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耶拿之战后,普鲁士遭遇了大溃败,拿破仑几乎打碎了普鲁士的脊梁骨。普鲁士骑兵在重建的时候,只保留了76个实力较差的中队,而且依然像往常一样被拆分,分散到各个步兵旅里去。这样的结果是,拿战结束后的普鲁士骑兵依然是实力不强的。在战后的漫长时光里,普鲁士军官们慢慢从士气低落的阴影里走出来,开始重新思考骑兵战术思维,然后才开始筛选出高级骑兵指挥官,然后再培育出骑兵中队指挥官。这三步一共走了60年,从1815年一直到1875年,即德意志帝国建立后。
那么在德意志统一战争中,普鲁士骑兵的表现如何呢?在1864年的石勒苏益格战争中,普鲁士的对手丹麦并没有特别出彩的骑兵,不过在两年后的普奥战争中,普鲁士骑兵就和奥地利骑兵发生了直接对抗。奥地利骑兵在过去曾经参与过和意大利的战争,而且他们的骑兵服役期是7年,普鲁士骑兵只有3年。奥地利骑兵在演习中发挥出的水平也很好,他们的良好骑术被莫德如此描述下来:“二十个中队的密集冲锋经常出现在奥军的演习中,军官和士兵们一起列队冲锋。因此士兵们可以卓越地控制战马,完美地把握时间,如果没有理解骑兵的根本原则,苦练二十年也无法达到这一成就”。
甚至是在普奥战争中,库斯托萨(Custoza)之战中的奥地利骑兵依然有着这样的表现:奥地利的15个骑兵中队,合计2400名骑兵冲击了意大利步兵的方阵。意大利步兵利用树丛为掩体进行射击,却在冲击时有36个营失去了战斗力。奥军伤亡不多,最后以2400名骑兵牵制住了25000名步兵,抓获的俘虏比己方总人数更多。此外,三个西里西亚枪骑兵连,共计120人发动了对意大利步兵营的冲锋,他们最后损失了2名军官,84名士兵和一些战马。
虽然说意大利士兵在整个普奥战争中的素质都不高,但是他们所在的这片耕地本身并不适合骑兵冲锋,路上甚至会有围墙、花圃这样的“挡路石”。而且意大利人手里的线膛枪能够发射米涅弹,不仅有很远的射程和极高的精度,其威力更是可以击碎人的大腿骨。奥军骑兵在冲锋中表现出了极高的勇气,他们最终没有赢得波西米亚战役的胜利,只是因为这里的地形实在是太不适合骑兵作战了。而在柯尼格雷茨(Königgrätz)之战中,奥地利骑兵总算拥有了公平的地形,但是普军的火力过强,己方的步兵和炮兵又不是敌人的对手,以至于他们在这次战斗中最亮眼的表现不过是冯·德鲁维尔在掩护撤退的最后时刻发动的决死冲锋。
普奥战争结束后的第四年,普鲁士人又和法国打了一战。这次战斗中,双方都使用了后膛枪作为步兵武器,对此莫德也有着自己的评论:柯尼格雷茨之战的胜利并不是因为后膛枪,而是奥地利的战略部署和军官的谋略不足,如果双方都用一样的武器结果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战争的胜利却让普鲁士军队更倾向于武器而不是士兵,军方把注意力轻率地放在了后膛枪上,特别是他们知道自己的对手也有同样武器的时候,以至于骑兵再次成为了受害者。
普法战争初期,普鲁士骑兵也多次被法军步兵的小规模散兵击败,这当然说明了后膛枪时代步兵和骑兵的平衡被打破了。但是如果只是比较骑兵,普军骑兵和法军骑兵的组织形式和装备是有相似之处,但是也有不同的。法军骑兵师被安排在每个军的下属,普鲁士骑兵团依然是分属各军指挥,建制骑兵师只是被原则上接受。法军骑兵没有明确分工,而普军还有专职侦察的轻骑兵团。两军骑术条例相当,普鲁士骑兵的战马质量更好,但是法军骑兵的服役时间更长。
