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维斯双手捧成杯状,向上面哈气,感受着手掌上呼出的温暖气息,看着凝结的水珠在他头顶上旋转而去。现在雪下得更大了,但他仍然能辨认出他们周围耸立的崎岖山峰,就像一个巨大的圆形剧场,出口只有他们前一天晚上从山谷向东走上岩石小道的地方。他们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湖泊,每个湖泊都比下一个更高,穿过了边缘结成覆盖着小路,让人马难以前行的冰瀑布的激流。最后,他们到达了最高的水池,这里被阿尔托鲁叫做格拉斯林(注1),透过旋舞的雪花和晨雾,他们看到漆黑的水正在他们脚下。
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弗拉维斯在山坡上一座铜矿入口处蜷缩在斗篷下断断续续过了一夜,这是为了防御这座山而不是任何愚蠢到任何会跟着他们来到这里的撒克逊人。前一天晚上,在呼啸的狂风中爬山时,他惊讶地看到大块的岩石从山峰上飞下来,他们躲在一块锯齿状的石板后面,躲避从周围滚落的雪崩般碎石。布立吞人告诉他,有一个巨人,一个叫瑞塔·高尔(注2)的怪物,自从冰层覆盖了山脉并粉碎岩石以来,它就被困在那里,每当它被暴风雪激怒,在山峰间撞击和咆哮时,就会从山上落下锯齿状的碎石。
然而,马克罗比乌斯却讲述了一个不同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从曾经占据山谷顶部废弃堡垒的军团士兵那里流传下来的,那座堡垒建于凯撒时代的早期,是为矿工提供保护的。他们说,当君士坦丁皇帝皈依基督教时,战神马尔斯厌恶地冲到了这个地方,正是他在山峰上踱步,让岩石相互撞击,它们的碎片因此飞散到下方的山谷中。自从君士坦丁拒绝了战神后,所有前来此地的罗马士兵都难逃他的愤怒。堡垒里的人不愿意从山谷底上来,矿井也被废弃了。当弗拉维斯听完这个故事时,他们正在艰难地走着小路,他在风中弯着腰,头顶上隐约可见令人望而生畏的峭壁。他把厚重的羊毛斗篷拉在身上,掩盖了他过去所效忠的最后痕迹,埃提乌斯很久以前在罗马送给他的剑带。他感到这里距离基督很远,他愿意相信这个故事。这一次,他为不再为罗马而战感到高兴。
现在,马克罗比乌斯离开篝火,爬上斜坡,一手拎着装满的皮酒囊,另一只手拎着一条熟肉腿。他爬上矿井前的岩石,重重地坐在弗拉维斯身旁松垮的石板上,将酒囊递给他:“淡啤酒和羊肉,现在就剩这些了。”
弗拉维斯打开酒囊,深吸了一口气,举起了酒囊。它温度冰凉,但是很新鲜:“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迦太基吃的鹿肉吗?闭上眼睛就能想到。”
马克罗比乌斯接过酒囊大口喝着啤酒,一些酒花洒在他的胡子上。他关上酒囊擦了擦嘴:“如果幸运的话,不久之后我们就能再次吃到鹿肉了。几小时前,最后一批布立吞战团刚刚抵达,阿尔托鲁正在和他们商议。有传言说我们将回到迪河(注3)谷地的边境,那里是第二十军团的古老森林猎场,我们能吃上王室大餐了。”
弗拉维斯抿起嘴唇。 “如果我们要去那里,我们狩猎的就不会是鹿了。”
弗拉维斯眯眼打量着他:“野蛮人?你最近没打量过自己吗?你的辫子长到能拴一辆马车,而你的胡子会让任何日耳曼军阀感到自豪。”
“这是你叔叔埃提乌斯的建议,还记得吗?入乡随俗,不然会被孤立。无论如何,只能说这些了。”
弗拉维斯咧嘴一笑:“那么,如果我们总归是野蛮人,我们可以吃羊肉,我要饿死了。”
