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需要新的笔记本,两瓶墨水,折价钢笔尖;火烈鸟羽毛扇,银蓝色天堂鸟羽……莫莉怎么又写了这么多杂物!”莎迪嘟囔一句,指着购物清单满当当的饰品采购单,视线移到最下面两行,拥挤一串完全看不清的英文字符。“这又是什么?”
玛丽·贝斯·加斯吉尔站在莎迪身后,越过她肩头瞄看购物清单,见到莫莉·奥西的嚣张笔迹只能叹气。“皮尔逊先生的调料清单,可惜他被羽毛帽子和胭脂粉扑挤得剩这么少位置。” 他们一周前到达谢迪贝莱,安顿后很快发现营地物资短缺。莫利·奥西屡次向达奇抱怨丝绸裙子有破洞,胭脂粉底盒已经空空如也。当苏珊大妈第四次怒吼大叔的破洞袜子和“一团碎布片”无异,达奇终于定下范特林帮采购日,前往营地最近的圣丹尼斯城。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帮众所有人熟悉的低音大喊:“嚯,调料少一样都不行!少一样都别想让我把骚鹿肉做成美味炖菜。”史密斯·皮尔逊端着一锅喷香的咖啡走出帐篷,晃着粗壮如肉肠的食指,对采购单末尾的字迹指指点点。“女孩儿,听着,百里香、欧洲薄荷、肉桂、五角麻、姜黄……”
“莎迪会记住的,你们还在磨蹭什么,太阳都要下山了!”苏珊大妈抽了一把胡乱大叫的枣红小马的屁股,它立刻乖乖低头,温顺讨向苏珊手里的麦子。阿比盖尔和杰克走向整装待发的女人们,蒂莉·杰克逊紧跟在杰克身边,背着一个装满小孩玩具的软皮挎包。
达奇最后从帐篷走出,端着每日咖啡对一行人说:“今天时间足够,她们来得及采购。”他满意地打量大家,对腰间隐藏手枪的约翰投去满意微笑。“小心警惕,避开警察局,驿站,毕竟我们仍在逃亡。”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警惕环顾四周,约翰轻松地拍了拍阿比盖尔的肩膀,护在母子二人身后。
“也不用太紧张,反而露出马脚,只是一次短途旅游。我相信约翰会保护好所有人。”亚瑟说,看见莎迪和凯伦赶紧补上半句:“当然,女人们也能自保。”
达奇将睡眼惺忪的莫莉揽入怀中,朝出行的人们挥手说:“去替我看看圣丹尼斯,看看南部之花,别被她迷了眼。”
ALES, WINES, CIGARS 啤酒、威士忌和雪茄
斯嘉丽草甸距离圣丹尼斯主城并不遥远,从晨雾弥漫的营地小道步行十分钟,便能拐上铁路主线。铁路两边的树木越发稀疏,一束又一束喷天黑烟接踵而至,很快将南部的天蓝色早晨染成灰色。阿比盖尔轻咳,不耐烦挥手赶走工厂黑烟,同时给小杰克系上牛仔领巾,遮住口鼻。
约翰在女人们身后喊了一声:“没关系,火车站就在前面!城市里的空气好多了。”“可不是么,嘿,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凯伦手搭凉棚望向左前方,一幢砖红色墙面,油漆斑驳,二楼露台摇摇欲坠的建筑出现眼前。她一边解开两颗衬衣领子,假装步行得满头是汗,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大步走向砖红楼门口的两个醉汉。
“什么熟悉的味道?”杰克用力地抽着鼻子问。“口嚼烟和马尿。”莎迪说,而凯伦咯咯笑着打断她:“不,是纸币的油墨味。”
约翰低声说:“最好别带杰克过去。”与莎迪一起跟上凯伦。轻松自在的凯伦故意放慢脚步,靠在门口栏杆上与醉汉攀谈,用手中的丝绸折扇挑逗他们脸颊,右手同步捏走醉汉口袋里皱巴的纸钞票。二楼的男人朝凯伦吹花哨,凯伦撩起头发,莎迪骄傲地露出腰间枪把,头也不回地走进酒吧。