事实上,战争期间法军骑兵也不止一次发动过冲锋,这样的冲锋虽然无法和拿破仑战争中的冲锋相比,但是也并非是无效的。例如书中提到的沃尔特(Wörth)之战中著名的“莱希霍芬(Reichshoffen)冲锋”。米歇尔的法军骑兵旅,包含了第8胸甲骑兵团、第9胸甲骑兵团和第6枪骑兵团,在准备不足,地形也是不适合冲锋的情况下发动了冲击。第8胸甲骑兵团朝着刚才离开莫斯布伦村的普军步兵发动了一次冲锋,随后遭到了第32团2个连和2个半营的射击,遭遇了惨重伤亡,幸存者最后也被村庄街道里的两个连和一个散兵团击败。第9胸甲骑兵则对莫斯布伦村的普军发动了冲击,同样在普军步兵的射击面前损失惨重,队伍最后的第6枪骑兵团冲击了普军左翼,也被普军横队的火力打击。但是,法军骑兵最后以700人伤亡的代价,掩护了法军右翼的撤退。
莱希霍芬冲锋让沃尔特之战拖延了三个小时,这次冲锋的地形是很不利的,米歇尔的准备也存在不足之处。由于三分之二的团排列成纵队,他们在炮火面前的队形维持是很差的,第8胸甲骑兵团和第6枪骑兵团也没有展开为横队。这说明训练有素的骑兵在不利环境下还是有一些战斗力,只是这样难以彻底改变战局。
但是到了普法战争末期,法军骑兵的战斗力也因为减员而下滑,譬如莫德所引用的另一个例子:1871年1月9日,普军一个骠骑兵排遭遇了数量占据优势的法军龙骑兵,普军只好调转方向撤退,而法军在后面追击他们。突然,前方又出现了一队法军龙骑兵,这时普军指挥官冷静分析了一下战况,然后当前后方向的法军骑兵都只有一百步时,他指挥士兵突然朝着路右侧的深沟冲去,越过了路边的深沟。而两支法军骑兵则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顿时一片混乱。
而这一时期普鲁士骑兵水平也并没有那么高,甚至干过和前面所属的莱希霍芬冲锋类似的事情,其结果却是更灾难性的。1871年1月4日,三个普军第8胸甲骑兵团的骑兵排在追击法军的时候,遇上了法军的一个营,后者立刻以两个方阵展开迎击。在距离五十码的位置上,普军骑兵遭到了迎头痛击,只有指挥官和3名士兵杀入了第一个方阵,然后就被子弹击倒或者投降,90名骑兵里有73人阵亡,其他的大多数逃走了。
无怪乎书里会这么记载,战后最泛滥的推论就是,骑兵会从战场上消失。
莫德将拿破仑战争后的骑兵史重点放在了普法战争上,反而是对布尔战争的叙述不多,但他在叙述布尔战争的时候,所使用的对比例子是美国的南北战争。不妨来看看他对此有什么评价。
首先,美国不是一个有着悠久骑兵历史的国家,在独立战争期间才有自己的轻骑兵,且战斗力并不高。即使是重新建立了真正的“美国骑兵”之后,美国骑兵的战斗力也不如欧洲那群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骑兵。自然,莫德也认为美国骑兵更接近骑马步兵这种非常时期的产物,且素质会因为士兵而参差不齐。但是,美国地广人稀、河流密布、交通的滞后又为骑兵战术创造了一种新的机会,那就是远程袭扰作战。而不同的环境也催生了不同的骑兵战术,不论是在森林还是在草原,虽然草原地区骑兵效能更高。
南北战争中没有决定性的大型骑兵冲锋,这主要是因为骑兵缺乏一致性和准确性,难以抓住机遇。莫德认为,美国骑兵无法像德军骑兵或者奥军骑兵一样容易指挥,也不足以在战场上获胜。远程袭扰战术在除了同样是地广人稀的俄国外,也不适用于欧洲其他国家。南北战争中的骑兵不论在战绩上如何出彩,都无法在能力匹敌和平年代训练出来的骑兵部队。原因之一还在于,这些骑马步兵在马匹上的资源消耗太大,无法在补给有限的情况下长距离行军。
不过莫德也指出了,布尔战争和南北战争有一些相似之处,南非除了没有那么多河流外,环境和美国类似,因此布尔人也发展出了类似的袭扰战术。不过,英国骑兵在布尔战争中糟糕的表现,是否是因为骑兵战术被袭扰战术所压制了呢?
