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然后平等的俯视着自己能看到的每个角落——不管那里属于大骑士领的市中心,还是近两年不断缩小的“下城区”。
伊奥莱塔·罗素走进监正会大楼的时间比以往早了许多。那些因种种原因比其他同事来得更早的职员们,在看到罗素女士后也都尽量收起怨气,努力用充满朝气的声音和大骑士长打招呼。
其中,足够敏锐的家伙会察觉出罗素女士今天心情相当不错;而那些平时里更关心军事新闻的人们则意识到另一件事:身后跟着的那位银枪天马手中的双手剑绝对不是军队的制式装备。
会客室内,一个身穿黑甲的年轻库兰塔跪坐在落地窗旁。
他听着门外那些或是急促,或是迟缓的脚步声,忍不住开始猜测它们的主人正打算去往何处。
突然,他听到一阵不快不慢,但是干脆利落脚步声停在会客室门口,紧接着传来的是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于是,年轻人顺势起身,对着门口躬身行礼:“您好,罗素女士,非常感谢您愿意专门安排时间和我见面。”
大骑士长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征战骑士将武器还给这位年轻人,接着便坐到了背朝门的那张沙发上。
显然,银枪天马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不过他还是选择执行命令。这位征战骑士习惯性的以一个军人的视角打量着站在原地朝自己行礼,等待拿回武器的年轻人:那是个灰发的库兰塔,他的右耳附近有一道大部分被头发遮住的伤疤。他身上的铠甲使用了非常优质的材料,但由于很久没有得到像样的保养和修理,现在已经伤痕累累——这点倒是跟他的武器完全相反。
年轻人接过自己的剑,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欣喜的表情。在又一次对银枪天马行礼表示感谢后,他便依照罗素女士的指示坐在了她的对面,至于那把双手剑则被他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当银枪天马离开房间后,原本干练的罗素女士收起锐气,转而一脸慈祥地注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人:“别紧张,孩子。虽然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但其实你刚出生那会儿我还抱过你呢!现在让我们暂时忘掉那些身份吧,在这个房间里,你只需要记得我是你爷爷的朋友就够了。”
听到这话,莱斯特愣了一下,赶紧回答道:“没有,其实搬到村子里后,爷爷经常和我提起您!”
“主要是讲一些他和您以及其他老前辈们在征战骑士团的故事。”
听到这话,罗素忍不住笑了:“呵呵,他是不是和你说了很多自己的丰功伟绩?”
莱斯特稍微回忆了一下,赶紧回答道:“确实挺多的……不过我爷爷讲的最多的其实是西里尔爷爷的故事。”
“西里尔吗……可惜他在你们离开大骑士领后没几年就去世了……”罗素遗憾地说道,而莱斯特听到这件事也忍不住露出难过的表情。
“至少……我两年前刚离开村子的时候他还精神得很。”
“哼,十七年前带你走的时候倔的跟头丰蹄似的,怎么劝都不听……现在终于想起你们家族因为没有长骑被剥夺的骑士贵族资格了?”听到这话,罗素不禁摇了摇头,接着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你这一路是不是遇到了不少事情?那个村子离大骑士领只有几个月的路程,就算是走过来也用不了两年。”
“……是的,这一路上我经历了很多,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挑几件有意思的事情讲给您听。”
“好的。”莱斯特点了点头,“那就从出发的前一天说起吧,那天是我的18岁生日……”
“臭小子,还不起床?也不看看都几点了,太阳都要把你的屁股烤糊了!”
老人的吼声伴随着雨点打在窗户上的滴答声将莱斯特从睡梦中唤醒。他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朝房间外喊道:“可是爷爷,今天是雨天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 “臭小子还敢顶嘴了……我在广场等你!赶紧过来!”老人话音未落,关门的”砰“声便传入了莱斯特耳朵里。
在一动不动的又躺了几秒钟后,莱斯特赶紧坐起身,打着哈欠开始穿衣服——他可不敢让爷爷等自己太久。在出门前,莱斯特看了眼时间:5点47分。比平时早了一个多小时,难怪他今天这么困。
几分钟后,当莱斯特终于赶到广场时,他看到已经年近七旬的爷爷正以挺拔的身姿站在广场正中间,他的手里还撑着一把长剑。靠近以后莱斯特发现爷爷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正当他心里忐忑地想着自己是不是来得太迟时,爷爷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气说道:“孩子,过来,把伞放边上,左膝撑地,两只手撑在右腿膝盖上,左手在上。”
莱斯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老人要干什么,只能先照着爷爷说的做。
见孙子动作摆好以后,老人又开口了:“德畅家族列祖列宗,敬请见证……”
说实话,莱斯特早就把爷爷当时说过什么全忘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根本没记住过——那天是11月中旬的早晨,还下着大雨,莱斯特又冷又困,他能不睡着已经相当勉强。现在的他只记得当时村子里的老人们都站在广场周围,以及爷爷的最后一句话。
“现封莱斯特·德畅为家族最新一任长骑。列祖列宗保佑,愿他不辱使命,光复家族荣耀!”
说完,老人拔出有顶部被插进地里的长剑,莱斯特这才意识到这把剑和自己平时训练时最喜欢用的那把双手剑很像:这把剑和莱斯特差不多高,通体呈黑色,所以他没办法判断出剑是什么材料打造的;剑身宽度和他的小臂差不多,长度则刚好可以在他站直的时候到他的肩膀;剑格中间是一个圆环,圆环的上下分别是剑身和剑柄,左右两边则分别延伸出一条“线”,使剑格仍然具有防御作用。
老人右手持剑,左手握拳按在了自己的心脏处,他用剑背重重地拍了拍莱斯特的双肩:“莱斯特,记住,家训是——向死而生,荣耀永恒!”
因为雨点的关系,莱斯特看不清周围那些老人的表情,但他却可以感觉整个广场都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息。
莱斯特抬起头,看向爷爷。没有人教过他这时候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家训是——向死而生,荣耀永恒!”
重复完爷爷说的话,莱斯特抬起双手,两手的掌心朝上。
老人看着莱斯特的动作,满意的点了点头,严肃的表情也有些缓和。他把剑交给孙子,然后背过身去,缓缓说道:“孩子,站起来吧,你的授剑仪式结束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德畅家族的长骑。” “爷爷……”莱斯特迟疑片刻才站起身,“我真的……可以吗?”
老人转过头,看着孙子,过了几秒后才说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指望我这个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代表德畅家族征战沙场?” 见莱斯特没有回话,老人又嘀咕道:“你要是有办法把你那执行任务的父亲带回来……我也可以问问列祖列宗愿不愿意把长骑暂时换成你父亲——当然以后肯定迟早还是你来当。”
“我的父亲……”莱斯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后面的冷笑话,他的双手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剑,“爷爷,你以前答应过我,等我成年了就告诉我父亲母亲在哪!”
“……哼,虽然我老的已经不能去教训那帮莱塔尼亚人和乌萨斯人了,但我的脑袋还没糊涂。我当然记得以前答应过你什么——行李我早就帮你准备好了,今天下午就能到。趁这时间,先去和其他人道个别吧,他们平时可没少照顾你,如果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我恐怕会被他们唠叨死。”
说完老人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至于先前那些站在广场外围的“观众”们,也在莱斯特没有注意的时候全都走光了。
“行李?什么东西今天才能送到?还有爷爷,我到底该去哪儿?”
“保密,孩子!但相信我,你绝对会喜欢它的!”老人头也不回的大声喊道,“至于你的目的地?当然是大骑士领!”
“啊,对了。”老人突然停下来,转过头,看了一眼莱斯特手里的剑,笑着对他说道,“我让一个在奥格尼斯科——就是你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那个‘林荫与匠人之都’——的朋友,根据你平时的习惯为你量身打造的。希望会你喜欢。”
望着爷爷渐渐远去的背影,莱斯特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只感觉鼻子有些酸,又莫名有些兴奋。
自从15年前,他那因执行所谓“机密任务”而2年没有回过家的父母,在寄回最后一封家书之后,他就被爷爷从大骑士领的那栋祖宅带到这个偏远的小村庄,再也没回去过。
之后的几年里,莱斯特对大骑士领的印象全都来自爷爷那个会不定期找他叙旧的老朋友——有时候还有他孙女,一个和莱斯特年纪相仿的金发库兰塔。
“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莱斯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在彻底收拾好激动的心情后,他才终于开始和村子里的住户们一一道别。
村民大多都是看起来很普通的老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很多食物和生活用品被送进村子,因此即使很少有人下地干活,也从来不需要为生计操心。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每次来送物资的人都不一样,但莱斯特却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相同的气质。而且那些“运货司机”每次都会在村子里住几天再走。这几天里,他们一般会陪村子里的老人说说话,或者修理一下坏掉的家具。
他们虽然看起来都非常严肃、不苟言笑,但是对莱斯特却非常友好,对他的爷爷也都异常尊敬,甚至到了有些敬畏的地步。而当莱斯特问起他们是什么人时,却没有人愿意告诉他。
小时候,莱斯特一度以为这里就是炎国神话中的“世外桃源”,直到莱斯特好几次不小心看到平时笑呵呵的爷爷奶奶们,在以为周围没人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张年轻人的照片低声哭泣。
每隔一段时间村子里就会搬进新的邻居,有些还会带着年幼的孩子一起住进来。而当那些小孩子长到一定岁数时,就会在夏天跟着送货的叔叔一起走掉。听长辈们说,那些孩子是去移动都市上学去了。
不过莱斯特是个例外,爷爷会教他看书,还会带他训练,教他剑术。所以自从他跟着爷爷搬进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村子。也正因如此,村子里有很多老人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拿莱斯特当自己的亲孙子。所以莱斯特现在的心情非常矛盾:一方面他对终于可以踏上旅途而心潮澎湃——作为一个年轻人,他其实早就想离开这里,去卡西米尔的其他地方了,只不过爷爷一直不同意;但另一方面,毕竟一起生活了好几年,莱斯特对那些照顾的自己爷爷奶奶们也有很深的感情。
当他走出最后一户人家时,已经是18点了,莱斯特好不容易才婉拒了帕德尔爷爷留他一起吃晚饭的邀请。
他轻呼一口气,整个过程和他预料得一样困难——主要体现在如何向因早上的加冕仪式而兴高采烈招待自己的老人开口这一点。他们只看到莱斯特成为家族长骑,却不知道他明天就要出发前往大骑士领。很多人都以为莱斯特是来报喜的,只有一小部分似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时并不惊讶。但好在所有人很快就能接受这个现实,只是叮嘱莱斯特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当他回到家时发现爷爷正在餐桌前等着他。桌上全是他爱吃的菜。
饭后,爷爷起身走回自己的卧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和一封盖着德畅家族纹章的信。
“这么多?爷爷,您是不是老糊涂数错钱了?”莱斯特接过钱袋,稍微掂量了一下,重量让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去去去,臭小子,谁告诉你全都是给你的?听好了,到大骑士领后,先去趟监正会,让那边的前台把这封信转交给大骑士长,然后预约和大骑士长的会面。接着用袋子里剩下的所有钱去买一瓶红酒,把那瓶红酒作为礼物在会面时送给大骑士长。具体去哪家店,袋子里面有张纸条。”
“臭小子,你知道里面有多少钱吗?”老人摇了摇头,然后严肃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算了,你还记得我们家在大骑士领的那栋房子吗?” “呃,我上次在那栋房子里面睡觉是十……” “十五年前。所以宅子的地址也写在里面了。那栋宅子是德畅家族的祖宅。你到大骑士领就住那边吧。” “好的……爷爷,我……”莱斯特其实早就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像骑士小说中的主角那样离开家乡出去冒险了,可当他真的到了出发前一天时,却发现兴奋过后,心里剩下的只有不安。
爷爷似乎也听出来莱斯特心中的犹豫,但这次并没有像训练时那样,让他“坚强起来”,而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知道自己去大骑士领是干什么的吗?”
