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年9月14日下午时候,我跟着苏格雷去了‘杜河’。河水是绿色的,臭气熏天,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气味,如果一定要我描述,那么我会说:“这就像是发酵了数十天的糯米和泔水桶配上如同火药燃烧后的气体那般具有刺激性的粪气。”这是我生平以来见识到的最臭的气味,没有之一。
苏格雷呕吐不止,他的表情就像是被一位大力士打了一拳后又暴力地蹂躏过的面团,五官扭曲成了一团。
这河水怎么会如此之奇臭难闻,并且颜色之幽绿深邃,简直不像自然产物。奇怪啊,何物足以制造出如此神奇之物?难道是‘三皇山’上的哪位神祇的腹泻水?若是真的,那这定然是宝贝之物,我可得像一只贪婪的野猪将头埋进饲料里那般姿态狂饮不止。
我观察了一番,周围的土地,花草不可谓没有,只能说肉眼不可见之。土地之贫瘠,令我忍不住询问苏格雷为何带我来此,仅仅只是为了让我见见这稀罕的河水吗?我可是为此推掉了此前耶谱夕小姐的聚会邀请。
他缓了缓,告知我这儿几个月前还是绿意盎然的村庄,夕阳下的风光美极了,本想带我来见见,却未曾想到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一定是不幸的预兆,我开着玩笑地说着,那时已经日薄西山了。他有些懊悔地和我坐上了马车返程。在他看着窗外发愣时,我打开了手提包,借着黄昏的光亮看向里面被罐子封存着的一枚百面骰子——上面的数字是‘14’。
回到家后我匆匆吃了一块干酪和一杯红茶填充了我空虚的胃,安抚好了它后我坐在桌前,写下此记。
536年9月15日,我早早地起了,天还没亮。我估算了一番时间,大约四点左右。
我回味着昨日的气味,将罐子取了出来,骰子上面的数字变为了十三。我准备去‘树人河’岸边散散步,虽然天很暗。
早些时候便听闻赤脚走在鹅卵石路上是一种别样的体验,于是我尝试着走在上面——结果显而易见——我穿上了鞋,踏实地踩在鹅卵石头顶。
河水流淌,我提着灯在黑夜里散步,忍不住想起一些小说里的鬼怪情节,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忍不住笑了笑,挥散了脑内的遐想。
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我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我借着灯光,隐隐约约看见远处有个人影在靠近。说实在的,那可真是吓人,尤其是天色几乎漆黑的时候。
发觉没有脚步声时,我的呼吸似乎粗重了些,当看见白色直到脚踝的衣服下摆时与赤裸的两只脚丫子后,我的心随之提了起来,各类杂书里头的女鬼外貌仿佛就要与黑夜里的那人未知的脸貌相重合起来,我颇有些慌张地提起了灯,想要窥探那人的面貌。
一个精致且美丽得像是瓷娃娃一般的女孩仰头看着我,她的脸蛋白净极了,皮肤看起来极为细嫩,连同五官都像是浑然天成,不带一丝一毫瑕疵。如同昨日看到的杜河水那般幽绿深邃的眸子注视着我,那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显得有些渺远。及腰的黑发牵起凌晨晚风的手来微微飘拂,白色长袍使她身周似萦绕了一抹圣洁。她在火光的映衬下美轮美奂,我看得失神了。
“您好…”她的话语里带着不确切的意味,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扯回来。
我确信骰子上的数字是十三而非空白,纵使一种不真切感包围了我,就像那黑夜里无孔不入的孤寂刺入浑身毛发间的空隙一般,我还是开口回应了她:“年轻的小姐,凌晨好。”
“先生您好,我看到灯光就过来了,您是在散步吗?是的话,我能跟着您一块儿吗?”女孩的声音很甜美,就像一个每日习惯了清汤寡水的马朗塔教徒忽然尝到了甜滋滋的蜜瓜那般令人陶醉其间。
“如果您愿意,当然可以。”许是她的容貌蒙蔽了我的心,我不自觉地用上了平常几乎不言的敬称。
我提着灯与她并肩走着,目光悄悄地打量她。她的身高大约是一米六多些,凌晨时分忽然碰到这样一个漂亮娇小的女孩儿——可谓是我生平从未有过的事情——暂且不提那闻所未闻的熏臭气体,可太打搅这美好的时刻了。
她将手背在身后,纤长的手指互相拨弄着,摇头晃脑似乎有些愉悦地走在我的身旁,连带着我似乎也挂上了好心情。
我回想不起大概走了多少些时候,那时太阳的光彩已然探出了脑袋,就要往上钻。女孩在树人河的一座我说不出名称的桥上与我道了别。
之后,我在早晨八点时候应邀乘马车前往耶谱夕小姐家。她接待了我并准备了一些甜点——不过我并不喜欢过甜的食物。
一会儿,她坐在桌子的对面有些踌躇不定地揉搓着手。我喝了口红茶,静静地等待她开口。
“请问…您能帮我留意一下我的男友‘阿洛尔’(‘特罗洛尔’爱称)是否有和别的女人存在亲密的关系吗?”她想了下,有紧接着补充,“不用,不用特意地去,如果见到了,能告知我吗?”