也许不尽然,莫德也已经在书中阐明,英国骑兵在这段时间内的水平也开始退化了,士兵因为在不打仗的环境里长期服役,导致他们的训练僵化,士兵培训体系变成了例行公事,最平庸的教官开始负责训练新兵这项本来应该由“具备最优秀的战术素养、决断能力和洞察力的人”负责的工作。这对骑兵的打击是显而易见的,导致了骑兵教育的失败。
英军除了正规的骑兵外,还有来自印度的土著骑兵(所谓的“非正规”或者“传统”骑兵),有趣的是,莫德对这些传统骑兵的评价要比对现代骑兵更高。传统骑兵少年时就开始学习骑马,作为新兵入伍的时候已经是能够完美驾驭马匹的骑手,他们使用的马嚼子会给马带来痛苦,但是却可以让马匹完美服从主人。因此他们甚至不需要那么多纪律性的约束,就可以在一位值得信任的指挥官带领下发挥出强大的战斗力。然而,一旦他们开始使用“现代”马嚼子,不再像过去一样在马背上长大的时候,这些传统骑兵的骑术也一并下滑,做不到过去那样的战术了。
莫德的这本书似乎是为了他心目中未来的欧洲战争准备的,在他曾经写过的一本小说里,他预言在19世纪末即将发生一场欧洲大战,英法德俄四国都会卷入战争中。直到1903年,莫德还在担心战争随时可能爆发,且对手就是德国(他本人非常厌恶德意志帝国,如同厌恶拿破仑和大清一样,但是主张以德国的军事经验和体系作为样板学习)。这场战斗终于在1914年爆发了,这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莫德心目中所希望的骑兵是否可以快速结束这种漫长的消耗战呢?虽然现在人们都知道是不行的,但是在一战最初,英国骑兵确实和莫德心目里的敌人——德国骑兵发生过直接对抗。
如同书的开头所说,1903年后,英国骑兵一度废除了长枪,只留下六个骑兵团使用作为礼仪用的长枪,然而骑兵们在团一级还在接受长枪训练。1909年,英军又开始启用长枪作为实战武器,包括竹柄的印度1868长枪和木柄的英国1894长枪,印军使用长枪的比例要高一些。对于其他国家来说,法国保留了长枪,俄国则在19世纪末废除了长枪(只有哥萨克继续使用长枪),只是到1907年才再度启用长枪(但是是钢柄的)。奥匈帝国则在19世纪后期彻底废弃长枪,原有的枪骑兵武器也换成了军刀。只有德国骑兵是个例外,19世纪末,所有的德国骑兵都使用钢柄长枪,其3.58米的长度更是当时最长的。
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1914年8月22日的卡斯托(Casteau)之战,在战斗爆发前,英军第4皇家爱尔兰龙骑兵团镇守着卡斯托村,从蒙斯到苏瓦尼的路上。在当日清晨,来自第9骑兵师第4胸甲骑兵团的四名先锋进入卡斯托附近侦察,发现德国人时,英军骑兵指挥官查尔斯·霍恩比立刻带领两个预备队发动了攻击。德军骑兵连忙逃跑,和一支数量更庞大的枪骑兵队伍(应该是第13枪骑兵团的骑兵)会合了。英军第1、4预备队继续冲击,击退了德军骑兵,大概有8-10名德军枪骑兵被杀,4位胸甲骑兵被俘,英军只有1人受轻伤,2匹马被杀,3匹马受伤。而骑兵指挥官霍恩比更是号称“一战中第一个杀死敌人的英国人”。
9月7日,在马恩河战役期间,英军骑兵和德军骑兵又进行了最后一场相互冲锋的激战。在蒙特塞尔(Le Montcel),英军第9女王枪骑兵团B中队的两个分队遭遇了大约100人的一个德军第1近卫龙骑兵团的中队。在大概700码(640米)的距离上,德军龙骑兵先发起了冲锋。英军一个由下马骑兵组成的机枪组使用机枪对龙骑兵展开了射击,但是他们最后还是在德军面前因为敌众我寡而撤退了,没发挥什么大作用。