马克罗比乌斯双手抓起羊腿,把它撕成两半,把一份递给弗拉维斯,自己对着羊腿大快朵颐,羊油和啤酒花一样溅到了他的胡子上。一匹马高声嘶鸣,声音在山谷间回响,他一边吃着一边站了起来。“得去照看下动物了。”他塞满了嘴地说。他摇摇晃晃地向前方,湖边乱石丛生处,也就是他们将马匹留着过夜的地方走去,刀鞘的尖端在岩石上发出嘎嘎声。马匹在暴风雪里受了惊吓,不敢进入洞穴,马克罗比乌斯只好将它们留在巨石下的那一点遮蔽中。弗拉维斯只能在湖岸周围的十几个布立吞酋长里认出阿尔托鲁,他们聚集在古老的授予仪式现场,一块圆形岩石板周围。弗拉维斯没有加入其中。他是阿尔托鲁的战斗伴侣,不是他的顾问,而马克罗比乌斯也不过是阿尔托鲁的养马人。弗拉维斯作为战略家和战术家的角色在卡塔兰尼亚平原永远地结束了,那时他将自己的军衔徽章交给了埃提乌斯,并永远离开了罗马军队。在这里,他只是一名士兵,而另一个人则是国王。
他用牙齿把骨头上的最后一块软骨撕下来,让脂肪滴在放在膝盖上的剑刃上,马克罗比乌斯上来时,他一直在擦剑刃。他将油脂擦到刀片上,然后将其翻转过来,确保将其涂到刀柄处的缝隙中,这里潮湿的空气会导致钢铁生锈。他用斗篷的下摆擦去多余的东西,然后用手指沿着那些太深而磨刀石无法去除的凹痕进行擦拭。他低头凝视着他们从山谷出发的路线,在犬牙交错的岩石间,白雪标出了小径的位置。自从卡塔兰尼亚平原会战后,四年来他们一直没有停下战斗,不得不一直转移。最初选择追随他和马克罗比乌斯,漂洋过海前往不列颠尼亚的战团士兵如今仅剩下少数人了。他们不再是罗马的边防军,而是新王的骑士,阿尔托鲁的精选卫士,个个久经沙场,可以和撒克逊人派出来对付他们的最强战士相匹敌。这是一场充满了对决、破袭和血腥伏击的战斗,他们和其他的布立吞战团们在入侵者的无情进攻面前纷纷撤退。自从有关阿尔托鲁已经被酋长们推选为国王的消息传开,幸存者们已经纷纷团结在他的周围。
现在,在这荒凉的山寨里,他们已经到达了道路的尽头。再往西是莫纳岛,德鲁伊的古老岛屿,地势平坦,难以防御,然后是希伯尼亚,在那之外就只有开阔的大洋,已知世界的尽头。他们已经到达了四百年前,布立吞人反抗罗马的最后的隐藏之处。现在阿尔托鲁和他的手下面临着祖先所面临过的同样抉择:到底是留在这些山间,在这个没有侵略者可以到达的地方屈服,只有在峭壁之神恶毒的目光下看到他们孩子的未来;还是转身出击,利用他们的数百之众尝试以前从未尝试过的事情:在与撒克逊人的激战中使用他们尚未经历过的罗马战术。现在,聚集在湖边圆形石板周围的人们正在做出决定。但弗拉维斯知道阿尔托鲁会做出什么抉择,他不会像四百年前最后一位不列颠战士一样消失在历史中,像巨怪一样生活在山里,一直在转移,永远被猎杀。那些来到不列颠,并且和不列颠的女性结婚的罗马士兵也是阿尔托鲁的祖先,弗拉维斯知道阿尔托鲁的罗马之血会赢得胜利,如果他们将会倒下,那他们也将作为战场上的士兵,在他们的罗马祖先,千年血战中的军团和士兵的影子里坚守阵地。如果他们中最后的人背离了自己应有的地位,作为士兵发誓要保护他们和同志们的荣耀至死方休而选择转身逃跑,这段历史将不会随之结束。
