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不是,不可能是一个让人陌生的问题,是所有人都会问起的。是即便不经意、不自觉、猝不及防,像滚石落入山涧,呓语般盘旋,在茫然而不知所谓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开始自发回响的。又或是以一种主动的姿态出现,刀刻斧凿,绳之以法,借助各种东西来“描绘”自我,但个中的对错又总是不可以搞至全部明白的。
自我认知的问题总是如此特殊的,比起其他所有问题来,都要神秘、复杂、曲折又让人沉迷。前段,读些齐泽克,接触了“症状”一词,感觉很有趣,精神分析说“正常不过是精神病的亚种”,是拒绝接受那些“做个正常人”的固有思维,而醒悟道:所有人都有问题,所有问题又都有其原因。
这勾起了好奇,这么多年下来,我逐渐感觉自己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虽并无成就,但志得意满,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却莫名其妙地有些行动力,乐观、和善、绷得住,说起有些自夸,但确有人如此形容过我。当然,问题并不在于这些表征,重要的是其中背后的原理,一季我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有幸跟一位精分读很多的朋友聊了聊,关于这个话题,聊了很多。
在我自己想来,对于我之“自我”的追溯,应从小时候开始。从小,我就一直是一个木讷、迟钝、单线程的人,更何况那时还没经过风浪,不论事情大小,一旦遭遇意料之外、复杂多线的事情,要我临时做出反映、决定,就容易大脑当机、一片空白,然后被一种慌乱和失能的感觉所笼罩。
我痛恨自己的低能,同样深深害怕着未知、混乱和不受控制。对此,我进行了漫长的“自我调试”,或者说“防御机制”的建立。首先的首先,“我是一个迟钝、低能的人”,这是我的创伤,也就是我一系列症状之开端。
简单来说,对于这个创伤,我的应对策略可以分为对内和对外两部分来说。
对内,在思考、揣摩自己的心灵时,我会把它当做一个由发条齿轮组成的、确定的精密机器,来反复调试,凡遇风吹草动、心起波澜,总是希望能查明其中的奥秘,方便自己维持一种平和的状态;对外,则是完全的“唯我”,通过超级自闭来取消掉生活中所有难以掌控的东西,比如他人、成败、交往、争吵等等,以至于在过去十几年,我始终闭门造车,而远离纷争和混乱。
当然,这些事情本身就是荒诞的。首先心灵是开放的、流动的,当我们试图去捕捉它,印拓下它的形象时,它早已飞掠而逝。更何况,以某些理论来说,心灵并不是一个清澈、明晰的东西,早在光明照亮之前,那里就有着废墟和幽灵。
但这并不是重点,或者反过来说,如果我能认识到自己的不理智的“理智”,我就不会面临如此这边的问题。是的,就不存在完全的理智,“理智”本身是一种约莫的错觉。而我为了防御潜在的可能创伤,掩盖自己的低能,应对混乱与意外,就必须将这种“我很理智”、“我能够看清自己内心”的错觉贯彻下去,出于自我安慰,也出于自己能够行动起来。
作为这点的表征,我有许多的强迫行为。打个比方说,如明天有一个重要的面试,今天的我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上床欲睡,却会在失去意识之前,在脑子会不自禁地反反复复、事无巨细地开始假设预演,明天即将到来的面试,到时候会遇到什么情况?会有哪些意外?最坏会坏成什么样?我要如何处理?以什么态度?用什么措施?站什么立场?说什么话?
这“脑内剧场”的演算是强迫的,像是挥之不去的蚊蝇,一旦放松警惕,它就又嗡嗡作响,在我耳畔不停盘旋。又或者说,它像是某种强制运行的程序,一旦内存有空余,它就悄然上线,兀自地跑起来,根本不听使唤。
曲突徙薪、防微杜渐,单论行为,这应该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理智”的表现,通过算计和筹划,我将竭力规避危机。但,很明显,这种行为的意义其实并不在于它真的面对了什么现实的情况,起到了如何有效的预防作用。更多时候,它的意义在于,脑内剧场里上演的,永远是最坏的情况,最棘手、最尴尬、最使人无措,也失败透顶。对于这些情况的假想,首先是祛除恐惧,然后是保全,其中能揭示出“有退路”的可能性,如果事情坏到不能再坏了,我就该想着如何全身而退了,最重要的是要保全自己。
我从来不会先考虑成功,而永远先考虑失败,失败是真正值得害怕的事情,它总是伴随着不确定的、突发的情况,所以连带着,不确定是可怕的,他人是可怕的,陌生是可怕的,混乱是可怕的。它们是恶名远播的作案团伙,总是倾巢出动,将我凌虐,逼我直视自己的迟钝与低能。
为了消除失败可能的坏影响,我将无不用其极,而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献祭“成功”。在事情还未开始之前,就摆出一副“这件事情就算失败了,我也能有退路”的姿态。这样,我也就不可能被纠缠入复杂事务纠结的泥淖之中,不需要应对和处变,自然不可能再失败。
只是,代价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撤退之中,我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像样的战果、什么真正宝贵的收获了。