“您之前答应我,等我成年了就同意我去找爸爸妈妈。”
“是的,但我让你去大骑士领只是因为那里最有可能找到线索。另外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父母肯定还活着,只是任务没有完成,所以不能来找你。就算你在村子里呆着也迟早能再见到他们。其实……”说道这里,老人突然话锋一转,示意莱斯特靠近自己,然后低声说道,“你这次去大骑士领还有一个‘任务’。”
“他们还活着?那就好……”听到爷爷的承诺,莱斯特放心很多,嘴里一边嘀咕着一边凑了过去,然后用同样的音量问道,“什么任务?”
莱斯特疑惑的站起身,带着钱袋和信走向自己的房间。当他推开门时,房间里的东西让他大吃一惊,他这才知道原来早上那把剑不是今天唯一的惊喜——一套盔甲!
盔甲通体呈黑色,看起来非常轻便,一点也不笨重。盔甲在胸口印有德畅家族的家徽,除此之外并没有额外的装饰,虽然看起来十分朴素,但这个盔甲整体却给莱斯特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你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告诉卡西米尔——尤其是那帮满脑子金币的商人,德畅家族回来了!”老人斜靠在门框上,满意地看着孙子因为盔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生日快乐,孩子。喜欢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吗?”
莱斯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但紧接着他便意识到一个问题:“您早上说所有行李都帮我收拾好了,那其他东西呢?”
老人似乎对这个问题似乎意料之中,他故作惊讶地说道:“对啊?一套盔甲一把剑,一个钱袋一封信。这就是你的全部行李啊。明天早上出发前再自己从储藏室拿点吃的不就好了。怎么,你还需要其他东西?”
这下莱斯特彻底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在目瞪口呆地盯着爷爷看了几秒后,才憋出几个字:“可是,至少睡袋还有换洗衣服……”
“当然是你自己在路上想办法。”老人转过身,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房间,莱斯特还能听到爷爷在哼着一首小曲——似乎是这段时间晚饭后“露天舞会”的配乐。
在帮莱斯特关上房间门前,老人突然回过头又补充了一句:“啊对了,我不建议你在路上搭顺风车,那样会错过很多‘风景’。”
这一夜,莱斯特睡的很沉。他甚至还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看到前面有两个人在慢慢地走着,时不时还回头朝他挥挥手。莱斯特感到自己对这两个人很亲切,但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脸。于是他赶紧追了过去,可不管他怎么跑,那两个人还是越来越远。最后莱斯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视野里。
当他醒来时那个梦已经被莱斯特忘掉了。此时才6点钟,天刚蒙蒙亮,村子里一片寂静,仿佛时间静止一般,只有莱斯特一个人还保持清醒。
当他走出自己的房间时隐约听到爷爷的房间里传来一阵规律的鼾声——看来这个清晨也没有那么安静。莱斯特穿好板甲(他第一时间做了几个夸张的动作以测试合不合身,结论是这套盔甲棒极了!),带上自己的新伙伴,拿上钱袋和信,便出发了。
趁着莱斯特停下来喝水的功夫,罗素拿起桌子上的红酒打量起来,放下水杯的莱斯特看到这一幕,突然有些坐立不安。
“看来这个就是你给我准备的礼物。” “……没错,女士。”
莱斯特等了几秒,见罗素没有说话,赶紧接着补充道:“一路上我碰到很多需要帮助的人,结果到大骑士领后,我身上的钱就只够买最便宜的了……抱歉……”
听到莱斯特的话,罗素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地放下红酒:“别紧张,孩子,你爷爷早就猜到了。你啊,跟你爷爷信里说的简直一模一样。那把剑呢?拿过来让我看看。”
莱斯特拿起先前放在地上的武器,小心翼翼地递给了罗素。令他出乎意料的是,罗素只用一只手便拿起了这把剑,甚至还轻轻挥舞了两下,之后才仔细端详起剑刃。
“很漂亮的剑,看得出来确实出自名匠之手。” “是的!这把剑是我最重要的伙伴!”
罗素看到莱斯特兴奋的样子,笑了笑,但紧接着话锋一转,有些遗憾地说道:“但可惜有些疏于保养——不过这种武器一般工匠也保养不了。对了,你有给它起名字吗?”
“这个……您提醒我了。”莱斯特愣了一下,挠了挠脑袋,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罗素耸了耸肩,把剑递了回去,“听说现在的年轻人很流行这个。” “不,给武器取名确实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之前是我疏忽了。”莱斯特接过罗素还回来的剑,摇了摇头。这次莱斯特没有再把剑放在地上,而且是搭在腿上。他沉默了几秒接着说道:“就叫它‘公理’好了。”
“是,罗素女士。”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莱斯特。
刚才守在门口的银枪天马推开门,快步走到罗素身边,弯下腰,在罗素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罗素听完后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点了点头:“这些措施,意料之中啊,先随他们去吧。” “是,宗师。”说完,银枪天马转身打算离开房间,但罗素却朝他招了招手:“正好,你也过来听听莱斯特的故事吧,以后你们可能成为‘同事’,提前互相了解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是,宗师。”说完,银枪天马端正地坐到了罗素示意的位置。 “但我……”被罗素用热切的眼光注视的莱斯特不好意思反驳,只能接着说道:“那我继续了……”
其实这并不是莱斯特第一次离开村子。前几年,爷爷经常会带自己去附近的森林里打猎,一去就是好几天。虽然经常一无所获,但莱斯特的野外生存技巧得到了很大提升。听爷爷说附近的森林里住着一些埃拉菲亚人,不过莱斯特一次也没见过。
起初,莱斯特走的不快——看爷爷的样子似乎回大骑士领不是一件赶时间的事,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慢下来,好好享受一下这趟旅途呢?但很快莱斯特就对路边的野花感到无聊了。不过好在第二天早晨,他就碰到了一辆车。
那辆车是主动在他身边停下来的。透过车窗,莱斯特可以看到车里坐着两个身着银甲的库兰塔,车顶还捆着两把威风的长枪。
坐在驾驶位的中年库兰塔摇下车窗,起初他看起来有些惊讶,好像对遇到人非常意外。但紧接着,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他转而开始毫不掩饰地审视起眼前的年轻人。
莱斯特则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被盯的有些不舒服,同时他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而就在他打算说点什么以打破局面时,对方先开口了:“小伙子,前面是不是有个村子?”
中年人的语气居然意外的温和,目光也不再带有审视的味道。
听到莱斯特的回答,那个中年人点了点头,然后和坐在副驾驶上的年轻库兰塔对视一眼,年轻库兰塔心领神会地坐直身子,接着清了清嗓子,笑着问到:“兄弟,装备不错啊!看样子你也是骑士,怎么称呼?”
听到对方的称赞,莱斯特忍不住微微挺起胸膛:“谢谢,我叫莱斯特,现在是德畅家族的长骑。”
“喔,德畅家族……听起来就好厉害!啊,你可以叫我兰佩,边上这位是卡叔。”说着兰佩拍了拍卡叔的肩膀,而卡叔也面无表情的对莱斯特点了点头。
“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啦,我们家族现在人很少的……”莱斯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就在他打算再聊最后两句就重新踏上旅程时,原本低鸣着的汽车发动机突然彻底安静下来——
“莱斯特,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切磋一下?” 卡叔仿佛无事发生般,静静看着面前的方向盘。而莱斯特则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兰佩——当然兰佩现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头盔。
显然莱斯特对这个突然的提议非常意外,不过莱斯特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方面他对爷爷的训练以及自己的体术都非常自信,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在村子外的到底算什么水平;另一方面他已经无聊两天了。所以——
坐驾驶位的库兰塔听到莱斯特的话什么反应也没有,而兰佩则麻溜的跳下车,拿起被捆在车顶的长枪,走到车前——动作利落的让人感觉他好像在等这句话很久了。
等同伴下车后,驾驶位的库兰塔也打开车门慢悠悠地走了下来,他坐在汽车前盖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你们两个年轻人注意度,别见血。”
“放心,卡叔。我有数。”说着,年轻人两腿分开,两脚呈一条直线,身体下压;他的右手握着长枪中部,枪尖指着右脚后的土地,枪身则紧贴手臂和他的右手保持一条直线;他的左手对着莱斯特,仿佛在丈量他们之间的距离,“准备好了吗?”
莱斯特走到距离兰佩约30尺左右的位置,摆出习惯的架势后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爷爷教的那样观察自己的对手:兰佩此时右手握着长枪,蓄势待发,看样子已经准备好冲向自己;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刀鞘非常朴素的匕首和几瓶很好看的蓝色液体,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额外的装备。
最让莱斯特在意是其实是那把匕首——直觉告诉他那把不起眼的“小东西”很可能是兰佩释放源石技艺的媒介。虽然暂时无法判断出兰佩的源石技艺是什么,但即使是现在这个距离,莱斯特也有信心在兰佩拔出匕首前靠近他并打断他的施法。更何况他们只是稍微切磋一下,应该不会用到源石技艺……
接着是自己的主要“对手”——那把长枪。炎国有句古话,“一寸长,一寸强。”单看武器,自己确实处于下风,不过莱斯特有把握靠速度和技巧弥补劣势。而且看兰佩的动作,他似乎不打算利用长度和自己打“持久战”,而是想一个冲刺分胜负,这对自己来说会是一个好机会。
至于那几瓶蓝色液体,莱斯特并没有太在意。那肯定不是毒药或类似的东西——没有人会把毒药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明白这一点对他、对这场战斗来说就足够了。
另一边,兰佩也很清楚武器不同可能产生的影响。见莱斯特已经就位,他耸了耸肩,装作不在意的说道:“要是我出发的时候就知道有机会和德畅家族的长骑交手,肯定不会只带上这个。我可不喜欢靠武器长度欺负对手。”
听到这句话后,莱斯特笑了:“放心吧,这点小问题不算什么。这把剑就足够我应对大多数情况了。”
“那就好……”兰佩点了点头,收起脸上的微笑,语气也和刚才截然不同,认真的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那么,准备好分出胜负了吗?”
