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友们大家好。这是我的长篇小说《夏夜水塔》,主要讲述青春和童年时期的一些故事。如果你碰巧看见了而且感兴趣,可以点击合集看之前的章节。谢谢~
那是发生在我七岁夏天的事。那一年新世纪刚开始还不久,虽然回想起来还像昨日,实际算算已非常遥远。我的家乡是一个内陆小城,在我小时候,它还非常的落后、封闭,大人们步履缓慢,年轻人游手好闲,小孩放学后也不上补习班,四处玩闹。那时大家还没看见正在悄然到来的互联网时代,也没想到不久后这座小城会飞速发展,四处建起高楼。人们仿佛还活在九十年代,脑海里装着旧的思想,却又怀抱着对新世纪新生活的希望。那是我的童年,是一个美好的时代。
七岁的我无忧无虑,在家里受长辈宠爱,在学校有许多朋友,其中最好的朋友是桃子,一个住在我家楼下的女孩,和我同班。从我记事起,我们两家就是邻居。桃子比我更好动、爱玩,比起在家摆弄洋娃娃,她总爱和男生混在一起,踢球,丢沙包,堆沙子,爬房顶,而且比许多男生玩得都好。每当她披头散发,膝盖擦破了皮,灰头土脸地回到家,她妈妈总会气愤地骂她两句,又无奈地叹气,因为知道她不会听话。
桃子的父母都是美术老师,爸爸在中学任教,妈妈则在小学,课余时间两人一起开了一个美术兴趣班,妈妈负责教不太懂事的小孩子,爸爸则教年龄大一些的学生以及艺考生。周末和寒暑假里,我和桃子都会去她妈妈的班里学画画,说是学习,其实更像玩耍,她妈妈也经常教我们做各种手工。我和桃子擅长的事刚好相反,只要是拿起什么材料东拼西凑的活,她都能做得又快又好,却无法安心画画;而我的手总是很笨,折纸时连最简单的对折都做的比桃子慢很多,但是画的画一直受到桃子妈妈夸奖。也因此,我和桃子谁也没嫉妒谁,没有觉得必须在自己不擅长的一面做更多努力,因为我们一直待在一块儿——我们在学校是同桌,放学后是邻居——我们两加在一起,好像就能做成任何事。
暑假刚开始不久的一天,我们和往常一样坐在美术班里。这天桃子妈妈布置了要画的课题,下课前要交给她看,所以大家都在闷头画画。这间教室就在离我家不远的一条小巷中,小巷里都是只有一两层高的老房子,教室在二楼,推开门是一片小小的天台,能看见老城里四处挂着的晾衣绳和家家户户晾晒的衣裳。阳台上种满了桃子妈妈喜欢的花,她经常教我们每一种花该怎样照顾,也会用植物图鉴带我们认识不同的植物,教我们画这些花草。教室里,蚊子嗡嗡地在我耳边盘旋,我甩头,用手扇,目光随它飞走,看向窗外——老槐树茂密的树叶安静地低垂,看不见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叫,一切都沐浴在盛夏刺眼的阳光里。这样的夏天如此平凡,如此漫长,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正当我神游时,我的桌子被有节奏地敲响。我没有去管,接着我的手背传来刺痛,是桃子在掐我。我抓住她的手,皱眉问干什么,她得逞地笑了,把她的画本递给我。
“帮我画一下,只要描个线就行,涂色我自己来。”她说。我摇头说不帮,她就又掐我。我生气了,甩开她的手,啪的一声,大家都转头看我,桃子妈妈也望向我们,说:“桃子,夏夜,好好画画。”
桃子转过身去,不一会儿,她的手又伸到我眼前,轻轻挥动。我抬头看她,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轻声恳求:“拜托,就帮这一次。下次折纸我帮你嘛。”“上次你也说是最后一次。”“哼,小气鬼。”她扭过头去,接着很快又扭回来,坏笑说:“你知道下次妈妈要我们折什么吗?是天鹅哦。上次是谁连爱心都折不好的?”我犹豫了两秒,不甘心地接过她的画本。她得意地笑了,双臂趴在我的桌上看我画画,头顶的吊扇吹动她的头发,一下一下轻拂我的胳膊,弄得我很痒。
“我舅舅舅妈,还有我表哥,不过我没怎么见过他。他们住在省城,好像因为舅舅舅妈最近太忙了,所以想把表哥丢在我们家过暑假。”
我装作无所谓似的点点头,心里却因为能交新朋友而兴奋。小时候我总是对比自己年纪大的男生有天然的好感,想和他们一起玩,这样就觉得自己也成了大孩子。
“还没,好像下午到。晚上我们带我表哥一起去广场玩吧。”
晚饭后,爸爸早早下楼去桃子家,和她爸爸一起看球赛。妈妈给我喷好花露水,让我别回家太晚。我边穿凉鞋边说知道了,鞋子还没穿好就冲向门外,到楼梯拐角处一头撞上了桃子。
“疼!”我们捂着脑袋看着对方。她换了一件黑色T恤和棕色短裤,她妈妈说她太容易把衣服弄脏,所以在她出去玩之前都会给她换上深色衣服。她气愤地在我肩膀上捶了一拳,然后从身边墙后拉出一条胳膊,我听见一个男孩扭捏的声音。
“你害什么羞啦!我跟他说过你的。”桃子气恼地说。男孩说:“我,我自己会出来,你别拉我。”
他慢慢从墙后挪出来。他留着短短的头发,戴一副无框的圆眼镜,干净的蓝T恤,脚上是一双雪白的球鞋。他和我们差不多高,看不出比我们大了一岁。他紧张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你好,我叫鹿似锦。”
“你好……”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还从没和同龄人这么正式地打过招呼。
“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外号或者小名?你名字太难念了。”桃子说。
鹿似锦吃了一惊,支支吾吾地说:“可那是女孩的名字……”桃子说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好念就行。
