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一份工作,就不想再换,找了一间屋子,就不想再搬。找了一个男友,虽然明知道他已经出轨,就连分手也懒得提,只是越来越不想见面。
她住在这里很久了,以前一直好好的。最近这几个月时间,房子突然诡异起来。
她总感觉自己正被人监视着,可她用网上教地方法找了很久,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监听器。
应翠羽总劝自己大概是神经过敏,可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早上起来,她发现自己摆在床头的拖鞋莫名其妙被扔到走廊。
刚下好一碗面,擦个灶台的功夫,就发现面已经发了霉。
有时洗完脸,一抬头就看到镜子上慢慢出现血字“死”。可当她用毛巾擦干脸,血迹又没了。
甚至有天她醒来,发现手机屏幕是开着的,拍了一张自己在睡觉的照片,一只干枯灰败、如同僵尸般的尖利鬼手卡在自己脖子上。
应翠羽对着镜子照照,脖子上果然出现一个手印,好像刚刚被人掐过似的。
事情发生越来越频繁,她开始觉得烦了。她是一个怕麻烦到连想想为什么都懒的人。要找一间合适的房子,在这个城市还挺难,那真是天大的麻烦。
直到有天,一个路过的道长对她说:“你脸上有黑气。”还递给她一张卡片:“如果需要,随时联系贫道,不收取费用。”
再这样下去搞不好那道长就找上门来了。而她的原则是绝不在家里接待客人,因为太麻烦。
“笔仙、笔仙,如果你真的存在,能不能出来见个面,咱们聊聊?”
笔开始在纸上乱走,接着慢慢停留在了“不”的选项上。
她下意识看手机,才道:“那我就直接问了,你一直在我家里作怪,有什么原因?我什么地方无意间冲撞了你还是怎样?如果是我冲撞了你,请允许我向你道歉……”
“为什么?”应翠羽皱眉,“总得有个原因吧,这房子我都住两年了……”
她耐着性子:“这里离公司近,离市区商业街也近,旁边就是街心花园,东暖夏凉,房东还不在本地……知道找这么一间房子有多难吗?我不搬。——到底为什么,你出来咱们好好聊聊,说不定能解决?”
应翠羽不耐烦打断“它”:“你现身吧,现身出来咱们面对面聊。你写字交流太慢了,我总得等半天。”
“我不怕鬼,”应翠羽道,“我怕麻烦,快点现身咱们沟通一下。”
应翠羽不断看手机上的时间,耐着性子讲道理:“这房子是我先来住的,我住了两年你才来,你是后来者,凭什么让我走?”
应翠羽一把握住笔打断“它”:“今天咱们好好把事掰扯明白。我绝对不会搬家,你大不了弄死我。不过我提醒你,我要是真死在这儿,这房子就会变成凶宅,房价就会减半,会有更多人跑来租房甚至买房,你能一个个让他们都搬走吗?——不如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执着于这个房子,你有什么心愿未了,还是有什么仇人?咱们商量商量嘛。”
应翠羽看看表都快一点半了,道:“我明天还上班,你要是真不想现身出来说话,就拜托以后也别再烦我。”说着就想起身回房间去睡觉。
“笔”身剧烈颤抖起来,连同整张桌子和厨房的刀叉丁当作响,房间的灯也变得昏暗。
她再次抓住笔:“让你现个身你跟我这置气,到底为什么你就是死活不出来?你是我仇人还是以前认识我怎么着?我向你道个歉……”
“笔”用力从应翠羽手中挣脱,十分生气重重在纸上画出几个点。
应翠羽突然顿住,小心地推测:“你……该不会……社恐?”
“笔”身猛然一顿,停在桌上,好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房间所有的灯恢复光芒,厨房刀具也忽然安静。
应翠羽不可思议:“不是吧……所以……所以你想把我赶走……的本质原因是……”应翠羽小心翼翼:“——你不喜欢和人相处?”
应翠羽无语,半晌道:“还有恐的鬼,我今天可真长见识了……”
“笔”十分不自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从桌上跳下,蹲到角落里地上画起圈圈。
应翠羽叹口气,只得过去安慰:“啊算了算了,现在这社会节奏这么快,谁还没有个负面情绪了……没事没事,社恐也很好啊!不影响你是个好鬼……没事没事。”
应翠羽无奈:“那这样吧,我白天上班,你白天出来。晚上我回来,你躲起来。咱们这样错开时间,就不会互相干扰了,你觉得怎么样?”
