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日2回》：爱如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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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我不假思索、立刻推荐一部适合任何年龄段、任何口味的读者所观看的漫画的话， 我脱口而出的，应该会是集英社推出的少女漫画《1日2回》。
在开始介绍这部名字不明觉厉的作品之前，我得先大致介绍一下它的作者育江绫：

育江绫，女，日本漫画家。1964年生，2019年她刚刚度过自己出道的第四十年，是位从业相当久的漫画家了。其代表作之一的《蔷薇色的明天》荣获第四十五回小学馆漫画赏少女向部分的奖项……这个奖的含金量如何呢？这么说吧，同年该奖的少年向部门颁给的，是如雷贯耳的《棋魂》。往前看，取得相同殊荣的有井上雄彦的《灌篮高手》、富坚义博的《幽游白书》，往后看，又有高桥留美子的《犬夜叉》、青山刚昌的《名侦探柯南》以及安达充的《幸运四叶草》，都是漫画史上熠熠生辉的名作……能和这些名作取得同样的奖项，可见育江绫的作品是获得了日本漫画业界的高度认可和评价的。
国内的漫画网站上，育江绫有过汉化的作品总计有十几部甚至几十部之多，其作品也多次被改编为真人剧集搬上荧幕。然而，在我所熟悉的阅读圈层里，育江绫并不算是一名非常出名的漫画家，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些冷门的（P.S.有鉴于我并不是忠实的少女漫画读者，对育江绫的了解仅限于国内外的搜索网站检索到的信息，因此冷门的这个评价更多是出自于我本人有限的认识）。
搜一搜百度，关于这位漫画家本人的有效信息不说是汗牛充栋……也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她的个人贴吧里最后的回帖停留在2017年的四月，微博上倒是有汉化组一直在默默地汉化着她的作品、每隔一个月就至少会有一条微博提到育江绫这个名字。但很遗憾并没形成有体系的讨论和分析。就连自称华语第三动漫游戏宅社区的stage1st里，以她为主的帖子也不过区区三条，回帖数更是少的可怜。

育江绫在国内遭遇的冷遇实在让人遗憾又困惑，我阅历有限，很难分析出一个所以然。因此我们还是将主题扯回到《1日2回》这部作品上。《1日2回》连载于2019年，应该算是育江绫老师出道40周年的纪念性的作品，迄今已刊载了约25话。篇幅不算很长，一个悠闲的下午就可以读完。
一言以蔽之，这是一部雅致的漫画。
故事的男女主人公：键谷季和园田礼美，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各自有过一段婚姻，因不同的原因成了独身，而今二人又再次相遇，却已都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了……诶，我知道看了这个开头，你们大概会以为这是一个讲述大人世界糜烂肉欲、灰色道德的复杂故事，但并非如此。
让我把来龙去脉说得再细致一些：男主角键谷季婚姻失败的原因不是出轨或者夫妻矛盾——而是因为他罹患无精症，丧失了生育能力——于是，入赘的他很快就被净身出户，不得不灰溜溜地搬回老家和父母同住，用剧中角色的戏称，就是「回娘家」了。所谓的「再次相遇」，也是因为他的青梅竹马礼美，多年来始终住在他老家的隔壁，两户人家几十年来都是邻居，熟得不能再熟了。以至于季可以毫不顾忌地向礼美坦白自己离婚的真正原因，而后双手捂脸失声痛哭，就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弟弟……或者小狗。

读完第一话后，读者们便也知道整个故事的调性了。它好比一杯苦涩中透着些许甜腻的咖啡，能让你坐下来，安安静静地享受一整个悠哉的午后。
实际上《1日2回》的主线相当松散，男女主人公没有什么一定要解开的心结、一定要治愈的伤口、一定要挽回的遗憾。如果硬要总结，那么这无非一个是婚姻失败的中年男人键谷季通过与旧友礼美（一家）的再度交际，治愈自身的小小的（或许并不小）心灵创伤，重新鼓起勇气去寻找爱的故事。
注意，我用的是「交际」而非「交往」。季是搬了回来，和礼美一家重新走动，可这并不意味着两人就擦出了什么火花。他们还是和少年时一样，没什么顾及和距离地相处，相互包容和调笑。
没有轰轰烈烈的场面、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也没有针锋相对的冲突……甚至也没有纠缠的情感，那么这部漫画的看点究竟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并不想通过给观众们事无巨细地去复述这部漫画的情节和桥段来解答，因为阅读《1日2回》的体感，非常近似于现实生活中触景生情，倏忽间沉入回忆的那一瞬间：短暂的遐想中，时间的鸿沟被骤然拉开，折叠在内心深处的往事如飞散的胶卷底片般扑面而来。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止是在读漫画，也是在翻阅自己的人生——这正是《1日2回》这部漫画的醍醐味。
考虑到对剧情每多说一个字，都会多影响一分读者们的初体验，因此我更想探讨另一个问题，也就是：育江绫老师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警告：接下来，我就要斗胆用我不多的一些漫画学的知识，来进行偏学术性质的分析了。如果读者不想被后续内容影响到初次阅读的体验，那么就立刻关掉这篇文章，去找《1日2回》这部漫画来看吧。

