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第一次计划英国旅行时,巨石阵就在行程里,但实际执行时被伦敦的各种奇遇耽搁,巨石阵之行只好作罢。留下的怨念决定在下次弥补。
但2016年之后,又因为工作去了不少国家,一段段祛魅之旅,不断削弱着怨念的程度,巨石阵估计就像许许多多影视作品里描述的那样,不过就是几块“破石头”。
不过,正如乔纳森·布洛在《诗篇四十六的秘密》中所说的“趋之若鹜”,世界各地的人们不远万里对这几块石头趋之若鹜,总有其“敬畏”之处。
这次,在飞往英国的飞机上,我听着麦教授讲巨石阵与史前先民的迁徙史,补足了这份“敬畏”:五千年前的史前先民,是耗费怎样的人力物力,又是被什么样的信仰凝聚,以千年为单位,历经世代,将厅堂建起,又是经历了多少风雨摧残,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但无论怎么渲染,逝者已矣,而我的脚经过三天每天三四万步的摧残已经几近残废。所以今天的主要任务是修养,顺便看看那“几块破石头”。
早上骑车渡过泰晤士河,来到了Waterloo火车站(后来才发现Waterloo就是“滑铁卢”,跟这个名字的关联怎么都建立不起来),火车班次减少,时刻提醒着我最近英国铁路的频繁罢工。一路上乘客不多,把脚摊平好好歇了歇。
从索尔兹伯里火车站出站便是前往巨石阵的旅游巴士,买了巴士加巨石阵的参观票。一如既往地,前后都是中国同胞。
经过三天与朋友的同行,才发现小红书已经变成了大家国外旅游所用的百科全书,于是我也打开小红书,开始看巨石阵的攻略,不少表达失望的,不远万里来看一块石头,也有人分享攻略,说其实不买门票也有小路可以参观巨石阵。在前往巨石阵的旅游巴士上印证了这一点,巨石阵其实就在两条公路的交汇处,据说之前整个巨石阵是开放给所有人参观的,但随着嬉皮文化的兴起,1977年,巨石阵被加装了围栏。
阵营守序、双脚残废的我,决定按部就班地,像个普普通通的游客那样完成这趟旅程。
到达旅客中心后,跟着人流向前走,可越走越不对劲,询问旁边的工作人员才得知,这条路是通向去往巨石阵的快速巴士的,如果我不赶时间,完全可以先参观完展厅,再慢慢走过去。
于是拖着残废的双腿,悠闲地晃到游客中心的展厅,发现展厅里讲的历史,电台里都讲到了,实物的佐证,让听来的概念一一落地具象。
慢吞吞地扫过展厅和纪念品商店,去完卫生间,以最安逸放松的步伐,缓缓向巨石阵方向走去。
这一天的天气阴沉,雨随时都会落下,脚下的草地湿润,没走多远鞋子就被打湿。走在广袤草原里,想象着当年的史前农人是如何在这片原野里游荡,又是如何不辞辛苦,把一块块巨石从西方搬运到这里。
回忆刚刚展厅里的介绍,这片区域不单单有巨石阵,还是史前文明的定居点和埋骨地。介绍里不时提到的Barrow,在眼前被具象为了截断树林的古老长方走道和圆形土丘,突然之间意识到,这不就是托尔金的《魔戒》里古墓尸妖所居住的古墓岗(Barrow-downs)的原型么?!
