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弗拉维斯领着阿尔托鲁走出军校,穿过演练场,走到了图拉真柱面前的街道上,这根洁白的大理石柱伸向百尺高的空中,划分了希腊和拉丁图书馆的界限。在他还是小孩子时,弗拉维斯会在他上狄奥尼修斯老师的课的课间时分,花几个小时从图书馆的楼上凝视着圆柱,仔细观察螺旋状饰带上的每个场景,直到把它们刻在了记忆里:战争和征服的画面,胜利的罗马人打败野蛮人,皇帝本人在前指挥千军万马前进。他看到柱子底部的铭文,那里是皇帝的骨灰被藏在一个达契亚黄金做的盒子里的地方,读着第一行字:“元老院和罗马人民,用心记住剩下的话语:元老院和罗马人民,将此赐予皇帝凯撒,神圣的涅尔瓦之子,涅尔瓦·图拉真·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达契乌斯,大祭司,在他作为保民官的十七年里,六次作为大将军,六次作为执政,祖国之父。”
他抬起头,看见描绘着被征服的德西巴卢斯国王(注1)和另一位罗马人渡过多瑙河的场景,这个画面激发了他小时候最多的想象力。他感觉兴奋贯穿了全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很快就会去同一个地方,他和马克罗比乌斯以及阿尔托鲁将要渡过三百五十年前,军团士兵所渡过的河,踏上他尊敬的英雄图拉真带领他的军队踏上征程的地方,那次大征服将会触及到帕提亚的边界,将罗马帝国的疆域推到有史以来的巅峰。
他们排成一列,爬上图拉真广场北方的一条蜿蜒小道,走进了毗邻的大市场。这是一座巨大的砖结构建筑物,在埃提乌斯的命令下被改建为罗马军事工程兵团的总部。他们从几个身体丰满的,跟在一个肥硕的牧师身后的女奴身旁经过,她们脸上泛起一丝微笑。他想起了乌娜,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她团圆。就在离开军校前,他叫来了马克罗比乌斯,告诉他转告乌娜,她必须离开,把她的个人物品带到他姐姐在海滩边的科萨的家中,等待他回来。这只是一个小问题,但他突然觉得不值得冒险,如果希拉克略正在监视阿尔托鲁,他也会派人监视其他两人,那些眼线也许已经跟着他们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但如果乌娜出了什么事,他知道他必须向那些犯下这件事的人报仇,这可能会造成一次可怕的流血事件,可能会让他周围所有的人都被牵连,并摧毁埃提乌斯的计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到她,但是为此付出的只是小代价,虽然他知道在未来的几天和几周内,他会发现自己难以忍受这一点。
通过了卫兵的检查后,弗拉维斯和阿尔托鲁沿着一条走廊,穿过一扇门,进入了一个几乎有法庭那么大的大厅,宽大的窗户射入阳光,照亮了中间的一排桌子。窗户下方的墙壁周围挂着图表和地图,其中之一是一幅有两面墙那么长的卷轴,桌子旁有几十个人正在抄写地图,并在大张牛皮纸和纸莎草纸上对插图进行注释。
其中一名男子看到了他们,挥了挥手,很快就走了过来——这是一位白胡子的中年男子,戴着高级军工官的徽章。他拍了拍弗拉维斯的肩膀,立即痛苦地弯下身子,把手搭在后背上。“完全没有好转。”他解释道,让旁边的两人扶着他坐下,“我花了太久弯腰看地图,没有足够的新鲜空气,我已经很久没有上前线了。”
“弗拉维斯能告诉你。没有装饰,没有荣耀。但是它教会了我有关当兵的一两件事情,那也是我在军校里,教年轻人的那段时间试图教给他们的东西。”
“继续吧,瓦戈。”弗拉维斯说,“阿尔托鲁是从一个战场上的番军长官身份加入的,他从来没有从军校和你的经验里获得什么。”
瓦戈凝视着远处,眉头皱起:“当时是霍诺留统治的十五年间,大概是四十年前吧,发生了一次柏柏尔起义。我是第一批从这所军校毕业的军事保民官之一,这所军校是在阿拉里克洗劫罗马后一年才成立的。我在军工队的第一份工作是帮助清理哥特人在卡皮托里山上留下的瓦砾,当时他们试图推到旧神庙的残骸。在那之后我自愿参加了前线任务,并被任命为毛里塔尼亚行省的沙漠边缘的工兵团副团长。为了补充非洲野战军的人数,那里的边防军几乎被挖空了,当叛乱开始时,我们被重新整编为步兵。这是一场艰苦的战役,许多人因为疾病和疲劳倒下了,没有大规模的战斗,只有短暂的暴力冲突和在黑暗中追逐影子。到最后,我们又恢复了工程兵的角色,被派去修路、改善防御工事和挖井,这比追捕叛乱分子和烧毁村庄更符合我的喜好。我发现了对测量和地图制作的兴趣,从那时起,这就是我的使命。”