 首先我们要知道，日本漫画画格之间的空间通常来说都是白色的，代表漫画当前所讲述的故事发生在「现下」、「正常」的「现实」时空中。

当空间变成黑色，则意味着此段故事发生在「过去」、亦或「回忆」的「非现实」时空中。

这种表现手法是谁开创的如今已很难考证（我不知道），但毋庸置疑如今它已经成为了日本漫画的一种固有技法，被广大创作者和读者们所接受、使用。
可在《1日2回》里，育江绫却反其道而行之：读者们所认知的「现在」的部分，画格间的空间漆黑一片；时间线上的「过去」的部分，反倒是一片夏日灿阳般的洁白。
漫画第2话，四十多岁的男女主人公与朋友们聚餐。明明是「现在」，线框却是黑色的。

 同样是第2话，男女主人公少年时期，时间线上的过去，线框却是白色的。

类似的做法充斥于《1日2回》漫画的全部章节，绝不是偶然或者作画失误，而是作者有意为之的结果。那么，育江绫为什么要打破长久以来整个业界形成的泛式，采用这样的表现手法呢？
——在于《1日2回》这部漫画特殊的叙事方式。
色彩心理学告诉我们：黑色给人以肃穆、压迫、忧郁、沉静感；白色则给人以轻松、明快、梦幻感。

《1日2回》的故事主线发生在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左右的「现在」，同时又穿插有大量篇幅讲述许多年前（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主人公们年少相逢、一并成长的故事。也即是说，在漫画的叙事之中，现在与过去以并行的方式同步向前。人生中的种种欢笑或痛苦的过往，角色们历经十几年早已疗愈或释怀，读者们却是在阅读的「当下」才知晓那些过去。在《1日2回》的叙事里，线框的黑白不再意味着时间的先后顺序，而成为了渲染情绪和气氛的背景。
于是，我们一边在黑色的线框里，看着成为大人后沧桑的主人公们应付完一天的工作后，凑在一起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中消除一天的疲劳；一边又在白色的线框里，观赏许多年前主人公们青春可爱、神采飞扬的一面。两相对照，实在令人五味杂陈。
除此之外，《1日2回》的叙事还有许多值得一聊的东西，比如单话故事往往开始于清晨，结束于角色躺上床榻，入睡前半梦半醒的低语，好像读者们也伴随着角色们度过了完整的一天。再比如，切换现在与过去的时间线时，作者极其圆润高超、不留一丝违和感的处理手法……但有鉴于我并不是一个专业的漫画研究者，以上分析的内容很有可能全部错误，也便见好就收吧。
● 读过这部漫画的读者应该或多或少都会心生疑问：季和礼美到底是什么关系？说是朋友，他们似乎过于亲近了；说是恋人，又完全感觉不到他们俩之间有过什么火花。季和礼美自己的回答只是简单的：「熟人」、「邻居」……这些回答委实不能让人满意，毕竟在过去四十多年的交情中，他们有无数个机会走到一起或是至少发生些什么。其实就连漫画里，也不只有一个人怀疑过这一点：礼美的母亲调侃礼美是季的前女友、礼美的女儿则时常怀疑母亲在和季约会、朋友们以为当年礼美会嫁给季，甚至连礼美过世的丈夫也在藏匿起来的留言里直白地表示「要再婚的话我觉得季很不错」……

可当我回看漫画，揣测每一个格子里微妙的眼神之后，再回来思考这个问题，我又纠结地发现，我可以想象季和礼美彼此相拥甚至哭泣，却无法想象他们成为夫妻——
他们的关系远远比恋人要复杂：他们是邻居、是同窗、是兄弟姐妹、是青梅竹马、是知己和挚友，是彼此无法割舍，也无法放下的人生。
好了，最后该来解释一下《1日2回》这个标题的含义了：它意思是一天两次左右，一听到某人的名字出现在话题里，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个人的脸。
1日2回，似乎微不足道。可累积下来，一生便是六万回。
什么人一辈子会想念另一个人足足六万回呢？爱人？情人？还是仇人？
我想，除了那些之外，还有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以至于时常被人忽略的俗套的答案：
家人。
结语：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在反复地听陶喆的《流沙》，不是蓝专里那首荡漾着世纪末忧郁和梦幻的不朽的金曲，而是二零二三年七月三日上传的《流沙Reimagined》版。
如果很多少女漫画成功的秘诀是原版的《流沙》，让读者陷入复杂、剧烈、纠结，令人辗转反侧的情感中难以自拔，那么《1日2回》就好比《流沙Reimagined》，从容淡定，洒脱成熟，尽管还有那么多的遗憾，但那又怎样呢？罢了罢了，随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