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世界》：和风科幻中的黑暗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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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之帝為『渾沌』……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渾沌）獨无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发挥想象力，想象一下1000年后世界会怎样。

那时候人类已经飞出太阳系，向宇宙进发了吗？那时候的地球已经团结在一起，组成一个联合政府了吗？那时候浮空车满天飞，再也不用怕塞车了吗？那时候已经拥有了全息影像，做到了完全的体感应用了吗？那时候机器人已经成为了生活的必需品了吗？……

好莱坞的科幻电影十之八九都是这样告诉你，未来是这样子的。

然而还是有人冒美帝之大不韪，提出了另一个千年后的未来——
一个表面大家和谐共处，实则内里却是暗潮汹涌，杀机四伏的未来！

一个生活返璞归真，小国寡民没有犯罪，却一个错误都容不下的未来！

一个描述人类拥有了超级力量，却没有超级道德的未来……
这就是贵志祐介的《自新世界》（新世界より/From The New World）。
超能力者的乌托邦世界

讲述人类拥有超能力的科幻作品可谓多如牛毛，如果真要计较起来的话原始时代的简陋壁画就已经开始描绘拥有了非凡力量的「超人类」了。到了近代，美国漫威公 司旗下的超能力者大乱斗漫画系列《X战警》（X-MEN）更是把超能力者题材发挥到极致，不仅在故事中着墨描写那些神奇的超能力，更是搭上了现实中的种族 主义问题，将普通人类和超能力者（变种人）之间的社会矛盾表现得淋漓尽致。故事中，以万磁王为首的一众变种人不甘受到普通人类的压迫谋求独立建国，却因此 引发了变种人和人类的战争。人类一旦获得了超越自身的力量，就必然引发无数问题……
珠玉在前，使往后的大众通俗作品对「超能力者问题」的探讨难以超越《X战警》系列。但是这次要介绍的这部《自新世界》，却用另外一种方式突破了《X战警》系列形成的俗套，闯出另一番天地来。
《自新世界》的背景设定是这样的：
2011年，基于量子力学的研究，科学家终于通过科学的手段证实了念动力（Psychokinesis）的存在，同时由于这个研究成果所产生的量子效应使 其他潜藏的超能力者觉醒。由于念动力的威力强大，其中一些不守规矩的超能力者大肆犯罪，甚至屠杀普通人类。国家机关开始大规模扑杀超能力者，但为时已晚， 超能力者在残酷的猫鼠竞争中开发出无与伦比的念力技巧，连人类的最高科技·核子武器都对其无可奈何。于是，仅占全世界人口不到0.5%的超能力者一下就将 人类的社会体制完全击溃。其后500年，世界步入了超能力者猎杀并奴役非能力者的黑暗时期。
到这里跟《X战警》系列其实也只是大同小异。但《自新世界》妙的地方在于，故事中登场的念力超能力「咒力」是一种绝对无法防御的能力，两股「咒力」碰撞在一起并不会正负抵消而是同时有效，于是周围的空间会因为负荷不了两者的作用而迅速扭曲。虽然故事中没有明说，但推测最严重的后果可能就是当场制造出黑洞来。因此用「咒力」防御「咒力」不仅不可能，还有可能令施术者死得更快。

