人发现的触发范围很小、人物腾挪动作比较迟缓等瑕疵。如有可能，希望育碧能在接下来的优化或跨平台中修复这些瑕疵。
当然，相比《勇敢的心：世界大战》的“封神”，《勇敢的心：归乡》也依然是一款水准之上的2D横版冒险解谜游戏。而在《命运》《在山魔王的宫殿里》这些名曲配乐下，辅以轻度舒适的解谜和可爱靓丽的卡通画风，相信喜欢这类型的玩家一定能在这款游戏中有所收获。

人物：没有神的光环，你我生而平凡
纵观整部《勇敢的心：归乡》，里面的所有主要角色都是帝国主义和军国主义政治的牺牲品。如同游戏名称，所有人都有一个朴素而又邈远的梦想：结束战争，安然归乡。

也正是这样渺小而又真实的梦想，让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信仰的人物交织和团结在了一起。在枪林弹雨之中，面对无情的炮火和猛烈的枪弹，即便手无寸铁、血染沙场，大家依然愿意展现人性的善良，把内心仅存的小太阳勇敢地献出来温热他人。
在极端主义盛行的年代，在平凡的世界，每一个残缺的灵魂虽没有神的光环，却握紧手中的平凡，只为此心此生无憾，点燃生命的火光。

游戏中，“南丁格尔”安娜在法国紧急救援伤病士兵时，得到了一种名为“X光扫描车”的新型医疗设备去救治濒死的伤员。而在真实的历史上，居里夫人在一名军医和女儿的协助下，成功组装出了X光流动车。这种被称为“小居里”的200辆X光流动车，在前线帮助了超100万伤残士兵接受检查，为士兵得到及时治疗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随后，安娜还冒着生命危险在一处遭轰炸的军工厂，冒着危险拯救出了数名女工。历史上，由于一战打空了国内的男丁人力，英国仅在1916年便招募了1.2万女工从事导弹壳体制造和导弹装药工作。由于长期未经保护地接触TNT炸药，她们的皮肤被沾染成了橘黄色，被称作“金丝雀女孩”。即便工资只有同工的男性的一半，且受化学物品损害导致出现肝功能衰竭、贫血和脾大甚至是死亡（甚至受孕出生的宝宝也会成为“金丝雀宝宝”），她们依然作为无名英雄默默为国家奉献青春。

至于詹姆斯加入的被誉为“哈莱姆地狱战士团”的第369步兵团，在真实的历史上，有大约20万非洲裔美国人不远万里来到欧洲服役，其中约有42000人经历了正面战场。他们的英勇无畏和前赴后继（成为一战中面对战争次数最多、战时损伤最严重的部队之一），加速了一战的结束和灭亡。
两部《勇敢的心》有意思的一点是除了刻画协约国的“正义”，而不忘把笔墨聚焦到两位德国士兵身上。在《勇敢的心：世界大战》中，卡尔原是法国农夫埃米尔的女婿，却因为战时德国人的身份被驱逐回国。即便如此，战争中的卡尔依然选择做一名逃兵，只为回到遭轰炸后的孤儿寡母身边。

而在《勇敢的心：归乡》中，德国白人恩斯特会为了正义选择遭欺侮的黑人小伙詹姆斯出头，为了躲避战争，他还企图到海底生活以躲避征兵。即便被征召入伍加入德国海军，但在潜艇望远镜内看到是友人詹姆斯的身影，他也宁可违抗军命，甚至参与到最后的反战暴乱中。两部游戏中的德国主角，都是身不由己的平凡人，却都在用自己谨小慎微的绵薄之力努力地向命运的不公做着最后的负隅抵抗。
其实，在以成败论英雄的这本王侯将相的史册里，给我们带来最多感动的反而是小人物，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我们在痛苦地思索之后仍然坚信，尽管历尽数千年的尔虞我诈、血雨腥风，可在这个民族心灵的最深处仍然有高贵的、真诚的血液在流淌，从而对未来仍心存善念，希冀来日的晨曦。人类中有几个能胜任百年的或千古的寿命的人，可人性之光闪耀着的，正是平凡的伟大。

情感：即使深陷战争泥淖，微弱烛光依旧不灭
从游戏制作的回顾、表层的故事叙述、游戏评测和赏析谈起，让我们最后聊聊《勇敢的心：归乡》中最核心的部分——反战思想的感情传递。
游戏中有一幕令笔者最为印象深刻。“哈莱姆地狱战士团”在正面战场上的势如破竹、英勇杀敌，帮助协约国军队节节推进。黑人士兵们不仅被媒体争相报道，甚至被法国高层邀请到巴黎一处高档酒店进行盛大的演出。