他凝视着外面的雪花。卡塔兰尼亚平原会战过去四年了。罗马的事务现在看来就像是古老的历史,就像他小时候在波利比阿和李维的书中读到的布匿战争的重大事件一样遥远。到达不列颠尼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几乎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也没有任何第一手资料,只有来自飘洋过海,来到不列颠加入撒克逊人的哥特佣兵的传闻。然后他的表弟昆图斯,他在罗马军校的前学生,经过了危险的旅程后从意大利来到这里加入了他们。就在一周前维罗科尼姆(注4)附近的血腥冲突中,他以生命为代价单枪匹马地挡住了撒克逊人的冲锋,那次失败最后让阿尔托鲁向西穿过山脉来到了这里。昆图斯的消息表明,弗拉维斯得到的离开罗马的建议很正确。邪恶的太监希拉克略说服瓦伦提尼安相信埃提乌斯觊觎皇位,两人联手出其不意地刺杀了埃提乌斯。弗拉维斯知道埃提乌斯有朝一日会触犯宫廷阴谋,但以这种方式死在从未和敌人战斗的人手中,对罗马士兵来说是一个不光彩的结局,因为他是罗马世代相传的最优秀的将军,西帝国最后的希望。
弗拉维斯听到这个消息时低下了头。埃提乌斯死后发生的事情如同星空的循环一样不可避免。埃提乌斯的匈奴近卫,奥普提拉和特拉斯提拉曾经是艾蕾肯的侍卫,现在对他们的新主人无上忠诚,他们发动了血腥的复仇,在瓦伦提尼安于罗马郊区的战神平原上练习射箭时谋杀了他。他们的行为是出于对埃提乌斯的忠诚,而不是阿提拉,但匈奴战士似乎注定要打倒西罗马帝国最后一位重要的皇帝,在瓦伦提尼安之后只剩下了弱者和傀儡。在他被谋杀后,皇后欧多克西娅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将她自己和两个女儿托付给了汪达尔国王盖塞里克。在命运不可思议的转折中,这个二十五年前带领野蛮人的军队,让弗拉维斯在迦太基外第一次尝到战斗滋味的人,现在却被邀请来到罗马城门口。如同罗马女神被基督的主教和牧师们放逐后,又从被放逐之地最后一次站出来,召唤罗马走向自我毁灭,拒绝让她的城市进一步衰落,但却在地下世界中打开了一道裂缝让她被吞没,让她对人类事务千年的统治结束。
而昆图斯也带来了阿提拉的消息,那个弗拉维斯在卡塔兰尼亚平原上,亲耳听到他渴望死于剑下的吼声的人,也遭遇了不光彩的结局。他在庆祝又一场婚姻时,因为过量饮酒导致大出血,被自己的血呛死了。从战斗中撤退后,他集结了剩下的匈奴,朝着罗马进军,一路上扫荡了北意大利的城镇,但是他的军队已是强弩之末,战士们又回到了多瑙河对岸的草原要塞。阿提拉也许无法用武力征服西帝国,但他最终取得了胜利。参与过他的葬礼仪式的间谍说,他的陪葬品中包含大量罗马金币,这些金币都是他向皇帝索取的贡品,榨干了罗马的金库。黄金的损失使帝国陷入贫困,拉文纳的皇帝无法支付军队的费用。此后,弗拉维斯知道不久之后,阿提拉剩下的附庸里的最强者,哥特人会席卷意大利,废黜瓦伦提尼安后的末代皇帝,而他们正在见证西罗马军队的最终瓦解。
弗拉维斯用斗篷裹住自己,想起了多年前迦太基城外,汪达尔人入侵前最后一个寒冷的早晨,他也曾做过同样的事。他也记得那天早上的阿尔托鲁,他如何看着他第一次穿过沙漠的尘埃云而来,以及他们在等待船只从燃烧的城市撤离时,如何一起预测未来。历史证明他们在一个关键点上是正确的。汪达尔人在他们的新港口城市里,从森林里的掠夺者变成了海洋上熟练的领航者和战士。正如罗马曾经向野蛮人学习,调整他们的武器和战术一样,野蛮人也向罗马学习,将其他人都认为无懈可击的力量变成自己的力量。自从老庞培五百年前扫清海盗以来,罗马已经失去了对地中海的控制权。在盖塞里克第一次接触海洋,从西班牙来到非洲向迦太基进军的几十年后,他成为了海上的强人,将森林里的掠夺战术转移到了海上,避免和残存的罗马海军进行舰队决战,而是利用他快速的利布尼战舰在打了就跑的接触中骚扰和损耗罗马战舰,这种冲突中汪达尔人经常胜利。