《X战警》系列当中超能力再强，多多少少都还是有对抗的办法，而《自新世界》中登场的「咒力」没有任何弱点——硬要说的话，就只有施术者本身是弱点。
由此推论下去的世界发展才是本作的魅力所在：
500年的黑暗时期，终于让那些放纵欲望建立奴隶王朝的超能力者社会崩溃，超能力者王族在父杀子、子杀父、手足相残的内耗当中彻底消亡。而那些不受约束四 处破坏的超能力者蛮族也在无止境的内斗当中灭绝。剩下的就只有那些幸存的无能力者和勉强恪守旧社会伦理，保存了旧社会科技的超能力者阵营活了下来。这一派 超能力者吸收了前500年的教训，明白理性的可贵，于是利用科学的手段重新组织管理超能力者和非能力者，结果便是500年相对和平的时间。500年后，距 离现代1000年，故事正式开始。
无论是原著小说的开场还是改编动画版的开场，这段历史都没有细说，一上来就是距今1000年后主角们的生活。作为读者观众的我们可以看到，1000年后的「新世界」和 其残酷血腥的历史截然相反，1000年后的新世界人们过着闲暇安逸的田园牧歌式生活。他们小国寡民，以村落为单位，老死不相往来。他们摒弃掉一切烦嚣的物 质文明产物，也没有勾心斗角的人事相处。名为「咒力」的超能力使他们可以不动一根手指头就能完成现代人一辈子才能完成的工作量，所有人也就不需要拼死拼活 才拿一点可怜的薪酬养活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工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路，每个人都不需要为未来烦恼：因为这就是一个去除了所有「烦恼」的乌托邦世界。
没错，以把自由、希望、可能性……统统扼杀在摇篮为代价。
人人都是一颗会走路的核弹
前面也提到，「咒力」（念动力）是不可防御的，这相当于每个人类个体都拥有一把专用的超级武器。人性本恶还是善这里无法说清，但毫无疑问的是消灭别人保存自身是一切生物的本能，人类自然不例外。当你拥有一把无坚不摧、几乎无使用限制，且使用了别人也无法察觉的武器时，你会选择什么行动？答案不言而喻。
正是由于这个不言而喻的答案导致1000年故事背景设定中前500年的黑暗时期，而后500年的超能力者科学阵营选择用理性去压抑本能。他们首先确立一个严格的筛选制度：将人权的赋予时间延后至17岁，即是任何在年幼时就展现出非理性倾向的超能力者个体皆抹杀之！即便不是心理出了问题，生理上不利于使用「咒力」的个体也是一杀了之。比如近视——「咒力」的使用必须通过视觉确认，而近视是可遗传的……
其次，在社会教育当中进行各种洗脑教育，反复强调人与人之间必须和谐共处，哪怕只是一丝歪念头也是严重罪恶。那些明显不合群、内心阴暗的儿童会在出现这些表现后马上抹杀。另外为了避免思想过于复杂，这个新社会中历史和科学知识是遭到严格管控的事物，一般人终其一生都不允许接触。因此新社会才会彻底没有物质文明的痕迹。不过这不代表新社会科技力低下，相反由于「咒力」的强大便利性（可见即可得），许多原本需要复杂仪器的研究直接就能用「咒力」完成，新社会的科技水平比现在要高出不止一截。只是科技的发展被严格限死在特定的项目和特定的人手中。
最后，他们甚至化用了倭猩猩特殊的社会行为——倭猩猩会通过频繁的性接触来消解群体之间的矛盾——新世界默许甚至鼓励未成年的同性之间进行极为亲密的行为。美其名为「爱的社会」。动画版第八集就完美呈现了这个诡异的状态，搞基百合轮流上，简直不忍直视……

但是，社会性的控制毕竟并非完美，毕竟「咒力」这种超能力是超越一切防御手段的，上述方式并不能阻止一个拥有「咒力」的新人类刻意破坏制度。因此，还得必须加入一个每人打从出生就不得不遵守的规矩，如果不遵守，那迎接你的就是死亡。
科学集团利用基因工程技术给所有超能力者新人类植入了一组特殊基因，该基因的效果如下：
一、攻击抑制。当本体产生对同类的攻击冲动时会自动生效，使其暂时处于类似思维麻痹的状态。此时行动会受阻。

