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诗颖,科幻编辑,暖夜工作室创始人。曾任译言·东西文库、微像·微光书系等多个图书品牌主编/负责人,参与引进、策划、编校有凯文·凯利《银带》、光濑龙《百亿之昼、千亿之夜》、《克拉克世界》(Clarkesworld)中国科幻作家专栏集《未来镜像》(Future Wave)等书。曾发起北京科幻基地、幻象沙龙、微光科幻读书会等组织与活动。目前专注于科幻领域的出版与策划工作,致力于向大众普及科幻文学,以及促进中外科幻交流与版权交易。
采访时间:2022年12月30日22时至31日1时
河流:首先,请问您最早是怎样接触科幻的?是科幻作品,科幻电影还是其他的类型?
丁诗颖:最早是在初中的时候,经常在学校的阅览室看《科幻世界》,就喜欢上了科幻。就在图书馆的最底层找到了一整排科幻书,有凡尔纳和威尔斯的作品,当时特别喜欢凡尔纳。然后渐渐开始看其他科幻作家作品,中学的时候,国内的科幻作家最喜欢韩松,国外作家最喜欢阿瑟·克拉克。
河流:《科幻世界》的确是很多国内科幻迷的启蒙读物,很多图书馆不管是公众性的还是私人性的,都收藏有不少科幻书籍,这都是出版社的功劳。您大学时学习的专业也是编辑专业吗?那时有没有加入社团的经历?
丁诗颖:不是编辑专业,我学的是社会学。大学有加入社团的经历,但不是科幻社团。大学主要活跃在诗社,是诗社的编辑部部长,诗歌是我在科幻外的另一个爱好。当时学校没有科幻社团,身边同学朋友也很少科幻爱好者,认识大量科幻迷是在大学毕业之后的事了。
河流:科幻迷在大学没有找到科幻社团,但是接手了其他社团的管理职务,这也是很普遍的现象。如果把科幻换成其他类别,应该也是成立的。比如西北工业大学科幻协会2022年写作部部长现在也是文学社的干事,其实可以发现大家在寻求更多新的可能性,而不是只把自己框在科幻社团内。
该文学社沿用了古代“结社”的说法,每到佳节的时候就组织社员进行一次创作然后将作品做成合集,这就是一次结社,这些作品有不少也是科幻作品;据说西安理工大学文学社今年办的主要活动也都是科幻书籍讨论会。
丁诗颖:科幻也是文学的一种,文学社内讨论科幻,是很适合的。科幻有自己的特点,但也不必局限于小圈子。阅读不同的文学作品,喜欢和做不同的事,对科幻的理解也是有帮助的。
河流:有个题外话,我们经常能看到一些古早的,国外的著名作家,他的作品翻来覆去就是这些内容,但是出版社一直重版旧作品,宁愿重新翻译,也不愿意把这位著名作家还没有翻译进国内的冷门作品拿出来做译介,您怎么看待这样的现象?其实网络时代以来,很多纸媒都成为了过去式,您觉得现在的实体出版业应当如何坚守阵地?
丁诗颖:主要还是因为科幻小说整个类型销量不太好,知名作家的知名作品相对比较好卖。另外就是喜欢和了解科幻的编辑,还是比较少。实体出版业确实比较艰难,刚开始我是做科普和科技类书的,情况都会比科幻好很多。后来转向科幻,也是因为爱好。据我所知,大多数科幻从业者,还是因为热爱。出版也是,经济利益上的考虑还是靠后一些,可能是靠很多人的热爱在坚守。
就现在的大环境而言,谈如何坚守更难,谈出版环境也更加艰难。这不全因为市场环境,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可能十年前能出版的作品放在现在出版就很难,这点就不展开说了。希望今后环境能好一些宽松一些,至少让心中有热爱的人可以有继续做下去的动力。
河流:现在悬疑小说都不允许写一些在过去至关重要的情节和元素,也就是说过去很多能让情节达到高潮,或者说内容上更加丰富的手法,现在都用不了了。现代人其实还是比较喜欢阅读经典作品的。现在的出版环境没有办法诞生这样的作品,但是前人的智慧依然可以为我们带来愉悦和灵感。
丁诗颖:是的,有时候这个标准也很难衡量,一直是在变化中,但总体上说是越来越严了。经典作品也是时间沉淀下来的,现在只要有宽容的写作环境,也能沉淀出经典的作品。文字和思考是可以超越时代的,科幻和其他文学还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是科幻是尤其望向未来的,更需要打开思想,不让想象力受到局限。
河流:这方面我深有同感。现在有很多青年科幻写作者,他们有的在上学,有的在工作,往往在生活中承受各种各样的压力。回到家里以后,他们就把这些压力写出来,写成作品然后投稿发表。说到这里,我想问问对您而言一部好的科幻作品是怎样的,应该具备哪些要素;或者说,您对科幻这一概念的定义从小到大是否有发生过一些转变?
