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当你在一个行业摸爬滚打二十年毫无建树的时候,或许你早该考虑换一行了。尤其是对于那些过时的、老掉牙的职业而言。
或许你也曾经沉迷于那些充斥着诡谲叙事、深深吸引着你没日没夜接着往下阅读的侦探小说,故事里那些性格古怪却有着极高的智商以及出众的观察力的侦探先生,嘴里总是叼着一个烟斗,游刃有余地出没各个犯罪现场,取证、推理、追凶,最后完美地破解一宗充满谜团、原本或许永远不会被破解的迷案。
但你不能因此成了一个活在想象与憧憬中的理想主义者,他们说。尽管让福尔摩斯还是波洛来试试,体验一下在漫长的为期二十年的侦探生涯里,除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稍微大一点的命案一律与你无缘是什么滋味。最终你会发现,那些关于婚外情调查的委托会成为你的主要经济来源。你每天都出没于车站、酒店门口,戴着墨镜,手持报纸,假装成一个无所事事的路人,但实际上在那副深色的墨镜之下,你的眼睛快速地掠过每一个经过的人,并最终停留在你的目标身上。
当一个伟大或平庸的侦探面临碌碌无为的焦虑感以及岌岌可危的中年危机时,他往往会变成另外一种形象的侦探。
在那顶干瘪的帽子之下,杂乱的卷毛边缘已经有些发灰。身穿着一件历经沧桑的深灰色大衣,大衣底下是沾到了咖啡渍的浅蓝色衬衫,一条没有完全系好的深蓝色领带就那样不修边幅地耷拉着。标准的中年男性面相,棕色的眼睛之下是沉重的眼袋,毫不掩饰长时间困扰着他的睡眠问题,沧桑的脸部满是年月的褶皱,下巴是摸起来有些坚硬刺手的胡茬,或许两天前他曾经最后剃过一次胡须。
看着镜子里疲惫的脸,你摸了摸下巴的胡茬,想起来是时候刮胡须了。总得给那些成天都在怀疑自己的配偶出了轨的委托人一个好点的印象,这样他们才会一直找上门来。有了这些绵薄的委托费,你才能继续勉强度日。
你经常失眠,咖啡成了你唯一的解药,同时也是毒药。至于酒精,它们会如温水煮青蛙那般慢慢地将你从理智中剥离开来,最终使你迷失于混乱的梦境。这对一个侦探来说是大忌。一个侦探不管在什么时候都需要保持理智。
当你驻足在这间酒馆门前的时候,你犹豫了片刻,走了进去。你在无人的吧台边缘坐下来,点了一杯酒,然后掏出了那本笔记本。翻到最新的那一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潦草的笔迹恐怕只有你自己能看懂。
有一些职业也不是你也想干就干得了的,他们说。就拿小说家这个职业来打比方。你需要巧妙的构思以及出彩的文笔,还有令旁人叹为观止的毅力,才能勉为其难地创作出一些东西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成了一名小说家了。创作时常是伴随着痛苦而来的,灵感也并非凭空诞生的。假如你是一个平庸的家伙,过着平庸的生活,写的也尽是一些平庸的故事,那么还是尽早放下笔为好。
作为一名落魄的侦探,你确实是一个平庸的家伙,但你不认为你写出来的故事都是一些平庸的故事。它们都是在你的侦探职业生涯中,你期待经历、但实际从未经历过的历险。就像莫里亚蒂之于福尔摩斯一样,你在你写的小说中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劲敌。你和他站在即将崩塌的大楼上对峙,并先他一步朝他扣动了扳机。伴随着一声枪响,他随着崩塌的房屋碎片陨落,而你则跳到了另一个安全的平台,看着他消失在地面卷起的浓烟中。
“你是那种喜欢喝闷酒的类型。”一个金发女郎不知何时在你身旁落座。你闻声别过头去,发现她并没有在看着你。橘黄色的有色眼镜之下,那双碧眼正在注视着其他地方。
这位金发女郎绝对是大众眼中的那种标准意义上的美人。一头靓丽的金色长发,脸部瘦小,身材苗条,身穿时髦的浅蓝色亮片紧身连衣裙。可以说,在整个酒馆中,她是最亮眼的存在。当她坐在那儿,撩动那头金色的长发,亦或是平平无奇地用那修长的手指敲敲酒杯,都能引来全场的瞩目。
你环视四周,发现除了酒保和自己,就没有其他人了。任谁都难以相信这样美丽的年轻女士会主动来和一个如同流浪汉一般的中年男人搭话。
金发女郎耐人寻味地一笑。她看了一眼你手中的那本笔记本,转而问:“你是一名小说家,对吗?”