二、愧死机构。当本体产生对同类的攻击冲动时，会自动对身体产生「咒力」操作，使身体产生某种应激反应。如果本体还是试图发动攻击或成功发动攻击，愧死机构就会令本体窒息/心脏麻痹而亡。
到了这一步，新人类才总算找到了抑制「咒力」犯罪的问题，使新人类可以相对和平地存续下去。虽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非人道的制度之上，是建立在把一切可能都 扼杀在摇篮当中的所谓「和谐世界」。但这个看似美好的社会实则每时每刻都走在刀尖上，即便你算无遗策，只要有一个地方稍微出错了，那整个社会就会马上崩 溃。
讽刺的是，这个出错的地方正是新人类们想尽办法弥补的地方。
在故事当中，出现了一种极为特殊的特殊个体：「恶鬼」。所谓「恶鬼」，是指因遗传缺陷导致植入的「攻击抑制」和「愧死机构」无法起作用的咒力持有者。「恶鬼」能够绕过所有禁制而肆意利用咒力杀戮其他新人类，而其他人却因为「攻击抑制」和「愧死机构」而无法反击。

故事当中就举了一个「少年K」的例子。正所谓「不在沉默中消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少年K是一个心智有缺陷的小孩，而恰好其母亲是个望子成龙的上流人士。在 长期的压抑和苦闷的双重煎熬下，少年K出现了反社会倾向，并终于在某天了选择走上了「恶鬼」之路。由于基因缺陷，「攻击抑制」和「愧死机构」在少年K的身 上并没有生效，于是他可以用「咒力」轰杀了上千人而其他人却因此无法反击。如果不是极其幸运地这个少年K误认为自己感冒而去看医生，医生假装为其治疗实则 注射毒针的话，恐怕少年K能全灭整个小镇。（最后医生也被死前挣扎的少年K轰飞大脑。不过即便活下来，推测也会因为愧死机构而死）

正如剧中小镇的领导者朝比奈富子所言：这个世界真正恐怖的是人类本身，因为每个人都像是一颗颗会走路的核弹。因此我们必须小心处理每个未成年人，必要时哪怕是将其抹杀掉也在所不惜——杀错一万，绝对好过放错一个。
表面上，这个新世界因为「咒力」的出现而变得更加便捷和美好，实则每个人都拥有可以摧毁对方的武器。只要有人开了第一枪，便会引起森林中的无数枪响，直到 开枪的人都死了……如果说《三体》的故事是在讲宇宙文明之间的「黑暗森林」，那么《自新世界》的故事就是在讲人类个体之间的「黑暗森林」。
这个现状能改变吗？主人公经历了种种风雨也没找到更好的办法，答案是非常恐怖的一个词：不能。但是，也正因为没有办法改变，才有了这个故事的出现。
致：新世界

《自新世界》原著小说以第一人称口吻的回忆录形式书写而成，内容是讲述人渡边早季（也就是主角）回忆青少年时期的成长经历。在故事的最后，早季说会将这份 回忆录封存起来，给1000年后的人们提供一个参考。她希望，1000年后的人们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至少是比现在更好的办法。
跳出故事来看，这本小说是「1000年后的人」写给现在的读者看，书名引用E小调第9号交响曲《自新大陆》的日语译名「新世界より」，因此定为《自新世 界》。同时「新世界」一词也可以视之为向科幻名著，反乌托邦经典《美丽新世界》的致敬。因为两部作品都有大量对未来世界社会形态的探讨，并且都有描写通过 超级技术改造人类本身以适应社会的桥段。
在故事的最后，渡边早季（也就是作者的化身）写道：想象力改变一切。这是一句苦涩之余又意味深长的总结语。因为在故事的设定当中，神乎其神的「咒力」必须依靠施术者的想象才能施展，越是会想象，咒力的作用就越是强大。在故事中登场的咒力最强者号称能切开地球。因此你可以说，想象力是令这个世界毁灭、令人类堕落的最根本原因。
然而，想要这个世界变好，归根到底也只有想象力本身。像故事当中描述的那个精神紧绷的社会，因为害怕想象力所带来的毁灭性后果而固步自封，甚至不惜将生命当成产品一样去芜存菁，最终也只会因为僵化了的思维而彻底自灭——天知道还有什么差错会出现？
故事外的我们同样拥有想象力，某程度上推论，其实我们也拥有咒力。科技产物不正是我们的咒力体现吗？从一开始我们用锐物去刺杀没有防御能力的动物，到现在我们发明出可以毁灭地球几次的原子弹，我们一直在用我们的咒力去改变世界。诚然现在的人类还不至于拥有彻底不可防御的「咒力」，但这不妨碍我们发明各种杀死同类的方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现在的我们，某程度上恰如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样拥有着超越人类的力量，却没有超越人类的道德。倘若人类依旧为自己所取得的所谓「成果」沾沾自喜，最终面临的也只会如小说中描述的一般令人绝望的未来。
反乌托邦题材的故事往往结局都是阴暗悲观的，因为到了最后，这个扭曲的世界竟然无法撼动。《1984》中温斯顿在「热爱老大哥」的默念中潸然离世，《美丽 新世界》中主角也适应不了那个狂妄的新世界而选择自杀。《自新世界》的结局渡边早季也只能遵循前人走过的路，她对未来也是趋于悲观的。似乎反乌托邦到最后也没「反」到什么。
那是当然的，因为反乌托邦中的乌托邦隐喻的就是人性的丑陋与堕落，只要人类尚存于世就不可能战胜自己的人性——可以的话那他就不是人类了。《自新世界》当 中的「咒力」，在我看来也是在隐喻人性。当人性是善的时候，「咒力」就会给你带来莫大的好处；当人性是恶的时候，「咒力」就会给你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是善是恶，全在乎你的一念之间。
最后，一些聪明的读者可能会发问一个前面隐而不宣的问题：