我原以为是什么大事情,听闻如此,我欣然答应了这举手之劳。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或轻轻敲击马车的棚顶,或从屋檐上滚落,美好的心情一直伴随我到了下午。
下午时分,窗外的雨下得大了,如倾盆大雨,极为不幸于令人糟心的是我的卧室顶居然漏水了。雨水从夹缝中冲了出来,扑在我的床榻上,溅起的水花带走了我仅剩的愉悦。
雨,持续了很久,显然的是我无法躺在床上睡眠以度过这个夜晚了。我喝了一杯咖啡平复心情,却不想到被呛了一口。这糟糕的雨天,这糟糕的屋顶。
536年9月16日凌晨,鹅卵石路上。我回忆着昨日的邂逅,当回忆到女孩的面貌时,我又记起了杜河的河水,也是那般幽绿——如果忽视掉那气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美好的女孩与恶臭的河水联想到一块,总是有些反差感。
“先生,您在笑什么呐?”女孩的声音忽地响起,我提着灯的手颤抖了一下,回过头去,她正站在我的身后歪着头看我。
“因为……想起了你。”我鬼使神差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倒也是不算偏离原意。
“嗯,毕竟你是我最近遇到的人或事中最能使我感到愉悦的。”我一边解释,一边往旁挪了两步,空出路的位置。
女孩很自然地走到了我的身旁,“您是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我的房屋漏水了。”我简短回应了她,“不打算睡觉了,于是出来散散步。”
她将手背在身后,与我贴得很近,“先生您经常来这散步吗?”
“是,但不过之前是早上的时候。”她身上似乎散发着幽幽的香气,轻飘飘地进入我的鼻腔,沁人心脾。
“您信什么教派吗?”她侧抬起头来看向我,“像是摩罗西朗教、奥别约温戴斯教这一类。”
我放缓了脚步,听着这些略微熟悉的名称,在脑内检索起出处。呵,想到了,似乎是在《古教籍》中见到过,不过这些教会都已在历史长河中消逝数千年了。
“抱歉,我并不信奉哪一教派,我认为人类现有的财富与文明是在人类自己双手的劳作下诞生的,而非虚无缥缈的神祇,所谓被造就的伟大信仰之神不过是教会的敛财之物和群众的一种对于美好世界幻想的载体。”
“但我认为那并没有什么作用,徒劳无功地消耗我的财富、时间与精力罢了。”我说道。
她似乎并不认同,“怎么会没有作用?神会回应的,会给予人们力量、财富。”
“没有智慧,不是吗?除非让我面见真神,不然我是决不相信那些狂热信徒所说的真神的神谕。”
她别过头去,看着路边的花草,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您一定会见到的。”
我不明所以,跟着她的步子一块走。河岸上,月色下,水波荡漾着银白色的月。女孩打着哈欠,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渐渐放缓了步子。
“要去一旁歇歇吗?”我指了指一旁的长椅,她点了点头。她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向天空。月高挂于空中,数不尽的星光闪烁,辨不清的星座挪动脚步,窥不透表面的银白月亮。
“那边的是叫什么呢?”我顺着她的食指看去,璀璨的数十颗星间隔不一得分布在漆黑的天幕上,从头到尾连接起来像是云游在天空中的鸟,既不展翅腾飞又不缩头敛翅。
我开口轻声回应:“没有名字,或说我不知晓。你取一个吧。”
“鸽子座。”她的声音轻了许多,带上了疲倦与困乏,脑袋开始止不住向旁倾倒。
“如果你累了,那便睡会儿吧。”她轻轻嗯了声,将头倚靠在我的肩上,闭上了眼。
我坐了一会儿,四周的冷寂渐渐包围了过来,鸟兽虫鱼都已眠了,岸边的芦苇摇曳,在寂静的夜晚里晃动身姿。
我看向身边的酣睡的她,似乎是没有一点儿防备,就这么安静地靠在我身上。发丝顺着风轻抚过我的脸庞,有些痒。我有些好奇起她白色袍子的材质,看起来似乎相当精细。伸出手来小心翼翼捏住了袖口,来回摩挲——质感竟是那般柔顺,细腻光滑,这衣物的材质我从未在‘因阿萨’见到过,我不禁对这位携带着神秘色彩的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好奇。
之后,我携带着困意入眠,直到早晨。当我醒来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回去了。
我和苏格雷一块去拜访了她的祖母。老人家住在卜垛勒(因阿萨山脉东部一座小山),丈夫在三年前去世了。当我们拜访她的时候,她浑浊的眼珠已经快要看不清了,但当我告知她她的孙子苏格雷来看望他时,她遍布皱纹的苍老脸庞上显现出了笑容,亲切地拉住孙子的手,用萨戈语同他问候。
苏格雷和祖母坐在一条长木凳上,他紧握着祖母的手,似乎是怕年迈的老人被山间的凉风吹散。祖孙俩迎着连绵起伏的山脉,在阳光的关注下言说细碎的琐事。关怀的光笼罩了他们,绿草茵茵、郁郁葱葱的山峦仿佛将人带回来十几年前的某个下午,往日的情形伴着回忆娓娓道来。我在旁注视着这充满温情的一幕。
据苏格雷说,现在鲜少有人会说萨戈语了。祖母在山间生活了这么多年,祖父还在的时候,平常有个人能说说话,现在,祖母除了偶尔回来的他,便没什么倾诉对象了。
回去的路上,苏格雷与我约好五天后去‘名黎明多’,对此,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的。
“那自然是坐马车去了,好好游一游。”苏格雷笑着说。
车外的光有些刺眼,我拉下了窗帘,马车内不再那么敞亮。“很好啊。”嘴上说着,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女孩。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