她大概是第一个觉得你像小说家的人。你有些受宠若惊,以至于一时无言以对。但你并不想为此撒谎。你对她说:”只是点业余小爱好,我是个侦探。“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回答:写东西的和调查婚外情的。但这样回答未免就太过于扫兴了。
“侦探,是电视上演的那种吗?酷。”金发女郎摘下了那副橘黄色的墨镜,你终于得以看见那双漂亮的碧眼。只不过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可看不出来这到底是发自真心的感叹还是诚心挖苦。
金发女郎低头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白烟。她手指夹着烟,双手托腮,看着你:“那你能给我讲几个你遇到过的案子吗?侦探先生。我很感兴趣。”
这倒是新鲜得很。但你总不能给她讲那些调查婚外情的无聊故事。你沉思了片刻,合上了笔记本。
“你喜欢喝红酒吗?”你拿起酒杯晃了晃,杯中的冰块碰了碰杯壁,发出响声——尽管此刻杯中装的并非红酒。金发女郎摇了摇头,你接着说:“有那么一个家伙,一个谋杀犯,喜欢在杀完人之后往红酒里加上新鲜的血液一饮而尽。上周我刚发现那家伙的踪迹。”
你瞥了一眼金发女郎,她正专注地望着你,等着你继续往下说。这使你来劲了。这是你头一次尝试给一个陌生人讲故事。不,不是故事,而是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案子。要使别人相信你的故事,你总得先相信它是一个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他们说。
据说那个连环杀人犯是一个推销员,梳着一个油光锃亮的大背头,身穿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西装之下是白色的衬衣,衬衣胸口的口袋中别着一条红色的餐巾,外貌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经常上门去找一些家庭主妇推销产品。有时候是卖一些有利于家庭和谐生活的药物,有时候则是一些新奇的化妆品。他知道她们往往难以拒绝这些东西,只要他吹得够天花乱坠,她们就愿意掏钱包。
凭借着推销员的身份,他得以轻易而举地进入别人的家中,并在推销的途中,对毫无防备的房子主人下手,受害者大多数年龄未到三十岁的少妇。处理完尸体后,他用胸口的那条红色餐巾拭去手上的血迹,然后不紧不慢地为自己倒上一杯红酒,往里面加上一些鲜血,然后坐在血淋淋的沙发上,在唱片机播放的巴赫古典乐中,自我陶醉地品酒。
“病态的混蛋。然后呢?你逮住他了吗?”金发女郎夹在指间的香烟马上烧到头了,不过她并没有因为太过于专注而忘记这回事。她随手将香烟摁灭在冰冷的烟灰缸中,然后拿起酒杯喝了口酒。
“上周三,我想想,那天下雨了吗?”你喃喃自语,金发女郎并没有听清你说了什么,也没有很在意,你接着往下说,“在一家公寓楼下,我跟那个家伙擦肩而过。不错,那天下雨了。我低头整理雨伞的时候,正好撞了上他。”
一个故事的真实性往往是由无数的细节支撑起来的。除了故事发生时的天气、地点、时间点以外,其他的细节越多越好。包括那天你用的是一把黑色的雨伞,在雨中小跑的时候,地上水洼溅起的水沾湿了你的裤腿,你的皮鞋里里外外都湿透了。那种又湿又冷的不适感简直要令人抓狂。那天报警的人是住在正对面公寓的一个太太,她听见了音乐声,顺着窗户看见了这个优雅的杀人犯正坐在沙发上喝酒,满地血迹使她感到恐惧,但她还是拿了电话。只不过当时从她口中并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因为窗户的上沿正好挡住了凶手的脸,所以她并不能提供更多关于凶手长相的信息。
“为什么他作案的时候不关窗户?”金发女郎问。巧合也是一个故事必不可少的一环。当然你不会这么回答。你停顿了片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已经被融化的冰块兑得差不多了,喝起来与水无异。“我不知道,可能只是个巧合。”你说着,将酒杯放回原地,“当时在楼下的时候他还跟我搭话了。只是我并不知道那就是他。这也是巧合之一。”