丁诗颖:好的科幻作品,风格上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比如有的人偏好黄金时代风格,有的人喜欢新浪潮。对我而言好的作品是能够触动到我的,对当下和未来有思考,思想上有共鸣和启发的。我自己对科幻上也是有一定的个人偏好。但作为编辑,在如何判断好作品上,有时候还需要把个人偏好放一放,能够辨别不同风格的科幻作品中,哪些是好的。其实抛开标准,更多的是靠一种直觉和敏感。
河流:我们现在常能在网上看到一些讨论,部分网友认为《科幻世界》小说的质量没有20世纪末那样好了,整体情节非常单调,很难让读者们满意,您怎样看待这个观点?
丁诗颖:一本杂志的风格往往受多种因素影响。好作品还是有不少的,主要和编辑对作品的判断以及其个人口味有关。这几年有时看到科幻似乎“繁荣”了,但其实真正进入大众视野的还是只有《三体》,真正一直在创作科幻的作者也还是很少。如果能有更多人写科幻,我相信会有更多好作品出现。
河流:相应地,一个圈子热了,投稿的人多了,自然也就会出现投机者。他们投稿往往一上来就搬出许多的名号和头衔,但是细看其作品会发现质量并不尽如人意,甚至可能难以入目。根据我的了解,很多编辑都会被这样的邮件狂轰乱炸……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屏蔽掉他们,只能靠人力识别。
丁诗颖: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会有……难免有各种奇怪的投稿,各种奇怪的人。还得看作品本身。
丁诗颖:不是,算是机缘巧合吧,我最早做过几份和科幻毫无关系的工作。后来当过译言网东西文库的主编,东西文库主要方向是科技和科普类的书,这个方向也是我感兴趣的。因为我自己是个科幻迷,所以力推科幻,希望打开新的一条产品线。
当时我提了雷·布拉德伯里以及《神秘博士》系列的选题,已经联系好了一批《神秘博士》粉丝。卡尔·萨根同时是科普作家,他写的科幻作品《接触》当时国内一直都没出版社再版,我也希望能引进再版。但当时老板比较谨慎,认为科幻太冷门太冒进,就没有同意。
当时东西文库和新星出版社合作出版了凯文·凯利的《失控》一书,合作马上到期的时候,译言希望收回版权。这本书对两家公司而言都是重点作品,我去新星出版社对接,当时的副社长刘刚老师在负责这件事,也是“幻象文库”品牌的创始人,幻象文库是当时国内特别少的一个科幻品牌。
正好幻象的编辑室主任准备离职创业,希望我能把幻象接下来。虽然最后译言和新星的合作还是终止了,但我一直想做点科幻方面的事,在译言推不动就跳槽到新星。我做了一阵子幻象文库,却正逢社内人事大变动,新星创始团队高层几乎都将离开,比较小众的科幻选题也许也前途未卜。当我犹豫不定的时候,微像CEO张译文向我抛来了橄榄枝。
微像其实是一家影视公司,主营业务是影视,要拍科幻电影,为什么会选择拍科幻电影这么难的方向,这又是另一个很长的故事。虽然都是科幻方向,当时微像还没有太涉足出版,我就去负责出版业务了。微像大多数同事还是影视圈的,是把科幻作为一种影视类型,主要是从电影角度去思考故事。
有两个同事是科幻圈的朋友,科幻作家阿缺和科幻活动家及作家侃瑜,在我之前已入职了微像(后来阿缺做游戏去了,侃瑜现在在奥斯陆大学读博),在此之前微像已签下了好几位科幻作家,买下了很多科幻作品的影视版权。我负责微像的出版之后,在颜妍手里接下微像的出版品牌“微光书系”,推动阿缺、夏笳、念语等作家作品的出版。
我们在美国科幻杂志《克拉克世界》上有一个中国科幻作家专栏,侃瑜负责海外的联络,我和科幻作家张冉一起挑选推荐给《克拉克世界》的作品,《克拉克世界》的主编尼尔·克拉克再从中选择篇目刊登,翻译团队由刘宇昆为首的译者组成,也是《三体》译者和雨果奖得主;我们还把《克拉克世界》上刊登的中国作品集结成册,以中英文双语的形式,在国内出版《未来镜像》合集,收录了包括刘慈欣、郝景芳、张冉、潘海天等作家的作品。
