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友们大家好。这是我的长篇小说《夏夜水塔》,主要讲述青春和童年时期的一些故事。如果你碰巧看见了而且感兴趣,可以点击合集看之前的章节。谢谢~
这个故事也快进入尾声啦。如果喜欢,还请和我一起走到旅途的终点吧。
我从长长的梦中醒来,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已经十一点了,对面桃子还在呼呼大睡。“真是猪啊。”我轻声感叹,虽然我也才刚醒。我躺在被子里刷了会儿手机,恋恋不舍地起床,拍桃子的被子。
“起床了。”我说。她先是没什么动静,我又叫了两次,她开始拖长了嗓子低哼。
她这才睁开眼,甩甩头发,起身穿衣服,睡眼朦胧地瞪了我一眼。我们都去洗了把脸,嚼了两块口香糖,就去餐车吃饭了。
我喝了一大口汤,擦了擦嘴说:“后面的许多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谈恋爱,交朋友,无非就是那些事,说了你也不会觉得新鲜。我挑一些跟你说吧。”
我挠挠头,不知道怎么说。我们回到自己的车厢,像昨天一样坐在小桌子旁。我喝了口咖啡饮料,开始说我的故事结局——如果那称得上结局的话。
进入大三,我的心态比起前两年有了明显的变化。虽然自己没有年纪增长的自觉,但是时不时有人会叫自己学长,让我有些心虚。周围的同学,有些开始准备考研,有些开始为了日后转专业学习,甚至报了辅导班,有些人在大二暑假就着手实习,为以后找工作做准备。而我却什么事都没有做。虽然打了工,也有了女朋友,有了一些可以推心置腹、一起虚度时光的好友,我好像成长了一些,但是关于未来我仍然一头雾水,没有想法和行动。
有一次我去学院楼交一个材料,在办公室填写信息的时候听辅导员们聊天,说到我大一时喜欢过的那个女孩,邱静雨。她们说邱静雨刚得了什么全国插画比赛的二等奖,而且在网上已经有了不少粉丝。离开办公室去图书馆的路上,我用手机搜索她们说的那个奖项,也顺藤摸瓜找到了邱静雨在一个插画网站的账号。她的作品真让我吃惊,那么肆意,又那么成熟,完全不像是大学生的作品。我感到沮丧。我突然想起自己平日写的那些习作似的东西,巨大的落差和随之而来的绝望让我停在原地。我站在校园的十字路口前,左拐就是图书馆,我却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最后,我右拐出了校门,找到了阿钟。我们先是在快餐店喝了点东西,我和他说了许多牢骚,他面无表情,只是一直点头,突然提出让我和他出门骑车。我们沿着河流,一直骑到城郊的一个风景区。我们坐在宽广的湖边,三月的风拂过我的脸颊,虽然还没完全褪去寒冷,但已经有了些初春的温暖。我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
他笑了。“你知道吗?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还这么多牢骚。你也是,想起来拿这些东西问我,你看我像是能解决这些问题的人吗?”
“哎呀,别那么紧张。你这么聪明,又这么年轻,学校又不赖,以后总有工作给你做。一万块钱的工作找不到,就做五千块钱的工作。五千块钱的工作找不到,三千块钱也不会把你饿死。以后时间还这么多,世界这么大,总有你能做的事。”
我看向他,想说虽然这些话很励志,但从你口中说出来不是很有说服力。他似乎读懂了我的想法,笑着说:“这是我说给自己听的。我才管不着你呢。”
我坐起身,看湖面的风景,心情确实好了不少。我想谢谢阿钟,但是他先开口:“你和苏蒙最近怎么样了?”
他皱着眉头,几番想开口,却又没有说成句子。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让我有点不耐烦。“咋了?有话就快说呗。”
“啊?”我吃了一惊。他和时雨都是我的好朋友,就算出于私心,我也非常不希望他们分手。我问他为什么这样想。
“我觉得我不能满足时雨对生活的期待。”他的表情有些痛苦,“你别看时雨很酷一女的,其实她在挺多方面还蛮传统的。你看她写的诗也能看出来一点。她还挺想要个稳定的生活、稳定的家庭的。”
他摇头。“不用问,我能感觉到。我只是和她说,我今年春天就会好好找个工作。她也知道我有能力找到一份不错的正经工作。但我其实不想这样。早上出门挤地铁,坐一天办公室,晚上回家睡觉,周而复始,这样的生活我想一想就害怕。”
“那你为什么不诚实和她说呢?你不说出来,她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呢?她又怎么有机会告诉你她的想法呢?”