应翠羽又道:“如果我有事,会在冰箱上留字条给你,你有什么事也可以留字条给我。这样行吗?”
应翠羽重重打个哈欠:“真是累死了,明天还要上班……你会法术,这堆纸什么的拜托你收拾了,我睡觉去了……”走回自己房间。
她就叫它“笔仙”,觉得麻烦就喊一声“笔仙”。大部分时间都用不着,毕竟应翠羽太怕麻烦了,和“笔仙”沟通太麻烦了。
他们沟通的主要方式是在冰箱上贴张纸,互相把话留在上面。应翠羽早上起来写好,晚上回来就能看到“笔仙”的回复。
“笔仙”虽然社恐,但“它”并不怕麻烦。应翠羽吃完泡面,第二天总有人帮她洗过碗。应翠羽随便扔在地上的外套,第二天总有人帮她挂整齐。这感觉还真好。
应翠羽时不时也买点瓜果供品、烧元宝线香之类让“笔仙”也吃点好的。
“笔仙”喜欢烧鸡,反正“它”吃法就是闻一闻味就够了,而且“吃”得再多也不会胖。
但上供完了,应翠羽可是要实际把烧鸡吃下肚的人。结果她体重蹭蹭往上长。
应翠羽太怕麻烦,她想出去夜跑,可推来推去懒得出门。
“干脆你上我的身,替我去跑得了。反正累的也并不是你。”她突发奇想,在冰箱上写下纸条。
【——我上你的身,就会吸走你的精气神,消耗的是你的力量不说,还会暴露你……你的一些秘密。】
应翠羽回复:“我不在意那些。快点吧今天就上我的身,带我出去夜跑。”
早上起来应翠羽浑身难受,她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但发出阵阵酸臭。她不得不大早上洗个澡,并且在冰箱上留言:“拜托了大哥,至少也给我洗个澡吧?”
应翠羽哭笑不得,“笔仙”还挺古板。她只好养成了早上洗澡的习惯。
时间长了她渐渐不再疲惫,反而每天早上起来都神采奕奕。应翠羽知道是夜跑有了效果。但她还是懒。有时连饭也不想做。
“你替我做饭吧,”她有天在冰箱上留,“我回来就睡觉。”
应翠羽回复:“不是懒,只是怕麻烦。——不然我雇个人帮我打扫卫生和做饭……你看哩?”
“无所谓,死了说不定就能和你做伴了。”应翠羽回复,“那我把菜放冰箱了,记得做好唷。”
等晚上回来,应翠羽发现桌上竟然真的摆上了四菜一汤。
应翠羽对“笔仙”的感情简直成了崇拜:“你也太能干了吧!英雄,真的不能现身出来和我一见?”
应翠羽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人类无法想象自己没经历过的事,所以她无法想象死了会怎样。但等明白的时候也活不过来了。
她又穿上鞋子出来,到冰箱写:“放心,到死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应翠羽吃了一口,简直感动到快要飞起,飞快扑到冰箱写字:“不要乱花我的钱买这么贵的食材!!!”
应翠羽再见到男友……或者说是“前男友”,是半年以后。
她身材突飞猛进的变瘦,苗条如玉,前男友站在她旁边不远处很久,不敢认。
还是应翠羽先看到他的,愣了一会,觉得上前打招呼太麻烦了,干脆假装没看到吧。
结果刚到家,就听到门铃声,应翠羽打开门,看到前男友站在门口。
“我只是来看看……”前男友支支吾吾,“你……你好像过得不错?”
“还行。”应翠羽随口敷衍,“我还有事,不招呼你了。”
她想关门,前男友用力撑住:“别这样好不好?你突然消失了整整半年,我以为你已经不再爱我了……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是不回我的消息?你这样让我很难过啊!”
前男友声音太大吸引来了隔壁看热闹的大妈和大姐,纷纷指责:“你不能这样做人的……不喜欢人家就放手嘛,这样吊着人家干什么?”“你们快进家去吧,关上门好好聊,别让人在门口站着……”
应翠羽的原则是不让客人进家。但她还在犹豫用什么借口,前男友已经推着她直接进了门,反手将门关上。
前男友一步步逼近她:“你不是一个爱干净的人……记得我之前因为你不收拾房子发过多少次火,你都不改……不可能突然改变吧?是哪个男人来帮你收拾的房间?”