德军龙骑兵随后开始拉长战线加速冲锋,但是他们的马过于疲劳,只能以19km/h而不是规定的24km/h的速度奔跑。这时,英军指挥官大卫·坎贝尔已经将骑兵排成了线列,他立刻下令冲击,事实上,英军骑兵跑出了符合规定的24km/h。由于这次冲锋过于仓促,双方都无法有效组织队形,所以冲击时马匹的间距实际上非常宽,也不是排成直线的线列队形。英军骑兵人数太少,以至于他们的线列只能覆盖德军线列的左半部分。德军指挥官卡尔·盖林见状,立刻下令骑兵队伍朝左偏转,这样可以从战线上收拢到对手这边。然而他的右翼骑兵已经不能再快了,根本无法及时转过来。英军的情况正好相反,坎贝尔跑得太快了,以至于他迎上德军骑兵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看到坎贝尔孤立无援,一个德军骑兵军官顿时拔出1889式军刀朝着坎贝尔的脑袋砍了下来,坎贝尔连忙拔出手枪开了一枪,正中目标。但是第二个德军骑兵的长枪却刺穿了他的手臂,坎贝尔被冲击力掀翻了下来,一头倒在了地下。紧随他的英军骑兵雷诺兹也被长枪贯穿了肩膀,他也随之坠下马来,长枪还留在他的肩膀里。幸运的是,倒下的坎贝尔居然没被双方的战马踩到,雷诺兹虽然受了重伤,却还活着。
没有一匹马在冲撞前动摇,因为他们的队形本来就没那么紧凑。在距离敌人只有46米的时候,英军骑兵才端平了他们的长枪,在愤怒的战吼声里和敌人正面交锋。英国骑兵休·杜兰特的马和一位德国龙骑兵的马直接碰撞,他从马上跌落,又先后五次被长枪刺伤。但是他也用手中的半自动手枪乒乒乓乓打中了好几个德国骑兵;一名英军骑兵中士的长枪正好刺穿了德军骑兵的胸膛,他继续向前冲去,直到自己的手撞上了德国人的胸前,而那人已经血流满地;一名英军骑兵士官用他的长枪命中了一个德军骑兵,而后者在同时也用军刀砍中了他的手;一名德军骑兵被长枪刺穿,枪头将他钉在了自己的战马上,受伤的战马疯狂地奔跑,试图把背上的尸体甩下来;英军骑兵萨奇靠着一次冲击打退了一个德军龙骑兵,但是随后就被三个龙骑兵包围,他被一个龙骑兵用钢管长枪的柄扫下了马,战马随后被另一个龙骑兵刺死;英军骑兵中士怀尼斯拔剑冲向一个德军骑兵军官,后者也拔出军刀向他冲来,一番刀剑相击后,他的马受了伤,但是他设法打跑了敌人;英国骑兵泰勒拔剑和一位持枪的德军骑兵对冲,他一剑将敌人砍落马下,但是敌人的长枪刺中了他的战马;博尔克下士看到一位下马的德国龙骑兵,后者举手投降,杀红了眼的他冲了过去将对方刺穿了……
惨烈的混战很快就结束了,剩下的骑兵在一位少校带领下重新集结。泰勒骑着受伤的马走到了路边,这时他的马终于倒下了,他也被压在了马身下,一位路过的德军龙骑兵见状,一枪刺中了他的后背。德军龙骑兵中队也在盖林带领下重新集合后撤,他还派了一个小队回去营救伤员,不过这群德军骑兵很快就开始掠夺倒下的英军骑兵的财物,他们当然也注意到了肩膀被长枪刺穿的雷诺兹。还好,英军第18骠骑兵团的火力很快就赶走了他们,大部分德军伤员都被抛下等死了。这时,一位第9枪骑兵团的机枪军官奥尔弗雷试图赶来营救雷诺兹,想从他的肩膀上拔出长枪,却被一个倒地的德军伤兵开枪杀死。这时,坎贝尔也站了起来,重新骑上了马去找准将汇报情况,不料在半路上又被一个不明身份的德军士兵用左轮打中了腿。当他被第4近卫龙骑兵的医护人员找到的时候,他正倒在草地上,身上受了三处重伤。坎贝尔虽然精疲力竭,精神却很好,他兴奋地说道:“小子,我刚才度过了生命里最美好的一刻钟!”
英军第9枪骑兵团在战斗中有三人死亡,五人重伤,支援他们的第18骠骑兵团则没有伤亡。而德军第1近卫龙骑团却付出了惨重代价,至少56人被杀。不知道莫德看到一战中最后一次骑兵战的结果后,是会欣喜英国人终于战胜了他心目里的敌人,还是叹息自己依靠骑兵打赢欧战的想法只是个幻想呢?
一战后,机械化部队取代了骑兵,坦克承担了骑兵的工作,步兵战车则成为了骑马步兵的坐骑。但是我们应该看到,莫德对骑兵战术的理解有着其独到之处,他对骑兵机动性的观点甚至催生了装甲战争理论。从未来的闪击战术——例如二战中的德军装甲部队、海湾战争中的联军装甲部队或者六日战争中的以色列装甲部队的作战战术中,还残留着些许骑兵机动战术的影子。
这个系列的读书笔记到了这里也该完结了,记录于此的内容恐怕不足原书内容的十分之一。如果你对这本书感兴趣,不妨自己细细阅读,体会那个时代的军事研究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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