在微像期间,因为我和各个高校科幻社团比较熟悉,所以也兼负责了对学生社团的科幻支持的这块工作,当时我们做了一个高校科幻社团赞助的计划,每期评选两个科幻社团提供指导和进行赞助。微光读书会其实算是我心血来潮成立起来的,配合着出版做了几期赠书征评的活动,我在微像大概做了这些事。
丁诗颖:我在微像的时候好像没有吧,当时同事大多都是CEO张译文招进来的。但会有实习生的招聘,接受在校生科幻爱好者来实习。因为已经不在微像了,所以现在的情况不太了解。在我走以后,市场部的其他同事都陆陆续续负责了国内其他的出版项目,而侃瑜在国外出的英文书籍则相对比较独立,一直就是她在推,即便在奥斯陆大学读博以后也持续把它们做完。
河流:您说的特别全面,我之前列了几个小点,说的真的很丰富。
丁诗颖:在我离职以前,赞助科幻迷参加世界科幻大会的基金这个事情应该一直有做,但不太清楚现在的情况。千紫是我之后进入公司的,当时做了一个对高校科幻社团的赞助,每学期给社团5000元赞助,但社团需要提交年末报告,讲他怎么样用这个钱,做了哪些事,我们当时也会参与到社团的指导环节当中。
王侃瑜:世界科幻大会参会基金是2017-2019年,之后因为疫情没法出国就停掉了。当时我发起这个基金的初衷是想让他们逐渐自己运营,第一年的遴选过程我全程制定标准,第二年就让第一年的得主按照这个流程来执行,微像来提供金钱和其他支持,本来的设想是过几年可以独立运作。还有一个相对的双向交流基金,是邀请外国科幻迷来中国,但也只来了俩人,然后因为疫情也断了。这些基金的发起缘由是因为国外有taff,guff等欧美澳的粉丝基金,主要还是面向英语世界。《微光志》也是我做的,当时那么多人去参加赫尔辛基世界科幻大会,就想做个小册子介绍一下中国的科幻作家们。诗颖的对象也是科幻迷,当年在北京,韩松老师帮忙证婚。
河流:千紫老师其实最早也是从陕西高校科幻联盟起家进入科幻行业的。对高校社团的赞助,我后来听她说有不少学校禁止社团拉这样数额的赞助,所以有不少资金在活动第二年的时候没有派上用场。这点一直觉得很遗憾,现在国内的学生社团大都禁止拉取赞助,收取会费(只是一个约值),在这样的情况下,协会很难抽出钱来举办活动。好不容易有这样得到外部支持的机会,但是每次都因为“外部势力”禁止拉取赞助而受阻。赛凡科幻空间2017年也尝试做过一次类似的尝试,遇到的问题也是一样的。
丁诗颖:学校社团的问题可能比较复杂,社团在学校的管理下可能有各种方面的限制,我也是从社团走过来的(虽然是诗歌社团)。学生想要做点事情,其实在资金方面还是蛮紧张的,学校可能也不一定有足够的支持。我读大学的时候校内科幻迷特别少,身边的同学里也没怎么发现有多少科幻迷。
河流:之前我专门对比过日本和中国的大学科幻社团比例,中国是90/3300,日本是40/600,很明显日本比我们高几倍。他们那边的社团政策也很宽松,他们只需要提供三个人和一些基本信息就能够建立社团,宽松太多了。指导老师和挂靠学院都不是固定需求,如果能拿到这两个元素,学校反而会给社团一个社团活动室。这在国内几乎是不可能的,目前有社团活动室的科幻协会,十个里面才有一个。
丁诗颖:国内社团政策不那么宽松,我读大学那一阵子,2007年那会就有一些限制了,大学社团跨校联合活动一直都有限制,但当时的环境比现在还是要宽松不少。这几年大环境在收紧,学生社团也不例外。
河流:其实不管是学生社团还是整体行业,我们都能发现一些共通性。
丁诗颖:这几年整体的出版环境确实比较困难,科幻领域可能圈外的人看起来挺繁荣,至少知名度比之前已经大大提升。实际上只有刘慈欣《三体》是现象级的,其他的科幻作品,包括刘慈欣本人的其他科幻作品,都远不是一个量级。
微像现在的主要精力应该还是在影视上,主要方向是科幻电影。科幻电影也比其他类型电影难拍,各种人员的储备也是不足的。
河流:在做编辑的过程当中,您应该和很多科幻组织打过交道,如果选一个让您印象最深刻的科幻从业者,您会选谁?为什么?