我生气了,一拳捶在他肩上。“操,又说这种鬼话糊弄我是吧?我从小到大听了好多遍这句屁话了。就你们懂,你们最懂。那你们又过得怎么样了?连句实话都不跟人说,也不去问人家,反而跑来问我,在这自己纠结要不要分手,这不是傻逼吗?好好地沟通不会吗?要分还是要继续处到时候再说也不迟啊。”
他吃了一惊,看着我半天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我从没有这样和他说过话,把他吓着了,还是他在想什么。他挠了挠头,笑着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傻逼。”
看到他这副熟悉的表情,我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他想怎么做,但我没有再问,只是让他晚上请我吃饭。
之后,我开始认真看许多编剧、写作类的工具书,尝试写一些以前在我看来非常俗套的故事。大概是受了邱静雨作品的刺激,她的那些画,除了自我表达,许多都是非常好的商业约稿,而我还欠缺这样的能力。我也开始主动联系从前邀我写稿的学姐,拜托她帮忙看看有没有可以投稿、刊载的渠道,结果处处碰壁,但我没有停止。我既不想要继续念书,也想不到其他毕业后可以谋生的方式。终日得过且过吊儿郎当的我,实在没有什么会做的事了。
五月,我们约好周五去店长家吃饭。我已经好久没去过店长家了,因此十分开心,想去好好地喝一顿酒释放最近的压力。周五下午没课,我突然很想去博物馆。我喜欢这个城市的博物馆,大一大二时经常去,最近很久没去过了。我坐上公交,头抵着窗户,看窗外的蓝天。太阳暖得有些热,马上又是夏天了。车厢颠簸中,我不知不觉入睡。
我坐过了站,骑共享单车来到博物馆,正好遇见新的陶器展览。我插兜漫步,欣赏一件件漂亮的陶器,读着介绍文字,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我连忙道歉,对方温柔地说没关系,声音和语调都很是熟悉。我这才看见他的脸,竟然是店长。他高兴地说好久不见,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我和他边聊天边走出展览会场。
我们在附近一家咖啡馆坐下,他请我喝了杯饮料。我把最近自己的境况和想法一股脑全告诉他,他静静听完,时不时温柔地附和。我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但是面对他,我却有种想要倾诉的欲望。他没有给什么建议,只是说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做得很好。
“夏雪考研上岸了,现在正在改毕业论文,应该马上就能全部完成了。苏蒙……前阵子她爸爸告诉她,想让她下学期去美国交换,而且想让她以后就在那里上学,生活。”
“她现在挺想去的。她去年和爸爸见面后,他们的关系好了很多,她也愿意听她爸爸的一些建议。而且她和我一样,对未来本来就没有什么计划,所以觉得去美国接着上学也不错。”
“是啊,你是她的男朋友。她去了国外的话,你有什么打算吗?”
店长没有再追问,只是让我不用勉强,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就好。我很长时间都没再说话。
“奕宏呢?他现在怎样?”我问。他已经很久没联系过我了,夏雪今年也没像以前那样提过去找他玩了。
店长笑着摇头,笑容里有些许无奈。“奕宏和你们不一样。他好像真的没有考虑过以后。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周来教课,教完就回家。还是经常来我家里吃饭,还是从没见他喝醉过。”
“是啊。他带的学生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的升上了高中,有的考上了大学,来了又去,总有新面孔。但他自己就好像永远二十岁。有时候我看着他,无论是在琴行的教室里,还是在我家的饭桌旁,他那双不知道看向哪里的、孤单的眼睛,和我刚遇见他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马路边的时候,还是一模一样。”
“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能知道点什么,想问你呢。”店长耸肩,“但是我觉得,他想这样生活也是他的自由。我们当然可以关心他,但是无权去干涉他。”
我点点头,脑海里却浮现出去年奕宏父亲来找我们,最后离去时落寞的背影,以及夏雪在黑暗的放映厅里轻轻抽泣的声音。“可如果一个人选择的生活方式,给另外一些人带去了伤害,这又该怎么办呢?”
“那大概也是没办法的事。”店长说,“我们都是人类,不是神。我们不可能照顾到方方面面,所以总是会伤害一些人。那大概是没办法的事。”
我看着他,他也和我对视。他笑了笑,像是读出了我眼中的疑虑,说:“就说我吧。我还在上学的时候,我爸爸一心只想让我继承他的事业,他对我倾注了无数心血,我知道如果我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会很伤心。但是我怎么也做不到。我想做的事,就是和我喜欢的人一起生活,能和你们这些年轻人聊聊天,喝喝酒,每天有音乐作伴。这样我就很开心了。我想在独立维持生计的同时,保护我自己的一些脆弱的、美好的东西,让它们不要改变。如果还能保护到身边人的这些东西,那就更好了。对我来说,光是做到这些就已经很难,我想我没办法再去照顾到更多了。”
我愣了一会儿。“我小时候,也有个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是吗?”店长笑了,眼睛里露出些许好奇,“他是谁?”