当听到这句话时,当对上兰佩那锐利得仿佛被工匠精心打磨过的快刀的眼神时,莱斯特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某种这十几年来从未出现过的力量此刻仿佛一团火焰,正在他的小腹、他的肠胃、他的肺部、他的心脏处熊熊燃烧。接着火焰扩散至全身,将他的四肢连同五脏六腑统统“点燃”。他可以听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在这团火焰的驱使下,不断地奋力呐喊着、全力咆哮着:我要赢!
莱斯特话音刚落,兰佩便做出反应——只见他双腿微微下沉,紧接着用力一蹬,眨眼间便冲出数尺。等到与莱斯特只有不到10尺时,他又猛地将双脚横了过来,在“刹车”的同时,他的右手握着长枪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指向前方。莱斯特可以看到理应离自己盔甲只有几厘米的枪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那寒光和兰佩此刻的眼神一样锋利。
如果被刺中肯定不好受,说不定它能穿透我的盔甲,看来他的长枪确实有点东西——莱斯特在心里做出了评价。
对手的速度很快,非常快,莱斯特过去从未见过其他人有这么快的速度。而且他的对距离把握得非常好:冲刺的距离、从开始刹车到完全停下前“滑行”的距离、长枪的长度,甚至还有右手甩出长枪后脱手的那几厘米……一切都恰到好处——如果不是比试还未结束,莱斯特真想给自己的对手鼓掌。
由于做好心理准备,莱斯特并没有被打的措手不及:他向左前方迈了一步——为了不让兰佩反应过来并做出应对,莱斯特移动的时机卡得很极限——接着右手松开剑柄,在兰佩停下的瞬间抓住枪杆,顺势一拉,打算趁兰佩彻底站稳,可以再次发力前把他拽向自己;与此同时莱斯特抬起还握着剑的左手,打算用剑柄底部的配重球轻轻给他一下。
而当兰佩看到莱斯特仿佛能预知未来般躲过自己的攻击,并且抓住自己的武器时,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不过日积月累的训练还是让他做出了正确的决策——兰佩果断地松开自己的武器,往后跳了一大步。
当他重新站稳后,腰上的匕首已经出现在他的右手里,紧接着匕首的两端延伸出一道金光,金光则迅速地开始凝结成一把长枪——这些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兰佩已经事先排练过无数次,不需要他的大脑发号施令,他的身体就可以独自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看到这意料之外的一幕,莱斯特下意识的向前跟了一步,同时把右手长枪的尾部用力地朝匕首的刀刃捅了上去。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玻璃破碎般的刺耳噪音,凝聚到一半的“光枪”变成碎片,落到了地上。又过了几秒,从匕首尾部延伸出的光柱和地上的碎片一起突然化为乌有,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剩下兰佩独自怔怔地站在原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匕首发呆。
莱斯特见状有些不知所措,他越过兰佩,看向坐在引擎盖上的卡叔,而对方只是对他竖了一个大拇指,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示意他暂时什么都别做。
大概又过了十几秒——这可能是莱斯特一生中最漫长的十几秒——兰佩突然直起身子,把匕首插回腰间,朝莱斯特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赢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赢得非常漂亮……”
莱斯特见状也松了口气,他把右手的长枪抛还给兰佩,然后摘下自己的头盔,自豪的看着刚才的对手转过头和靠坐在引擎盖上的同伴交换眼神:“谢谢,但如果不是你故意放弃武器上的优势,我未必能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这两人都很在意自己灰色的头发,难道这种发色在大骑士领很少见吗?
“啊,如果再给我个机会我绝对不会这么做。我刚才居然还想让着你……真是太蠢了……”兰佩把长枪挂在了背上,靠近莱斯特,开始研究起他的装备,“你这套盔甲有点意思,我之前一直以为是重甲,没想到原来是中甲。”
“什么?就是重甲?不不不,这不是合不合身的问题……你能抬起一只手吗?不,不用那么高……对,这样就好。好,我扶好了,你胳膊放松,别用劲就行,然后我来试试臂甲有多少……卧槽——好重!”
“对,这套盔甲用的是一种名为‘秘钢’的稀有材料。”看到兰佩的反应,莱斯特忍不住笑了,“这种材料防御性能非常出色,并且可以一定程度吸收接触到的源石技艺,使其无效。但代价则是比其他金属重很多,而且很难加工。听我爷爷说,现在也只有奥格尼斯科才能找到知晓如何使用它直接锻造盔甲的工匠。”
兰佩则难以置信地看着莱斯特:“但你穿着这么重的装备还能做出那些动作……你是怪物吗?”
一旁的卡叔掐灭手里的烟头:“这个小伙子的反应和判断也很不出色不是吗?小伙子,你多大了?”
卡叔点了点头,接着从车里拿出信纸和笔,然后在车顶上写起什么。而兰佩则笑着说道:“看来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你们——抱歉,我知道这样问可能有点突兀或者说失礼——到底是哪个骑士团的?”
年轻的库兰塔吹了一声口哨,而卡叔则头也不抬的回答道:“小伙子,你知道银枪天马吗?”
兰佩满意地看着莱斯特惊讶的表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卡叔则在写好的信上盖了个章,然后递给莱斯特:“行了,我们还有任务,先走了。等你到大骑士领,就带着这封信去趟监正会,让人转交给宗师——也就是大骑士长,就当帮我个忙。”
在双方重新踏上各自的旅途时,兰佩若有所思地看着莱斯特的盔甲,突然问道:“你的武器就只有那把双手剑吗?会不会有点太少了?以你的身体素质和战斗力,完全可以再带些其他武器以备不时之需,我想想看……飞刀之类的暗器和你的相性一定非常好。”
对此莱斯特只是笑了笑:“飞刀我会用,但是我不太喜欢,更别说暂时也不需要那些……暗器。”
自称银枪天马的骑士们在上路前帮莱斯特检查了一下爷爷给他的地图,好消息是地图没有过时。现在离他最近的村庄确实只剩半天路程,如果全速前进的话,大概还来得及在村子里吃顿热乎的晚饭。
莱斯特在途中突然想起兰佩用的长枪和爷爷挂在卧室里的那把很像,但是和爷爷那把相比少了很多装饰用的纹路,看起来也更细一些。
事实上爷爷会用很多武器,他也教了莱斯特很多。其中教的最多的便是剑盾和长枪,而莱斯特最喜欢也最擅长的则是双手剑。
傍晚,气喘吁吁的莱斯特终于赶在太阳下山前抵达地图上标记的第一个村庄。
村子周围非常空旷——没有篱笆、没有矮墙、没有任何其他防护措施,只有几十个现在被当作桌子和架子的树墩能证明这里也曾是森林的一部分。看得出来这里没怎么遭遇过野兽袭击之类的事情,是那种平日里安静祥和、很少有外人打扰的小村子。
顺着小路来到村口,莱斯特可以看到一个由几块歪歪斜斜的木板拼凑而成的“村大门”,最高的那块木板上还被人用新鲜的红色油漆写了几个张牙舞爪的大字——木石村。
木石村的布局非常简单:一条粗细不一的主干道连接了村大门和远处同样简陋的村后门;除了水塔、粮仓等关键设施靠着后门以外,其余大小接近的住宅基本上都围着主干道。因此,莱斯特可以很轻松地估算出这个小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以及最重要的——看起来完全不像有多余的房子。
在村子的小广场(村大门后面还有一片空地)上,有几个玩闹的小朋友。孩子们在发现村口突然出现一个穿戴着陌生盔甲的陌生人后,便停止了接球游戏,转而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而当他们看到那个陌生人开始朝自己走来时,又立刻缩成一团。
至于莱斯特,他其实很奇怪为什么孩子们的反应这么激烈。直到他站在孩子们面前以后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看着有多可疑,于是赶紧开始思考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没有恶意。可这在孩子们眼里就变成了“陌生人走到他们面前却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的站着”。
又过了几秒,为首的男孩才壮着胆子问道:“大哥哥!你是骑士吗?”
看着孩子们紧张的样子,莱斯特赶紧先蹲下身,然后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回答道:“当然了。” “那你也要来保护我们吗?”这次说话的孩子正躲在刚才那个背后。 “如果有需要的话,当然没问题。不过这附近有什么会伤害你们吗?”
“有!小安每次考不好都会被他妈妈追的到处跑!”一个稚嫩的声音回答了莱斯特的问题。话音刚落,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只有一个留着棕色短发,脸上长有雀斑,穿着深蓝色粗布衣裳的孩子红着脸低下了头——恐怕他就是小安。 随着哄笑声结束,莱斯特可以感觉到之前那股紧张的氛围消失了。为首的那个孩子甚至伸手摸了摸莱斯特的盔甲,见莱斯特没有对这次小小的“冒犯”表现出不满,孩子们不再缩成一团,而是好奇地围在了莱斯特周围。
“叫我莱斯特就好。” “不是不是!他问的是骑士封号!大哥哥在哪些竞技场打过比赛呀?”
“啊?我的封号……抱歉,我暂时还没有封号……”看着孩子们失望的目光,莱斯特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袋,“另外我也没有去过竞技场……”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大哥哥再见”,孩子们一哄而散,各回各家。眨眼间,空地上便只剩下那个小皮球和用有些僵硬的动作和孩子们挥手告别的莱斯特。
这时,有一间位于村子中心区域的房屋被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两个怒气冲冲、嘴里骂骂咧咧、合起来正好穿着一整套盔甲的年轻埃拉菲亚,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既害怕又无奈的老人。
当看到站在村大门边上,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搭话的莱斯特时,那两个年轻人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更生气了,转过头对着老人破口大骂:“我就说你个老东西怎么这段时间这么不配合!原来是找到帮手了,嗯?好啊,你给我们等着!我们这就回去告诉老大,看他明天怎么来‘整治’你们!”说完,为首的埃拉菲亚不给老人解释的机会,立刻带着同伴离开了,只留下满面愁容的老人还在原地。
不知道是不是莱斯特的错觉,他们走路的样子有些急促,仿佛在躲避什么。
在听完莱斯特的自我介绍后,老村长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把他带进了自己家,并且将村庄里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莱斯特。
“他们说这是保护费……那帮人非说这附近闹源石虫灾!” “他们这是在骗人啊,源石虫这种动物很少会主动进犯人类领地的。” “小兄弟,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在这边住了几十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这伙人也只有收钱的时候会来村子里……” “他们这哪是收保护费!分明是明抢!” “唉……其实,小兄弟,不瞒你说,遭难的村子不止我们这一个,这一块的大伙儿早就一起讨论过该怎么办了。但,但那帮人小心得很,他们自己在林子里找地方建了营地,没人知道具体在哪,只要稍微听到一点风声他们就会躲起来,一躲就是好几周……”说到这里,老人停了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离这最近的镇子有个警卫队,但他们觉得那帮人要的钱没多少,再加上老是找不到人,于是来了几次就不肯来了。平时这附近又很少能看到征战骑士,至于赏金猎人……大伙哪还凑得齐那么多钱?久而久之干脆就这样算了,能过一天算一天……” “但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啊!” “唉,别说了,小兄弟,吃点东西就赶快睡觉去吧,明天早点起床离开这里。”老人又细细打量了一下莱斯特的盔甲,”小兄弟,你别怪我说话太直,光盔甲好看是没用的,他们刚才提到的‘老大’可是大骑士领过来的竞技骑士,你不是他的对手!之前有几个年轻人想靠自己解决问题,结果……唉,结果他们好几天都下不了床,也是那次之后,再也没人想着反抗他们了。总之万一明天早上他们的老大真来了……可不能因为我们自己的事情连累你!”
