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湘江边上,总是可以看到磨砂的大理石栏杆上支着几副鱼竿,旁站一位中年男子,皮鞋或拖鞋的一边抵着塑料桶,放着饵料和一些我不认识的东西。从白天到夜晚,就这么抽着闷烟消磨时间,等待着不知斤两的鱼儿咬钩。
我不是钓鱼者,不懂钓鱼。所以我也像旁人那样若无其事的从旁走过,继续漫步向前。江边每隔不远,就又能见到同样的风景:几支钓竿,一位男子,或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又或站着握竿,专心感受咬饵时的晃动传来。有时躺在床上冲浪,可以在评论区看到一张图片,是今天钓了几条几斤的鱼之类与视频无关的内容。底下总有“谁问你了?”“钓鱼佬特有的赛博迷路”之类的回复,也不知是真钓到了,还是复制了别人的图片搏眼球。贴吧有人说人生的尽头是钓鱼佬。我想不通,钓鱼有什么好?大热天的就为了几条鱼,不如坐在家里吹空调打游戏香。
只是在家里待久了,闷的慌,出去走走,散散心,让思绪游离于世界之外。夜色倒映在水面,凉风吹泛起阵阵波纹,悠悠的荡了一圈又一圈,总也看不够,只想停下脚步,望着平静的波浪发呆。过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缓缓走过,中年妇女谈论着家庭、工作,中年男子自然的谈起家国大事,滔滔不绝的和同伴走过;老婆婆们则喜欢家长里短;小情侣声音太小,听不清说什么,大概是些我不懂的话题。草皮上虫鸣声叽噫咕唔的不绝于耳,柳树上也总有蝉响。忽然觉得小县城也不错,但又觉得缺点什么,空气中弥漫着叶的清香——缺了点味道。
想起来,在大城市的街道上走着,总能闻到各种无法描述的气味,只能分辨出汽车的机油、垃圾的腐臭、肉的腥腻、烧烤的油盐煎香、水果的芬芳、奶茶的甜糖…………
离校前夜,本以为会在宿舍各自收拾好行装,默默地共度最后一晚。可王远还是带头邀我们去外面聚一餐。宿舍五人,潮汕那位一直寡言少语,大学三年基本在游戏世界度过,他有自己的一帮同学,没打算我们深交。他今天傍晚就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床位和狼籍的桌面证明他曾经存在于此。
于是只我们四人坐在四盘菜前:宫保鸡丁、醋溜白菜、柠檬鱼、辣椒清炒大肠,一人点一份,味道正宗。王远起劲的吐槽学校,咒骂三年啥也没学到,和他同省的贞西也跟着吐槽,顺便喷一手去年实习的公司,表示就那大爷大妈都能干的工作却拿一千五,还不如进厂打工。两人都是贵州,自一见面就成了好朋友。操着河南口言的龙哥,普通话相较三年前倒是标准了不少,一面嘻笑的挖苦王远升本失败的故事一面夹起一块鸡肉往嘴里送。说来也奇怪,一寝室五人,都不是本地人,对面寝室倒全是本省。三年时间,终究也还是听不懂闽南语,也没交上几位朋友,除了宿舍里这几位,话说的最多的恐怕还属班长和学委,内容都是例行公事,形式也是线上微信。挺窝囊的,混了三年,拿个毕业证,江湖再见。
或许是饱了,聊不动了,又或许是不知道再聊些什么。先吃饱的拿起手机,没吃饱的继续夹菜。氛围不知怎的有些沉闷,有些忧伤。出来走在大学街上,油盐的烧烤味滚携着热浪袭来,商贩的叫卖与汽车的喇叭此起彼伏,男女学生流连在各式店面上。我们四人穿梭在人流中,继续闲扯些话题,不知怎的,贞西说想骑车去兜风,先不回寝,反正是最后一晚了。于是九点半的时候我们骑着租来的车,沿着胜利路飞驰到江滨路。夏日的夜晚,龙江的风咸腥的带着海的气息,三年时间我也记不清多少次和这帮朋友们在这条大道上狂飙,但是凉爽的江风和灯火通明的闹市,嘈杂连连却记得清清楚楚。王远载着我骑的飞快,龙哥也不遑多让,你追我赶。江风呼呼的打在脸上,凉爽的感觉从臂膀到腰背,T裇鼓鼓的随风飘扬,全身上下的肌肤都让我感到惬意,多想让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这么一直骑下去……