当时你注意到了他胸口口袋里别着的那条颜色有些过于暗淡了的红色餐巾,也注意到了他领子上似乎有一些没清洗干净的锈色污迹。除此之外,他处理得很好。你根本无法将眼前的这个人和杀人犯联系起来。他主动和你搭话,说下雨没带伞有些倒霉,随后就走入了雨中。事后当你回想起来的时候,你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你最终在衣柜中找到了那具尸体,上半身有十二道深浅不一的伤口。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生在她心跳已然停止后还补了两刀。根据死亡时间和当天出入公寓的名单,你后知后觉,终于想起了那个在公寓楼下撞上的那个推销员。
“所以你最后没有逮到他。”金发女郎有些失望。实际情况是,你还没想好这个故事的结局。她拿出化妆镜,对着镜子涂了口红,然后抿了抿嘴,以确保口红已经涂抹均匀了。她的注意力似乎已经从你的故事中转移开了。这让你意识到你好像讲了一个很糟糕的故事。但很快,你的疑虑被打消了。金发女郎重新戴上了那副橘黄色的有色眼镜,说:“这故事很酷,侦探先生。接下来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一个更有意思的地方?”
拉皮条的——你很快想到。你早该想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会让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士主动和你搭话并耐心听你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蹩脚故事呢。
“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要去一个地方,原本只有受到邀请的人才可以来。但我觉得他们会喜欢你的。”这倒是出乎你的意料。说罢,金发女郎站起身,你本想大方一回,但她已经先你一步结了帐。“这杯我请了。走吧,侦探先生。”
夜幕下,你们一前一后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还是没有打算告诉你要去哪里。你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过凌晨1点。往常深夜大街上那些相互搀扶的酒醉男女、还有那些在路灯下打地铺的流浪汉,此刻统统都不见了踪影。整个世界此刻似乎只剩下你和金发女郎二人——利布和里普特拉西尔*。你莫名联想到。
最终,你们停留在一家已经打烊了的装饰品商店门前。如果你没记错的话,这家店只有在万圣节和圣诞节的时候生意火爆。你甚至怀疑过这家店一年里只做两天生意。金发女郎没有做声,她伸手轻轻地敲了敲门,一共三下。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白色背心、睡眼惺忪的老头开了门。他低声和金发女郎说了什么,然后自顾自回卧室去了。
紧随金发女郎其后,你走入商店,一棵约有两米高、占据了商店大部分空间的圣诞树映入眼帘:装饰灯随意地挂在树上,一直延伸到地板上,像树根那般错综复杂;树的尖顶是一枚黄色的塑料星星灯,看样子是刚刚装上去的,因为一旁的梯子还未来得及收起来。如果你没记错的话,现在离圣诞节可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你挤过狭窄的过道,生怕碰掉了两旁货架上的东西,那上面是一些装饰灯、舞会面具、假胡须、假发之类的东西。
你看到金发女郎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的装扮。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那顶粉色的假发,和她那件浅蓝色的亮片紧身裙倒是很般配。
“你得换一身装扮,侦探。还有,你需要一个名字。”她从镜子中瞥见了身后的你。事到如今,这一切依旧让你摸不着头脑。“这很重要。不然你可进不去我们接下来要去的那个地方。”
“至少得告诉我要去哪儿,不是吗?”你说。说实话,你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吊起来了。
“侦探先生,你见过夜晚的世界吗?”金发女郎回过头来,看着你,“你有没有想象过,就像梦与现实那样,白天和夜晚其实也是两个全然不同、互为表里的世界?”