“当埃提乌斯想要绘制一张详细的新地图来展示阿提拉的征服时,他把我从退休状态中挖了出来。他让我可以自由地召集来自亚历山大和巴比伦的最优秀的制图师,我让抄写员在我的抄写室内日以继夜地工作,准备将地图发送给野战军和边防军的指挥官。”
“这就是我们要来看看的。”阿尔托鲁说,“具体来说,是伊利里卡和多瑙河,以及向东通向麦奥提克湖的土地。”
瓦戈站起身来,接过一位工程兵小心翼翼地递给他的手杖,专注地看着阿尔托鲁:“对于一位不列颠的番军指挥官来说,这是一个不寻常的目的地。关于你的出身我没搞错吧?在业余时间,我专门研究词典学和词源学,尤其是野蛮人的名字。”
“我来自布里甘特部落,血统可以追溯到布迪卡(注2),虽说我的外祖母是罗马军团士兵的后裔。”阿尔托鲁回答,“我的名字是一个古老的英国不列颠父名,意思是熊王,来自于熊在我的土地上的森林间漫步的时代。”
“我也是这么想的。”瓦戈说,看起来很高兴,“我想了解一下你对不列颠人名的知识。多年来,我对从帝国各个角落来到这里查阅我的地图的士兵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同时,应你的要求。”他用棍子指着墙上的卷轴:“这是总线路图表,它以图像的形式展示了帝国的官方道路网络。它是阿尔勒的教士们在霍诺留的要求下制作的。事实上,它根本不是一张地图,而是一系列行程的视觉呈现,作为一幅图像,它充满了扭曲、毫无意义的修饰和不合时宜的内容,这些是教士喜欢的内容,但是对我这样的制图师来说很烦人。看这里,从下往上,你可以看到意大利南部、亚得里亚海和达尔马提亚海岸,多瑙河周围的山脉示意性地代表了更远的内陆地区。但我相信这只能部分满足你的目的。它将为你提供旅程第一部分的距离和中转站,从拉文纳或罗马沿着道路,跨海到达斯波莱托等港口,但除了官方道路之外,没有任何描述。该图表是为公务旅行和邮政服务而设计的,而不是为那些有意在境外执行秘密任务的人设计的。”
瓦戈环顾四周,确保其他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我知道当埃提乌斯的一位特别保民官,通常是个番军里的军官跑到这里找边境以外地区的地图时,会意味着什么。”他平静地说:“但我会毫无疑问地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当你和其他人在外地时,我可能会被困在这个房间里,但我的地图提供了帝国的情报中心,而我对埃提乌斯的忠诚是坚定不移的。他曾经是我学校里的得意门生,而我现在是他的仆人。”
瓦戈面对着墙后退一步,指着线路图表上方一张斑驳的羊皮纸,上面画着一张地图:“你会对这个熟悉的,弗拉维斯,它表示了基于托勒密地理图的已知世界,我一直在军校的教室里放着它。阿尔托鲁,你当然会在左边看到你的家乡不列颠尼亚,还包含了威尔士和富含锡矿的西部半岛,埃提乌斯告诉我说那里是布立吞人和撒克逊人之间绝大多数战斗爆发的地方。作为世界的视觉表示,它比图表更令人满意,但它缺乏已知点之间及其方向的精确测量,这使其无法用作导航者和旅行者的精确工具。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两者之间的结合,即托勒密地图和图表中所示行程之间的结合。这就是我的工程兵们在过去几个月里一直在努力完善的目标,我相信我们现在已经做到了。”
他把他们带到桌子前,弗拉维斯第一次看到了人们正在抄写的地图。中心是一张大地图,接近托勒密的描绘,但覆盖着三角形的格子;周围的人正在使用测量工具制造较小的副本,其他人则更详细地复制其中的某些部分。瓦戈沿着队伍走,停在其中一名男子旁边,后者放下手写笔,朝他们让开了。“这就是你需要的。”他说,“你可以看到多瑙河与达尔马提亚海岸平行流向内陆,穿过被称为铁门(注3)的峡谷,然后向东流向黑海。在铁门上游,它从源头流过匈奴中心地带,斯基泰的大草原。”
“匈奴世界一直很难定义,从战略上来说,这是它的优势之一。”阿尔托鲁说,“边界是松散且不明确的,实际上只是大片大片的草原,那里几乎没有人居住,即使在西边,多瑙河也在作为边界的同时作为过境点。我认为阿提拉不太关心边界,这与罗马战略有很大不同。阿提拉有家园的概念,有他的城堡,但只要他计划发起战斗的地方就是匈奴帝国的土地,因此它每个月都在变化。”