丁诗颖:选一个很难选,有很多人让我印象深刻。大家可能有一些共鸣,尤其是《三体》获得雨果奖之前,绝大多数科幻从业者自己本身就是科幻迷,多半是出于对科幻的热爱,否则不会选择这样一个收益看起来并不是很高的就业方向。
我可以举几个人作为例子,《克拉克世界》主编尼尔做这本网络科幻杂志以前,其实是有其他的工作的,但后来生了一场大病,他觉得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就一下子就把所有精力全部投入在这本杂志上。全职做《克拉克世界》并不能让他挣到很多钱,尽管它已经是美国目前排名前三体量的科幻杂志。
河流:真心希望尼尔能更好,他刚刚获得了2022年雨果奖最佳科幻编辑奖。
丁诗颖:我有位好友兼合作伙伴弗朗西斯科·沃尔索,他是意大利的科幻作家及出版人,他之前也是有其他工作的,现在也是全职从事科幻写作和科幻事业。他的几乎每部作品都是获奖作品,我们现在还一起在做一个叫“Future Wave”的版权公司,弗朗西斯科是联合创始人和创意总监,我们希望能为中外科幻交流搭建一个桥梁,最近在把王晋康老师的科幻作品翻译成意大利语,将在意大利出版 。科幻在意大利也是算小众文学,也可能是意大利本身比较小,全职从事科幻也不那么“划算”,也是因为对科幻的热爱,让他成为了全职的科幻人。弗朗西斯科已经把许多中国科幻作家的作品介绍给意大利读者,翻译成意大利语在意大利出版,将来我们也会继续做科幻文化双向交流的事。
国内的科幻作家和活动家王侃瑜之前也是最初在高校工作,早在我之前就去了微像文化做科幻,也是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科幻爱好者。在把科幻作为自己的职业选择以前,侃瑜每年都会去世界科幻大会,还写过一个科幻迷参加世界科幻大会的介绍栏目,讲她在世界科幻大会看到和听到的一些东西。
每年都自费去,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基于一个热爱的心态,她对北欧那边的科幻圈也非常熟悉和了解,最后选择去北欧读博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所以说,许多科幻从业者都是出于热爱才选择从事科幻行业。
河流:您说的应该是2014年至2015年在科幻星云网上连载的“砍鱼漫游地球科幻圈”栏目,我在2021年3月的时候专门联系侃瑜老师,把这份资料做了一个汇总整理,避免其被散轶掉。
丁诗颖:侃瑜现在在奥斯陆大学读博,但她业余也会去兼做一些拓宽的事情。我离开微像以后,听说没人负责出版这块的内容了,但是侃瑜还是兼推了一些后续的收尾工作。其实这件事对微像来说并不是主要的业务,微像虽然主要方向是影视方向,但也做了许多推广科幻文化的事。
中国科幻想要往外走,推出去,其实还是蛮难的一件事,包括翻译和成本各方面。《克拉克世界》刊登中国科幻作家的作品,翻译费是微像承担的,也是为了宣传中国科幻。
为什么科幻这么难,科幻爱好者其实目前还没有那么多,但可以感觉到这个群体正在壮大。一般说一个国家的科幻兴盛与否总是伴随着它自身科技发展的情况,在一个特别稳定没有变化或者特别落后的时期都不会太繁荣。中国科幻现在的发展其实也跟我们国家科技高速发展的现状相重合,科幻本身是看向未来的文学,在现实之外也需要有不受束缚的想象力。
有一些外国出版人经常感到困惑,他们问为什么中国好多科幻作品都是黄金时代风格。我就跟他们解释,过去有一段时间,中国科幻百花齐放,但是“清除污染运动”把科幻定义成毒草之后,几乎所有科幻发表平台都全军覆没了,《科幻世界》几乎是唯一幸存者,后来环境又发生了一些变化,才重新复兴起来的。20世纪中期美国科幻走出了“小众”范畴,诞生了一批优秀的科幻作家和作品,形成了“黄金时代”科幻风格,国外最熟悉的中国科幻作家刘慈欣的作品正是有着浓重的“黄金时代”风格,而《科幻世界》刊登这个风格的作品比较多。
河流:也就是说微像文化之前做过的许多尝试,其实最初的目的都是希望能够宣传中国科幻,能帮助到中国科幻迷去更好的参与到世界科幻文化中去。但是随着相关现实因素以及各种成本的叠加,很多事情没有办法持续运行下去。2022年3月,北京市科学技术协会旗下的科幻发表平台蝌蚪五线谱发起了一个首都高校科幻社团专访的计划,但是他只采访到了第四个社团,这个计划就因为负责人离职而取消了。