前男友一眼看到冰箱上的字条,上前一把抢过来:“这字迹都不是你的……”他气愤地把纸揉成一团扔在她脸上。
她下意识抬手挡,前男友上前一步抓住她手:“好哇你这个贱人,你给我戴绿帽子——”向她脸上掴去。
应翠羽害怕的闭上了眼,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只听到前男友发出一声惨叫。
她奇怪睁开眼,看到前男友面前站着一个浑身套着件黑色长袍的男子。身高比前男友高出一个头,浓密的黑发几乎将他完全盖住,一只手紧紧抓着前男友的手腕,皮肤看着就不是正常人的肤色,还留着长长的指甲。
“笔仙”回头责怪地看她一眼,应翠羽脸顿时通红,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没错,这是我现男友,我们正在交往。”
“笔仙”没有回答,“他”双眼冒出连明亮的灯光也无法掩盖的莹莹绿火,穿过额前厚厚的长发瞪着前男友。
“你们已经分手了,还来纠缠她做什么?”“笔仙”冷冷地问。
前男友双腿打战:“我……我没同意!我们……我们只是……我们没有分手!”
“笔仙”的双瞳渐渐变成血红,而房间的灯光也迅速变暗:“小羽说你们已经分手了,你们就是分手了。以后不许再靠近小羽,不许再出现在她面前,更不许再靠近这个房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她转头看“笔仙”,他身影已经变淡,就快消失在空中。
“嗯……”他身影越来越淡,“这下起码一个星期没办法做任何事了……你自己……跑步吧……”
她在冰箱上贴上倒计时纸条,每天早上起来就划掉一天。
她闻闻身上,果然又有汗臭的味道。她急忙去洗澡,然后在冰箱门上留言:“欢迎回来。”
【——不是说了让你自己去跑步吗?这房间怎么又乱成这样!碗也不洗,地也不擦,衣服也不收!就不能自己收拾一下吗?】
应翠羽望着字条傻笑,在上面写:“你不是社恐吗,为什么竟然能主动现身出来救我?”
应翠羽有点失望,犹豫了许久,写:“既然咱们相处这么久了,至少该告诉一下你的名字吧?”
晚上下班,她有点忐忑冲向冰箱,看到上面的回复乐得傻笑。
时不时应翠羽就在屋子某一角看到一只鬼手,或者一个黑色身影。她视而不见。
有时应翠羽打开综艺,感觉到身后一阵阵发冷,就知道林白在房子里活动。
但也有时候,一整天或连续几天,林白都不见踪影,冰箱上的留言没有回复。这时应翠羽知道,他只是不想被人打扰。她会尽量降低存在感,看综艺也把声音调得小小的,把门关上,或者留在公司加班。她在冰箱上写:“感觉好了,跟我说一声。”
等林白“充好电”,就又会在冰箱上留字条。他们的交流方式仍然是写字条。只是大部分时候不用再等一天了,可以即时交流。
“而且你从没有真正伤害我。比如你可以让我吃完面才发现面发霉了,或者在我睡觉时干脆掐死我。可你从没这样做。你只是想吓唬我。”
应翠羽叹:“你要能出现跟我面对面说话就更好了。”省下许多麻烦。
应翠羽无奈:“何必呢,我又不怕你,都已经见过你的样子。”
【——我……不想这个样子出现在你面前。我不够有自信。】
【——我是个废物,我不想见任何人。别再讨论这些。】
他们“同居”,却又没有完全同居。他们日夜“相处”,可几乎不照面。
应翠羽只在林白面前敢完全不化妆、不洗头、甚至脸都懒得洗。
他们像一对结婚多年的老夫妻,没有隔阂,却也不会过分亲密。
应翠羽从不在林白面前抱怨社交和工作,因为知道他也帮不上忙。
可她这天晚上回来许久许久不说话,第二天冰箱上也没有留言,林白还能是察觉到发生了些什么。
再次回来的时候应翠羽坐在沙发里发呆,感觉到身边阵阵发冷,道:“抱歉,心情有点烦。”
“不了。”应翠羽把纸条放到旁边,“工作上的问题。”
可现实是,真正的职场里,通常老员工才是最受气的那个。
总有那么一些新人,刚入职时什么都不会,事事都让前辈帮忙,帮完一次又一次。让他们自己学着处理,则理直气壮回答 “我不知道”、“学校没教过”、“在以前的公司没弄过”,好像无知是天降的正义。
他们这些前辈上要顶着领导的压力,下还得受新人责备,得帮他们修补工作漏洞、追赶工作进度、完善工作成品,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总得为了他们加班,还从不落好。
应翠羽偏偏还是最好欺负的那一个,因为她觉得沟通太麻烦了,教育职场新人太麻烦了,有那功夫不如自己把活儿干了。