觐见巨石阵的走道有些漫长,拖着疼痛的双脚,缓慢地跟随着零星但不断绝的人流前行,不时被周围的旅客超过。
正如攻略所说,巨石阵附近就有条马路,围栏只是将石阵草草隔开,一位工作人员站在围栏边,查看你的票据。没有票据的人,也可以从围栏外环绕。圈内的游客依然被阻隔着无法靠近巨石阵,相比之下,围栏外的游客不过是远了一条路的距离。在围栏之外,看见几位游客在踩踏着地上形似龟壳的奇异圆盘,此处故事按住不表。
巨石阵的参观过程非常的游客标准,巨石阵的核心被围住,给了游客绕行一圈的空间,再怎么折腾,也就只够绕行一圈。远看巨石阵,被乌央乌央的游客环绕,所能做的就是加入他们,然后把相机镜头对准巨石阵,把他们屏蔽在画面之外,营造出这里除了巨石阵就只有你一个假象。
阴天和错误的日子,让太阳失去了与巨石阵互动的机会,反而是扎堆的游客标志出了著名的冬至日和夏至日方位。记得电台节目里提到“Bluestone”的“Blue”指“来自远方”,并非真正的青蓝色,以此向巨石阵旁的讲解员求证,解说员表示没听过这种说法,现在可能看不出石头的色泽,但在淋雨之后,或在新切的断面上,它本身的青蓝色就会显现出来。一旁的解说员小姐姐不失时机地将一块青石放在我的手中,我把玩着手中的青石听完解说,感谢了小姐姐赠送的石头正要离去,却被小姐姐叫住,原来那块石头只是给我看一眼。尴尬之余有些遗憾,加上之前在七姐妹白崖捡的白垩石,差一点就拿到青白双石了。
走出几步,又再度折返,因为记起了电台里提到的埋藏尸骨的“奥伯雷孔洞”,但刚刚却在巨石阵周边没有找到,解说员解说了一句,身边听讲解的拉丁裔姐姐补充说,说就是刚才进围栏所见的那个。我恍然大悟,就是刚刚入口所见的那几个“龟壳”。
绕行一圈后,一路寻找着其他孔洞的痕迹,寻着寻着,就寻到了围栏外,原来孔洞全部分布在景点外围,若是匆匆来看一眼巨石阵就走人,肯定会错过。
见识过了奥伯雷孔洞,解答了心中疑惑,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向快速巴士站返程。为了换开钱包里的五十英镑大钞,在游客中心的纪念品店买了好几个冰箱贴,有青石,也有巨石阵的铁质模型。就是这个环形的铁疙瘩,后来在伯明翰机场安检时带给我一场差点中断旅行的麻烦,不过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索尔兹伯里的旅游巴士前买的那张票,不仅可以参观巨石阵,还可以在返程路上继续参观塞勒姆古城,但双腿实在疲惫,打算直接回伦敦。返程的路上暴雨倾盆,看来所做的决定还算明智。
火车返程后,发现伦敦依旧阳光明媚,这是我在伦敦停留的最后一日,和煦阳光一扫即将告别伦敦的阴霾。
这应该是英国几日急行军里最安逸轻松的一段旅程,决定在旅程结束时好好补偿自己一顿,在Waterloo火车站旁搜到了一家非常正宗的Dönner,为了这顿久违的土耳其烤肉,点了两份主食(一份Dönner,一份烤羊排),让店主都担心我吃不完(后来确实吃得很勉强)。
酒足饭饱,决定先回去睡一觉。但伦敦之行还没有结束,刚刚在返程的地铁上,听到了《英伦列岛的异乡客》里关于布狄卡的故事,原来这位英灵的雕像就在威斯敏斯特大桥旁,那么今夜告别伦敦的夜游一定要安排上。
休整完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快9点。虽然双脚已经拒绝再迈半步,但告别伦敦的夜晚,绝对不能就此睡去。本来让朋友推荐了一家馆子,barrafina。但那顿土耳其烤肉吃得实在顶,遂放弃。一个人旅行惯了就这样,很难好好下顿馆子,基本都靠路边小店和快餐解决基础需求(不过也不容易触雷)。
按照下午拟定的计划,先去拜访Raider英灵,布狄卡。
布狄卡率布立吞人起义,对抗统治不列颠的罗马人的故事,在电台中有详述。作为不列颠民族精神的象征,她与女儿骑乘战车的英姿被塑为铜像立在威斯敏斯特桥西侧,与大本钟和国会大厦隔街相望。来了大本钟不下四次,但第一次抬头看桥头的布狄卡女王雕像。但不得不说主要原因是网上所有的照片都不拍底座,女王的光辉被她的底座遮掩了。
仰望战车上振臂的女王,不禁设身去想她所面临的不公,丈夫死后,家园被背誓的敌人占据,自己被鞭刑羞辱,两位心爱的女儿遭敌人侵犯,她选择了拿起剑,选择了永远不与内心的复仇女神妥协。
拜别布狄卡女王,告别的伦敦的夜游开始了最重要的部分,这又是关于一首歌的旅行,这一次,是要去寻找伯克利广场上的夜莺。