别指望东部贫民窟酒吧能有什么好东西,甚至所有菜单都已经一清二楚写在酒吧外墙上,供所有过路人查看。几块破旧木板打成勉强算吧台的桌子,老板兼任服务员兼任调酒师的络腮胡男人,满脸疲惫地擦着永远擦不干净的油腻玻璃杯。窗边刺眼的晨光叫醒一个醉汉,身上满是鱼腥味,他招手向老板叫了瓶啤酒,一饮而尽。凯伦叹了口气,失望地瞥向暗黄色的啤酒,表层连一丝白色泡沫都没有。外墙粉刷写着“CIGARS”,马棚似的酒吧里肯定没有,这玩意只能从阔佬的口袋里偷。
“你说得对,这里只有口嚼烟和马尿。”凯伦附和女牛仔的话,转身离开走向酒馆大门。她与喝完晨间啤酒的醉汉擦肩而过,黑人青年晃悠悠地挪到酒吧角落的钢琴边,整个人像睡在琴键上,佝偻着不堪重负的肩膀,可手指弹奏钢琴飞出的清脆音乐十分抓耳。
“这里的音乐是你们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听不到的。”络腮胡男人晃着手里几乎黑色的威士忌,对莎迪咧嘴一笑。“早安,美人们。”
当电车开始运营,整个圣丹尼斯的早晨立刻喧闹起来。即使莎迪不介意徒步,约翰仍坚持让所有人上电车,驶过圣丹尼斯的圆形中央广场。“电车也不比马匹快多少。”阿比盖尔皱眉说,看到约翰给所有人付了车费,没有动用集体采购资金。“您随时可以下车,环形路线哪儿都能到!”司机低沉地对全车乘客说,并大声报站“石普兰——教堂!一、二、三……六女士先生。”走上车的两位绅士故意避开约翰,遇到面前的蒂莉和凯伦狠狠打喷嚏,用绣花手绢装模作样地遮掩口鼻,坐到电车最后一排。
四位修女听见喷嚏声,下意识画十字默念“祝你健康”,踩着小碎步站在车厢中间。宽大的黑袍子像四个沉默的黑色蘑菇,杰克一手拽着阿比盖尔的袖子,一手想要抓住修女嬷嬷手腕垂下的金闪闪十字架。母亲拦下杰克,包裹住他的小手,吹了口气说“上帝保佑”。“上帝也保佑您,夫人。”修女轻声回答她,身后的约翰低声嘟囔:“我可不记得你信教。”“嘘,此一时彼一时。”
车窗外掠过更多堂皇富丽,造型新潮的三层小楼,首层商铺全是如同天堂鸟似的年轻贵妇,围着玻璃橱窗指点。城市公园中聚集席地而坐的即兴乐队,乞丐倚靠车站蹲等善心乘客,满脸焦急的诗人跌了一跤,散落满地的手稿也无人问津。电车的乘客轮换几次,快到城市东北角时乘客最多,像沙丁鱼罐头似地挤满车厢。路上出现更多的牛车,手推车,挑担子的长工,光秃秃的脑袋后梳着他们从没见过的一溜黑色长辫。
一行人随着人流下车,被推挤着走到集市门口。“大集市”车站根本没有像样的站牌,集市没有具体起点,只有一块三米高的石拱门充当地标,买卖均在石拱门周围铺开,就地进行。凯伦兴致满满地欢呼一声,莎迪和蒂莉立刻被灰扑扑石拱门下靓丽色彩的大酒桶吸引。
鲜艳的亮粉色很容易辨认,一人多高的酒桶刷满粉色油漆,顶部却是个眉开眼笑的白色骷髅头,戴着宽边草帽,为酒桶下的摊贩和行人提供阴凉。“摇一摇,摇一摇!”围绕粉色酒桶的人们又叫又笑,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瓶亮粉色的冰镇饮料。随着“砰”的炸裂声响,酒桶后冒出红色斗篷身影,戴着和骷髅头同样的宽边草帽,空空如也的双手朝向围观路人,他双手到背后一擦,再伸出手时多了四瓶透明饮料。
红斗篷上下左右摇晃手里的透明饮料,所有人目光集中在他的动作上,眼睁睁看着透明饮料瞬间变成晚霞般的亮粉色。小孩们会猛烈鼓掌,惊讶欢呼,大人们都知道这是魔术把戏,却不住被现场氛围迷住,纷纷掏出腰包,抢走红斗篷人手中的粉色饮料。
约翰和蒂莉对这个无名未知玩意不感兴趣,阿比盖尔抓着好奇的杰克不让他上前,凯伦紧缩眉头对粉色饮料指指点点,低声和约翰说自己从未见过这种酒,怕不是加了奇怪调料。倒是莎迪混进排队购买队伍,拿到饮料后毫不客气地说:“你这只是骗人的魔术把戏,它叫什么?”