停车,走到龙江边的步道上,过道旁的三角梅终年盛开,而此时的扶桑还没有到花期,石楠的新叶透着微红,香樟的果子还是青绿。听着虫鸣蛙声,我们四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也不再说些什么,倒也没见到钓鱼的,听说这里钓鱼会被罚款。走了一段,恰好看到江边上夜泳的老人,赤条条的只剩裤衩,腰间的褶皱一晃一晃,正准备走下去游泳。王远这才想起来,立马招呼贞西下去游一圈。去年夏天我们也来这里看他们夜游,当时贞西吹牛也要下去,可惜最后以今天没穿拖鞋为由,表示下次再说。王远准是记起这个约定,又怂恿他下去。我想应该挺不好意思的,江上只有中老年的身影,偶还见几位婆婆,年轻人下去似乎显得突兀。僵持之下,我们四人只好愣愣地靠在花岗岩栏杆上,看着江上浮上来又浮下去的人头慢慢远去…………扑通一声,湘江上一条鱼跳出水面又迅速落下,还没看清便融入夜色之中,水波荡散了月的影子,我的思绪又被拉回到现实。
仔细想想的话,来湘江钓鱼的人似乎五花八门,但始终都是男子——中年男子。有穿皮鞋,有穿拖鞋;有开摩托来的,也有步行来的;有汗衫短裤,也有牛仔T裇 ;大多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守在钓竿旁,也不刷手机,偶尔抽几根闷烟。如果是白天见到他们,大多会坐在树荫下,即使汗湿脊背也还是专注地盯着江面。那种眼神总让我觉得他们不是在看向江面,而是有一种难言的过往浮现在江面上,让他们移不开去。看来刚才我也陷入了那种状态。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当初学这首诗就觉得它惊艳,孤寂却又超然于世外的意境配上一片白茫茫大地,空灵又蕴含神秘。现在毕业了,年岁长了,曾经的朋友也不知如何,便又觉得独钓实在烦闷的受不了,那种无聊的孤独感只会让我觉得愈发寒冷。每每感到对万事无动于衷的时候我都想找他们聊聊,可是又该聊些什么呢?他们也会像我一样焦躁吗?自毕业以来,宿舍群再没有响动,和龙哥问候几句便再收不到消息。或许大家都很忙,又或许只是没什么可聊的。
看来人生的尽头确是钓鱼佬。枯坐在树荫下孤寂地咬噬着无垠的思绪,反刍着不舍的过往,点一支烟让悔恨随风而去,等待一条鱼儿上钩,好让自己超脱于尘世之外,专注地为自己的收获而喜悦。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想拍一张照片,发给友人,期望被夸赞一番,闲聊几句,幻想着做成菜后鲜美软嫩的口感。如果朋友太忙,发到网上也好,明知会引来嘲讽,也还是觉得比没人知道好过。
回去的路上,淡淡的卷云飘在月亮上折射出淡黄的光晕,很柔和。四周层云的影子在对比之下倒像是水墨,铺满星空,那晚贞西终究还是没有下去。即将走到步道尽头时,花岗岩栏上的钩竿晃动不停,一旁坐着的男子丢下烟头便跑上去,右手飞快的卷起线轮。踩着草坪,跨过马路,穿过小巷,爬上楼梯,掏出钥匙的时候我忽然好奇那人钓到鱼没?几斤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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