2019年《好兆头》的电视剧上映时,在机核投过一篇文章,讲述了片尾曲《夜莺在伯克利广场歌唱(A nightingale sang in Berkley Square)》背后的故事。前天路过丽兹酒店时,又想起了这茬,决定一定要好好看看伯克利广场。
概括整个故事,源起于麦克·阿伦,这位保加利亚裔的英国作家,他以一个异乡人的眼光和笔法描写了20世纪二十年代纸醉金迷的伦敦,其中的一部作品便是《当一只夜莺在伯克利广场歌唱》。而三十年代末的两位作曲家以此标题创作了同名歌曲,怀念二十年代的美好。这首歌自此传唱至今。
歌中的梅菲尔区是英国当时最繁华的地区,而夜莺喜静,喧闹的伯克利广场根本不会有它们的身影光顾。但歌曲却描述了一个奇迹发生的夜晚,在巨变的洪流到来前,在战争的创伤未愈合时,华灯璀璨的梅菲尔,两个灵魂享受着爱情的甜蜜,周遭的空气都因此染上了魔法气息,冬去春来,丽兹酒店里有天使在用餐,甚至连夜莺都来到了伯克利广场,在梧桐树上歌唱。
九十年代初,尼尔·盖曼正是抓住了歌词这句中的意象,在与特里·普拉切特合写的小说《好兆头》的结尾来了一句闲笔,让两位天使跑到丽兹酒店吃饭,“夜莺还真的头一次出现在了伯克利广场”。
就是这句闲笔让我觉得话里有话,在2019年看《好兆头》电视剧听完这首歌后去翻原著,又忍不住追根溯源,一边翻来覆去地听了几十个版本的夜莺,一边挖掘出了这段百年前至今的意象传承。
拜别布狄卡女王,从大本钟下出发,拐入圣詹姆斯公园旁红色的骑兵卫队路,路过唐宁街,沿着通往白金汉宫乌漆嘛黑的林荫路骑行了一段,然后拐入了圣詹姆斯街。将车停在路边,向着丽兹酒店走去,正式进入梅菲尔区。
When two lovers meet in Mayfair so the legends tell
Songbirds sing and winter turns to spring
Every winding street in Mayfair falls beneath the spell
I know such enchantment can be 'cause it happened one evening to me
丽兹酒店快要打烊,不知道今天是否有天使在里面用餐?
That certain night, the night we met
There was magic abroad in the air
There were angels dining at the Ritz
And a nightingale sang in Berkley Square
沿着伯克利街向广场走去,想要感受曾经梅菲尔区的繁华气息,但不知是否因为已经入夜,还是说没到周末,街道有些冷清。走到伯克利广场时,更加失望了,公园已经封闭,似乎为了搞什么商业活动,半个广场都被临时棚屋所遮蔽,工人在里面走来走去。
但这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遗憾之事,我曾去过平凡的沃尔姆斯在莱茵河中寻找尼伯龙根的黄金,也曾在2015年前往杜塞尔多夫,见证明日香与二号机搭乘军舰驶离杜塞尔多夫港,这次又在伦敦塔内见到了布兰的魂灵,还去过了杜博阿警官所歌唱的圣桑小教堂,有形之物总是会被拿出来让旁人见证,但这些都是只属于我自己的体验,不需要被旁人见证。我只会向你们保证,就是那晚,我离开伦敦的那晚,伯克利广场的那颗巨大的梧桐树上,传来了夜莺的歌唱。
在夜莺的鸣唱中,我离开了伯克利广场,骑车绕着梅菲尔区转了一圈后,沿着牛津街返回酒店。
就在这时,魔法应验了,半夜的牛津街处处设卡,我骑车绕过路障骑行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时,发现工人们正乘着爬梯车,在街道上空,布置着牛津街新的装饰——满街的繁星。
The streets of town were paved with stars
It was such a romantic affair
And as we kissed and said goodnight
A nightingale sang in Berkley Square
即将作别的伦敦,用它的街道帮我完成了这首歌最后的意象。
去牛津看望托尔金,成为了每次来英国的保留项目。这话有点大言不惭,因为总共也就来了英国两次。但作为从事幻想创作,且如今以此糊口的人,来到祖师爷的地盘,必然也得拜祭一下。