丁诗颖:科幻从业者的变动一般有两种方面的原因,一个是现实因素,觉得将科幻作为一种职业方向并不划算;另一种是虽然想把自己热爱的这份工作做好,但是外部环境又不是很好。但具体情况也不一定都是这两种,不同的原因都是有可能的。
关于微像所做的尝试,大概旨在宣传中国科幻和为将来推出科幻电影做铺垫,所以在大力推广科幻文化。科幻电影也需要受众和环境,这是很值得去做的事情。
总体而言,目前还在做科幻的公司,不管是做出版还是做影视,其实还是特别特别少的。
河流:科幻一旦离开爱好层面,进入到纯粹商业化的工作层面的话,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状态。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艺画开天最近刚刚上映的《三体》,在某种意义上说,这部动画可以认为纯粹是为商业性而制作的,包括许多细节和内容也都被一些设计师指出是同一模型叠加而成的,提及了不少问题,这说明中国科幻影视动漫都还需要走一个漫长的历程。但是今年《独行月球》的反响就很好,从您的角度看,如果要拍好一部科幻电影,需要受到哪些因素的叠加影响?
丁诗颖:《三体》动画其实跟《三体》版权有很大的关系,这背后的故事可能比《三体》本身还要精彩。大家都知道游族前董事长林奇被前三体宇宙CEO投毒离世的新闻,是《三体》商业版权一直非常动荡的一个侧面。《三体》动画也涉及到了一些纠纷,具体情况可能一些当事人更清楚。
中国科幻影视和动漫的其中一个问题是缺人,比较缺少既懂业务又热爱科幻的人,我个人觉得在所有因素里人还是最主要的。之前有影视圈的科幻迷朋友和我述说她感觉的孤独,影视行业里面的编剧、导演等,科幻爱好者太少了。这跟中国电影的发展历史有关,美国现在这批优秀的导演,当年都是在科幻电影和电视剧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许多人都提到诸如《2001太空漫游》《星际迷航》《星球大战》等科幻电影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使他们走上了影视的道路,所以中美影视的历史环境不太一样。
现在说这些似乎又太远了。疫情期间大家不能出去看电影,电影也很难拍出来,就算拍出来了也面临许多困难。国外电影很难引进,国内想和国外交流也很难。整体到环境比较萧条,就更困难了。要拍好一部科幻电影,首先要有一个好的环境,慢慢培育人才,电影本身是多人协作的工作,包括导演、编剧、化妆师等各方面的人才都得跟上。还需要一个比较宽松的环境下,我相信这些人才会慢慢会补上,要想文化繁荣还是需要少一点限制。
科幻电影最早诞生在美国,这也是科幻最发达的地方。美国科幻圈疫情前的话题包括谈论美国科幻衰落的问题,许多人觉得美国的科幻爱好者平均年龄比较大,认为科幻的未来在中国。虽然在中国科幻爱好者还是少数派,但人口基数大所以总的科幻迷数量还是很多的,并且更难得的是中国的科幻迷都比较年轻,理应代表未来。
河流:这种现象就非常有意思。美国科幻圈觉得自己年轻科幻迷数量少,中国科幻圈觉得“公交车现象”特别严重,缺乏能一直在科幻领域做下去的中年科幻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完全颠倒的状态,但其实对任何一个完整的科幻圈整体而言,不管是年轻科幻迷还是老年科幻迷,都是科幻圈重要的组成部分,哪方面偏颇,整体的发展可能都会出现一些问题。说到国内科幻与国外科幻的联动,我记得深圳科幻周和法国南特科幻电影节好像一直有联系。
丁诗颖:这个活动主要是“科学与幻想成长基金”发起的,也是科幻重要奖项“晨星奖”的发起机构。从发起人的层面上看,创始人之一“小马哥”本身是一个企业家,运营一个高科技公司,关注科幻是因为他觉得中国科幻目前的状态不对,不该是这么萧条的情景。“科学与幻想成长基金”也得到了深圳政府相关的支持,借助这样的机会希望能够推动科幻文学发展,创始团队还有大家十分熟悉的科幻作家张冉和王晋康老师(“晨星奖”代言人)。深圳科幻周正是“科学与幻想成长基金”在深圳市政府的支持下所诞生的产物。相对于国内其他地方而言,深圳市的政策环境还是比较宽松的。
河流:您后来为什么离开微像文化创办暖夜文化?在微像有哪些收获?未来还有其他的出书想法吗?