随着阿提拉的死,汪达尔舰队在台伯河上蓄势待发,将由盖塞里克而不是阿提拉走过罗马城门,但是当十年前,阿提拉吹响站在号角,带领他的骑兵跨过多瑙河之后,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阿提拉让罗马人不再关注来自海洋的威胁,并导致了西帝国的崩溃。据弗拉维斯所知,这件事可能已经发生了。这座永恒之城,和他年轻时所追求的一切象征意义现在可能都被烧毁了(注5)。
他还记得阿尔托鲁在迦太基说过的话,今日事,昨日报也。非洲富饶的农业腹地被汪达尔人夺走,对罗马造成了致命的削弱,正如六百年前非洲被罗马人夺走注定了迦太基的灭亡一样。他记得小时候在罗马的图书馆看过一本书,这是一本女预言家的话语集,预言迦太基将再次陷落,罗马将为西庇阿和他的军队在几百年前对这座城市的毁灭付出代价。弗拉维斯学会了不要相信异教的预言。决定城市命运的是人,而不是神,战争游戏不是神明的异想天开,而是硬性的战略和战术问题,涉及权力的平衡以及人做出的正确或错误的决定。随着现在盖塞里克已经来到了罗马的家门口,有一件事似乎是确定的。几个世纪前与迦太基的战争使罗马变得伟大。现在,迦太基成为野蛮人对罗马最后进攻的总部,这场冲突的最后一幕让她崩溃了。
弗拉维斯收剑入鞘,站了起来。他躲进隧道入口,捡起马鞍包,将其挂在肩上,然后回到外面,站在矿工扔出的废岩边缘。透过积雪,他可以看到湖边的动静。坐在圆形石板周围的酋长们已经离开了,他们中的一些人上坡去找他们的人,另一些则走向马匹。在他周围,弗拉维斯可以看到人们在其他矿井入口处骚动,在靠近湖边的地方,他看到那些挤在篝火旁取暖的人们开始收拾他们的武器和财物。马克罗比乌斯牵着一匹斑驳的灰色马沿着小路朝石板走去,剩下的十几匹马在小路上又踢又跺,每匹马都由一个男孩牵着,等待骑手。在石板后面,弗拉维斯可以看到阿尔托鲁和另一个人站在岸边,俯瞰着湖面。他知道他们在等他。是时候了。
二十分钟后,弗拉维斯从矿井的最后一段矿渣堆上滑了下来,走上了湖畔小路,跟在牵着马的马克罗比乌斯后面,阿尔托鲁和他的伙伴在前面等着。主力部队大约有三百人,在他们的酋长率领下,聚集在湖东端的一块平地上,在那里湖水以汹涌的激流冲向下面远处的下一个湖,一路汇入他们在上山前穿过的谷底那条河。马克罗比乌斯负责的其他马匹分散在酋长们中间,这是他们在一群披着斗篷的人里面区分地位的唯一标志,他们之中还有四年前弗拉维斯战团里活下来的人。
由于地面更加坚固,他加快了步伐,担心不要让人们等待不必要的时间,并希望这个动作能够缓解他四肢的寒冷。过了一会儿,他站在马克罗比乌斯身边,阿尔托鲁面前,在斗篷的兜帽下隐约可见他的灰白胡须。阿尔托鲁的同伴已经走下水边,但是她又回来了,兜帽向后掀起,雪花洒在她的脸上,她长长的棕色头发绑在脑后,脸颊上的伤疤在寒冷中显得铁青。多年的战争让艾蕾肯变得坚强,让她变得更加凶猛、美丽。在她的斗篷下面,她仍然穿着她的父亲阿提拉送给她的鳞甲,里面穿着毛皮衬里的外衣和裤子,这是用她自己在祖先的草原上狩猎到的动物的毛皮制成的。她的弓放在背后的皮革袋里,弗拉维斯可以看到她的腰带上盘绕着套索,金属刀片小心地朝向内侧,这样只有她的敌人才能知道它们致命的咬伤。
弗拉维斯转向阿尔托鲁,后者也摘下了兜帽。他看起来很憔悴,胡须和披肩的长发衬托着他的脸,就像北方人开始按照自己的形象制作的基督肖像一样。弗拉维斯将手放在剑柄上,盯着他的朋友:“怎么?你做好决定了吗?”
阿尔托鲁指着路:“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数小时后潮湿的雪就会结冰。寒冷正在沿着斜坡蔓延。冰会折断马和人的腿。”
阿尔托鲁盯着弗拉维斯,眼神深不可测。 “你愿意跟随我吗?”