一大早拖着行李坐地铁到帕丁顿火车站,离开伦敦前往牛津。《好兆头》里提到环绕的伦敦的M25公路是全英国最拥堵的路线,伦敦驾车人的噩梦,并确认它是魔鬼克鲁利的杰作。驶离伦敦市区后一直紧盯着地图,想看看魔鬼杰作的风采,但没等我反应过来,M25的高架桥已经从头顶一闪而过。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从牛津站出站回望,湛蓝湛蓝的天空。
在牛津站附近寻找到一家行李寄存处,虽然没到营业时间,但决定去碰碰运气。原来所谓的寄存处,是寄存公司和一家印度餐厅签订了合约,征用了他们的餐厅代为看管。我在餐厅门口朝内瞄了两眼,正要放弃,谁知店主走了出来,问我是要寄存行李还是要吃饭。我说寄存行李,他就带我走进餐厅,走到了前台。店里浓郁又熟悉的香料味让我梦回印度班加罗尔。两件行李寄存总共十镑,顺利寄存后,跟老板套起了近乎,提起了之前在班加罗尔出差的往事。
坐着公交车一路向北,路过“吉光片羽”曾经聚会的“鹰与小孩”酒馆,向着墓园驶去。
回到了久违的墓园,看到了熟悉的指示托尔金坟茔的指示牌。
本想着不看路牌,跟随着记忆找到托尔金的墓,但墓地一处正在举办的葬礼模糊了周围的参考系,我走到了差不多的位置,却不见熟悉的坟茔。
于是环顾四周,发现左邻步道不远处的坟茔前,站着一个人。这座墓园空旷少有人烟,如果看见有人,多半是魔戒粉。我的猜测果然没错,所有的墓碑前都有厚厚的青草,唯有那座白色的坟茔因为来访者过多,磨去了草皮,正是托尔金与其夫人伊迪丝的坟茔。坟茔最近的通道刚好被正在举行葬礼的那家人挡住,看来寻路失败事出有因。
在坟前伫立的大哥一看见我的T恤就知道是同好,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两人静立良久后,大哥突然开口,说《魔戒》是他读的第一部小说,小时候,他怎么也看不进去书,是《魔戒》激起了他对阅读的热爱。他说自己来自德国,我说我来自中国,然后用德语说“Es freut mich, Sie kennenzulernen(很高兴能认识您)”。大哥哈哈大笑。他问我是否知道墓碑上这些硬币是干什么?我说不清楚。两人又沉默地凝望坟茔许久,大哥说他要继续旅程了,老婆还在等他,挥手作别。
墓园又变成了我跟托尔金夫妇独处的地方,这才放下拘谨环绕坟墓,观察起坟茔的变化,仔细搜索一圈,七年前放在坟茔旁的手写信不出所料地不见踪影,但多出了多出了很多硬币,我很快弄明白了硬币的意义,这些是世界各地的魔戒粉把随身携带的自己国家的硬币放在了坟茔上。
除此之外,还有几封已经被打湿的信,一个罗翰骑兵的手办,一根烟斗和——最有趣的——一朵大蘑菇,不知道是哪位霍比特老爷留下的。
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带特别的纪念品,绝望地在腰包中翻找时,找到了几天前在七姐妹白崖捡拾的三块白垩岩,本想把最舍得的一块留下,但突然觉得不合适,便向托老献上了最美的一块白垩岩,还学甘道夫一样,在岩石上刻上了自己的辛达林精灵语记号。
在完成了所有的仪式之后,重新起立静静地站在坟茔前,与泥土下创造了一个宏大世界的匠人,以及这位匠人的一生挚爱无声地交流着。
伫立良久,准备离去,可我总觉得还会再遇见一个魔戒爱好者,便坐在了墓园旁的长椅上。不一会儿,一个人高马大的大叔在墓园员工的指引下来到了托尔金墓前,可正当我准备上去搭话,大叔离开了。我又重新回到了坟茔前,仿佛一个驻守此处,渴望与去过中洲之人攀谈一二的精魂守卫。没过多久,大叔回来了,还推着一位坐着电动轮椅的阿姨。大叔推着阿姨艰难又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其他墓碑,辗转来到了托尔金的墓前。他们见到我,像见到朋友一样露出亲切的微笑。我们很快攀谈起来,两位是来自美国犹他州的魔戒粉。听说我来自中国,阿姨不禁聊起这几年的政治形势,越聊越是唏嘘。我不失时机地讲话题转回托尔金,说感谢托尔金,让我们都看到了这个世间依然有美丽的事物,也是他让我们看到抛却轻蔑与隔阂,大家其实都是一样的善良的人,也是感谢他,把我们这些彼此陌生的人从世界各地召集到这里,牵连在一起。我们三个就此分享起魔戒写作的轶事和附近与托尔金有关的地点,越聊越是投机。期间,又有一个魔戒粉举着手机打着视频电话出现,原来视频里是他不能来现场的朋友,于是乎,地下的两人,在场的四人,与不在场的一人,被一个世界连接在了一起。