丁诗颖:离开主要是因为一些个人原因,然后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后来便成立了自己的“暖夜”品牌,和一些出版机构合作出书,近期与博峰文化合作出版了弗朗西斯科的《继人类》和《猎血人》两本书。弗朗西斯科也是太阳朋克在欧洲到主要推动者之一,太阳朋克是关注气候与人类更好的未来的一个新兴科幻类型,气候变化现在是人类面临的一个比较严峻的话题,也是我所关心的领域。我在策划一个“太阳朋克”的系列,明年将会有几部引进作品在国内出版。在太阳朋克这个方向上,我还在跟弗朗西斯科探讨,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作品与中国的读者见面。
我也比较喜欢蒸汽朋克方向的小说,明年将出版的作品,还有带有童话色彩的北欧蒸汽朋克科幻《发条王国》。
除了我个人的工作室品牌以外,另外比较大的精力投入在 “Future Wave”上,是以科幻为主要方向的版权公司,我们想搭建一个桥梁,把国内的科幻作品输出国外去,把国外的科幻作品引进来,做一些文化交流的事。
我觉得微像是一个非常好的平台,可以让你基于兴趣去做一些和科幻相关的事情。只要能推动科幻发展,我愿意做各种的尝试。现在是比较自由的一种心态,我目前旅居于日本东京,应该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都会在这里。
河流:日本的科幻从业者与中国科幻从业者的交流其实是慢慢变少了,但是中日两边的科幻作品还是不断在互相引进,这说明编辑出了很大的力量,但是国内科幻迷可能没有那么好的途径去和外国科幻迷建立交流。
丁诗颖:日本的公司一般是特别严谨的一个状态,出版社话语权比较大,和日本公司建立合作需要一个比较长的过程。日本的人均阅读率比中国要高很多,日本的读者很喜欢看那种口袋本小说或漫画,和中国读者的偏好不太一样。
中国科幻迷和外国科幻迷的交流机会确实比较少,不同国家之间科幻迷的交流的平台也少,明年的世界科幻大会是比较好的一个平台,但是到现场去也不容易。
河流:前不久我有一篇介绍中国科幻发表平台的文章在侃瑜老师搭桥下,被金雪妮老师翻译成英文,深刻体会到这些科幻活动家的不易,真的是功德无量。
丁诗颖:那真的很不容易。金雪妮老师是《发条王国》三部曲其中两部的译者,第一部已翻译完,预计在2023年会和大家见面。她的翻译质量非常好,无论是英译中还是中译英,国内既懂科幻,翻译又好的她是首屈一指的。英文和中文对她来讲双母语,从小在北京长大,但很早就去美国了,所以说两种语言都精通,达到了母语的熟练度,同时又特别爱好和了解科幻,这样的人是特别特别少的。
而侃瑜对国外科幻非常了解。2017年我们一起去赫尔辛基世界科幻大会,当时在场一圈子人,甚至可以说好像所有人都认识她,称得上是“国际科幻圈交际花”啦。
丁诗颖:对,这两年大家的情绪状态和身体状态可能都不是太好,平时还是要多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爱护好身体。她目前在耶鲁大学读书,是东亚语言文学系博士候选人,学业也蛮繁忙,学业之外的大多数精力在做科幻翻译和交流方面的事。
河流:这方面深有同感。在我身体抱恙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往往是在病床上通过语音识别的口述形式完成有关工作。这也说明现在科技越来越智能,我们有更多的方式能够做更多的事情。当然,前提也是您说的身体健康,感谢您参与本次采访,分享了这么多有趣的幕后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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