结果每一次,她都吃着哑巴亏,干着新人的活儿、被新人抢走全部功劳,还被新人嫌弃。
换间公司也很麻烦,工作在哪里不是做,在哪里也不能保证没有气受。
可当她正加班加点赶着新人妹子自己完不成推给她的PPT演示稿,还听到新人妹子在茶水间大声说“应翠羽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只会拍老板马屁”时,她真想把饮水机抄起来砸到对方头上。
但想想后续,还得陪着去医院,还得道歉,还得写检查,还得跟大领导解释原因……
无论多难受,第二天还是要去上班。可却没有见到那个新人妹子。
人事部明面上还想要挽留,结果妹子惨叫着说人事部就是想把她往死路上逼,看到应翠羽妹子更是脸色发青,惨叫一声跑了。
没有了新人妹子打扰,应翠羽这一天过得神清气爽。直到下班前她听同事的八卦说,新人妹子遇到鬼上身,自己在家做了整整三天PPT,直接做吐了,所以坚定不屈地辞了职。
应翠羽盯着字条傻笑好一会,胸口涌起一阵甜意。她没再追问多余的话。毕竟除了她,林白与那个新人没有任何交集。
这种事后来又发生了两次。一次是她被同组的另一个同事穿了小鞋,另一次则是她的亲戚,以没钱为名义硬要住在她家里。
每次林白都消失七天才会重新再出现,可见在人前现形或是鬼上身,对他来说,这是一件非常耗力气的事。
【——你失去了意识,让我上身四五十分钟没什么影响。何况这是我自己的地盘,回来就能休息。】
【——以前,你得先想办法在她身上做个记号,我才找得到她。】
【——理论上说是如此。也有可能因为找不到家而在网上迷失方向。】
“不如你在我身上做个记号,假如你迷路了,也能顺着记号找到我。”
“你见过多少个‘一般人’?”应翠羽莫名其妙有点介意。
凭直觉应翠羽觉得那应该也是一个女性,而且对林白非常重要。
道长一见应翠羽就说:“你脸上黑气果然越来越重。我让你打电话给我,你怎么不听?”
应翠羽猛然想起,这是差不多一年以前,在街上遇过的道长。
“我没有遇到过任何事。”应翠羽板着脸,“从我家离开,否则我报警了。”
前男友上前拉她:“小羽,你被脏东西缠住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我没有!”应翠羽后退数步,仍是堵着他们,“再说一遍从我家里出去!”
应翠羽急道:“你这个人为什么这样死缠烂打?我们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不断纠缠我?”
前男友脸红:“你……你少自鸣得意,我干嘛纠缠你?我这是……为民除害!”
道长道:“这里肯定有不干净的东西,叫它出来相见。”
应翠羽道:“没有任何东西。这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
前男友一把扯下冰箱上的字条:“看!道长,看!这就证据!”
前男友得意:“怎么样?你那无所不能的男友呢?他现在还敢出来吗?让他在我面前嚣张!”
应翠羽终于明白,他并不是对自己念念不忘,只是无法容忍其他人站到自己头上。
应翠羽深深吸气:“我说了,我房子什么也没有。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信徒,从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你们要是再闹,我就报警。看看警察来了是会相信你们,还是相信我。”
道长拔出桃木剑,道:“警察防得了盗贼,防不了恶鬼。贫道既已来,便是有备而来,阻止也没有用。”
前男友插口:“说到现在也不现身,看来是害怕了,躲在哪里瑟瑟发抖呢吧。”
【——我没有躲,只是不想见你们。你们,你们人太多了。】
道长皱眉,前男友眼睛一亮,抓起来道:“这你还想抵赖?”
应翠羽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当然这不可能是真的——假如我房子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不干净的东西,就说是鬼吧。为什么我住在这里已经三年,什么事也没有?”
道长手捋着胡子,应翠羽接道:“假如,我的房子里真的有鬼,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这个鬼,它根本不想伤害我,只是想在这里平静地待下去?”
前男友道:“胡说八道……”道长拦住他,道:“你不害怕它?”