与魔戒粉们告别后,又静静伫立了一会,这才告别了托尔金夫妇,返回牛津。根据刚才与美国夫妇的交流,“鹰与小孩”酒馆已经遗憾地关门了,但大学城的小径深处还有一个酒馆Turf Tavern,是托尔金当年常去光顾的地方。于是先回到了“鹰与小孩”的门口,怀念地看了看。
牛津之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但Turf Tavern上次并没去到。眼见要急行军赶火车,犹豫了一下,做了安逸的选择:Turf Tavern得去,火车坐一小时后的另一个线路。
从Turf Tavern出来,回到牛津市中心,开始筹划起下一个目的地,错过了前一半,后续火车班次越来越少,换乘越来越离谱,犹豫纠结半天终于定下线路,还有一点富余的时间,在Tesco买了一包好吃的松子和饮料,坐在殉道纪念塔下,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稍事休息。
时间差不多了,再次上路,回到印度饭馆里取行李,店主叫出了自己的七八岁的女儿,指向我对她说:“这个叔叔去过班加罗尔呢。”
推着行李回到牛津火车站,前往今天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莎士比亚的故乡,也是乔纳森·布洛讲述《诗篇四十六》秘密的地方。
七年前的2016年是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跟朋友约在了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的RSC(皇家莎士比亚剧院)看《辛白林》,但因为信息的缺失,把票订在了在英国女王90岁官方生日那天,结果全英国的旅客都在白金汉宫看女王的时候,我们在莎士比亚老家看剧。当时就感叹,可能错失了见到伊丽莎白二世的唯一机会。
但那趟旅行也收获颇丰,在亲身经历《辛白林》已经被英国人魔改成了什么模样之后,也对戏剧为何永远长青有了新的认识。RSC大胆地把服饰挪到现代,又性转了辛白林。不断地迎合年轻人,用新的方式重述过去的故事,比起许多束之高阁、墨守成规、固步自封的艺术,可要先进和大胆太多。
当时顺道去参观莎士比亚故居,但友人说都是假的,没啥意思,遂泛舟埃文河上,心里想着这里应该不会来第二次了。谁想在2018年,听了重轻老师那期乔纳森·布洛关于《诗篇四十六》和莎士比亚的演讲解读。
2019年离职写作的一年,对于乔纳森·布洛《诗篇四十六的秘密》进行了反复的研读。演讲里,乔纳森描述了人类“趋之若鹜”的行为,为了廉价的赠品,趋之若鹜参加减价促销,又描述了读者、玩家对创作者设置的“彩蛋”趋之若鹜的行为,接着他讲到了围绕名人巴赫和莎士比亚的“彩蛋”,揭露了人们对这些“彩蛋”之所以“趋之若鹜”背后的真正本质——作品本身所引发的“敬畏”,如同人们对“日全食”的敬畏,它是“好奇和惧怕组成的甜美融合”,是“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和麻痹灵魂的恐惧”。
经过几年的体验感受和创作实践,对演讲里所提到的“敬畏”“趋之若鹜”“彩蛋”都有了自己的认识、经历和理解,如今,有机会回到英国,决定对乔纳森·布洛埋在莎翁故居的“彩蛋”“趋之若鹜”一下。
牛津和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看着很近,但之间的公交路线却很复杂。因为即将到来的罢工,火车班次减少,每个小时的路线搭配都不一样。考虑到各种限制和边界,最后选定了一条换乘一次的火车线路,在Leamington Spa转车,16:30到达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然后一路狂奔,在17:00教堂关门前到达衣冠冢。本来都计划得差不多了,又随手搜了一下Shakespeare's Funerary Monument,地图显示这里中午12:15就关门了,心中一凛,岂不是要白跑一趟?后来一想,来都来了,不亲眼去见证一下,实在遗憾。就算吃了闭门羹,旁边的教堂总不会关吧。
于是乎,在牛津火车站买去莎翁故居的车票。买票时却发现售票机怎么也买不到去Leamington Spa的票,只有到达前一站Banbury的,遂前往人工售票窗口买票,可售票员给我的也是一张去Banbury的,连忙回身询问,才得知这张票的意思是你可以乘这个区间的任意一辆火车,只要通过Banbury就行,还是蛮人性化的。