你有些费解。晚上大部分人可都躺在自己家中的床上睡觉。
金发女郎回过头去,一边对着镜子整理那顶粉色假发,一边继续说:“侦探先生,何不跟我亲眼去看看呢。马上就开始了。”
所以最后你还是戴上了你在店里找到的那顶橡胶材质的极度逼真的大象头套。当金发女郎看到你戴着头套的样子后,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一切就绪后,你们离开了商店,回到了大街上。
“你要记住,夜晚的世界跟白天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这里的规则就是不能使用或透露任何与白天的世界相关的信息,这也是为什么你需要装扮以及另一个名字。还有就是,越疯狂、越不正常就好,他们喜欢这样。”出发前,金发女郎如是说——她现在已经由金发女郎变成了粉发女郎,名字也变成了橡皮女士*。
你不再问问题。因为你决定亲眼去看看这个夜晚的世界。你和橡皮女士行走在深夜的大街上,月光在此时也显得明亮。不知从何时开始,大街上开始出现了一些和你们一样身穿奇装异服的人。渐渐地,人越来越多:戴着舞会假面的人、戴着鬼怪头套的人、身穿玩偶服的人、化着奇怪的妆容的人——他们聚集到一起,共同朝着一个目的地前进,简直就像是某种节日游行一样。
“同志,你好。”一个戴着舞会假面的男子跟你们搭话。准确来说,是跟橡皮女士搭话。橡皮女士也向他问好,他们称呼彼此同志。随后他注意到了你的存在,“新同志。这位是?”
“这位是自在小说家*。”橡皮女士回答。说罢,她扭头看了你一眼。电台王子朝你轻轻鞠了一躬以示招呼,但很快他的目标又转移回橡皮女士。这时你才注意到,在他身旁还有一位同样戴着舞会假面的女伴。她醉醺醺地依靠在男人身上,嘴里一直说着一些肮脏的话。但男人毫不在意。他说:“你们应该知道今晚的地点在哪里吧?”
“当然,我们都知道。”橡皮女士回答。这时男人身旁的女伴突然开始抱着他呕吐,那些恶心的呕吐物都吐在了男人的礼服上。但他却毫无愠色,只是慢慢地搀扶着那烂醉如泥的女人往一旁的灌木丛深处去了。
你们继续前进。此时大街上的队伍中已经有数十个人了,不约而同都在朝着同一目的地前行。而这其中可能只有你一个人依旧一头雾水。
人群最终汇聚并涌入了一间位于城市中心的老旧的教堂。这间教堂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荒废过几次,修葺过几次,如今坐落于城市中心地区,却恍若无人之境。只有在礼拜天的时候才会稍微热闹起来。你和橡皮女士随着人群进入教堂,通过向下的螺旋楼梯来到教堂地下的墓室,又接着往下一层,环境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黑暗而破旧的教堂变成了亮丽堂皇的十八世纪的欧洲宫廷。
在头顶巨大吊灯橘黄色的烛光中,在优雅的古典音乐声中,有的人跳舞、有的人交谈、有的人拥吻。宫廷墙壁上,数个世纪前留下的神学壁画历久弥新:孩童模样的天使赤身裸体地飞翔,栩栩如生。宫廷的正中央,一张横穿了几乎的整个宫廷的长桌子上摆满了未开的红酒。这一切都让你自觉恍若身处于十八世纪的舞会。唯一的不同可能只在于舞会上全是各种奇装异服、举止怪异的来客。
“是时候开始了,同志们。”那声音说。语音刚落,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纷纷拿起桌子上的红酒瓶,往墙壁上砸。一时间,玻璃瓶破碎的声音淹没了其他的所有声音。橡皮女士拿起一瓶红酒,递给了你。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你跟着其他人那样,奋力将手中的酒瓶扔向墙壁。
“这是一场告别仪式,同志们。无需酒精我们也能保持疯狂的状态。在夜晚的世界,理智是多余的东西。我们必须任由脑子里的疯狂野蛮生长。谨记,当所有人都彻底失去理智的时候,疯狂就是一种全新的理智。”那声音说。人群开始欢呼,鼓掌。随后,舞会继续。