如果当初超能力者使用「攻击抑制」和「愧死机构」来防止互相攻击，那非超能力者岂不是能随意杀害超能力者而超能力者却无法反击？以此推论，这个千年后的新世界将不会超能力者的社会呀。
其实这个问题作者并没有忽略，他提出了一个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解决办法。但这个解决办法连故事中的角色得知以后也感到一阵反胃，在这里我就不剧透了，各位可以自行参阅原作。我对这个真相只有一句评语：
黑。真他妈黑。
附录
《自新世界》原著小说终于在2014年出版简体中文版了，译者丁丁虫，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现正有售。

另有改编的同名漫画版。但正如封面所示，是个改编过度的商业作品，里面大肆渲染了原作设定中的同性亲密行为，让原本严肃充满思辨的故事变成了一个卖肉的百合情色漫画……不建议阅读（除非你当成H同人来看）。

2012年，作为10月新番登场的改编动画版《自新世界》。

这可能是大多数人最先接触本作的媒体吧。我自己就是。

动 画版非常值得一看。虽然因为媒介的原因，动画版的改编省略大量细节描写，使故事在第一遍看的时候会蹦出各种疑问。但是动画版完美还原了原著中描述的那个未 来世界，并且别出心裁地加入了大量复古美术元素。在原著小说当中对人物的外表描写其实挺薄弱的，主人公几个小伙伴竟然穿着毫无特色的T恤牛仔裤……

另外最值得称道是动画版的音画表现力。原作者贵志祐介本是写恐怖悬疑小说出名的，也不知 道是否因此动画版非常着力于渲染恐怖气氛，有几集完全可以当恐怖片看。复古但融合了电子乐的原声时而悠扬时而急躁，跟那个表面和谐实则激荡的未来世界颇为 贴切。动画本身使用了无影作画技术，让整个画面跳出于同时期的其他日本动画。也因为这种独特的美术氛围，让动画版总是笼罩在一股阴郁的气氛当中，令人印象 深刻。

当然动画版也不是没有缺点。部分话数的演出太过个人风格，分镜叙事云里雾 里，第一次看会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对原著细节的删节也不见得全然合理，很多必要的解说都略过了，导致第一遍看动画容易会被画面所误导，又或者完全不知道 推理过程直接听到结论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不过瑕不掩瑜，动画版的改编还是相当出色。

总而言之，推荐先看动画版，然后看小说版补充动画略过了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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