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友们大家好。这是我的长篇小说《夏夜水塔》,主要讲述青春和童年时期的一些故事。如果你碰巧看见了而且感兴趣,可以点击合集看之前的章节。谢谢~
暑假就快结束了。桃子的爸爸妈妈都还没有回家,最近几天桃子和鹿似锦都住在我家,和我一起吃饭,睡觉。桃子问我妈妈,她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妈妈说就快了,再过几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我知道桃子没有睡着。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样担心:她爸爸妈妈会不会永远都不回来了。
桃子妈妈的绘画班,最近由她妈妈的朋友代课。鹿似锦的那幅乡间冒险的画今天终于画完了。这不是一幅很复杂的画,他却反复修改,涂抹,画得非常仔细。他高兴地说要送给华叔,所以尽力做到了最好。
最近几天都在下雨,我们没有去水塔。口袋妖怪也已经通关了,鹿似锦的游戏机里没有其他游戏,我们只好看电视。租来的碟片也看完了,这几天租碟店也没开门。我们不停地换台,最后,我们放下遥控器,趴在窗台边,看对面阳台还没有收进去的衣裳随风雨飘荡。我们本想去楼下草地的秘密基地里听雨,可是因为大雨接连下了好多天,那里已经被吹打破败了。
终于,在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后,天放晴了。这天一早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奔向水塔,想早点见到华叔和朋友们,奇怪的是水塔附近围了很多人,隐约能听见一个小孩的哭声。不安突然涌上我心头。靠近水塔的空地上,现在已经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幸好我们个子小,勉强从人们的腰腿间挤到最前方,却看见华叔被两个警察夹在中间,从他住的矮房里走出,刺猬号哭着抱着他,旁人怎么拉她她也不愿意松手。她哭得简直像是要断了气,口齿不清地不停重复着你们不要带他走,你们不要带他走。我吓傻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现实中的警察抓人,而且还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最亲近又最尊敬的人。警察看上去有些尴尬,对刺猬说我们不是要抓他,只是想带他回去问些问题,华叔也摸着刺猬的头,一直轻声安慰她,让她不要哭,说他很快就回来。可是刺猬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直哭一直喊。华叔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却好像多了些无奈。他环视人群,看见了我,冲我微笑,我想对他说点什么,或者回报他一个微笑也好,可是心头的恐惧占了上风,我就傻傻地站在人群里,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我们眼看着华叔被带到警车边。这时,鹿似锦冲出人群,他手里握着那幅他画了很久的画,因为刚才的拥挤已经褶皱变形了。警察们拦住了他,他用力挣扎,大声说:“请让我把这幅画送给他!”抱住他的警察从他手中接过画,看了看,交给华叔。鹿似锦安静下来,警察放下他,让他回去。“谢谢你鹿似锦。谢谢你们。”华叔在他身后说。我哭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我们很快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在小城里迅速传开。华叔照顾的其中一个小孩,他的爸妈在麻将桌边赌了几天几夜后回到家,发现孩子不见了,焦急万分。第二天那个男孩回到家,他爸妈先是高兴地大哭,接着揍了他一顿,问他去了哪里。男孩说了华叔的事,他爸妈觉得蹊跷,怎么会有人愿意无偿帮他们照顾孩子?他们报了警,警察找到华叔,并没有抓他,真的只是问了他一些问题,然后就让他回去了。警察说华叔没有犯罪,只是帮忙照顾了学校里的小孩。但是谣言早就传开了,大家都在说实小有个老师私自把学生带回家,对孩子们做了不好的事。他们越说越离谱,有的说他拐卖儿童,有的说他人到中年没有成家,孤身一人住在乡下,精神一定不正常,甚至还有人说他在用童男童女进行一些神秘的仪式。人们沉浸在对华叔无边无际的想象中,但是对于华叔究竟是什么人,他照顾的那些孩子是什么人,他们却兴趣寥寥。这些事只有我们知道,可是没有人肯听我们说话。
又过了两天,桃子的妈妈终于到家。桃子抱住妈妈就哭,她妈妈抱着她,也湿了眼眶。“跟我回家好不好?”她妈妈说。“回哪儿?”桃子疑惑,“这里不就是家吗?”她妈妈摇头,说要带她回省城娘家,回她们自己家。