“你依然是他们的团长,弗拉维斯,马克罗比乌斯也是他们的百夫长。”
“那是过去的事了。罗马已经消失了。是时候放弃历史了。你是他们的都统,他们的指挥。”
马克罗比乌斯伸手从湖边捡起一大块旧瓷片,这是曾经位于矿井下方的警卫室的一部分。他拍掉雪,露出深深印在瓷片表面的字母:LEG XX。“第二十军团。”他低语道。弗拉维斯回忆起他们在不列颠饱受蹂躏的土地上看到的所有罗马军事力量的遗迹:德瓦古堡倾颓的城墙,山谷顶端荒草萋萋的行军堡垒的残骸,所有这些都会被回收吸入土地中。马克罗比乌斯将瓷片翻过来,停了一下,然后将它扔向湖边一块岩石,它被摔成了碎片。“罗马就这样没了。现在是你的时代了。”他看着阿尔托鲁说。
阿尔托鲁盯着他:“嗨,百夫长,只要你戴着那顶旧毡帽,对我来说你就是罗马军人。罗马可能已经消失,但她的士兵还活着。”
另一个人影朝他们走来,戴着兜帽,手里拿着一根手杖,指着阿尔托鲁举行会议的圆形石板:“在我们祖先的遥远时代,石头和石圈作为聚会场所具有重要意义。如果你睁开眼睛知道看哪里,它们到处都是。”
“你开始听起来越来越像德鲁伊了,伯拉纠,我应该用你以前的不列颠名字称呼你了。”阿尔托鲁说。
“那么你可能要等很长时间了,我的朋友。你的胡须会变得更白,而且会长到可以塞进腰带里。不管怎样,请记住我们在罗马与埃提乌斯一起如此热情地信仰什么。帝国的时代结束了,共和国的时代降临到了我们身上。”
“啊。”伯拉纠弯曲手指说道,“那是罗马,但这里是不列颠。我不是在谈论一个帝国,只是一个王国。可能是一个非常小的王国。但小苗可能会长成参天大树。”
“你又像德鲁伊一样说话了,是不是该喝槲寄生茶了。”
“蛮子。不能和他们一起生活,没了他们活不下去。”马克罗比乌斯嘟囔着,跺着脚走开了。
他们转身凝视着湖面。水的颜色很奇怪,因为被斜坡上采矿的铜所污染,呈现闪闪发光的金属红色,虽然矿井早已废弃,但每次下雨时依然会渗出红色,如同山在流血。对面的景色被雾气和雪遮蔽了,但弗拉维斯可以感觉到远处的巨大石壁,从遥远的海岸上升到高高的峭壁上。据说第二个山巨人潜伏在湖中:阿凡克,深渊怪物,瑞塔·高尔的兄弟,在时间之初峭壁上的一场巨人之战后被扔到了这里。还有人说,这个湖是无底洞,扔进湖里的石头就会掉进阴间。对于古代的布立吞人来说,这是一处圣池,像弗拉维斯在整个不列颠尼亚看到的河流和沼泽一样受到供奉的地方,是此岸和彼岸世界之间的界河。知道大限将至的战士们会把他们的剑盾扔进水里,因为他们知道,当他们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并进入来世之时,他们的武器将等待着他们,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阿尔托鲁向马克罗比乌斯点点头,后者从马鞍袋里拿出一个长包递给他。阿尔托鲁从包里抽出一把剑递给艾蕾肯,这是阿提拉的圣剑,战神之剑,自从五年前它们在阿提拉的眼皮底下将它从匈奴要塞夺走以来,他们就一直随身携带着这把剑。自卡塔兰尼亚平原会战以来,它再也没有见过光,刀刃呈暗灰色,布满锈迹。看着它,以及艾蕾肯眼中的凶狠,弗拉维斯想知道他们夺取剑并剥夺阿提拉权力象征的使命,是否最终改变了历史的进程。他的表弟昆图斯曾说过,阿提拉死后,东方的新皇帝马西安,狄奥多西二世的继承者梦见的不是一把短剑,而是一张折弓。匈奴战士不需要神圣的符号驱使他们投入战斗,就像罗马士兵不需要基督十字或者老鹰一样。他看了一眼马克罗比乌斯,看着那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头发花白的脸,想起了卡塔兰尼亚平原。或许,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役并不是因为阿提拉手中没有圣剑而分出胜负的,而是因为罗马的武力,像像马克罗比乌斯这样的人的血汗和决心,带来了一千多年军事力量的全力,以罗马的名义,在西帝国进行了最后的一战。
阿尔托鲁点点头,耸耸肩:“毕竟这是一把骑兵剑,对我们来说太长了。我们作为步兵战斗,用不上这东西。”