瓦戈点点头:“这是制图师的噩梦。我们喜欢我们的边界和行省,对匈奴来说,你只能在地图上放置宽箭头,连着它们划上一笔,并划定我们如此珍视的边界。”
弗拉维斯将手指放在地图上,测量距离:“按照比例尺,从铁门到草原起点的距离大约是三千斯塔德——合一百三十里。这通常需要一周的常规行军,但是我们需要在多瑙河边,沿着河前行。”
“逆流而上。”瓦戈补充,“但如果你幸运的话,你可能会遇到南风并顺风逆流,就像埃及尼罗河上的船夫所做的那样。”
“你可以拿走这个。”他解开别针,卷起羊皮纸,首先检查了一下,确保墨水已经干了,“不要给别人看,用完后亲自归还这里。很快,如果埃提乌斯批准,这张新的世界地图将成为硬通货,但在那之前,它不可以落入任何可能着眼于征服的敌对战略家手中。”
“明白。”阿尔托鲁说,把地图塞进了外衣里,“现在我们必须走了。”
瓦戈领着他们朝门口走去,然后停下来,拄着拐杖,一脸痛苦地站了一会儿:“如果你们确实到了那里,你们也带不回来一两个匈奴,不是吗?我父亲的哥特方言很接近斯基泰语,但我一时很难说出和匈奴语相通的词汇。可以这么说,就算找到一匹会说这个的马都好,尽管它确实是最难说的语言,你知道。我一直在考虑创建一种通用语言来克服这些麻烦。如果每个人都说同一种语言,那么也许我们会减少战争。如果埃提乌斯让我走的话,这会是我的另一个项目。”
弗拉维斯咧嘴一笑,握住了老人的肩膀:“我们会看看能做些什么。”
阿尔托鲁握住瓦戈的手:“在我们走之前,我很好奇。根据你的实战经历,你会告诉年轻的候补军官什么?”
瓦戈停了下来:“我可能没有参加过任何战斗,但我已经活了很久,知道战争的荣耀是短暂的。我见过我教过的一代又一代年轻人奔赴战场,出发时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但回来时往往是苍白的人影,如果他们真的回来的话。一旦一代人进了战争的停尸房,下一代人就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我告诉他们我在沙漠中学到的东西,战争不是为了荣耀,而是为了艰苦奋斗和毅力,是为了照顾你的同志。对我来说,它的记忆比我因错过桂冠和勋章而感到的遗憾更重要,后者不过是短暂的荣耀罢了。”
阿尔托鲁点点头:“明智的建议,军事保民官。有缘再见了。”
他和弗拉维斯开始离去,但是瓦戈在他们身后叫住了他们:“最后一件事。”
“我正想问呢。在迦太基短暂的日子里,你有没有碰巧见到过任何被柏柏尔人叫做巧茶叶的叶子呢?我在毛里塔尼亚的时候对这玩意产生了一点兴趣,它可能有助于缓解我的背痛。”
“我的百夫长马克罗比乌斯有一些,但那早无了。我们不得不匆忙离开非洲。”
“只需要处理一个叫做汪达尔军队的小麻烦,还有一个叫盖塞里克的,不那么有同情心的军阀。”
瓦戈转向房间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光:“你还记得多年前我在毛里塔尼亚对我的部下说过的话吗?他们首先是战士,其次才是工程兵。我这里的人也是一样的。我认为一支工程兵组成的战团能够应对像盖塞里克这样的一点野蛮人烦恼。”
他们走出大楼,来到下面的街道上,图拉真柱再次在他们面前矗立。“罗马需要更多像瓦戈这样的士兵。”阿尔托鲁说。
“工程兵很罕见,我叔叔埃提乌斯说的。”弗拉维斯回答,“专注于工作,一丝不苟,对细节有敏锐的洞察力,对上级的过错忠诚地保持沉默。当他部署一支战斗部队时,他总是有一位工程兵军官作为他的高级参谋。”
“我们要去向瓦伦提尼安致敬。然后,我们将前往一个秘密地点,你会在那里了解我们的计划。到了明晚,如果一切顺利,你、马克罗比乌斯和我将向东出发,即将开始我们中的每个人所承担过的,最危险的任务。”
弗拉维斯凝视着前方,脑子飞速运转,意识到自己已经经过了旧元老院,开始爬上通往皇宫的台阶。自从他上次参加实战,已经过去近八年了,在军校任教的时间很有意义,但他渴望再次踏上战场。他开始思考离开前需要做的一切:要见的人、要整理的装备、从迦太基撤退后,阿尔托鲁送给他的那把旧短剑、那家伙的刀锋需要磨利和上油了。他感觉呼吸急促,心脏狂跳。
达契亚末代国王,先后与两位罗马皇帝进行过三次战争。
在公元60年发起反抗罗马帝国的起义的爱西尼女王。
位于今天的塞尔维亚和罗马尼亚交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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