“莫里斯·托提拉,no tener pelos en la lengua*”
“呃……好吧,我需要个西语翻译。”莎迪挑眉望向周围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这些熟客们纷纷“友善地”后退几步,专门让出莎迪和莫里斯·托提拉对话空间,打趣地等着看集市笑话。
“哈哈,小姐,这饮料就是我的名字,莫里斯·托提拉。当然,大家更喜欢它的简称:仙人掌摇一摇。”托提拉浓密的胡子下冒出三声善意的爽朗笑声,双手做出上下摇摆的动作。
“只是天然仙人掌汁,无毒无害,不含酒精,绝不是什么上瘾药物。”
“仙人掌!美国怎么会有仙人掌……”尽管莎迪疑惑地说着,她还是抿了一口粉色饮料,草莓、醋栗、覆盆子和西瓜的混合味道涌入口腔,她用力咂咂嘴品尝,甚至冒出一股沁凉风味。
“这片土地上什么都有,你绝不会想知道它们是从哪儿长出来的,美丽小姐。”
“¡Qué le vaya bien! *记得喝前摇一摇。”
莎迪手拿四瓶清水样的液体,猛烈地上下摇晃,黏在瓶盖里的浓缩仙人掌汁,随冰水扩散开,即刻获得四瓶粉红色的好心情。
集市的路途行至过半,四位大人每人都手捧一杯“仙人掌摇一摇”,每人背包或挎斗里逐渐塞满货物,只有小杰克手里空空如也。即使孩子左手十分听话地拽着阿比盖尔的衣服,小男孩早已被路过的各位同龄人吸引眼球:有的孩子头戴可怖的印第安风格羽毛帽子;有的孩子手捧一大盘比脸还大的喷香炸薯饼;有的孩子左手一根糖苹果,右手一只烤火鸡腿。杰克只能用力抽鼻子,试图从身边路过的烤火鸡腿上捕捉点油香味道。
趁莎迪和阿比盖尔弯腰挑选香料,约翰左右手拎四个袋子,站在她们身后专注望着,蒂莉悄声拍拍杰克肩膀。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杰克见到个铺着红白格纹毯子的摊位,瞬间来了劲头。不管是面包、派挞、可颂或牛角包,美国各地的不同烘焙食品总会配以红白格纹装饰,仿佛一种冥冥之间的默契。
杰克心神领会地点点头,食指和中指对蒂莉比划小跑动作,两人点点头,迅速窜到面包摊位,像两个鬼鬼祟祟的小老鼠,迫不及待地钻进满溢黄油和小麦香味的温热烤箱。
面包摊位大小与左右两边的地摊无异,但这个摊位格外整洁。周围地摊铺一层防油帆布,贩售商品不论食物工具,都随性摆在油帆布上。面包摊位的四角由矮凳支撑,木板、油帆布、红白格纹布依次垫好,防止精心准备的食物沾到湿润土壤。不同口味的面包装在手工编篮里,也垫上年代陈旧的碎花布。面包们不像来肮脏嘈杂的集市摆摊,倒像是参加一场夏季野餐。杰克一下子被琳琅满目的金黄色面包花了眼,踌躇地捏着口袋里的美分硬币。
看守摊位的是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比杰克大两三岁,却熟练操着南部口音与买家攀谈,小手快速地按客所需挑拣面包,裹上防油纸,塞进纸袋。她看见杰克低头认真观察面包,男孩一直没有掏钱购买,大概理解他囊中羞涩。于是,女孩在身边最近的竹篮里找了找,踮起脚尖向杰克递来一根烤坚果棒棒糖,小声地说:“这个只要一美分。”
小男孩脸上瞬间露出笑容,拿出仅有的四美分硬币,理直气壮地说:“我要四根!”女孩应声接过硬币,将四根棒棒糖快速装进纸袋,递到杰克手中。杰克拿到时明显感觉纸袋很重,打开一看除了四根棒棒糖,还有三个非常迷你的圆餐包——长得和摊位上的圆餐包无异,却只有杰克小拳头的一半大。