那声音似乎来自于长桌尽头的另一边。你环顾四周,想在人堆中寻找声音的主人。但这时,一个身影闯进了你的眼中。一个梳着大背头、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在和一个身穿酒红色礼裙的女人交谈。你注意到了在他衬衫的上口袋中别着的那条红色餐巾。那张脸使你心跳开始加速。你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张脸。你艰难地在拥挤的人堆里穿梭,向他接近,但此时他好像抬头看到了你,慌忙逃走了。你正想去追,身后有人拉住了你的手。
“怎么了?”你一回头,发现是橡皮女士。她那身显眼的装扮在这场舞会中也没那么突出了。毕竟在场的全是些装扮夸张的家伙。你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那个故事可是你编出来的。你指着刚才那个男人所在的地方——虽然现在已经变成了其他人在那里——说:“那个连环杀人犯。他就这里。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不错嘛,侦探先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规则。”很显然,她把你说的话当成了”疯狂“的发言,正如刚才那个声音所说的那样。她紧接着说:“跟我来,加州公爵*想见你。”
你跟在她身后,努力不去想刚才所看到的画面。或许那只是错觉。你想起自己今晚喝了酒。一宗虚构命案里的连环杀人犯怎么也不至于跑到现实来。你注意到你的大象头套有点歪了,象鼻子歪向了一边,所以你稍微调整了一下,顺便调整了一下呼吸。“所以刚才在那边说话的人是谁?”
“加州公爵。”橡皮女士说。你们沿着长桌往宫廷的另一边走。一路上,几乎每个与你擦肩而过的人都会立马停下正在做的事情,转而向你投入疑惑的目光。他们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你,但你能明显感觉到那并不是敌意的目光,而是对初来乍到者好奇的目光。尽管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你是新来的。
加州公爵正是这场舞会背后的资助者。据说这个男人来自大洋彼岸意大利的某座小岛,跨越大洋来到了现在的这座城市。在早年的奋斗史里,他靠着黑白通吃迅速在这城市中站住了脚跟。后来,当他的企业逐渐壮大之后,他渐渐地让权给继任人,自己则功成身退退居幕后。橡皮女士说,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毕竟这里不会有人透露自己的真实信息。唯一毋庸置疑的可能只有他来自上流社会这个事实。
走着走着,有人抓住了你的袖子。你回过头,发现是一个戴着白猫面具的男人。他身穿白色衬衫和浅灰色西裤,衬衫的纽扣只扣了一半,露出赤裸的胸膛。他看起来就好像喝醉了一样。“我说,白天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沉睡的动物,到了晚上才会真正醒来。”他朝你靠了过来,“喂,这位是,不管了,你就说你同不同意我的看法。”
在他的身旁,那个看起来更年轻点的戴着黑猫面具的男人说:“我完全同意,丛林爱骑士*。你抓错了,你该抓住的是我才对。”
“我们去找点乐子,覆盆子男爵*。找点白天没有的乐子。”白猫面具男松开了那只紧攥着你衣袖的手,转而勾搭上了黑猫面具男的肩。同时,他注意到了你身旁的橡皮女士,“女士?你要不要加入我们?走嘛。”
橡皮女士没有搭理他们。这样的对话和场景似乎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你们继续往前走,此时你才终于体会这宫廷的面积有多广阔。至少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你永远也想不到在那样一座教堂的地底深处还有这样的建筑存在。
你们穿过了大半个宫廷,经过休息区的时候,你注意到了一个金发爆炸头的男人,正坐在真皮沙发上,身边围着几个年轻的女郎。从外表上看,你甚至无法在一时间内辨别他的性别。原因在于他那张精致且消瘦的看起来更像是女人的脸。他身穿着一件风格夸张的紫色垫肩西装外套,外套底下则是裸露的上半身。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装饰品了。