到达Leamington Spa,太阳西斜,这地方叫“皇家利明顿矿泉市”,似乎是个很有名的温泉镇。
前往莎翁故里的换乘火车早早停在了1号站台上,比预期早了二十分钟,我不知道是不是这辆,只好询问工作人员,这辆车是否是前往斯特拉福德的?工作人员说是,还特别绅士地为我按开了车门按钮。
小小的城市轻轨缓缓驶入乡野,越过一座座林间小站,到达了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
斯特拉福德的火车站很小,连天桥都是木质的。登上木质廊桥走出火车站,推着这次来英国的全部家当开始了一公里的飞奔。
飞奔到半途,魔幻的一幕出现了,一座中式亭子忽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我定了定神,大概猜到了什么情况,走上前去一看,果不其然,牡丹亭。《牡丹亭》的作者,明代剧作家汤显祖是与莎士比亚同年去世的。这座亭子是中英戏剧文学交流的象征,于四年前设立。
在牡丹亭前稍作停留,便继续狂奔,在一片寂静的墓园后,找到了圣三一教堂。教堂还没有关,教堂门口的教会执事女士见我满头大汗地奔来,欣然帮我看护起行李,指引我去找大堂里的另一位执事。执事告知,莎士比亚衣冠冢还开着,就在教堂最深处,不过需要交4镑的教堂捐赠。在地图上查这个点时就瞄到了一群旅客对这个收费的吐槽,所以我心里早有准备,欣然捐赠走入了教堂深处。
随着这几年的阅读、看剧和小研究,我越来越倾向于一种看法,莎士比亚这个人并不存在,或者说,并没有那么厉害,更像是民间从事戏剧演艺的创作者们,以共同的名号进行的经年累月的营销活动。莎剧经典剧目如此脍炙人口,创造出如此之多的新词塑造现代英语,更像是无数剧作家历经许多年群策群力、修改润色的结果,七年前在RSC观看了新编的《辛白林》之后有了这个思想的苗头,最近看了安东尼·霍普金斯的《李尔王》后,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人们围绕这个不存在的人“趋之若鹜”,甚至围绕他的神秘身份出版了许许多多的畅销书。产生如此现象的原因正如乔纳森所说,并不是因为这些八卦和彩蛋多有趣,而是归于“莎士比亚”名下的这些作品对整个民族文化的塑造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这才是真正令人“敬畏”之事。
但此番探索不能免俗,我就是奔着乔纳森所说的彩蛋来的。这个彩蛋说,在莎士比亚的埋骨地旁边,放着一本莎士比亚阅读的英王钦定本圣经,书页摊开,展示着诗篇四十六那一页。这一页上,从开头往后数,第四十六个单词是Shake,从结尾往前数,第四十六个单词是speare,正好构成了莎士比亚的名字。我寻找到了这本圣经,但却发现这本躺在玻璃盒中的圣经已然合上。我问工作人员这本书有没有打开过,工作人员说她也不知道,但现在合起来肯定是为了保护书。
找了一圈,没有一本摊开的圣经,且上面展示着诗篇四十六。
回头问帮我看护行李的教会执事女士,女士帮我找到了一本圣经,翻到了诗篇。我为她指出乔纳森提到的彩蛋,没想到她不以为意,说,这也就是个巧合吧。但我的热情似乎也感染了她,得知我是赶在教堂关门前专门来看莎士比亚时,她肃然起敬,她说你这么喜欢莎士比亚,英语又这么好,一定要来英国,读一个文学博士,这样你就能欣赏到莎士比亚全部的美了。
仔细一看,乔纳森·布洛所说的彩蛋也非常牵强,除非用特定的数法,不然shake 和 speare并非开头和结尾的第46个单词,现场的布置也并非乔纳森所说,整趟探索,也是对乔纳森·布洛演讲的一次祛魅。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我这趟历经波折,在极限时间里寻找彩蛋真相的旅途,多少也收获了教会执事眼中的一丝“敬畏”。
下午五点教堂关闭,我与教会执事告别,拎着行李,去找早已等候在附近的表哥。
表哥接过我的全部行李装车,开车带我向他家驶去,终于歇下来的我,安逸地看着乡间风景,意识到,这趟旅行里最最重要的执念,已经逐一完成了。
虽然英伦之旅还有一爱丁堡一站。但关于游戏、机核与歌的旅行,就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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