望着面前诚恳的老人,莱斯特并没有因为被轻视而气恼。他只感到一阵唏嘘。
在听老人刚才讲述村子的不幸遭遇时,莱斯特突然莫名想到了自己的爷爷。他可以肯定面前的老人年龄恐怕比爷爷小不少,但脸上更密的皱纹、佝偻的身躯、瘦弱的胳膊、还有因为担忧许久不曾舒展的眉头,这些都让他看起来比爷爷衰老许多。
“老村长,您放心,这种强盗土匪肯定不是我的对手。既然那帮警卫队的嫌麻烦,那就我来解决他们。至于报酬……”莱斯特把空碗递给老人,“刚才的汤味道不错,可以再来一碗吗?”
老村长借给莱斯特的这间客房布置得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靠窗的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空的衣柜——但也非常干净,看得出来这个房间即使很少住人也会定期打扫。
对莱斯特来说,这里的床远没有自己房间里的那张松软舒适,但风餐露宿好几天的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这一夜,他久违地睡了个安稳觉。这一夜,他梦见自己回到了童年,梦见面孔早已模糊的父母,梦见小时候的玩伴……就在他快要追上金发的库兰塔少女时,屋外的争吵声粗鲁地扒开了他的双眼。
昨晚,村长在临睡前和他简单交代下木石村及周边的情况,其中就包括村子现在的人口——老人为主,中年人和年轻人加起来不到总人口的百分之五十,至于小孩子,莱斯特昨天已经见过了,就那几个。
听动静,全村的人恐怕都聚在这里了。此刻,他们正七嘴八舌的争论着什么,莱斯特只能听出他们的情绪非常激动,而且越来越激动。当他终于穿戴好自己的盔甲,走出村长家,打算说点什么时,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紧接着,伴随着一片死寂,堵在村长家门口的人群让出一个缺口,三名埃拉菲亚人迈着嚣张的步伐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头已经快要昂到天上去了。
不过莱斯特可没空管对方用什么姿势走路,他现在的注意力全在对方盔甲上:红色的头盔、橙色的胸甲、左臂是深绿色、右臂是天蓝色、左边的腿甲是靛青、右边的则是紫色,腰间两侧还分别挂着一把黑色的短柄锤和一柄白色的斧子。
莱斯特有些发愣,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灾难的配色,他感觉自己的审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为什么有人能接受这种配色?还是说这是某种干扰战术?
此时,对方也注意到了身着黑甲的莱斯特,于是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村长见状赶紧护在莱斯特前面,一边时不时回头,用眼神示意莱斯特赶紧回屋,一边用颤抖的嗓音说道:“钱,差的那些钱我们会想办法的,再给我们几天时间吧,求求你了……”
“一边去,老东西,上次找人把我们堵在林子里好几周的事,还没过去呢,这么快就又换帮手了?还是个不知道哪来的毛头小子!”说着,“彩色”的骑士抬起右手,一把将老村长推向旁边的人群,“这次,我非得让你们明白,虹彩骑士可不是吓大的!小子,你的封号是什么?在哪个竞技场打过比赛?”
“啊?我没打过比赛,也不是竞技骑士。至于封号的话……”莱斯特还在直勾勾地盯着那套确实很“虹彩”的盔甲,“我干脆叫‘黑骑士’算了。”
“黑骑士?”虹彩骑士很显然没有意识到莱斯特是什么意思,他转过头,和身后的两个同伴一起哈哈大笑,而且就连人群中也出现了窃窃私语,“你们听到了吗?他说自己是黑骑士!那个三冠王!”
“你个老东西,越活越回头了,嗯?居然找来个连骑士竞技都不知道,就敢冒充骑士的小屁孩!”
而莱斯特在听到人群的骚动声还有村长的叹气声后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虽然过去爷爷没少给他准备各种读物:卡西米尔的历史、莱塔尼亚的诗歌、维多利亚的童话、哥伦比亚的最新科技报告……几乎什么都有,但唯独没有关于竞技骑士的东西,一点也没有。
“呃,‘黑骑士’果然被其他人用了吗?那我换一个吧,我想想看……” “喂,小子,你是不是在耍我?”此时,虹彩骑士已经走到了莱斯特面前。
莱斯特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在用鼻子瞪着自己:“啊?没有,我是真不知道……” “没事,那就回家慢慢想去吧!”话音未落,虹彩骑士右脚用力一蹬,腰部猛地往左一转,紧接着他的手臂像鞭子一样砸向了莱斯特的头。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声。虹彩骑士的这一拳非常流畅自然,看得出来他确实接受过一定程度的训练,而且平时也没有疏于锻炼。在莱斯特眼里,这位新的对手确实有点实力——如果不和自己比的话。
只见莱斯特在虹彩骑士甩出右臂前的一瞬间向下一蹲躲过勾拳,然后猛地往前一扑,拦腰把虹彩骑士按倒在地;接着莱斯特下意识地抬起紧握成拳的右手,不过很快就松了下来。最后他只是用手轻轻敲了敲虹彩骑士的头盔便放开了他,自己起身倒退着走回了原来站着的地方:“我确实听说过高卢曾有些地区允许决斗双方在裁判发令前偷袭一次。好了,现在你的机会用掉了。”
莱斯特当然没猜到对方会偷袭,但对他来说这一拳的速度太慢了,他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应对。
此时,虹彩骑士的同伴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赶紧冲过去扶起自己的老大。虽然莱斯特无法穿过头盔看到他的表情,但还是能听出虹彩骑士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刚才,刚才我只是试试你够不够格当老子的对手!你过关了!不过接下来就没这么简单了!”
身旁的两个跟班则对人群大喊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赶紧都滚回去干活!”
虹彩骑士再次走到莱斯特面前,不过这次他和莱斯特之间的距离可比刚才远多了:“这破村子连个正经的决斗场地都没有,所以我们自己找地方建了一个。跟我们走吧,只要你赢了,我们就再也不来打扰这个村子。” “这一片,不是这一个。”
“哼,等你赢了以后再说。”说完,虹彩骑士转身离开,而他的两个同伴则像担心莱斯特反悔一样,紧紧地跟在了莱斯特后面。
当跟着虹彩骑士在林子里二十几分钟以后,莱斯特终于忍不下去了:“还没到吗?”
“这次真的快到了。” “但我们一直在绕圈子,这边10分钟前已经来过了。” 这次虹彩骑士没有回答,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冷笑一声后,朝莱斯特挑了挑下巴:“动手吧。”
话音刚落,莱斯特便感觉到身后的两个人立刻朝自己扑了过来。
当莱斯特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出林子时,他惊讶地看到村长和村民们正聚集在出口附近,旁边的地上还放着一块木板——莱斯特可以认出那是村长家的门。而当人们看到莱斯特走出来时,他们好像比莱斯特更惊讶。
“骑士?流氓还差不多。”莱斯特摇了摇头,“他刚才想仗着人数想围殴我,不过没还好,我把他们三个人都打跑了。”
“你一个人,就把他们三个人,全给打跑了?”老村长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莱斯特身上的盔甲,确实没有受损的痕迹。 “严格来说只有那两个跟班是跑走的,他们没穿护甲,所以我下手不重。至于那个虹彩骑士……他是被同伴拖走的。”莱斯特见村民们还是一脸难以置信,便用大拇指指了一下背上的双手剑:“我可是带着家伙去的。虽然没让他们流血,不过也够让他们长长记性了。”
刚刚还在议论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一两秒,紧接着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只有莱斯特一脸疑惑地看着地上的门板:“所以,这玩意儿是干嘛的?”
晚上,村子里为莱斯特举行了一场庆功宴。由于离木石村最近的村落只有几十分钟路程,最远的也不过半天,因此今天的事情很快就传遍这一片地区,前来庆祝的人也越来越多。大人们趁着难得的机会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时不时会有喝醉的男人来给莱斯特敬酒。孩子们则缠着“骑士哥哥”,反复确认“打坏蛋”时的细节。
“原来大哥哥真的是骑士吗?”莱斯特还记得说话的这个孩子是昨天见面时领头的那个,他好像叫阿莫。
“骑士哥哥!当时地上是不是……好多血?我听爸爸说,大哥哥回来的时候,剑整个都变成红色的了!” “没有,我是用剑脊——就是剑刃的侧面——拍他们的,所以没人流血。另外,你们叫我大哥哥就好了,骑士哥哥听起来怪怪的……”
喧闹声中,莱斯特注意到村长好像没那么高兴,于是他趁着孩子又开始嬉戏打闹的空当,朝村长走了过去。 “老村长?您这是怎么了?”
