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斯皮尔伯格担任制片人、罗伯特·泽米基斯(Robert Zemeckis)导演的科幻电影《回到未来》(Back to the Future,1985),简单来说,就是时光机器的故事。
从前的时光机科幻故事,走不出这样的童话故事范围:乘坐时光机器所到访的世界,多半是遥不可及的超级未来,或者是战国时代这样的久远过去——任谁都认为,这样就能孕育出天马行空的创意。
《回到未来》则推翻了这一常识,它所跳跃到的世界,仅仅是三十年前。首先这一点就很棒。正因为是不太久远的过去,才能够与现在做比较,最重要的是,能让人沉浸在怀旧的气氛里。这是创意与企划的胜利。
这部电影能在日本大受欢迎,百分之三十左右可以归功于这一构思。并且,由新车型德劳瑞恩(DeLorean)改造而来的时光机器独具匠心,比起那种像是用奇葩装置拼凑而成的时光机器,它更有亲切感,更诙谐有趣。
因此,现在我也打算坐上由德劳瑞恩——不,是由1984年产的丰田宝贝(Toyopet)改造而来的时光汽车,回溯到三十一年前——昭和三十年(1955年),去见一见当时的手冢治虫。
我首先拜访的,是名叫常磐庄的公寓。三十年前,我住在这里。
大概很多人都知道这座常磐庄,它类似于好汉聚集的梁山泊,许多新人漫画家群居于此。这种洗漱台和厕所都共用的简易木板房,在当时是极其常见的公寓类型。
我上了吱呀乱响的楼梯,向左转,然后站在自己曾住过的房间门口。我敲了敲门,等了片刻。
我刚打完招呼,他就诧异地说道:“我们在哪里见过吗?……您是哪个出版社的人吗?”
“不,并不是这样……其实我是来见一个叫手冢治虫的人……”
这时候,旁边的门开了,另一位藤子先生出来了。正如各位所知,《哆啦A梦》的作者藤子先生,是两个人的笔名。
“对、对哦。那么,这一排的第一间房间,已经是石森章太郎先生在住了吗?这时候他应该已经住进来了。”
“真的吗?怎么可能!您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您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没法说自己是来自三十年后的手冢治虫,赶紧冲出了常磐庄。我没戴贝雷帽,又是个中年男人,所以谁都没发觉我是手冢本人。
街上到处都鸣响着曼波舞曲。我听到了尖锐的小号声,那是佩雷斯·普拉多乐团在《广岛蔷薇》中的伴奏。
在唱片店里,《藏了月色那夜空美丽依旧》《离别的一本杉》等歌曲与曼波舞曲、恰恰舞曲的唱片放在一起出售,并且那些全都是78转唱片!
SP盘唱片那肃穆庄重的触感!播放五分钟就得翻转唱片的操作,让人甚是怀念!
“这张慢转唱片怎么样?是进口自美国胜利公司的唱片哦。”
这么说着,唱片店店员一脸自豪地拿出了一张唱片,居然是EP—45转唱片!
那是《伊甸园之东》(East of Eden,1955)的主题曲唱片。封面是詹姆斯·迪恩(James Dean)神情羞涩的照片,上面还写着“震撼乐坛的新人,詹姆斯·迪恩”,售价三百日元。
“您家的电动留声机不能播放EP、LP唱片,对吧?以后可是LP唱片的时代哦。您要不要购买呢?这个是商品目录。”
《这就是新艺拉玛》(This Is Cinerama,1952),帝国电影院正在热映——街头可以看到诸如此类的电影广告牌,其间还混杂着这样的海报——后乐园游乐场开园啦!日本第一辆云霄飞车竣工。
我来到了位于杂司谷的“林荫小屋”公寓。路上车辆很少,这一带非常寂静。在昭和三十年,搬出常磐庄的手冢治虫便定居在了此处。我敲了敲二楼深处房间的门。
在这间四叠半的房间里,手冢治虫把办公桌、资料、法兰西床(France Bed)牌床铺一齐搬了进来,甚至包括当年价格高达二十万日元的22寸电视机、大型电唱机和钢琴。他是个赶时髦的人,主张要买下所有时新的东西。(那时候,索尼的前身东京通信工业新研发了一款家用录音机——磁带录音机。我便是第十四名购买了这款录音机的顾客。因为我自己没什么好录音的,便把麦克风从“林荫小屋”的这个房间垂向楼下,偷偷录下了楼下新婚夫妇的私房话。)
不仅如此,我还让在这里过夜的编辑睡在床上,自己则把脚伸到钢琴下面,趴在地板上画画。并且,我还逮住了到访此处的所有年轻漫画家,让他们当我的助手。比如石森章太郎、赤冢不二夫……
隔壁住的是杂志《漫画少年》的主编。当时我在《漫画少年》上连载着《森林大帝》和《火鸟》。我敲了敲门。他在家。我问他手冢治虫在哪里。
“不知道啊,那位老师只要一有空,就会跑出去呢……就算没空他也会跑出去……他好像说了今天要去银座看部什么电影。拜其所赐,我们杂志的《火鸟》要休载了啊。”他用抱怨的语气答道。
他说的还行是骗人的。《漫画少年》经营艰难,这本杂志没多久就要倒闭了。——不过,这些将来的事,我自然不能跟他说。
主编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他好像说过,今晚在银座文艺春秋新社的大楼里,有横山隆一老师制作的漫画电影的试映会哦。所以,他可能到那里去了……”
“啊,没错!那是横山老师的‘新漫画派集团’制作的首部动画吧!是一部名为《背背小怪》(1955)的16mm胶片的短篇漫画吧。”
我急忙赶去银座。夕阳西下,“数寄屋桥”上灯光朦胧。
横山隆一先生制作了漫画电影,这一新闻在当时可是大事件。漫画家建立工作室,做出动画(当时还没有“动画”这个词),以当时的常识来说,这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可是,横山老师在摄影棚中放入了摄影机,召集了助手,最终完成了处女作。
我来到了文春大厦前。赶上了。《背背小怪》试映会刚刚结束,人们络绎不绝地走出来。人群里,我找到了目标人物手冢治虫。
我没法叫他。如果叫了他,历史就会改变——也就是被称为“时间悖论”的东西。《回到未来》中也描绘了时间悖论。作为主人公的少年干涉了过去,导致他现在的情况产生了微妙的改变。我的现在如果改变,那就糟了。
看完试映的人们,接连进了啤酒馆,庆祝会在那里举行。我也悄悄混了进去。横山老师正在兴高采烈地致辞。“今后,我将更换成35mm摄影机,开始认真地制作漫画电影。”
热烈的掌声响起,众人开始干杯。手冢治虫坐在角落的桌子旁,横山老师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手冢,你也尝试制作一下漫画电影吧。没事的,试一试,就会发现并没有那么难。”
三十年前的手冢治虫面红耳赤地回答道:“好的,我会试一试的。”
听到这些话,我不由得站起来大喊:“别做那种玩意儿啊!你如果做了是会吃亏的!会破产哦!!”
手冢治虫吓了一跳,注视着我。然后,他的表情变得怯懦。
手冢治虫似乎重新想了想,回答道:“漫画电影……我暂时还不做。老师,请您带着我的份儿继续活跃下去吧。”
手冢治虫,没有创建虫制作公司。所以,动画《铁臂阿童木》最终没有面世。
因此,之后日本也不可能出现疯狂的动画热潮。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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