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气很凉快,我几乎一有空就出门,化身只于黄昏时分出没的幽灵,在赤色的街道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虽说习惯宅在家里,但我相当喜欢散步。走路有脚就行,不用花钱还能活动身体,相当划算。就算抛开前面提到的几点好处,我也很乐意去散步。因为散步本身没什么目的,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是人都有意义这种病。想要被认同,被需要,想要身为人存在于世的价值。不管自愿与否,人和意义之间都纠缠不清,接受意义庇护的同时也被意义束缚。闲得慌没事做与其说是无聊空虚,倒不如说是突然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不被他人认同、不被社会需要、不被世界接纳的自由。但正所谓山猪吃不了细糠,什么都不做的自由,对于过惯了意义生活的我等凡人来说显然是消受不起的奢侈。既然无从下手,那就只好将其解释为无聊和空虚,把这些难以直面的想法统统抛诸脑后,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对生活的虚无视而不见只是在逃避问题而已,人不应该这样堕落。
总之,我喜欢无所事事的感觉,想要认真思考并度过无聊无意义的时间。如今变成满口歪理邪说,无聊无趣又无能的三无青年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尽管嘲笑我吧。
话说回来,散步还真是件奇妙的事。明明平时是受不了一点累的半吊子性格,换成散步却毫无怨言,走到脚痛也丝毫不觉得难受;分明是司空见惯的日常风景,散步时却让人感到难以言喻的陌生,好像自己是随处可见、谁都能来踢两脚的流浪猫狗。一个人走在街上,面对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街景,我心中总会冒出一些几乎可以说是乡愁的感伤。即便此刻身处故乡也一样。
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在大街上闲逛和没救的思乡病有半毛钱关系吗?真是荒唐。的确如此。不过,人就是会为毫不相干的事物毫无理由地感动的无聊生物。
话语是生而为人的证明,作为人而生活即意味着在语言中生活。但是,自诩理性的现代人类诸君,你们不觉得对或实或虚的事物用无意义的声音和文字加以指称这件事情才是空前绝后的荒唐吗?
为了对抗汉意而提出物哀的日本国学家本居宣长,曾经批判《日本书纪》以「中华之言」行文实乃故作高深之举,并把他所谓如实记录了「皇国之意」、「先代之实」和「上古正音」的《古事记》奉为历史正典,用训诂学的方法构筑起「意-事-言」三位一体的语音中心主义,幻想出一种自古以来便已存在,完满纯粹而又优美的「大和语」(实际上根本就是一门新造语言)。
宣长重塑国语的尝试揭示了这么一个事实:人透过想象和语言的强硬介入,与原先本无交集也毫无意义的事物联系起来,接着在词与物的知识之上虚构出社会性的外部与内部、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最后在上述纯属捏造的诸多预设下反复确证人之意识的存在。至此,「无=人」这一不言自明的公理终于华丽诞生。柄谷行人说三岛由纪夫口中应当保卫的「日本文化」在实体上不仅什么都没有,而且那就是「什么都没有」本身,指的就是这种使繁荣表象得以成立的深刻虚无。名为丰饶之海,实则匮乏至极。
连纯粹的无都能变成充实的有,不得不说想象力真是世界第一不讲理的东西。但换句话说,如此暴力的想象与现实之间总是存在着不可弥合的裂隙,毕竟充当中介的语言和它所连接的现实说到底就是什么都没有本身。所以,当看惯的街景突然将人无情地拒绝,叫人一时间仓皇失措时,其实就是遭遇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故乡」的东西——苍白灰暗,残酷凄美,放眼望去只有满目空虚的一片荒原。
孤独即是人的故乡。面对个人的孤独,民族国家社会契约道德伦理之类的东西都变得毫无意义,取而代之的是被一切抛弃的隔绝感,深深扎根于荒凉大地的虚无感。只有暴露在彻头彻尾的孤独之中,人本来的面貌才会显现出来,而生存的孤独是言语无力形容的。
管这种杀风景的东西叫故乡,或许会让人担心起我写这篇文章时的精神状态。遗憾的是我精神正常到了有些可悲的程度,各位没法咒骂我是难以度化的白痴然后把我晾在一边不闻不问。相反,正因为我是平平无奇的庸常之辈,我所痛切体会到的一切才更能让人共鸣。那个满是空虚之物却又令人憧憬怀念的故乡,不论是谁都一定会在某个百无聊赖的午后同它撞个正着。我如此坚信。
信奉着无聊主义的我,终日就怀着这样的心情一个人在街道中徘徊。尽管人为生存之孤独所困扰,感到无可救药的烦恼和苦闷,但这既是人的诅咒,也是人的慰藉。如果有什么东西一点也不美好但依旧值得为之努力的话,那肯定就是生活了。虽然面前是已经逛腻了的无聊的街道,但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盯着无聊的街景,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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