“太好了,随时给我一把老款短剑。骑兵总是被高估了。”马克罗比乌斯嘀咕道。
阿尔托鲁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的朋友,像个真正的军人一样说话吧。”他又转向艾蕾肯:“无论如何,决定权不在我。”
艾蕾肯举起剑,看着剑柄周围暗淡的金色条带,用希腊语说道:“我将此送给我的父亲,这样它就可以在地下世界,与他同属合适的位置。”
阿尔托鲁微微鞠躬,众人都后退过去。艾蕾肯左手握住剑柄,让剑尖在身后的地面上留下痕迹,然后用另一只手对准了湖。随着一声叫喊,她向后仰去,把剑扔过头顶,让它在空中翻滚,然后落到他们视线之外的雾气旋流中。他们听到它落入水里的声音,然后就消失了,几乎没有留下一丝涟漪。她转身从小路上爬了回来,接过马克罗比乌斯的缰绳,跳到马背上,拍拍它的脖子,靠近它的耳朵,用她的母语轻声说了几句。马儿跺着脚,喷鼻息,他坐直身子,从腰带上取下套索,在她头顶上挥舞着,绳索在飘落的雪花中盘旋,然后她将套索拉了回来,塞了回去。“当我父亲找到那把剑时,他知道自己会成为战争之王。”她说,“在那之后,他们将他的军队称为旋风。跟随我进入战斗,你就会明白为什么。”
弗拉维斯注意到她眼睛里的光芒。他以前曾经亲眼见过这样的景象,在麦奥提克湖附近严酷的平原上,他与阿提拉并肩骑马,率领弓箭手向帕提亚俘虏猛冲过去。他突然感到头晕,仿佛他正是为了这一刻而生,等待着像一把新磨过的刀刃表明敌人就在附近,战斗即将来临的闪烁光芒这样的信号。他转向马克罗比乌斯。 “你准备好了吗,百夫长?”
马克罗比乌斯指着前面等候的人:“只是想着我们的手下。他们是不是吃饱了。空腹不能行军。”
马克罗比乌斯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他那顶破旧的头盔,把它塞到了毡帽上。“前进,战士们。”他一边说着,一边沿着通往他的部下的道路前进,弗拉维斯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盯着面前地上破碎的瓷片,想起了之前所有离开的罗马士兵。“前进,军团士兵。”他喃喃自语。
“你一直在碰你脖子上的那块石头。那肯定是一个女人给你的。”
弗拉维斯意识到他的手指勾住了乌娜送给他的煤玉项链。他放开它,迅速将它塞回外衣下面,凝视着她:“她与上帝同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弗拉维斯说,“我是说,她正在自己的人民之间传播上帝的话语。”
弗拉维斯想了一会,再次抬起头:“她能跑。跑得很快,而且能跑很久。”
“那么我们还需要她。下次战斗结束后,你必须去找她。” 她拉着马跟上马克罗比乌斯,然后又转了回来,“如果她愿意,可以把上帝带过来。我们应该利用我们能得到的所有帮助。”
她策马离开,阿尔托鲁来到弗拉维斯身边。他头戴的头盔是埃提乌斯在弗拉维斯被任命为军事保民官时送给他的,弗拉维斯在他们漂洋过海来到不列颠时又送给了阿尔托鲁。镀金头盔不再适合不继续为罗马而战的步兵,在这里,它只适合作为国王的头盔。弗拉维斯记得当他第一次遇见阿尔托鲁时,他身穿教士的法袍,大步走在非洲沙漠上,一个为了沉思的生活放弃了战斗和尘世的享乐,在野蛮人席卷而来时抛弃了族群的人。他想到这里不禁会心一笑,眼前这位已经是身经百战的武士国王:“你准备好了吗?”
阿尔托鲁戴上头盔,深吸了一口气。他拔出剑,指向山谷:“准备开战。”
Glaslyn,位于威尔士斯诺登山海拔600米左右处,传说是亚瑟王的石中剑被沉入的湖泊。
Rhita Gawr,亚瑟王传奇里的角色,下文的阿凡克(Afanc)也是。
River Dee,位于不列颠岛西部的一条河流。
Viroconium,今天英国罗克塞特(Wroxeter)附近,为古罗马时期的城市。
455年8月汪达尔人掠夺了罗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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