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从四叶草的外形、气味、种子,认识四叶草的根、叶、花在四季的状态之后,你就会晓得它的真名,明白它存在的本质了,这比知道它的用途还重要。
巫师这类终日面对危险的人就更须隐藏真名了。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就掌握了那人的性命。
站台、售票机、自助服务窗口,所有的近场界面都无影无踪,科技通过vLens眼镜施加在他眼睛上的魔法全都不见了。他没有任何证件可供读取,没有任何生物特征能被成功识别,最让他焦虑的是自己与网络的连接被生生切断了。他已经与网络保持了……多少年来着,四年还是五年的连接?没有随身助理,他甚至回忆不出具体时间。
连报警都变成了困难无比的事情,所有的自助报警通道都需要用随身助理来登入,而AI警察对他熟视无睹。此时是周五的晚上九点,开放的人工警务窗口只有一个,前面排着漫漫长队,他一边排队一边在脑内不断回放着发现被偷的前前后后,没有记忆回放的辅助,模糊凌乱的记忆让他焦躁无比。他甚至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前一秒,他在梦里被人夺去了某种叫“真名”的玩意儿,后一秒他的账户和家当就全不见了。他努力赶走心中的懊悔和绝望,试图组织报警时的说辞,残存的理性告诉他,最好不要提及梦境,省得被当成疯子。
接待他的女警一脸疲惫,当她发现警务数据库里找不到程刚的面孔和指纹信息后,变得更加暴躁,程刚不禁瞄向她腰间佩戴的西格绍尔,要是她现在掏出枪来把他干掉,他一点也不奇怪。
女警终于开始问询时,程刚才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问题又让他焦虑起来:女警问他事发的列车编号、车厢,列车停靠的站台以及是否看见犯罪人员长相。没有了随身助理的辅助,程刚发现不但回忆细节变得痛苦艰难,甚至连说德语都没了底气——随身助理本来会预判他可能要说的话,为他罗列备选的单词和句法结构。可现在,他的动词变位和性数配合乱成了一锅粥,还混杂进了许多英语词汇,女警不停打断他,让他确认和重复刚说过的内容。
他吞吞吐吐地告诉女警,自己的vLens和随身助理也全部失灵,工牌、电子钱包、铁路通票、入住信息和电子护照都在里面。查不到他入境信息的女警听到这里挑了挑眉毛,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程刚不禁站在女警角度评估了一下刚才自己说的话:行李被偷也就算了,贴身的电子设备也在同时全部失灵,这也太巧合了。女警怀疑的凝视让程刚意识到,说不定自己是被针对了。
“你在这边有认识的朋友吗?同事?”女警记录完他的陈述后问道。
所有的AI终端都无视了程刚的登入请求,连建立临时账号都不行,设备无法识别程刚的脸和指纹,说没有检测到任何有效的生物特征。诧异的女警这才终于相信了程刚的话。
“有不需要生物信息识别的设备吗?老式的手机?平板电脑?台式机?”程刚问。
女警摇了摇头,她试着帮程刚联系他公司的AI前台,但前台只肯透露工作联系方式,决绝透露任何个人信息。
“也许是铁路系统KI维护的问题,”女警安慰说,“还有周末的问题,也许到周一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呢。”
“可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没有钱,没有车票,也没有身份证明。”程刚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小孩子。
女警从文件堆里“挖掘”出一台看样子闲置了很久的打印机,然后把报案记录打印出来签好字交给程刚:“你拿着这个,给一个乘务员看,让他帮你登上去汉诺威的列车。”
程刚接过这份目前唯一的实体证明,不抱希望地问女警,失物找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女警耸耸肩,说法兰克福是个大站,她不能做任何保证,如果是小偷,拿了钱就会把包扔掉,去周围的垃圾桶里找找,再去火车站的失物招领处问问。
程刚翻了两个垃圾桶便宣告放弃,失物招领处的员工已经下班,只留下一个vLens的识别码。程刚内心里并不相信行李丢了,他心中仍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刚才跑下车太快了,没有仔细寻找,也许包还在火车上。带着这个念头,他排起了火车站人工服务窗口的队伍,半个小时后,接待他的火车站员工告诉她,他们没有在那辆火车上发现任何失物,让他再去失物招领处问问。程刚说招领处已经下班了,员工说那试试AI服务,他说他的随身助理也被黑掉了,员工“喔”了一声表示惊讶,就再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安慰。
离开服务窗口不久,法兰克福火车站的所有人工服务窗口都关闭了。程刚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问乘务员,能不能让自己免费搭乘一班火车返回汉诺威。站台上还有几台老式的售票机,只需要投币就行,可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枚两欧元的硬币。当他终于放下面子,开口向路人借到四十欧时,当晚已经没有任何火车前往汉诺威了。
程刚顶着火车站里的穿堂风,坐在半开放式大厅的座椅上,他看着来回踱步的鸽子和渐渐稀少的人群,心里一遍遍重复着被偷的过程,怎么会被偷了呢,他还是想不通。他无法向任何朋友诉说他的苦衷,上海已是凌晨,况且自己失去了所有联系别人的方式。失去随身助理让他感觉到无比焦虑,他总是下意识地做手势激活vLens,但vLens毫无反应。
快凌晨两点的时候,两个警察走到他面前,恍惚间,他以为是自己的包找到了,但却只听到警察说,火车站即将关闭,他不能在这里过夜。
于是程刚麻木地走进深秋寒风中的法兰克福,如一具行尸走肉。
半小时后,冻得全身发麻的程刚终于决定走进面前的一家宜必思,因为这条街上所有的酒店里,只有宜必思还有一位人工前台。
他一走进酒店就对前台说,他不是来入住的,他刚刚在法兰克福火车站被偷了,身无分文,能不能在这里歇一会儿。
前台小哥非常爽朗地说,没有问题,就在这里歇着吧,外面太冷了。程刚心怀感激地致谢,正襟危坐在前台斜对面的沙发上。前台的一半是吧台,前台兼酒保的小哥招呼完吧台的客人,给程刚端来一杯咖啡,告诉他这杯免费,帮助他渡过这漫长又寒冷的长夜。他指着自己的名牌说自己叫“里卡多”,不过程刚也可叫他的艺名“西吉德(Shiggede)”,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喊他,如果想听Beatbox,欢迎来前台坐坐。程刚感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要是换做AI前台,可能连他的存在都会无视。
他喝下一口咖啡,暖意从胃中弥漫开来,融化了他紧绷了一晚的神经。
程刚陷入了梦境,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现实中不会有这么荒诞的漩涡,他在其中挣扎,想要醒来。“让我出去!”他竭力大喊,“让我离开!”
“你的真名已经被他人掌握,”另一个声音说,“你的力量也将属于他人。”
“你掌握的真名也尽皆被他人知悉,”第三个声音说,“它们的力量也将属于他人。”
“消失吧,无名姓之人。”三个声音齐声道,声音化作更汹涌的漩涡,将他包裹。
程刚在漩涡中打着转,每一个下一刻,都似乎要溺毙……
有人在呼喊他,程刚稳住旋转的身体,循声望去,喜出望外——呼喊者是孟柯,他正驾着“死线号”冲破漩涡向程刚驶来。可“死线号”船板腐朽,风帆褴褛,她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一堆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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