“只是……只是试吃品,以后常来。”女孩朝杰克挥挥手,继续为下一个客人打包面包。杰克撕开棒棒糖油纸大快朵颐,抓起两根塞进蒂莉的口袋。
入夜后的集市不再喧闹,乞丐在满地狼藉的泥地上搜寻烂菜。满载而归的人们四散到圣丹尼斯城的各处,有人归家,有人奔向“不夜城”。“时间还足够赶上最后一班电车,我们吃了晚餐再回去如何?”约翰放下所有货物,捶捶腰,对所有人说。除了犹豫的阿比盖尔,所有人都不放过大吃一顿的好机会,尤其是凯伦,她早就看好一间宾客满朋的酒吧,大笔一挥指向巴斯提列沙龙。
没等其他人说什么,凯伦从两胸间挤眉弄眼地掏出一张金色邀请函,还有一份巴斯提列沙龙的菜单,模仿广播员似地说:“今日主厨菜单:芝麻菜烟熏三文鱼沙龙配甜菜酱,开胃酥炸绿番茄,八味海鲜冷拼,顶级肋排……嚯!龙虾浓汤!”
众人从沙龙大门口望向内部:流光溢彩的迎宾大厅站着身材苗条的服务生,绅士和小姐相谈入场,大鳄挽着貂皮贵妇款款入内。香槟游走在各桌之间永不中断,比杰克脑袋还大的洁白盘子里只装着两口精致餐食,服务生的皮鞋比约翰的皮靴光亮万倍。临近街边的窗户后垂着深色帷幕,帷幕之间摆满深绿色天鹅绒的赌桌,金币筹码连蹦带跳,威士忌和鱼生在赌徒手中络绎不绝。
橙色的灯光透过水晶吊灯,在沙龙吧台上投下一圈又一圈金灿灿的光环。各色鸡尾酒杯在服务生精巧而快速的擦洗后很快变得一尘不染,堪比刚从精美礼盒中拿出的新品。大厅中央摆着亮黑色三角钢琴,身着燕尾服的演奏家抬手落键,倾泄出堂皇华丽的音符。
一位身材如同达奇的壮实男人,头戴金丝绣边的白色厨师高帽,端着纯银托盘走进沙龙,所有客人都起身喝彩,纷纷感谢主厨的精湛手艺。
凯伦更忍不住想要进入沙龙,莎迪也快速眨眼,嘴角兴奋地微微上扬,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呃……你确定我们这样可以进去吗?凯伦小姐?”蒂莉适时地打断凯伦,非常坦诚地指指自己的麻布裙子,又冲她使眼色。
没等凯伦说话,莎迪和约翰默契地隐隐露出腰间手枪,阿比盖尔手掌搭在凯伦肩膀,对她说:“以后还会有机会。”她叹口气,无趣地把邀请函和菜单扔进垃圾桶。范德林帮几乎踏过美国西南部各处,在他们的生活中,没有哪片草原会拦住马蹄,没有哪座雪山能挡住脚步。然而当他们从阔野回到城市,从马背换到有轨电车,从此不再随心所欲。
意外的是,小杰克猛地抢过凯伦手中的菜单,借着沙龙内投出的灯光大声说:“今日大叔菜单:冷马肉配野香菜,酥炸蘑菇,顶级炖鹿肉……还会有鸡肉汤!”
所有人笑得前仰后合,走向回程的电车站。阿比盖尔和蒂莉分担走约翰手里的货物,莎迪自告奋勇拎着两小桶牛奶,凯伦和杰克走在最后,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杰克上车后很快睡着,阿比盖尔在黑夜阴影里靠着约翰肩膀,蒂莉不禁打了个寒颤,郊外的寒风中裹紧外套。
*西班牙文:no tener pelos en la lengua 实话实说。
*西班牙文:¡Qué le vaya bien! 祝您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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