“没有了。我最后见他还是我七岁的时候。当时他出了点事,我老家那里有一些关于他不好的谣言。学校没有再让他当老师,给他派了一些不重要的打杂工作,然后有一天他就突然辞职了,也离开了那座小城。之后我再没听说过他的消息。”
我们先回了琴行,一个老师正在教课。他是店长今年新招的人,和奕宏他们几个打工仔不同,他是这里的全职老师。店长让他下课后锁好门,也去他家里吃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婉拒了,说他今晚和女朋友还有约。“那下次带她一起来呗,人多热闹。”店长说。他说会问问他女朋友。
我们离开琴行,在门口正好撞见了奕宏。“你来干嘛?”店长问。“不是晚上一起吃饭吗?”他说。“我不是叫你直接去我家吗?”“哦……我忘了。”他挠挠头。店长扶额,说也不知道你脑子天天都用在什么地方了。奕宏嘿嘿一笑,跟我们一同回去。路上他问我最近在干嘛,我如实回答,问他:“你呢?”“我?就和以前一样呗。”“没找工作吗?”他笑着摇摇头,那副表情不知道是代表自信还是不关心。
夏雪和苏蒙已经到了。我和苏蒙正在类似冷战的局面,见面都有些尴尬。夏雪冲我和奕宏热情地打招呼,但是以前她对我们从不会这样。我突然觉得我们像是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这将近两年的相处,被无数件小事拉近的距离,在这时好像又重新变得很远。
店长肯定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和夏雪与苏蒙打了招呼,穿上围裙后,就像往常一样去厨房忙了起来。老程因为我们久违的到访很是兴奋,边打扫卫生,边和我们不停说话。看到他俩还是没变,我们好像也受到影响,慢慢放松下来。我看向苏蒙,她冲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那么熟悉,让我的鼻子有些酸楚。
阿钟和时雨姗姗来迟。夏雪开心地拥抱时雨,说了好多遍好久不见,奕宏也笑着冲阿钟挥手。我忐忑地观察阿钟和时雨,出乎我意料,他们的关系好像很好,而且总觉得比以前更亲密了一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还是为他们高兴。时雨站在我身后,双手用力揉了揉我的头,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不找他们玩。我说忙着给阿钟解决心理问题,时雨疑惑地看向阿钟,他给了我后背一拳。
我和阿钟、奕宏坐在沙发上玩FIFA18。店长去年捡回来的两只小猫已经长成大猫了,都懒懒地窝在我们腿上,我时不时会腾出手摸摸它们。我盯着电视,边玩边问阿钟:“和好了?”他点点头。“真有你的。那现在是什么个情况?”“我们准备去长期旅行,到处走走,多去不同的地方看看。我后来和她坦诚地说了我的忧虑,她说她其实和我一样,对未来该怎么生活也很迷茫。我们想那不如多看看没去过的地方和没见过的人,看别人是怎么生活的,也多在不同地方打打工,说不定在路上我们会有些新的想法。”我愣住了,放下手柄,奕宏却比我先开口:“你要走了?”“嗯。”阿钟看向我们,“你们以后可以来找我们玩,我会常联系你们的。别忘了我啊。”
我非常难过,舍不得他,但只好祝他一帆风顺,故作平静地继续打游戏。奕宏没再说话,我用余光瞟他,他嘴巴还微微张着,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视发呆。
饭桌上,时雨也告诉了大家他们要离开。每个人都很吃惊,很不舍,但也都为他们送上祝福。我钦佩他们的勇气,我不是没听说过到处旅行、靠打工为生的生活,十几岁时也曾为之感动过,可是如今在我看来,它们遥远、虚幻得像是童话故事,是三流写手贩卖的廉价鸡汤。没想到,我最好的朋友其中二人真的会选择这样的生活,然而我知道他们对待生活、对待彼此是如此真诚。他们不会只是因为一时兴起而做出这种选择,这样的离开,比起听上去的浪漫,对他们来说可能更多意味着艰苦,是他们直面迷茫的勇敢斗争。我举起酒杯,敬我的两位哥哥姐姐,一口饮尽,嗓子火辣辣的,心里却还有万般思绪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表达。
得知他们要走,大家心里都清楚,我们持续了这么久、早就习以为常的相聚,今晚恐怕就是最后一次了。谁都没有事先做准备,因此更觉得不舍。像是为了让彼此都不要忘记,我们大声说话,放肆地笑,用力地碰杯。我脑子里的大海再次翻涌起海浪,耳畔响起潮汐的声音,既舒适,又感到不可抑制的伤心。我两手捂住眼睛,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却听见了哭泣。我以为是自己哭了,可接着就发现我的手心干干的,没有眼泪。我松开手,看见奕宏趴在桌上,肩膀颤抖。