应翠羽摇头:“你看看,我有多么健康:胃口好,吃饭香,睡得足,起得早,加班熬夜从不喊累,最近还刚刚升了职,工资翻了一倍……如果我和一个‘鬼’一起住了三年却没有任何不良影响,那我当然有理由相信,再住三十年也一样。求你信我好吗,我也不报警,你也别多事,咱们互相放过,你省事,我也省事,互相都别找麻烦。”
前男友插口:“怎么可能没有坏的影响!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道长不接茬,上上下下打量她,道:“你……想和那位‘好朋友’一起生活?”
道长点点头:“虽然奇怪,但你说得也对,整整三年你也没有任何负面影响,我也有理由相信‘它’并不想害你。”重新背回桃木剑:“但如果有任何异变,记得打我电话。”
“不然呢?让他在我家里画阵图?念什么七字、八字文,走罡步,做法……才更麻烦。”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被哪个道士收走,大概你唯一难过的,也只是没人替你去跑步了吧。】
“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被人收走。——我说过了,会一直陪着你。”
不是不想回复,只是没能回复。笔在纸上转了好几个圈圈,没写出一句话。
但应翠羽万万没想到,分别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太多。
前男友和道士来大闹过没一个星期,一位不速之客登门拜访。
应翠羽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性。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整齐的职业女性装,身材偏瘦。
看外表,女人是一个对自己要求非常高的人,对别人的要求恐怕同样很高。性格强势古板,掌控欲强,不好沟通。
应翠羽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叫“我儿子”,女人已经大声叫了出来:“林白!你还在吗?出来!”
应翠羽吃了一惊,屋里迅速变得阴冷。但林白没有现身。
中年女人冷冷道:“直到现在还是躲躲藏藏,果然生来就是个废物,死了还是个废物。”
中年女人冷冷道:“这是我的儿子,身上每块肉都是我的,当然我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何况他就是个废物。同龄人全都考上了博士,就他连硕士也没考上,骂了他几句,还给我跳楼自杀……失败者一辈子也是失败者,到头来也只会用死逃避生活。”
应翠羽疾声道:“可他已经死了,他的骨肉都还给你了——”
中年女人冷冷道:“可他灵魂还在,他的灵魂也是我给的。有本事你就连灵魂也消灭呀。明明死了还这么留恋世界,还在这房子里赖着不走……果然,失败者到死也是失败者。”
应翠羽情急之下上前狠推了她一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中年女人差点被她推倒,吃了一惊:“你干什么?你敢动手我就报警!”
应翠羽大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你没听说过‘死者为大’吗?人都死了你还要不断说他的坏话,像你这种品德败坏的人,当然教育不好自己的儿子!”
女人大怒,上前一步也狠推她一把,将她推得后背撞在冰箱上:“你以为儿子死了最难过的是谁?当然是我,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这是我的亲儿子,你懂我的心情吗?我伤心得连在这里继续住下去都做不到,只能搬到别的城市……”
女人声音哽咽:“为什么我就教育出这么一个失败的儿子,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就这么争气!从小到大,吃穿用哪一样不是花我的钱,哪一样不是我为他操心?而他竟然就这样报答我!——他该死,他早就该死!甚至死了还不消停,还赖在这里不走,把房价都折腾便宜了……”
应翠羽口不择言打断她:“说到底你还是担心这房子的价格!——难怪,难怪林白这么严重的社恐……难怪人常说每个社恐的人背后,都有一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
中年女人不屑嗤笑:“他还社恐……那么大一个男人,让出门不出,让社交也不去,天天就抱着电脑玩游戏……让左邻右舍都怎么看我?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应翠羽怒道:“你的儿子是一个独立的人,就算你是母亲,也没有权利对他的人生指东道西!”
中年女人冷冷道:“是吗,他根本就是废物,离开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事事都要我指点他该这样做、他该那样做,否则就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就算真的死了,还回来跑到我面前哭诉,说自己有多后悔……到死也是个懦弱的失败者!”
应翠羽浑身颤抖,指着门口:“你走,你马上走,这里不欢迎你。”
中年女人怒道:“这是我的房子!我想收回就收回,我想回来就回来!林白是我儿子,我想骂他就骂他!”
应翠羽大声道:“那么我走!你自己留着房子一个人住吧,你活该孤独到死!”