台下是觥筹交错、醉生梦死、醉心声色犬马的巴黎达官贵人和政治家，台上是失去了亲密战友、悲痛万分的詹姆斯等人。即便面对这般无礼的欺侮，詹姆斯和他的战友们依然在声乐中奏鸣一曲沉痛的挽歌——这不是为了胜利而欢呼雀跃，这只是为了悼念逝去的亲密战友。
此时繁华奢靡的镜头一转，出现了一组令人伤感的镜头：被绷带包裹住双眼的士兵，双眼空洞的士兵在冷雨倾泻的战壕内紧紧捧住一个铁罐，在毒气沼泽中自生自灭的士兵，忍痛丢下中弹不醒的战友继续冲锋的士兵，在铁丝网边无人看管的士兵，为简单埋葬的战友祷告的士兵，死于毒气和子弹的士兵，本应怀抱婴儿此刻却怀揣着一枚TNT炸药的“金丝雀女孩”……最璀璨的功绩属于上层，而那亿万的尘埃终究化作上位者的垫脚石。

反战题材ACGM作品多如牛毛，但在“第九艺术”中，如何将略显说教的反战情感很好地融入到互动中则十分考验游戏制作组的功力。显然，《勇敢的心：归乡》做好了。育碧蒙彼利埃用以小见大的方式，将四名普通人物和一条小狗的冒险与一战有机结合起来，通过小人物的人生际遇，对战争造成的家破人亡进行了无声的控诉。
特别是结局的处理。躲过了枪林弹雨的弗莱迪没有死在敌人的子弹上，没有鲜花与掌声的他反而死在了自己人的刀刃下，这不可谓是一种巨大的讽刺和反差。

犹如真实历史上的亨利·约翰逊，他作为一战时加入“哈莱姆地狱战士团”的一员杀敌无数，并获得法国最高军事荣誉十字勋章。但在一战结束的1919年回到美国纽约后，亨利·约翰逊等黑人士兵非但不能和白人士兵一同出席官方的游行，甚至没能领取到相应的伤残津贴。
退伍后的亨利·约翰逊由于深受战争伤的影响，而不能在原铁路公司找到工作。1932年，身无分文且年仅32岁的他与世长辞。

颇为戏谑的是，一位美国黑人士兵在一处一战纪录片里说：我们出于爱国志愿加入美国军队，希望能给美国出力，但是我们依然像早期的奴隶一样被转手到法国人那里。但也只有法国人“一视同仁”地把我们和其他白人士兵一起，丢到了前线战火纷飞的战壕里。
在战争的宏大漩涡中，人是如此渺小无力。但在一个或许可谓是卑微的战争史诗里，小人物却有着最高尚的灵魂，他们于无声处诉说着人性的伟大，就令萤火一般，在黑暗里发一点光，而不必等候炬火。

结语：和平与希望永远弥足珍贵
育碧的作品如今被各大玩家群体诟病为“罐头”，量大管饱却毫无营养，在商业化上取得巨大成功的育碧更是令玩家无比怀念那家曾经在业内匠心独运的公司。时至今日，人们依然会怀念育碧在2014年曾制作的那款能够讲好故事的佳作。
显然，一脉相承的《勇敢的心：归乡》很好地继承了前作对历史文化的挖掘与文化内涵和广度的深入。希望多年以后，这款作品能成为育碧“良心制作”的勋功墙上那个善良的勋章。

在和平与发展的当下，尽管战争的残酷并不会因为时代的尘埃而停止，但那束闪耀着爱与正义、理性的微光虽在狂风中摇曳，却若灿烂星辰永世不灭，照亮世人。最后，我想用弗莱迪写给詹姆斯的最后一封信作结尾：
亲爱的詹姆斯：希望你一切安好！我等不及迎接你回家了，我敢说你也有同感。我很确定你正在用自己的单簧管，演奏出甜美旋律鼓舞所有人。我从没想过爱情会重回我的人生，特别是在战争期间。但安娜和我都很享受崭新的开始。若没有你，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你的乐观和感染力让我重获新生。我很高兴能看着你的成长，蜕变成如今的模样。我为你感到无比自豪！在你们这番成就后，我现在确信我们和外观如同你我的人一定会有更美好的未来。我敢肯定，你和无数人所奋斗的未来将成为现实。备注：我听说之后会举办游行，来赞颂那些在战争中服役的人，到时候你应该已经回家了，而我也会在你身边。待会儿见，我的弟弟！——弗莱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