莱斯特瞬间就明白了村长的意思:“是啊,那帮人躲起来只是一时的,等我离开以后肯定会变本加厉的报复你们。”
村长听了莱斯特的话,叹了一口气。 “但是您放心,我早就想好了。既然这件事我插手了,那肯定会帮你们杜绝隐患。接下来我打算在村子里再住上几天,看能不能把他们的藏身处给找出来。”
“可是,林子里环境那么复杂……” 莱斯特耸了耸肩:“我爷爷以前经常带我去森林里打猎,所以在这种环境里追踪猎物我还是挺擅长的。” “这……这怎么好意思?孩子,你为我们做的事已经够多了……” 看着激动得已经有点带哭腔的老村长,莱斯特将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不,我是骑士,铲奸除恶不过是分内之事,无论如何我都会还大家一个公道。”
“小兄弟,你真是我们的大恩人!村子里有间大屋子,原来的主人搬走了,正好这段时间你就先住那边吧。”
晚上,莱斯特躺在新床上,一边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一边思考该如何从那么大的林子里揪出目标。他决定明天先把被虹彩骑士敲诈过的几个村子都走访一遍,或许虹彩骑士及其同伙曾无意间透露过什么关键线索。中途看有没有机会弄到一份森林的地图,越详细准确越好。
有了思路的莱斯特满意地翻了个身,背对窗户闭上了眼睛。
清晨,莱斯特穿戴好盔甲,提着双手剑就出门晨练去了。看着村子里陆陆续续出门干活的村民们,莱斯特一边打招呼,一边不禁有些唏嘘。
昨晚闲聊时,村长告诉莱斯特,木石村可以说是从附近的那个镇子里“独立”出来的。几十年前有几个伐木工为了工作方便,在这里建了一个营地,后来营地规模越来越大,就有了木石村。这片地区的其他几个小村子基本上都是这么来的。而这也是为什么镇子的警卫队一开始没有拒绝村民们的求助。
不过最近几年已经没多少人还在砍树了——年轻人都嫌弃村子太小太偏,纷纷选择去镇子附近新盖的工厂里找活干。越来越多的人搬回镇子,留下来的这些也有很多只是为了照顾家里老人的情绪。
“可能再过十几年,等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没了,木石村也就没了吧。”老村长看着天上的月亮,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也好,那些孩子可不该陪我们这些老骨头耗在这里。我之前劝过他们的父母,至少把孩子们都送去镇子上的学校,可惜他们不放心,都担心路上会出事……”
不过现在的莱斯特管不了这些,这也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彻底制止虹彩骑士的恶行,并让其付出相应的代价。
晨练结束的莱斯特估摸了一下时间,村长应该已经醒了,于是他一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一边朝村长家走去。正当他打算敲醒村长家的大门时(村民们欣喜之余没有忘记把卸下来的门板按回去),莱斯特看到远处的林子里走出3个陌生人。为首的那个穿着朴素的衣服,脸上全是伤,看起来昨天刚被人揍过;他身后的两个同伴同样有挨过打的痕迹,但没有领头的那个那么严重。他们似乎对木石村很熟悉,进了村子也没有东张西望,而是径直(一瘸一拐的)朝莱斯特走了过来。
虽然莱斯特可以肯定这三个人不是木石村的居民,但秉持着乐于助人的骑士精神,他还是第一时间跑了过去:“嘿,朋友,你们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领头的那位看到刚才还离自己几十米的莱斯特眨眼间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下意识的把左手护在胸前,同时向后退了一步。过了几秒后,他仿佛反应过来什么,突然朝莱斯特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声喊道:“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
“所以,你就是虹彩骑士?”由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莱斯特干脆先把这三个人带到了村长家。现在莱斯特和村长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在面前的三个人诚惶诚恐的样子——村长家当然不止2把椅子,可不管村长和莱斯特说什么他们都不肯坐下——无奈的又对视了一眼。 见老村长向自己问话,领头自称虹彩骑士的年轻人赶紧有些做作的立正,然后一边偷偷地、时不时的看一眼莱斯特,一边做出一副悲痛的样子:“对,没错,但是那个叫虹彩骑士的男人已经死了……”
“你别乱说!我昨天没有下死手!”听到这里莱斯特也有些坐不住了。
“不,我的意思是……您昨天那几拳把我打醒了。现在我们三个人已经决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这次就是前来道歉的。”
经过一番回忆,莱斯特认出站在后排的两个人的确是虹彩骑士的跟班。至于领头的那个,由于他和虹彩骑士本人的接触不多,再加上昨天虹彩骑士还带着头盔,现在他只能通过声音和体态分辨,眼前这位确实和昨天被自己揍得那个人很像。
“那你们刚才和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们拿的又不是我的钱。”
听到这话,虹彩骑士立刻转头看向村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用膝盖爬到村长身前:“老村长,您可一定要原谅我们,我们已经受过教训,也知道错了啊!”他的两个跟班见状也有样学样的跪倒在村长面前。
村长两只手撑着拐杖,他先是瞥了跪在面前的三人一眼,然后闭上眼睛。过了几秒钟才睁开眼睛看着他们三个人说道:“原谅你们?那你们倒是把之前从乡亲们那边拿的钱还回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这……这个……” 老人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虹彩骑士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莱斯特,见他没有动作赶紧喊道:“老先生,别啊,那笔钱虽然已经被用了很多,但还没用完呢!只是现在没办法一口气全还上罢了,不过先还大家一半还是没问题的!” 听到这话,村长再次睁开了眼睛:“……真的?” “真的,我们是真的希望大伙能原谅我们!您放心,我们马上就去拿钱,今天就还!”说着,虹彩骑士挣扎着站起身,昨天受的伤疼的他龇牙咧嘴。
莱斯特见状也站了起来:“要是搬起来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回去,帮帮你们。毕竟你们是被我打伤的。” 听到这话,虹彩骑士连连摆手:“不碍事,都是皮外伤。恩人呐,我们现在哪还好意思让您为了我们多跑一趟?” “恩人?” “是您昨天的敲打,让我们清醒过来,让我们痛改前非,让我们重新做人,这可不就是恩人吗?说您是我们的再生父母都不过分!”
“对对,再生父母!您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莱斯特张开了嘴,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征询过村长的意见后,摆了摆手让他们快去快回。
在看着虹彩骑士三人组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后,莱斯特没有跟上去,但他记录下了虹彩骑士离开的时间,打算根据他们来回需要的时长给营地的位置确定一个范围——莱斯特可没那么容易就相信他们,只不过在心底他也希望三个人是真的痛改前非。
很快,好消息就在这一块区域传开了,莱斯特也因此成为村民们眼中的英雄。
但随着一开始的那股兴奋劲渐渐平息,名为“怀疑”的情绪开始取而代之,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不是每个人都听到并且看见虹彩骑士跪在村长面前声泪俱下进行忏悔的场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觉得村长和莱斯特被骗了,虹彩骑士已经逃跑了(当然大多数村民都觉得如果虹彩骑士真的就彻底离开,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也不错,所以他们还是很感谢莱斯特。)。
身为当事人之一的莱斯特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了,他开始反思会不会由于自己的疏忽和对陌生人的轻信导致村民们彻底失去那笔钱,莱斯特越想越后悔,为什么当时不留下一个人质?
只有村长真的愿意相信虹彩骑士改邪归正了——他在村口放了一把椅子,打算坐在那边等他们回来。
临近晚饭时间,村民们基本上都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此刻他们正聚在村口七嘴八舌的劝已经在坐了快一天的老村长回家休息。就在村长终于要被说动时,有人发现村子周围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多出3个人影。
人们站在原地,沉默的看着那三人互相搀扶着,慢慢地往前挪动着脚步。此时莱斯特可以勉强看清那三个人的面孔;当他们又走近一些后,眼神好一点的已经可以看到3个人似乎每个都背着一个袋子;当他们离村口只有十几米时,即使是年迈的村长也能发现虹彩骑士的脸上与早晨相比又多出几道伤痕,衣服也多了几道口子。 随着虹彩骑士越走越近,人群中又响起一阵议论声——村民们都想知道袋子里面装的会不会是他们希望的那个东西。时不时会有人偷偷的瞥一眼莱斯特,而莱斯特虽然注意到了那些充满期待的目光,但还是选择装作什么都没意识到的样子,只是静静的站在村长旁边。
终于,在虹彩骑士离人群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时,几个按捺不住的年轻人鼓起勇气冲了上去。他们接过沉甸甸的袋子后,便立刻退回人群之中。 “果然是钱!而且是……好多钱!”
在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充满惊喜的欢呼声后,莱斯特笑了笑,刚才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不过由于他那一身厚重的盔甲,其他人眼里的莱斯特似乎对这个好消息无动于衷——他就像一座雕像,站在同样一动不动的村长身边,死死的盯着虹彩骑士。
另一边,没有了“负担”的虹彩骑士挣脱开搀扶着他的同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村长面前,然后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抓着村长的裤子哭了起来:“老村长,您是不是在这等了一天?我对不起你啊……”。
莱斯特注意到,在知道袋子里是钱后,村民看虹彩骑士的眼神已经从昨天的畏惧和厌恶变成了同情。 “去拿钱的路上一切正常,但在回来的时候,喷仔建议我们抄近路,他说这么多钱拿在手里他心里不踏实,他想早点把钱还给大家,他还说村长肯定会等我们……”虹彩骑士断断续续的说道,“但那条路我们走的少,结果我在下一个小山坡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头被磕到了……”听到这边,那个叫喷仔的小弟低下头,用手臂捂住眼睛带着哭腔大声喊道:“老大对不起!”
虹彩骑士朝身后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之后喷仔和小达不知道怎么办,就一直在旁边守着,直到我恢复意识后才把我扶着走过来。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块的路实在不好走,而且他们也没想到我过了这么长时间才醒,不然他们就背着我过来了。”
听完这番话,村长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看你们这样子回去也不方便,不介意的话今晚就住村子里面吧。”
“这……”慢慢平静下来的虹彩骑士环视一圈,“我们以前给村子里的大家添了那么多麻烦,现在哪还好意思麻烦各位……” 见虹彩骑士露出一副非常犹豫的表情,一旁的莱斯特也开口了:“村长借我的那间屋子还有空房间,你们可以先住我那边。这会确实有点晚,就别勉强自己了。” “既然恩人也这么说,那就谢谢大家了……” 接着村长用眼神示意刚才拿走钱袋的年轻人把袋子还回去:“急什么?今天先让他们好好休息。” “可是……” “可是什么?难不成你们还怕钱长腿跑了?” “是……村长爷爷……。”
见事情告一段落,莱斯特走上前去一只手扶起还跪倒在地上的虹彩骑士,一只手接过村民递过来的钱袋:“走吧,我带你们去休息,” “没问题没问题!多谢恩人!” “不用叫我恩人,叫我莱斯特就行了。”
这一夜,莱斯特睡得很不安稳。虽然虹彩骑士进了房间后就再也没出来过,连晚饭也是同伴帮他端进去的,但莱斯特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这种不安甚至让他在睡觉时也没敢脱下盔甲。
第二天早上,莱斯特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体验过这种糟糕的感觉了——浑身骨头跟快散架了一样,全身上下没一块肌肉是舒服的。于是他打着哈欠走出小屋,打算在吃早饭前做点热身动作缓解一下僵硬的肌肉。
当他打开屋门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数十个村民站在屋外——基本上都是熟面孔,他们紧密的靠在一起,神情严肃,一言不发;莱斯特可以感受到无数饱含着“期望”的目光同时聚集在了自己身上。虽然很快“期望”就变成了“略微有些失望”。
莱斯特强忍着把门关上再开一次的冲动,主动向站在最前面的村长打了声招呼:“呃,大家今天起的这么早?”
为首的村长没有回答莱斯特的问题,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然后问道:“孩子,虹彩骑士还在吗?”