桃子和鹿似锦离开了我家,我吃饭时总觉得饭桌空荡荡的。妈妈说桃子爸爸“出轨”了,她妈妈要带桃子离开这里。我不知道她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因为我和桃子从小就生长在这里,我一直以为我们会一辈子生活在这里。离开?去哪里呢?这里不就是我们的家吗?难道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吗?我也不懂妈妈说的“出轨”,我问她,她说意思就是桃子爸爸喜欢上了别人。“那她不喜欢桃子了吗?”“不,”妈妈摇头,“这很复杂。你长大了才能懂。”
为什么有这么多事要等我长大了才能懂?我第一次恨自己是个小孩子。
桃子和鹿似锦走的那天,我和他们挨个拥抱。桃子抱着我大哭大叫,不愿松开,说她不要走。我也哭了。她妈妈揪着桃子的手,说等她到了省城,还可以和我联系,以后放假也可以和鹿似锦一起回来找我玩。他们终于上车了,鹿似锦冲我挥手,桃子趴在车窗上,默默看着我。“再见。记得来找我玩。”我说。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只是看着我。车子启动,桃子伸出车窗冲我挥手。他们慢慢远去,终于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暑假最后一天,我因为面临开学,很不开心。我一个人坐在家里,对着电视翻来覆去地换台。人生中第一次,我体会到了孤单。我趴在窗边看天空,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在叫我。我打开纱窗往下望,竟然是刺猬。
我赶忙冲下楼。我和她已经一星期没见了,她的变化非常大,原本刺猬似的头发剪短了,像个小男孩。她穿的也不再是黑背心、短裤,而是印着兔八哥的T恤和背带裤。“桃子和鹿似锦呢?”她问。“他们走了。”我向她解释。她失望地叹气。
“我也要走了。”她说,“这次是来向你们告别的。”“去哪里?”“我爸妈来接我了,去他们工作的地方。”她告诉我,警察带走华叔后,华叔将每一个在水塔待过的孩子都告诉了他们,并且准确地描述了每个孩子家里的情况。华叔恳求他们一定要帮助这些孩子。得益于警察的帮忙联系,刺猬的爸妈久违地回了家,并且要带她走,她的奶奶也被原本对她们不闻不问的亲戚接去了。我问她华叔后来怎样了,她说她也不清楚。她今天来找我之前,先去水塔看了看,那里已经没有人住了。
我和刺猬走着聊着,又来到水塔边。水塔门还开着,门外站着一个看不清身形的孩子。他仰头望着水塔,然后走进门。我和刺猬也走进水塔。她一直走在我前面,我突然意识到,这里以后或许要被关上了,我或许一辈子都再也回不到这里了。桃子,鹿似锦,刺猬,华叔,还有那许许多多陪伴了我一整个夏天的伙伴们,他们都要离我而去了。那些大冒险真的结束了。
我多想这阶梯没有尽头,我能一直跟在刺猬身后,无止尽地走,可是我们还是很快来到塔顶。这里的门也没有关。我和刺猬来到外面,她指着那截爬梯问我:“敢爬吗?”我点点头,那个孩子却先我们一步爬了上去。
爬梯的间距没有华叔说的那么大,爬起来很容易,但是确实很高,我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往下看。我们爬到真正的塔顶。这里是一个坡度很小的圆,水泥地面,四处都是栏杆,虽然很高,坐在上面却很踏实。我们坐在塔顶上,看远处的夕阳。
“谢谢你。”刺猬说,“还有桃子,鹿似锦。谢谢你们。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夏天。”
“我也是。”我说。我问她之后要去什么地方,她说的城市我之前没有听说过。她说是在省内,以后还有机会回来,到时候找我玩。
她突然伸出小拇指,说:“我们拉钩吧夏夜。等下次见到你,我一定比现在更开心。我会长得更高,更漂亮,学习会更好,说不定你都认不出我了!”
我看着她的脸,突然间,她像一股青烟消散。树林,夕阳,周围的老屋,也都消失不见。塔顶只剩下我和那个孩子。他坐在栏杆上,开心地晃着双腿。我走到他身边,看远处的大海,海面上像幻灯片一样放映着那个夏天之后我的人生。第二天,我第一次没有桃子作伴,一个人走进了校门。从此上学、放学、周末、假期,我都是一个人。我也交到了许多新朋友,但是再也没有人会在晚饭后从楼下跑来我家,催我快点吃完,下楼一起玩。再也没有人会咬我的手,会抱着我大哭又大笑。时间流逝,我搬了家,养育我长大的老城区也逐渐被拆迁,邻居们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慢慢消失不见。水塔也一起被拆掉了,原本荒无人烟的乡野,如今都盖起了崭新的小区。鹿似锦、桃子、刺猬,他们都没有再回到这个小城,我每年都在期盼,每年期望都落空,到后来几乎快忘记了他们。可是哪怕过了许多年,当我进了中学、大学,小时候的玩伴和记忆对我来说早就没有那么重要,一种隐约的孤单却总是伴我左右。我还是时不时会梦见他们,梦见我们那一次次的大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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