我们一起下楼。桃子开心地大踏步,喊着“GOGOGO!”楼道口的花坛一圈坐着几个老人,桃子和他们打招呼,他们笑着回应。出了小区,路边都是悠闲的行人——身上散发酒气、有说有笑的男人,一起带小孩出来玩的妈妈们,大声说话、目无旁人的中学生们。空气中有汗的味道、酒的味道、花露水和爽身粉的味道、草木和马路蒸腾了一整天的味道。
鹿似锦好奇地看着这一切,我细心地观察他的反应,怕这个大城市来的、比我们大一岁的男孩对我所熟悉的这一切面露不屑。幸好,他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喜欢这里吗?”我问。他点头,兴奋地说:“有好多人!我喜欢人多的地方!”“广场人更多呢!”桃子说。她蹦蹦跳跳,两个小辫子像秋千似的来回荡悠。我们慢悠悠地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大广场,这里是整个小城的中心,白天晚上都有许多卖小吃和玩具的摊贩。广场边缘有一排长长矮矮的建筑,一楼是小商店,二楼是文化宫,我后来在这里学习过好几年国画。这排楼后面是公园,里面有一面不大的湖,在我小时候它还被大人称作跃进湖,后来才改名叫南湖。文化宫面朝的方向,与广场隔一条马路的地方就是市政府。广场另外两侧,一边是我和桃子上的小学,另一边就是我们来的方向,满是商店的步行街。这个广场就这样,东西南北地连接了许多不同的区域。这座小城非常拥挤,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大的街区,去哪里都很方便,身处其中,让我有种被包裹的安心感。就像我和桃子爱玩的游戏:把家里所有椅子围在身边,搭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堡垒,我们两坐在中央的空隙里,什么都不做,也不说话,却都觉得心满意足,能安心地待上好久。
除了文化宫那栋楼,广场上最显眼的是两座大大的“城堡”——两个城堡模样的充气蹦床。桃子最喜欢蹦床,对于在平地走路也爱跳来跳去的她来说,重力好像是她天生的敌人,蹦床就是她的天堂乐园。“我们去玩蹦床吧!”她如往常一样,高兴地对我说这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了过去。我带鹿似锦走到蹦床门口,脱去鞋子,却见他没有动弹。“没关系,这个蹦床的老板是桃子爸妈的朋友,上来玩不要钱的。”“眼镜,我的眼镜该怎么办?上去会弄掉的吧。”我接过他的眼镜,拜托老板娘保管,拉他一起上了蹦床。
“还看得清吗?”我问他。他点点头。“人还是能看得清的,更远的就不行了。”我这才发现他的睫毛好长,尤其是下睫毛,看上去就像电视里的外国小孩。他一瘸一拐地适应着蹦床,我惊讶地问:“你从来没玩过?”他摇头。
“夏夜,鹿鹿,来这里。”桃子向我们招手,我们随她一起绕到城堡的后面。桃子喜欢从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抓着斜坡上的把手爬上城堡屋顶。老板娘不许我们这么做,因为城堡顶部的确很高,如果摔下来,即使在蹦床上也可能会受伤。但我和桃子天不怕地不怕,总是偷偷从背面溜上去,而爬上去后,城堡顶部的塔楼正好能挡住我们的身影,从蹦床正面看不见。
我和桃子无比熟练地爬了上来,鹿似锦还留在下面没有动弹。“怎么了?”桃子问。“太高了。”他说。我顺着斜坡滑下去,和他说:“这样,我在你前面,你看我怎么爬,也跟着学好吗?”他还是有些害怕,但是轻轻点了点头。他手脚都伸得很慢,每次都要再三确认,仿佛在做一道很难的数学题。终于,他的手碰到了屋顶的边沿,桃子一把抓住,将他拉了上来。我也坐在桃子身边,和他们两肩并肩。“你看,很容易吧?”桃子开心地说。“好高!”鹿似锦看着下面,还是很害怕。桃子哈哈笑了。她摘下了扎辫子的皮筋,晃着腿,唱着某支我叫不出名字却很熟悉的歌。她喜欢在这里让头发随风飞舞,她说这让她感觉自己像小鸟一样。鹿似锦不安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眯着眼睛看公园的方向。
他想了想说:“应该会住一整个夏天吧,开学前回去。”
他也开心地笑了。过一会儿,他伸手指着公园的方向,问我们:“那里许多发亮的是什么东西?我没戴眼镜看不清。”
我望向他手指的方向。“是火车啦!”桃子说。“这里还有火车吗?”鹿似锦问。“有啊,公园后面就是火车站。”“啊,果然是火车,亮光现在都不见了。好厉害。”“这有什么厉害的,哈哈哈哈。傻瓜。”
听着他们说话,我认真观察起眼前我再熟悉不过的风景。目之所及是正对着我们的文化宫,后面是公园,路灯下幽深的小路上,有许多人散步。公园深处是铁路,又一列火车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快速掠过,奔向远方。他们从什么地方来,又要去哪里呢?我从小就爱看火车,也时常在脑海里想象这样的问题,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答案。对七岁的我来说,这座小城就是我全部的世界,我不知道小城外面有什么,想象的翅膀一旦飞去稍远一点的地方,就好像去了外太空。耳边桃子还在轻声哼唱,火车已经消失在夜色中,晚风吹过,我坐在我的世界中心,城堡之上,望着夜空,想象自己正身处银河,飞向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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