“嗯,在的。大家放心,我一直有留意他们那边的动静。虹彩骑士肯定没逃跑。”
就在莱斯特想着要不要劝大家先回去时,虹彩骑士的房门被打开了。靠前的村民们可以看到虹彩骑士一只手紧紧抓着一只沉甸甸的袋子,一边跌跌撞撞的朝门口走来。莱斯特见状赶紧过去扶住他,虹彩骑士也没有拒绝,只是拍了拍莱斯特的肩膀表示感谢。
当虹彩骑士在门口站稳后,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喊道:“大家,早上好啊!”
没有人回答。人们只是死死的盯着他手里的袋子。 “啊,大家别担心,我知道各位这会儿想要什么。但是在那之前,请大家先听我说几句话。”虹彩骑士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各位,关于我之前犯下的那些错误……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们兄弟三人一定会想办法补偿大家的所有损失!但由于种种原因,今天暂时只能还大家一半!剩下的我们兄弟三人会在未来努力通过正确的方式为大家补上”说完,虹彩骑士松开搀扶着他的莱斯特,深深地弯下腰:“真的非常对不起!” 听到他的话,沉默了不知多久人群突然炸开锅:“一半?居然会有一半?”“他们真的打算还钱了?”“老天有眼啊!”
过了几秒,虹彩骑士重新站起身,示意人群给他让一条路,然后径直走到离村口最近的那户人家门口,从袋子拿出一大捆钞票,转过身来环视身后的人群。一个村民无比兴奋的从人群里挤了出去:“我家!那是我家!”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争先恐后的跑回了自己家门口,欢天喜地的等待着虹彩骑士“大驾光临”。面对着感谢之词溢于言表的村民们,虹彩骑士显得有些害羞,恐怕他也是第一次在木石村获得这种礼遇。
很快,虹彩骑士在木石村的“工作”就完成了,他婉拒了村民们留他吃午饭的盛情邀请,几乎是立刻便出发前往其他村子。这次没有人再怀疑他是否可能逃跑,村民们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向他告别——仿佛虹彩骑士从来就不是一个恶棍,而是一位受人敬仰的英雄。
原本,仍有一丝不安的莱斯特打算明天就走,然后过一段时间——大概十天到半个月左右——再回来看看情况。但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虹彩骑士晚上居然回到了木石村,并且主动请求莱斯特再住一段时间:虹彩骑士现在依然欠着村民们一大笔钱,虽然现在的村民们不着急,可虹彩骑士本人还是希望能尽快还上。而对他来说赚钱最快的方式莫过于重新开始打骑士竞技,所以他希望莱斯特可以指点他一下。
这也难怪,虽然爷爷从小就在磨练莱斯特的战斗技巧,但从来没说过如何将那些技巧再教给别人;在此之前,莱斯特也从未思考过如何“传道授业”;而虹彩骑士不论是天赋还是基础亦或是身体素质都和他相差太大,所以他也不能把爷爷给自己的训练直接用在虹彩骑士身上。
在经过两天的失败尝试以及一夜的苦思冥想后,莱斯特终于要主意了:既然虹彩骑士曾受过训练,那不如就让他用自己最熟悉顺手的招式,轮流和自己的两个小弟交手。而莱斯特则在旁边帮虹彩骑士看看他的招式存在哪些隐患、该如何改进、可能会受到怎样的反击。
不过短短几天,虹彩骑士的水平便突飞猛进。虽然莱斯特认为他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虹彩骑士却觉得已经足够了。经过一番交流,虹彩骑士决定和莱斯特一起出发前往下一个城镇——那里有一家新的竞技场,正在招募常驻竞技骑士。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村民们决定在为莱斯特和虹彩骑士举办一场送别宴,以此感谢莱斯特为他们做的一切,并祝愿虹彩骑士可以取得成绩。为了不耽误第二天的行程,送别宴的时间选在了出发前的那天中午。
宴会上,莱斯特为了满足孩子们,穿上了整套盔甲。而虹彩骑士没有拿武器也没有穿盔甲,他只带上了采用他们家乡秘传菜谱制成的羽兽汤——这便是他为莱斯特准备的礼物。为了从林子里捉一只适合煲汤的羽兽,虹彩骑士这几天没少花心思,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的村民们也纷纷婉拒了莱斯特的分享。
吃饱喝足后,看着周围载歌载舞,谈笑风生的村民们,有那么一瞬间,莱斯特感觉自己回到了几天前的庆功宴——除了宴会上的食物质量明显提升,以及庆祝的人群多了几个“生面孔”外,其他的几乎一模一样。看着远处和村民们喝酒划拳的虹彩骑士,还有醉倒在桌子上的老村长莱斯特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爷爷要让自己徒步前往大骑士领了。
在喝下汤的不到一个小时,莱斯特突然感觉手脚冰凉、浑身无力、思维迟缓……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吃坏了肚子。可当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打算回房休息一下时,一直在远处偷偷关注莱斯特的三人组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起向莱斯特靠近。
“呦,恩人,怎么晃成这样?”虹彩骑士抱着胳膊,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慢悠悠地问道,“您没事吧?”
看着虹彩骑士眯起的双眼和只有一边翘起的嘴角,一股恶心的感觉顺着莱斯特的肠胃爬上喉咙,堵住了他的嗓子。他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隔着面甲死死地盯着虹彩骑士,他开始想念被自己放在床边的双手剑了。
又过了几秒,见莱斯特一直不说话,虹彩骑士“哼”了一声,悻悻地接着说道:“蠢货,真以为之前的事就算完了?老子忍辱负重,就是为了今天!”
看着一边缓缓逼近,一边活动着上半身的虹彩骑士,莱斯特深吸一口气,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伴随着钻心的疼痛,一股铁锈味弥漫在口腔里。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你也配用忍辱负重?”同时莱斯特费力的挪动身体,摆出了拳击的起手式,并且开始观察四周:孩子们被突发情况吓得愣在了原地;村民们纷纷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开始慢慢朝这里靠拢;虹彩骑士一行人虽然没有穿戴盔甲,但他们腰间不知何时挂上去的武器是很大的威胁……
听到莱斯特的嘲讽,虹彩骑士只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他慢悠悠的晃到莱斯特面前,一只手抚摸着腰间的锤子,一只手拍了拍莱斯特的面甲:“呦,你这姿势还挺好看,出得了拳吗?”
看着虹彩骑士嬉皮笑脸的把脸故意凑到自己面前,莱斯特被气得浑身发抖。他瞄准虹彩骑士的肚子,使出浑身力气打出一记上勾拳——然而,在沉闷的“咚”声消失后,虹彩骑士却只是倒吸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捂着肚子倒退了几步。
一旁的小弟见状有些乱了阵脚:“老大,这药好像不太对啊?要不再等一下?”
过了几秒,缓过来的虹彩骑士直起身,恶狠狠地盯着莱斯特:“等个毛!有什么好等的?这蠢货已经没力气了!直接上!”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苦战。虽然秘钢盔甲帮莱斯特挡下了包括源石技艺在内的所有攻击,但夸张的重量也让他无法干脆利落的解决掉虹彩骑士。随着毒性发作,渐渐的,他光是站着都感觉十分勉强——莱斯特清楚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
而另一边,原本打算“一雪前耻”的虹彩骑士,也因为周围村民们的议论声越发恼羞成怒。他很想朝他们大吼,让他们都闭嘴,别再嘲笑自己了。但他不能。他现在需要全神贯注的对付莱斯特——那个被自己下了药,本应倒地不起,任由自己羞辱出气,但现在却依旧站在原地的蠢货小子。
“他们这是干嘛呢?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不知道,可能是——嗝,训练?”
“你看你又喝多了,这会儿是训练的时候吗?而且训练哪用得着流这么多血?” “你别瞎说,我、我才没醉!我看啊,分明是他们两个喝多了!上头了!不然两个好小伙子怎么会突然打起来?”
“嗨,不用。我跟你们说,啊,这高手之间就讲究一个‘点到为止’,他们自己有数。咱们,啊,在边上看着就行了!”
看着眼神越发狠毒的虹彩骑士,又化解一波攻势的莱斯特忍无可忍的骂道:“混蛋!你这种人……不配说自己是骑士!”
“呵?不配?老子的封号可是骑士协会给的!你说不配就不配?你算什么东西?今天我就来好好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士!”
“你……”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体寒,莱斯特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遥远,现在的他连再向前迈一小步都做不到。
“别挣扎了!老老实实跪下求饶,然后赶紧滚蛋!老子说不定还能放你一马!不然……你要是缺胳膊少腿了,可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一旁的虹彩骑士虽然注意到莱斯特好像更虚弱了,但已经上过几次当的他不过轻举妄动,只能站在原地朝他喊话。
“谦卑,诚实,怜悯……”莱斯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低声背诵骑士美德——在他的印象里,骑士美德几乎是他最早会念的单词——试图以此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呵,没想到现在还有你这种‘老古板’。好,那老子就好好帮你补充点常识——”虹彩骑士冷笑一声,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听好了!像你这种整天就会念叨什么荣耀,什么牺牲的古董骑士,早就被赶到边境去了!现在的卡西米尔!还有大骑士领!都是属于我们竞技骑士的!所以识相点就感觉给我滚!离开这里!去你该去的地方!别打扰老子过好日子!”
说完这番话后,仿佛他也耗尽浑身力气,虹彩骑士并没有带领小弟发起新一轮的进攻,只是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等着看莱斯特气急败坏的样子。而周围的村民们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安静下来,或是怒不可遏地瞪着虹彩骑士,或是担忧地注视着摇摇晃晃的莱斯特。
而在听到这番话后,莱斯特躁动的内心反而平静下来。他摘下头盔,随手扔到一旁,金属落地的声音打破了广场突如其来的诡异平静。伴随着远处森林发出的沙沙声,一阵初冬的冷风刮过,迎面吹在了他满是汗水的脸上,让他感觉头脑清醒不少。莱斯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虹彩骑士的双眼,身躯微微前倾,仿佛一位濒死的骑士正准备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虹彩骑士很清楚,现在的莱斯特已经是强弩之末,周围的村民不可能还敢对他动手,自己离胜利只差一步之遥。但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缓慢调整姿势,还想做最后挣扎的莱斯特,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涌上心头——他突然感觉自己才是走投无路的那个。想到这里,虹彩骑士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为了壮胆般用颤抖的声音吼道:“妈的,你还敢瞪我?”
莱斯特没有理睬对方,只是闭上眼睛,过了几秒钟才自顾自地的说道:“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缺少‘常识’,我对现在的卡西米尔和竞技骑士一点都不了解。但是,那又怎么样?就算如今大骑士领充斥着你这种人渣,那又怎么样?我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人不是我!所以应当感到害怕的人不是我,应当被修正的人也不是我!”莱斯特喘了口气,接着说道,“更何况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我会用自己的眼睛,亲自认识这片大地、这个国家!如果情况真如你所说……”他长吸一口气,然后抬起手,指着虹彩骑士,“那我将作为最后的、真正的骑士!与你!你们!战斗到底!永不妥协!直到骑士精神重新回到这片土地!直到荣耀的光芒重新照亮卡西米尔!直到……直到我流干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 终于,这番话几乎耗尽了莱斯特最后的那一丁点力气。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躺在地上。
但他还不能倒下。一个年幼的身影——莱斯特已经看不清那是谁了——鼓起勇气站在他和虹彩骑士中间,颤抖着对虹彩骑士喊道:“大哥哥……你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滚一边去!”恼羞成怒的虹彩骑士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再看那个孩子,而是对着周围的村民们大吼道:“还有你们,看什么看?等我收拾完他!就轮到你们了!”