所有人都安静了,屋子里只有奕宏的哭泣声。他喝醉了吗?我不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他哭,或许也是第一次看见他喝醉。原来他和阿钟这么要好吗?不,他们是很要好,但或许他的眼泪另有原因。或许他一直把阿钟看作同伴,和他一样停在原地,无所事事,为了某些事困扰,却又享受当下的处境,永远不看向未来的同伴。或许他擅自以为阿钟会永远这样,会永远和他时不时见面,发牢骚,弹吉他,喝酒,但是阿钟先他一步离开了,他不再停留在这里了。或许阿钟提醒了他,我们其他人也都会走的,没有人会永远在这里陪他。这是怎样一种心情呢?我想,或许他的水塔,在这一刻也对他永远关上了。我轻轻拍他的肩膀,夏雪伸出手,握住了他微微蜷曲、有些无助的手。那只手像是吓了一跳,接着慢慢握紧向他伸来的手。他颤抖的肩膀逐渐平静,哭泣也慢慢停息,他握着夏雪的手,在桌上趴了很久。
六月,我和苏蒙分手了。是我主动提出的。我在可以预想的未来几年内,都不想和她一起去美国。我当然想出国看看,但是她在那里有家人,而我孑然一人,若是和她一起出国,我总觉得是在地球遥远的另一个角落,从此永远依附于她,那将完全是另一种人生,看不清前路,也没法回头。我感到恐惧。如果我不和她一起出国,我也想象不到之后继续维持我们恋爱的办法,我从小就熟悉分离的滋味,太难熬,太残忍。我们最后是和平分手的,我和夏雪送她到机场,她们紧紧拥抱,我和她挥手道别。
七月,我已经考完了期末考,在学校还有两周的小学期,要参加学院组织的一些讲座和活动。我自然全部翘掉,躲在图书馆看书。店长突然给我发来消息,我想着是什么事,懒懒打开手机,却看见他说奕宏出事了,在医院,让我赶紧过去。我懵了,等我缓过神来我已经在急忙收拾书包。我冲出图书馆,同时联系夏雪,她也收到了消息,和我在校门口碰面。我们一起坐上地铁,去店长说的医院。
我握着夏雪冰凉的手,我想对她说奕宏不会有事的,可又觉得在这样的时候说这些轻飘飘的安慰,是极度的不负责。像是过了一万年,地铁终于到站。我们急匆匆地出站,找医院,来到店长说的病房。
店长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见我们,冲我们招手。“他怎么样了?”夏雪问。“已经没有危险了。”店长说。我们像是从悬崖边突然回到安全的平地,松了一大口气。店长递给我们两瓶矿泉水,我们接过,在他身边坐下。
“他被人用刀捅了。幸好那个人捅完一刀后犹豫了,刀掉在了地上,然后就被围观的人按倒了,奕宏也没有伤到要害。他被送来得也很及时,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
“用刀捅?!”夏雪大声说,空空的楼道回响着她的震惊,“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那个捅他的人我也不认识,而且看上去年纪很小,应该没到二十岁。等警察那边问完话才可能知道原因。”
夏雪走到病房门前,冲里面无助地望了望。她走回我身边,说:“那我们走吧。”
我们起身走出几步,店长说:“对不起。奕宏出这事我也有责任。我应该更关心他的。”
夏雪摇了摇头。我和店长道别后,和她一起离开医院。夏雪走在我前面,我问她现在去哪,她说不知道,随便走走。她看上去好像没有受太大打击,但是她的背影在我眼里显得更孤单了,就像被抽光了力气,一阵风就会把她吹跑。我们走到一座僻静的桥上,她终于停下,坐在路旁的马路牙子上。我也坐下,和她静静看着桥对面的河水和青色矮山。今天天气非常好,云彩白得像是假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热得我直流汗。
“为什么?”话刚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渴,赶忙喝了一大口水。
夏雪也喝了水,捏着瓶子,嗙嗙地敲着自己的小腿。“我一直说要追周奕宏,但是刚刚我才发现,我对他居然一无所知。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只是他过去的一些事情,我还没有办法知晓。我以为没关系,只要我们关系更近,总有一天他会对我说的,那些都不重要。后来我又觉得,这个人其实并不如我想象的有趣,他懦弱,懒惰,永远困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愿意出来。他对我来说好像没有新鲜感了。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其实一直都在骗自己,我在足够认真之前,就先选择了逃避。我对他真的一无所知。他为什么会受伤?出了什么事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都在做什么?他平时是怎样生活的?他又是怎样看我、看他自己的?我真的不知道。我既没有问过他,也没有问过自己。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坐着,望着远处。她抱着双腿,将头贴在大腿上,我犹豫了一会儿,挪屁股靠近她,轻轻拍她的背。一辆自行车路过,骑车的人拨响了车铃。清脆的铃声飘荡在夏日的天空中,久久没有消散。