“在这里,大部分都知道他。毕竟他是现在最受欢迎的摇滚歌星。”橡皮女士说,“他是P.控制先生*。”
P.控制先生就坐在那里,粗鄙地辱骂着他身旁的那些女人,但她们反而都主动往他怀里靠。当你们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你一眼,像是对着你,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些婊子就是这样,她们喜欢这样。”
这时你想起来了。你确实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人,也听过他的歌,只不过此时你怎样都想不起他的真实名字。你心生困惑,倘若这里的每个人知道他,那不就与这里的规则相违背了吗。
“那也是一种伪装。”P.控制先生似乎洞悉了你的想法,尽管他看不见大象头套下你是何种表情。他指的是他在白天的世界的身份,万众瞩目的摇滚歌星,这当然是一种伪装——从某种角度而言,每个人白天的时候都在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
告别P.控制先生后,橡皮女士带着你接着往前走,当你们走到长桌子另一边的尽头的时候,你见到刚才那个洪亮的声音的主人:加州公爵。与那声音有所出入的是,这个男人个子不高,约一米六左右,年龄近五十岁,身材肥胖,脸上戴着一个只有半边脸的舞会假面,假面之下是一个高挺的鹰钩鼻,以及那在谈话中时不时露出来的引人瞩目的金牙。
“新面孔。这位是?”加州公爵嘴里叼着一根雪茄,手上拿着一台对讲机。他似乎认得在场的每个人——少说也有几百个。还没等你自我介绍,他又自顾自接着说:“看到刚才那些红酒了吗?我仓库里还有一批产自上个世纪的,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我在波尔多包了几个庄园,专门酿造葡萄酒。那些酒最终会通过空运存进我的仓库里。但我很少喝,说实在的,我厌倦了。”
说罢,加州公爵用手取下雪茄,另一只手拿起对讲机低声说了什么,你无法听清,你看着他的神情逐渐变得慌张。“出事了。”他说,“跟我来。”
加州公爵的话语似乎具有某种令人无可拒绝的力量。很快,沿着螺旋楼梯,你们离开了舞会,来到地下墓室,随后又继续顺着台阶而上,离开了教堂。来到外面,加州公爵神色紧张地望着夜空。
“我们得找一个更高的地方。”他说。于是你们走进了一栋公寓楼,乘坐电梯来到了最顶层的露天天台。加州公爵拿起对讲机,对着对讲机说:“听到了吗?迂回队长*。听到请回答。”
过了一会儿,一阵不清晰的噪音之后,对讲机那边传来声音:“是的。我听到了。我现在,停不下来了。”
一架轻型飞机从你们头顶飞过,在城市的上空盘旋。对讲机那边的人现在就坐在飞机里。
“我忘了怎么着陆了。怎么办?”飞机里的人通过对讲机说道。
轻型飞机往更远处飞去。加州公爵拿起对讲机:“别着急,迂回队长。你仔细回想一下。总之先找一片空旷的地方。”说完,他放下对讲机,转过身来对你们说道:“迂回队长是我的私人司机。他以前是个飞行员。今晚他喝完酒后坐上了我的私人飞机。这很疯狂,不错。我就喜欢这样。但他现在下不来了。”
“加州公爵,我,现在有点晕。我想睡了。”迂回队长说。还没等加州公爵回话,远处的飞机一头撞上了一座信号塔,并坠毁在天台上,随后着起了火。
“该死。我们走。”加州公爵放下了对讲机,你以为接下来你们要一起去寻找坠机的迂回队长,结果他说:“先回舞会。”
在回教堂的路上,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一声尖锐的猫叫声引起了你们的注意。循声望去,你看见一个男子匆匆地站起身,他手上拿着一把刀,朝你们所在的方向望过来。接着橡皮女士注意到了男人脚下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她的尖叫声顿时响彻整条街道。
