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不是我最喜欢的导演,小时候跟着大人看《东邪西毒》《花样年华》,不明所以。长大后自己补看,找到了些王导的艺术审美趣味。所以不知不觉,我陆续看完了他所有的作品。《繁花》早被曝出由他拍摄,我第一时间觉得合适,却并不期待,因为这让我想起《摆渡人》。果不其然,有些东西从《摆渡人》得以延续,那是一种王家卫式的别扭,又未必全是王家卫的问题。
《繁花》的美术优秀,据王家卫自己说要还原一种那个时代的人眼中对于「上海商界华丽的想象」。围绕这种想象最多的赞誉是「质感」—— 造型艺术在质地方面的审美感受。几个角色的造型与背景一结合,感觉对了。王家卫告诉你,看到了吗,那个时代就是这样,华丽落寞,笔挺西服内衬里也有褶子,名利场后尽是悲欢,好不好。这个质感被上万流明的灯照射,金光闪闪,有点晃眼。
可是别忘了,王家卫是戴墨镜的。他可以调教演员,拿捏出文学形象里抽象流动的灵性,点睛一般注入到身上,灵光没顶。他作为抽帧大师的手法,恰到好处。他让台词煞有介事,捕风捉影。他花一千万买音乐,通过听觉习惯回到一个似乎对我们还没走远的时代。像在过生日时吃蛋糕吹蜡烛,一定要哼唱些什么,烘托一点需要的情感。我并不认为这一切构建都那么有必要,因为,这些都和《繁花》这本书没什么关系。王家卫是一个手工作品大师,做出来的造景栩栩如生,看起来精致无比,却是纸做的。
这和《摆渡人》有点异曲同工。你可以在《繁花》电视剧版本中看到相同的色调。它被包装成一个雕满浮文的金花瓶,用手弹一下会发出脆响。为了找到还原感,我已经尽力去看了沪语版本的剧集,味儿正了一些,又有无可言说的不适。后来找到了原因:这是用「商战」包装的时代侧写,可惜「商战」儿戏了,「时代」不真实。那些试图表达的诉求,都在刻意调动的镜头语言下一笔带过,无迹可寻。而随着某些桥段突然响起的钢琴更是令人尴尬,总有一种人为的「酝酿」感,却又迟迟不来。
整部剧的感觉像是在一个时尚杂志实习的编辑,把自己的名字偷偷写进明星的邀请名单里,然后装作不经意间发现,截图发在朋友圈,一夜无眠地期待有人点赞或者发来信息询问,试图获得一种空洞的关切。而她所憧憬的那种认可也是来自自己匮乏的名利想象,把积木搭在柔软的床垫上。王家卫老想找到一种诗意的腔调,他把质感诉诸浪漫。他对于观众的想象也不太信任,只好亲手搭建,又不能肆意留白。他的台词雷同生硬,「那个时候,香烟一点,就是办成」。让我想到《一代宗师》里的「去了金楼,就是大事」等等。上海更像是一种浮华的代号,那些市井里真正的肌理被某种遮瑕膏涂抹,在聚光灯下焕发出一种虚假的健康。
这尤其让我这种看过小说的人感到无聊。老狗没有在玩新把戏,新瓶上写的是窖藏二十年,里面装的是假酒。我想要的未必是真实的还原那些书本里的字句,我更希望透过那种花花绿绿的造景看到人和人细密真实的联系,而非把我置放于贴着上世纪的海报,播放着经典歌曲的密室中交互一种在社交平台被设计出来的繁荣。那种塑料般的甜味直冲脑顶,时刻提醒着我剂量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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