然后是对外,他人、社会、交往……这些就很简单了,既然难以理解、难以把握,那将它们全部取消就行了。
事实就是,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我始终保持着一种自闭、苦修式的状态,以极端“唯我”的方式来判断、处理生活中遇到的一切问题,没有交流、共识、协作,只有单方面地、冷漠而武断地,评判和拣选,自我阐述和自我说服,自己单方面的胜利宣言。
当然,“唯我”同样意味着两面。一面是我始终轻装上阵,展现出了轻巧而富有行动力的样子,阔论高谈,胸有成竹。因为我并不在意外在的、他人的价值标准——不管这个“不在意”是真是假,它非常管用。由此,我行动的目标来自我自己、行动的动力来自我自己、成败的标准来自我自己。我做的事情都将从自己出发,最后回到我自己,形成“唯我”的闭环,不会拖泥带水,不会瞻前顾后。
在这个闭环中,当然也有杂音和阻碍,那是唯我的另一面,回避不掉的问题,孤独和虚无。前者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敌人,可能因为过分地熟悉,在漫长的共处中,我已经找到了许多的方法,去消解孤独带来的苦闷,但完全消除是不可能的。它只是潜入了地下,持续缓慢地释放毒性,积蓄力量。
而毫无疑问,虚无感确实是更强大的敌人。面对他者与交流的缺位,自我认可难免会有独木难支的时刻,使人陷入徒劳无功的怀疑,甚至是蹉跎失意的懊悔。
21年11月开始到22年8月,长时间的失业在家,使我就几近遭遇了这样的困境,必须疯狂地找些事情来做,做出些什么东西来,才能勉力维持自己的心态。当然,也就催生了几篇对于个人意义重大的文章,甚至说这段经历,也是促使我开始阅读哲学的原因之一,也是奇妙。
总之,这一里一外,虽然在症状的描述有所区别,但背后的病灶是同样的。我并不是不能做事,只是做得很“狡诈”,我只做会做的事、只做能做的事,我没有陷入纠缠的觉悟,我从不会敢于弄脏自己的双手,我随时准备逃走,我顾惜自己的“优美灵魂”。
但,这件事情在去年年底,有了变化,也就是我们的杭州哲学小组,对,这是广告,欢迎有兴趣的朋友加入,广告完。其实我早就有加入一些线下小组的想法,最早想到的是桌游,但后来被“美式桌游”耽误了,误以为自己其实没那么喜欢桌游,到最近才发现,我其实是“德式”玩家,好吧,重点又偏了。
这是去年年底的事情,当时关注了“路标Pathmark”的B站号,听老E讲唯心唯物,这才得知路标居然到杭州来搞线下活动,非常向往,跑去关注他们的公众号,这才看到了杭州小组的活动通知。虽然忐忑,有所顾虑,还跑去怂恿BAT老师一起去参加——但他有大佬包袱(?)——但,最后,还是很容易地下了决心,我希望走出自己的封闭已久的车间,开着自己一直在造的车车,出去跑跑看。
更重要的是,经过漫长地自学自怜中,我接触到了许许多多的大师、榜样、故事、传说,它们很多都在向我揭示一个道理,不要满足于爱抽象的人,现实生活中藏着许多在其他地方永远求不得的东西,要求得它们也无他法。
方法就是像杭州小组那略显粗暴的口号说的这样去行动:禁止不交友!禁止不读书!
然而,这事情开始进展得确实十分顺利。我长久以来的“调试”使得我确实具备相当的能力,不论是学习理解,还是与人交往上。几个月下来,我已经成为了小组的主要成员,在看书、分享上也有一些表现,更不要说,和小组里的许多人都成为了朋友。
就在上个月,我第一次去到了南京。南京也有哲学小组,同样以路标的名义发起,作为平行组织,和杭州交流甚多,这也给了我机会。那天,一位要好的南京朋友又来杭州,参与我们的活动。活动结束,我也就顺势跟他去了南京,住在他家里。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一边聊他家的猫还一边啃我的脚。
但,又有危机,在于杭州小组的负责人,一位热心、善良、行动力强、多才多艺的姑娘,因工作原因即将离开杭州,小组一下子进入了一种前途未卜的状态。听起来挺普通的,对吧,分分合合,人之常情,但搞清楚,我玻璃心阿宅才刚刚见到点曙光,怎么受得了这个?
在我看,那些原本只会在我脑内剧场里上演的,最坏的情况,在现实中真真正正地上演了,居然如此,始料未及。我几乎毫不犹豫的想到了失败,想到了崩溃,而这次我将终于会把我在脑中预演了千万次的落荒而逃,在现实中予以实现,重新回到一无所有、自怨自怜的境地。
所幸,事情不会变成那样,因为我终究已经见过了门外的好东西,又怎么可能这么甘心就乖乖回去,失败依然可怕,但现在,我更怕的是“就这么算了”。这是那晚,在南京的长谈中,我悟出的道理。现在的我,像是在一条深邃的隧道之中跋涉了很久很久,终于走出来看见外面的风景,即便开发不已,也不可能就这么让我回到那条隧道里去了。
正巧,从南京回来的火车上,我看了《进击的巨人》的最后几卷,这是我第一次看,看哭了,我竟然在剧中找到了共鸣和鼓励。
自由并非被决定,被成败因素所左右,被时局环境所引导,去做绝对不会错的事。自由是自己去取舍、承担自己的责任,正确与否从来不可能真的成为我们行动的准则,在我们的心中本就不存在正确的念头,只有偶然的决断和自以为善的行动,我们只能、必须去决断、去行动。事先不可能有任何的答案,就是有风险,就是有可能失败的。所以,就去挣扎、犹豫、悔恨、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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