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献给开开开开
以极为坦诚的方式来说,我并不懂科幻。我与科幻之间的关系,恰如线粒体和月壤之间那样,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毫不相干。
因此当我坐在影院里观看《宇宙探索编辑部》时,我从银幕上看到的内容,以及体会到的东西,也无法和科幻产生有效的联系。在开场的前十分钟里被逗笑,之后被逐渐震撼,最终陷入沉默。我不敢断言这将是我今年在影院中最好的观影体验,但是我明确地知道,我想就这部影片写点什么。
伪纪录片的形式,抛开一切繁复的解析,其最淳朴的意义在于将现实这一司空见惯,以至于令人厌恶的场景,毫不粉饰地复现在观影者的视野中。
现实即是现实,荒诞与黑色幽默都只不过是它的一种投影。对于唐志军而言,现实的投影是他的执着与偏执,将信仰挂靠在头顶之上的星空中,然后不断地抬头仰望,仰望,哪怕脚下早已踩入泥潭。
老唐落魄者的形象和偏执的信仰是整个影片中支撑主线的擎柱,他目空一切的寻找外星人,寻找他年轻时便向往的那个宏伟的假想,像极了现实中那些曾经心怀理想,渴望实现自我的人们。那是曾经的理想主义者们在现实中留下的投影,他们有着自己的宏大目标,并拼尽所有去实现它。
可现实是座围城,追寻理想的人最终可能发现除了四处碰壁之外,这围城中别无他物。他们或许能分清谁是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但那又怎样呢?在凡尘之中,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不知道也罢,因为它并不影响每天太阳的照常升起。
唐志军在开场的序曲中贡献了全片最大的笑点,但在笑过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悲怆。家庭的破裂,女儿的离世,事业的干涸,这是一个失意的中年男人所能拿到的最凄惨的剧本,而比这更为凄惨的是他依旧在这摊令人悲哀的凡尘泥潭中,死死怀抱着偏执不放。
那个曾经面对电视台摄像机镜头和记者时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顽固地不愿向现实低头,执拗地陷在自己的围城里,这是一种无法被怜悯的悲哀。即使摔倒了,也要仰望星空,这很浪漫,这是人类荣光的美好表达,但现实会告诫每一个人,如果真的摔倒了,记得先爬起来,把身上的土拍干净。
电视最终要靠修理才能继续播放雪花点,出差费也只能拿老旧的宇航服进行交换。这就是现实,在这里,宇宙的余晖终究归于热寂。在这里,眼望星空的时候,要先确保自己不会被泥潭淹死。
走出编辑部去探索真相,是影片给予围城的一次反抗,借助唐志军的偏执,给这平淡的叙事一个可以延展的突破口。
电影片名的英文,Journey to the west,在影片中明暗寓意的加持下,不免和西游记的求取真经产生奇妙的关联。编辑部的这一次向西而去的追寻,除了唐志军本人的执念之外,也不妨看作是一场面对理想的冲锋号角。
真经、真相、真理,这些宏大的目标确实值得耗尽一切去追寻,这种伟大的冒险不是为了向旁人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让自己扬名立万,而是为了一个极为朴素的理由:它在那里,需要被见证。
朝圣,这是这场伟大的追寻所背负的最为隐晦的理由。唐志军想要证明自己的执念不是妄想,想要得到关于那个终极问题的启明。这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所必经的道路,历经艰险抵达心中的圣地,然后释然的对自己说,我已来此,我已见证。而见证之后的感悟,并非是这趟旅程的终点所给予的通关奖励,而是求索这一行径在朝圣者心里留下的痕迹罢了。
在遇到孙一通之前,这趟向西求索之旅只属于唐志军一人。孙一通的出场和这个人物所代表的寓意,则是这个故开始跨过现实性的藩篱,走进意象与内核的契机。孙一通的诗篇作为全片中最为写意性的内容,恰好在以一种随心所欲的姿态映射着影片的主体。诗意的美好,是理性所不能描述的,它无法被转化为公式,无法被带入演算,没有唯一解,更不能进行微积分。它是从生命中自发而来的回响,被思维捕捉后凝结成可以被阅读的文字,当你阅读它时,文字间流淌出的诗意会重新灌输会身体,激发出新的感悟。
这或许就是宇宙间最为美妙的存在,它无声无息,却就在那里,等待被见证,等待着每一个求索者。它或许是宇宙间最为陌生的存在,但只要目睹之后,就会为人生带来新的涟漪。换句话说,它何尝不是一种“外星人”?
孙一通的诗篇为这场向西的求索辅以最为恰当的协奏曲。而孙一通的加入,让这场求索成为了两个人的朝圣。唐志军即将见证外星人的存在,而孙一通将要把自己的使命付诸实践。
而对于观众而言,当日蚀的黑暗在镜头的遮蔽间骤然变为白日后,对于这个故事的朝圣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毕竟,我们都是,或者都曾是,那个等待麻雀降临的人。
似乎在最后的高潮中,故事为了它科幻片的定义做了妥协,也或许是这个故事势必要达到非现实的终点才有资格折返。无论如何,在临近故事高潮的时刻,故事内外的人都见证了最终的奇迹。
印证预言的驴子,成群的麻雀,长如权杖的腿骨,悬浮的石球,在这个以荒诞开头的故事里,这一幕反而显得理所应当。孙一通这一奇迹式的退场方式,完成了整个求索的闭环,让唐志军得以见证他穷尽一生想要得到的目标。
以现实开幕,以现实收尾,灵光乍现般的奇迹在这之间流逝地过于迅速,让人不禁怀疑那是否只是食用毒蘑菇后的幻觉。说实话,这已经无人知晓,也不再重要。求索的意义在于过程而不是结果,结果是瞬间的、易逝的,而过程则会在记忆中留下烙印,在生命中留下痕迹。
唐志军的那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因为答案从来都不是由旁人给出的,它需要自发的领悟,需要在现实中去审视,去思考,去理解。那是在仰望星空之后低下头注视脚下后的顿悟,是在现实的围城中日复一日沉淀出的释然。人类在宇宙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答案是没有意义,是存在本身,是留下文明的痕迹,是自我实现、完成自我超越……我可以写下很多很多,而谁也无法证明其中的任何一个答案是对或者是错。
也许这就是答案本身,生命存在无数的可能性,存在的意义需要自己去探寻,去求索,并在这个过程中感悟属于自己的答案。
唐志军在念写给女儿的悼念诗时,以恸哭取代了诗篇,莫如说,这恸哭即是最为恰当的诗篇。它包含着彻底的顿悟,无可挽回的忏悔,和试图和解的矢愿,这一切在夕阳的余晖中,完成了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祭奠。
影片最后的长镜头,从宏观的宇宙回归到DNA双螺旋,似乎也是印证着奇迹的宏伟最终会回归到现实的朴素中。宇宙的尺度是庞大的,个人在其中渺小的不值一提,而现实中的人就在我们身边,家人,朋友,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彼此影响,彼此连结。这是我们的归宿,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宇宙。
很难说这是一篇影评,充其量不过是我做一个观影者在散场后产生的膝跳反射,期间或多或少受到了《银屏系漫游指南》关于本电影的视频节目的启发。
能在影院中观看这部电影是一种幸运,感谢这部电影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美好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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