“大伙不知道‘骑士’应该是什么样的,更不懂什么‘骑士精神’。”一个村民突然喊道。
“但是大伙都有数!你来了以后就没干过人事!”另一个村民接着喊道。
“就是!你除了找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收钱还干过什么!”
“根本没人拜托你在大门的牌子上写字!也没人想为一桶油漆付那么多钱!”
“而莱斯特帮了大伙那么多,却从来没提过什么报酬!” “明明莱斯特和大家非亲非故,现在还被你这个混蛋侮辱!我们不能就这么在旁边看着!” “虹彩骑士今天没穿盔甲!大家一起上!和他拼了!”
村民们举起拳头,一边嚷嚷着什么,一边向虹彩骑士靠了过去。此时的莱斯特已经听不清村民们在喊什么了,他突然有点想哭,但还是忍住了。他很想和村民们一起前进,但现在的他真的一步都走不动了。
就在莱斯特以为接下来可以放心地交给村民们,自己终于可以休息时,虹彩骑士突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个孩子旁边,把他提了起来。而两个小弟也没闲着,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后门附近的粮仓旁,一个人拿着油桶往粮仓上浇了几下,另一个手里拿着一只火把,耀武扬威似的晃了晃。
莱斯特一边想着,一边准备跪下。毫无疑问,比起孩子的安全和村民们过冬的粮食,自己的尊严不值一提。
他可以看到虹彩骑士狰狞扭曲的表情中透露出愉悦,那是胜利者的笑容。
他可以看到被当人质的孩子虽然脸色煞白,双眼紧闭,浑身颤抖,但还是非常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可以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声,或许是村民们同样对这个结果难以接受却又别无他法。
他还看到……虹彩骑士的眼神突然从自己身上移开了,表情也变了。
于是,顺着虹彩骑士疑惑与不安的目光,莱斯特非常勉强地转过头去:他看到身后的村民们让开一条路,从中走来两个身材相近,身着银甲的骑士——左边那个一边走一边鼓掌,右边那个则把玩着一把之前没见过的奇怪匕首——他们径直走到莱斯特身边扶住了他。右边的骑士拍了拍莱斯特的后背:“嘿,朋友,刚才那番话我很喜欢。”面甲后传来的是兰佩的声音。
“你轻点儿,小伙子现在状态很差。”另一边的卡叔握住了腰间的匕首,“小伙子,你刚才说的话确实不错,你爷爷肯定会喜欢的。”同时,莱斯特看到匕首上渐渐亮起一道绿光,但又在接触到盔甲时暗了下去,“啊,对,秘钢盔甲……”卡叔嘀咕着松开匕首,从腰包里掏出一瓶透明清澈的液体,“来,张嘴。”
带有薄荷香气的清凉感觉顺着莱斯特的喉咙扩散至全身,他的视野也不在模糊。
这时,虹彩骑士终于反应过来,他一边拉着孩子慢慢后退,一边大喊道:“你们又是什么人?他妈的这里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兰佩仿佛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人一样,转过头看向虹彩骑士,冷冷地说道:“我们?我们就是你刚才说的,被赶到边境的‘古董骑士’。你连银枪天马骑士团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对征战骑士口出狂言?” “我管你们是什么骑士团!赶紧离开这里!不然这小屁孩的命,可就是你们害死的!” “你可真不要脸。”兰佩摇了摇头,然后随手一挥——平静的动作流畅优美——一道银光在空中转瞬即逝,那把奇怪的匕首出现在了虹彩骑士的腹部。
“而且很蠢,又蠢又坏。”兰佩接着说道。 “不错,那个位置刚好不会致命。”卡叔点了点头。
重获自由的孩子回到了父母怀里,只剩下双手捂着腹部的虹彩骑士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远处的两个小弟被这突发情况吓傻了,他们不自觉地松开了手,火把恰巧掉在了油渍上——一秒不到的时间,粮仓被点燃了。所有人连同莱斯特都呆呆地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被火焰吞噬的棕色圆柱。几秒后,不知谁的一声“救火!”才重新唤醒人群,但混乱中,已经没有人记着抓罪魁祸首这件事了。
于是,趁着村民们手忙脚乱救火的功夫,回过神来的三人组互相搀扶着进入森林。
望着三人的背影,莱斯特张开嘴,喉咙蠕动半天后终于吐出来几个字:“快……快追……” 两位银枪天马对视一眼,兰佩扶着莱斯特找了块安全的地方让他先坐下:“当务之急是灭火,放心,匕首上有追踪器,他们跑不掉的。” 卡叔把一瓶深红色的液体递给了莱斯特:“而且有些事需要你亲自去做,小伙子。我们代替不了你。”
在银枪天马的帮助下,火势很快就被控制住了。看着重新稳定下来的局面,莱斯特终于支撑不住了。他突然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拽住自己,于是他顺着那股力量向后倒下,跌落进一片粘稠的黑暗之中……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是深夜了,苍白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了他的房间。村子里静悄悄的,仿佛下午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杞人忧天的噩梦,明天莱斯特将会按照计划,和虹彩骑士一起前往那个镇子——他答应过虹彩骑士会在镇子里多待几天,直到看完他的回归秀。
莱斯特坐起身,他看到自己的盔甲被排列整齐地放在桌子上和地上。在月光的照射下,黑色的盔甲散发出微弱的银光,几道浅浅的刮痕格外扎眼。他开始慢慢地给自己穿上盔甲,时不时还会停下手中的动作,闭上双眼,用手指轻轻掠过划痕。
当他彻底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遍全身:他的脸颊突然红的发烫,双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微弱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呻吟;他仿佛能感受到村民们把自己拖回床上时的厌恶,听到两位银枪天马对自己无能的抱怨,看到虹彩骑士正在营地里庆祝……
于是莱斯特强迫自己停止无聊的想象,好让自己从这难熬的耻辱感中抽离出来。对他来说,那场打斗无关紧要——他不觉得这种事情能证明什么。真正让他无法忍受的是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有无辜的孩子陷入危险,让善良的村民们遭受损失。
莱斯特当然清楚谁才是干了坏事,应当受到惩罚的罪人。但如果自己能再多谨慎一点、小心一点、警惕一点、注意一点,或许这一切都可以避免。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一点问题也没有。
考虑到今天虹彩骑士吃了那么大亏,又肯定不敢直接找银枪天马报仇……现在的他对木石村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鬼知道等他恢复的差不多了会怎么报复村子。
另一方面,莱斯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自己在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前,厚着脸皮出现在信任他的村民们面前。
因此他决定马上出发,今天夜里就彻底解决这件事,免得夜长梦多。他发誓要在明天太阳升起前让虹彩骑士再也无法伤害任何人。
当莱斯特背着剑走出自己的房间时,惊讶地发现两位银枪天马正坐在客厅里低声谈论着什么。而当他们注意到莱斯特时,便立刻停止了谈话。
其中一位站了起来,对着莱斯特张开双臂:“终于醒了?看来你这觉还睡得不错。”
另一个也朝莱斯特点了点头:“晚上好,小伙子,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晚上好,兰佩,卡叔,谢谢你们,我已经好多了……关于中午的事……”
卡叔抬起一只手,打断了莱斯特,然后指了指桌子:“行了,孩子,先吃点东西吧。村民们晚上特地给你送过来的。”
莱斯特这才看到桌子上的面包和早已冷掉的汤,于是他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坐下,打算享用这份意料之外的“夜宵”。
“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一旁的兰佩突然问道。 “……报仇。”
“为谁?” “……当然是村民们。你们呢?看样子等会儿也有安排。”
听到莱斯特的话,卡叔和兰佩对视了一眼。 “没错,我们也很忙的,如果你再晚半个小时起床,就只能看到我们给你留的字条了。”兰佩耸了耸肩回答道。
过了几分钟,卡叔突然打了个哈欠,用平淡的语气问道:“孩子,你杀过人吗?” 面包掉在桌子上发出了柔软的“啪嗒”声。几秒后,莱斯特才重新拿起面包,用冷静的语气回答道:“当然没有。您在说什么呢。”
但颤抖的尾音出卖了他的内心。 “那你准备好了吗?”卡叔仿佛什么都没有注意到般,只是仰着头望向窗外,仿佛现在的话题是谈论明天的天气和伙食。 “……我不知道。”莱斯特放下手中还剩一半的面包,“我……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用更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但……唉,有些事情,如果万不得已,就算我没有做好准备,恐怕也没得选。”
又过了几分钟,这次轮到莱斯特打破屋内的宁静了:“对了,你们在那个村子有碰到我爷爷吗?就是一个很精神的老人,房子位置大概在……” “啊,我们这次就是……” “恰好碰到了。”卡叔打断了兰佩,“是不是那位在卧室墙上挂了很多武器的老人?后院还有一棵歪脖子树用来晒衣服?” 莱斯特点了点头:“……对,他现在怎么样?我也知道我还没离开多久,但……” “没事儿,不就是想家吗,大伙刚出来那会儿都这样,很正常。”兰佩笑着拍了拍莱斯特的肩膀,“放心,老人精神得很。倒是有好几个爷爷奶奶跟我们抱怨,说你走了以后很无聊。你爷爷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看得出来,他也是。” “无聊吗……谢谢二位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到莱斯特吃完面包——这间屋子就和村子的其他地方一样安静。而当他重新带上头盔,准备出门时,兰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显示器递给了他:“这个小东西能接收追踪器发出的信号,然后告诉你信号的方向以及接收到的信号强度。有了它,你就能轻松找到那个混蛋。” “谢谢,但我该怎么把它们还你?” “不急,这小家伙和它的搭档就先放你那儿吧,会对你有帮助的。”说着,兰佩和卡叔站起身,“等下次见面时再还我。啊,对了,别忘了充电。追踪器是太阳能的,但信号接收器可不是。”
“小伙子……或许你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坚定,认为那个小混蛋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不会让现在的你动摇。但我还是要送你一句话,记住——‘迷茫是你行走在这片大地时,最大的敌人之一’。” “谢谢您……我会记住的。”莱斯特背上双手剑,确保一切准备就绪后,走出了屋子,“那我就,先出发了。再次感谢二位的帮助。我们有缘再见。”
一朵乌云飘过,短暂地遮住了月亮。莱斯特这才注意到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
在洁白月光笼罩着的昏暗森林里,一道迅捷的黑影伴随着轻微的金属碰撞声穿梭于树木之间。在科技的帮助下,莱斯特很快便来到了目的地——一个不起眼,但是建造规格与手法都令他非常眼熟的陈旧木屋。
木屋周围树木繁茂,且没有被大量砍伐过的痕迹。看样子当初的建造者只是在林子深处选了一块空地,就地取材盖了这么一栋木屋。
莱斯特隐蔽在树木后面,就着月光悄悄地观察着目标。光从外表看,木屋给人一种被废弃很久的感觉,但微微震动的接收器却提醒自己,信号源就在前方。
在他小心翼翼地绕了木屋一圈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虹彩骑士一行人能一直藏匿到今天:首先,很少会有人愿意冒着迷路的风险,在陌生的森林里进到这么深的地带;就算有人来到这片区域,并且恰好没有被周围的树木遮挡视线,多半也会认为这个木屋早已被遗弃,并不会太过关注。
除非他们刚好看到木屋边上有人在活动——坐在门口台阶上的是那两个小弟,此刻他们正围坐在一个昏暗的小提灯旁窃窃私语,丝毫没有注意到顺着木屋墙面来到他们背后的莱斯特。
在干脆利落的让两个小弟安静下来后,莱斯特把他们绑在了一棵树上,打算之后再和他们算账。
终于,莱斯特拎着提灯站在了木屋的门口。他知道,虹彩骑士此刻和自己就隔着一块门板。为了缓解心中莫名出现的紧张,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接收器相比刚才震动得更厉害了,仿佛催促着自己赶紧进去。
然而,当他终于做好心理准备,推开屋门后,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了——这居然真的是个废弃的木屋!屋子角落结满厚厚的蜘蛛网、各种垃圾散落在地上、家具全都破旧不堪,连一个能用的都没有:床从中间断成了两半,甚至还少了一条腿;桌子上有几个大洞,看着像源石虫啃的;至于椅子……屋子里根本没有椅子!