她抓起门口的手机和钥匙冲出房门,走了快一站路到一间咖啡店里坐下,要了杯冰咖啡。
难怪林白曾经说过,自己才是先来的那一个……他真的没说谎。
应翠羽紧紧抱着双臂,还是浑身颤抖。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气得胸口疼,她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一句林白的坏话。
根本不用别人指挥,他就主动做了许多事。甚至会做松鼠鳜鱼。
她从没想过世间竟然有这么可恨的父母。就算把孩子逼上绝路,还是没有一丝悔意,还在计算着孩子不是博士,让自己在左邻右舍面前丢人了,房价降低了……
想通了已经是半夜了。她慢慢走回住处,在想后续该怎么办,要怎么继续面对那中年女人。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毕竟搬家真的太麻烦了,房租也不算高,她还想继续住……现在闹成这样,她又下不来台……
但也不得不面对。她决定进屋之后先道歉,再好好跟林白的母亲开诚布公好好谈一次。虽然不能扭转几十年形成的性格,至少得让她明白林白没有她想的那么糟。
应翠羽喊了许多声也没找到人,最后在冰箱上看到林白留下的字条:
【——等不到你回来了。我走了。只要我不在,我妈也不会再来,你也不用搬家。】
不,不会的,他不会不亲自跟自己打声招呼就这么消失。何况他又能去哪,他明明社恐,那么害怕见陌生人。
她继续在冰箱上写字条,期待有天能看到回应,期待林白只是吓唬自己。
小王离职许久了,没想到有一天,一直还保持着联系的旧公司同事应翠羽会找上门来。
之前小王对应翠羽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是个总在埋头干活的人,好像总被新人为难。就连领导都说她太好说话了,她也只是笑笑。下班时很少应酬,也不追星,没什么特别的闪光点。
今天看到她,小王才发现她其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女性。戴着一顶棒球帽,皮肤晒成麦色,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身材健康副有活力。最迷人是她的一双眼睛,仿佛写满了故事。
小王无奈:“只是感觉有点闹鬼,未必是真的,没想到你真来了。”
小王很奇怪:“你对闹鬼这么感兴趣吗?以前怎么从没发觉?”
应翠羽笑:“也不是一直有兴趣。只有有一次有人对我说,他可以顺着网线去世界任何地方,所以我决定不放过我网络能连上的任何网友。”
应翠羽笑笑:“没什么,就只是单纯好奇,想看看鬼。”
“对。毕竟没公司能给我请假这么长时间。我辞了半年多了。”
“你都是部门经理了,竟然裸辞……那这半年在干嘛,就到处找鬼?这值得吗?”小王完全不可思议。
小王带她到自己的住处。应翠羽转了一圈,到处看看,像要租房似的。重点看他的冰箱、厨房,还有浴室的镜子。
“没有。”应翠羽从背包里拿出本子,写下一行字撕下来,递给他:“麻烦把这个贴在你家冰箱上,请至少贴七天。”
晚上应翠羽就在附近的便宜旅馆里住。她打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下意识转头看看自己贴在窗户上的纸条,没有任何回复。
急不得。她想。拿出本子来在“小王”下面画下一个钩。
接下来要该找谁?小阵,小刘,小赵,娟儿,玲玲,一世冰霜,绯雨空刃,爷是风流帅,克苏喵……还有这么多人都说家里有鬼。
真的顺着网线,跑到了她永远也追不上的地方?她揉揉干涩的眼角。
如果国内一直找不到,就出国继续找。她一直没问过林白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有没有什么梦想。当时能多了解他一些就好了。
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半夜口渴了醒来想喝水,却发现手机屏幕开着,显示一张照片,是自己的睡脸。
她急忙跳下床跑到窗边看自己的字条,还是空空如也,没有人回复。
难道是自己睡着了不小心按到的快门?应翠羽有些失望。
接着一双穿着黑袍长袖的手臂,缓缓从她背后环过她身子,轻轻将她搂住。
应翠羽看到面前的窗户反光上除了自己空无一物,而低下头,这双手又确实在身前。
“你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到处找你……”
“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和你见面……”
“早就知道了你就忍心让我找你这么久!”应翠羽愤怒转过身,直面这个一身黑袍,皮肤青白,眼睛冒着鬼火,略有些恐怖的脸。
应翠羽也搂住他的腰,脸贴着他冷冰冰的胸口:“不会……我会一直找……一直找下去……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应翠羽急忙道:“咱们一起回家……另外找一个新的家,你跟我的新家。”
她知道林白一定会跟着自己走,因为他在自己身上做过记号。只要他愿意,他一定能随时回到自己身边。
——你明明最怕麻烦,为什么竟然能费这么大功夫、这么长时间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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