夏雪毕业了。她走的那天,我帮她拎了一个大箱子,送她去火车站。我们坐在地铁上,夏雪和我说着前几天她和同学们做了哪些事,暑假里她准备去哪里旅行。我突然感到很寂寞,就好像我也跟着她一起毕业了。夏雪,苏蒙,阿钟,时雨,我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们,以后都很难见到了。我这才发现,原来我这两年来习以为常的那些小事都是那么宝贵。
“你记不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对你很亲近?我以前说那是为了利用你去追奕宏,但是我没告诉你另一个原因。我觉得说出来太傻了,你也会觉得我是骗你的。”
我笑了。“可如果很久以前我们见过面,你也不会认得我。”
到了火车站,在检票口前她抱了抱我。“等我开学了,记得来找我玩啊。”我点点头。
“谢谢你。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孤僻的小孩,处处都需要我帮忙。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一直是我更需要你。”
我鼻子一酸。她不知道,她的这句话对我是多大的鼓励。我轻拍她的背。
我没有回家,继续留在学校读书写作,每天还是像去年夏天一样去饭店打工,只是这次和我一起打工的人,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一个男生。他几次邀请我下班后和他还有他的朋友们一起去哪里玩,我都婉拒了。下午的休息时间里,我经常会去医院看奕宏。他恢复得很快,已经可以躺在病床上和我说笑了。让我惊讶的是,出了这件事之后他变得比以前更开朗了,就好像他突然放下了一些心事。我将这种感觉告诉他,他笑着说:“我当时以为我死定了。现在就像是重新活了一次。总觉得,很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伤了他的那个男孩,也已经被警察问清楚了原由,他喜欢的女孩以前是琴行里奕宏的学生,他觉得那女孩拒绝他,是因为对奕宏恋恋不舍,而奕宏也确实没有和她断得干净。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对所有人都像对我们一样保持分寸。
有天我去看他,我们聊着聊着,他突然对我说:“夏夜,我想对你说说我以前的事,你想听吗?”我有些吃惊。“当然。”他靠在枕头上,看着天花板,仿佛在组织语言。我削着苹果,等他开口。这时,护士来通知他做例行体检。“必须现在吗?”他问。护士说是的。我将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起身对他说:“那我明天再来吧。明天你想说多久都行。”他看着我,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摇摇头,对我挥手道别。
第二天我再去到医院,却被告知他已经出院了。“你是他的朋友夏夜吗?”护士问我。我说是。“他留了一张纸条和几本书,让我交给你。”我接过,纸条上写着:
这是我答应送你的书,一共六本。很抱歉拖了这么久。再次感谢。你是个很棒的朋友,这两年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都很开心。我现在突然想去看海。有缘再见。
我和护士道谢,把书装进书包,直奔奕宏家。路上我反复读那张纸条,焦急地想见到他。到了他家,我只见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在打扫卫生。她问我找谁,我说我是住在这里的周奕宏的朋友。她说:“我是他的房东。他昨天突然退租了,东西还有好多没带走。你进来看看吧,有什么要转交给他的,你就拿去吧。”
我走进他的房间。他的房间一直很空,现在更加空荡了。吉他支架还立在地上,可是两把吉他都已经消失不见。床上的毯子整齐地和枕头叠在一起,放在凉席上。桌上只放着一些书和乐谱,还有一盆小小的芦荟,绿油油的,很健康。我坐在他的床上,环视房间,阳光透过窗户,照出空气里飞舞的尘埃。我想象着他每天在这里入睡,醒来,想象他脑海里每天浮现的思绪。突然一阵风吹来,蓝色的窗帘像海浪般翻滚,桌上的书、乐谱,都被风吹动,纸页飞舞,哒哒作响。一张相片从书页中飞了出来,缓缓飘落,我伸手接住,拿到眼前。是一张合照,照片上店长最靠近镜头,后面我们所有人围着饭桌,勾肩搭背,做着奇怪的手势,冲着镜头咧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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