是他,那个连续杀人犯,出现在你构思的故事里的角色。男人转身就跑,你掏出左轮,朝他开了一枪。子弹精准命中,穿过了他小腿的胫骨和腓骨之间,他应声倒地。你手里举着枪,谨慎地朝他所在的地方靠近,加州公爵和橡皮女士跟在你身后。但奇怪的是,当你跑过去,却只看到了地上受害者的尸体。至于那个杀人犯早已不见了踪影,甚至连受伤后的血迹也没有留下。
“P.控制先生。”橡皮女士用双手捂住了嘴巴,“怎么会……”
P.控制先生躺在一片血泊中,他的眼睛还直勾勾地望着天空,赤裸的上身有十几道刀伤,心脏位置的那一刀是致命伤。
“报警。我去追。他一定还没逃远。”你说。说完你朝巷子深处跑去。不知道跑了多久,你一抬头才注意到天亮了。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找到那个杀人犯。
经过这一晚,你只感到了头晕目眩。你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睡了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五点。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你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一边喝咖啡,一边翻看今天的报纸。你急切地在报纸上寻找着关于飞机坠毁或者著名歌星遭到谋杀的新闻,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侦探先生趴在吧台上睡着了。我收走了他面前那个杯里只剩少量冰块的酒杯。时间已经是深夜1点,马上就到了打烊的时间了。
“你不会真的相信他讲的那些故事吧。”我的同事,另一位调酒师杰克说,“反正我甚至不相信他是个侦探。”
“酒、酒、再给我满上。”侦探先生突然醒来,摸索着桌子上那个早已被我收走了的酒杯。
“我们马上打烊了,先生。”调酒师杰克说。侦探先生没搭理他,看样子是又睡去了。调酒师杰克摇了摇头,对我说:“你是新来的,估计不知道。这故事他几乎给每个人都讲过。什么金发女郎、地下舞会之类的。”
后来,侦探先生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酒馆。据说是为了等那个叫橡皮女士的金发女郎再带他去一次舞会。他每天都来,但每天都等不到金发女郎。调酒师杰克说,他就是这样染上酒瘾的。
*这个故事灵感来源于我做的一个梦。在梦里我开着飞机,却忘记了怎么着陆(那段时间刚好在玩《GTA5》,每次开飞机降落的时候都会翻车)。以及由库布里克导演、由汤姆克鲁斯和妮可基德曼主演的电影《大开眼戒》(很喜欢那种看电影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被导演牵着走的感觉)。还有一部最近正在看的猎奇小说《肠子》,作者是《搏击俱乐部》的原著作者恰克·帕拉尼克。
*利布和里普特拉西尔( Líf and Lífþrasir ):北欧神话中诸神黄昏之后幸存的两个人类。被认为是后来人类的祖先。
*橡皮女士(Rubber Lady):名字来源于我家的猫。
*自在小说家(Footloose Novelist):名字来源于1984年Kenny Loggins演唱的歌曲《Footloose》。 *P.控制先生(Mr.P.Control):名字来源于Prince的歌曲《P.Control》,收录于1995年推出的专辑《The Gold Experience》中。这张专辑我真的太喜欢了。与《JOJO的奇妙冒险黄金之风》存在着关联。 *迂回队长(Captain Roundabout):名字来源于1971年Yes演唱的歌曲《Roundabout》,很多人应该都是因为《JOJO的奇妙冒险》知道了这首歌。后来在玩《GTA5》的时候摇滚电台里也有这首歌,太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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