总之,莱斯特不觉得这里可以住人,可他手里的接收器却依旧保持着高频率的震动。于是他决定先想办法把那两个小弟弄醒,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在莱斯特转身准备出去时,他突然感觉地上那条厚实肮脏的毯子有种奇怪的违和感。经过一番检查,他发现毯子上的“脏东西”都是被涂上去的颜料,而下面居然还藏着一道暗门。
恐怕之前并非没有人搜寻过这里,只是他们找的不够仔细罢了。
莱斯特没有再犹豫,他拉开暗门,将一根木棍扔了进去,在确定底下安全后便直接跳了下去。虽然他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比如要在狭窄、阴暗、遍布陷阱、不知通往何处的地道里摸黑前进几个小时),但眼前看到的东西还是出乎他的意料:这可能是他见过最宽敞、舒适,甚至带有几分温馨的“地下室”。
莱斯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类似“门厅”的地方:左手边用盔甲架陈列着虹彩骑士那套“品味独特”的盔甲;右手边有一面墙,上面挂着一把自己从未见过的、做工精致的弩,没有落灰的痕迹,能看出有人在定期保养。
顺着简短的“走廊”前进几步,再走下几级台阶便能来到一块相当宽敞的区域。里面除了大大小小、不同款式的灯提供照明以外,还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家具,种类十分齐全,完全可以为住户提供一个相当舒适的生活环境。莱斯特觉得这里应该是“客厅”。
在“客厅”四周的墙上有几扇不同款式的门,门上还“贴心”的做了记号:正对着“门厅”的那三个相邻的房间便是3人的卧室——中间那个属于虹彩骑士。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写着“贮藏室”和“衣帽间”的门。值得一提的是“贮藏室”几个字有被划掉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地窖”。
莱斯特轻轻推开那扇最华丽的门,走了进去。他的目标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胸口裹着纱布,听到房门被打开还以为是同伴回来了,用可能是他现在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嚷嚷”道:“你们怎么才回来?赶紧给我倒杯水,老子快渴死了。”
莱斯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被放在床头柜上的匕首,一屁股坐在了床边。
匕首的样式非常普通,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难怪三人组没有起疑。
虹彩骑士在感受到身旁的动静后,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赶紧睁开了双眼。原本因受伤而有些苍白的脸这下更白了,他挣扎着用右手把自己撑着坐了起来:“你……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不需要知道。”莱斯特解下背后的剑,把它靠在了床头柜上,开始把玩那把匕首。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看虹彩骑士一眼。
过了几秒他才终于抬起头,目视前方缓缓说道:“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看着一脸鼻涕、不断求饶的虹彩骑士,莱斯特突然想起一件发生在小时候的事情。
当时他刚看完一本书,他现在只记得那本书讲的是一个身着白甲的骑士到处游历的故事。
有一次,白甲骑士受到他的一个镇长朋友的邀请,打算去镇子上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
可就在第二天,镇子里又来了一伙人,他们说要找一个藏在镇子里的坏骑士报仇。这个坏骑士曾经得罪过包括白甲骑士在内的很多人。
于是,担心有无辜者被误伤的镇长便拜托白甲骑士阻止这场冲突,实在不行换个地方打也好。虽然起初两边都想雇佣白甲骑士帮自己干掉对方,但最后复仇者还是被白甲骑士说服,打算参加过明天的宴会就离开村子。而坏骑士也答应白甲骑士绝对不会在宴会期间惹是生非。
然而,到了晚上的睡觉时间,白甲骑士才猛然想起那几个复仇者其实是一伙不择手段、臭名昭著的歹徒——他们曾经为了救即将被处刑的同伴,绑架并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明天的宴会规模很大,会有很多人聚集在镇子里,他们就是打算趁这个机会,用无辜者的命威胁坏骑士束手就擒。坏骑士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他肯定不会为了拯救别人牺牲自己,所以如果明天白甲骑士不做点什么,恐怕会有很多人死掉。
第二天一大早,白甲骑士拉着将信将疑的镇长赶到了还在做准备工作的宴会场地。不出他所料,那伙歹徒比他们到得还早,此刻正毫不掩饰地盯着不知情的镇民们。于是,警告无果后,白甲骑士在歹徒们动手前杀掉了所有歹徒,阻止了他们的计划。
最后,他拒绝了坏骑士要付给他的佣金,也没有向任何人解释,只是默默地背着“屠夫”的骂名,独自踏上旅途。
其实,那本书的其他故事莱斯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唯独这一篇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甚至还清楚的记得故事里的一句话,那是白甲骑士在坏骑士提出雇佣他时说的:“恶就是恶。是小、是大,还是不小不大,全都一样。程度是相对的,界限是模糊的。我不是虔诚的隐士,这辈子也不可能全做善事,但若要我在两种恶行之间做出选择,我宁可两个都不选。”
“爷爷,到底什么才是‘恶’?是不是只要我不伤害别人就不会有人骂我‘坏蛋’?”那时候的莱斯特只能问出这种幼稚的问题。
“当然不是,孙子,‘恶’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你要辩证的去看。”
“唉,你个小东西……我问你,如果一个人偷了别人的东西,那这个人是‘坏蛋’吗?”
“那如果被偷的人是个强盗,而偷东西的人是为了物归原主呢?”
“没错,‘偷东西’这个行为本身是不对的。但为了自己和为了别人偷东西是有一些不同的。”
“所以,‘恶’是根据结果或者目的决定的?” “那也不一定,孙子,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刚才说的那个人偷东西时伤害了无辜的人,那他还是好人吗?”
“我不知道……爷爷,就不能想其他办法来物归原主吗?”
“呵呵,孩子,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人这辈子总会碰到些没得选的时候。”
“那如果我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作为骑士,你当然不能偷窃,不过你可以向那个强盗发起决斗,通过光明正大的方式来帮助被掠夺的人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别做出这种表情,好啦,让爷爷来考考你,如果你遇到故事里的情况打算怎么做?” “诶——我还没有想好……爷爷或西里尔爷爷会怎么办?” “如果是年轻的时候……我和那个老头子可能会做出和白甲骑士一样的选择吧……不过你不需要学我们,也不需要模仿白甲骑士,你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只有这样才能成长。”
“正好我也不想伤害任何人……” “不不不,听好了,莱斯特,爷爷既不会禁止,也不会强迫你伤害其他人。总想着靠暴力解决问题当然是不好的,但也总有些坏人听不懂你在和他们说什么。所以爷爷对你只有两个要求:首先,面对最后的结果你能问心无愧;其次,不管是结果还是目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是所谓的小恶还是大恶——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恶就是恶,不要给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只要你能做到这两点,不管你做出的是什么选择,爷爷都会支持你。你的爸爸妈妈也是。”
“爷爷,为什么白甲骑士不等坏人们先动手?” “很简单啊,因为他知道生命比名声更重要。”
当莱斯特再次回过神来,他看到不知何时缩成一团的虹彩骑士已经停止哭泣,正面带恐惧的紧盯着自己手里的匕首,时不时发出轻微的抽泣声。
于是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在动手前他还有些事情想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叫什么名字?” 看到莱斯特起身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虹彩骑士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他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桓……桓达西……” 莱斯特没有管桓达西的反应,他摘下头盔,朝门的方向努了努嘴:“梯子边上的那把弩是哪儿来的?那个做工……总不可能是你在林子里面捡到的吧。” 听到莱斯特的问题,桓达西面露难色。他先是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过了2秒,仿佛下定决心般,他咬了咬牙大着胆子反问道:“你……您听说过‘守林人’吗?” “当然,他们为卡西米尔边境的安宁做出了巨大贡献,可惜……”莱斯特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惜什么?”听出莱斯特话里有话,桓达西突然有些急切,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抬起来的头又缩了回去,“我……我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你编也得编个像点的吧?”莱斯特忍不住发出了不屑地冷笑,“曾经为了保卫家园,勇敢反抗乌萨斯侵略者的战士,如今靠勒索农民的财产为生。这个故事简直糟透了。”
“家园?咳咳……那就是个破林子!”不知哪一句话触动了桓达西的神经,他突然大吼大叫起来,“那帮老东西什么都不懂!他们就活该守着那破林子到死!”
莱斯特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桓达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又变得畏畏缩缩起来:“我出生在北部的森林里,从小就听那些长辈们教导我们森林有多重要、现在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侵略者有多可恶……
“直到有一天,一个长辈要去大骑士领办事,他平时比较疼我,就把我也带上了。
“等到了大骑士领我才知道,原来之前过的日子,根本不能算‘生活’!那顶多算‘活着’!
“在大骑士领,就连路走起来都比森林里的泥巴舒服!”
莱斯特强忍着不让心中的不适表现出来:“这就是为什么一名‘守林人’成为了竞技骑士?”
“没错……回去以后,我和其他人说明了情况——我没说是因为想要更好的生活幻境,我只告诉他们这趟远行让我知道外面有多大,所以我想趁年轻历练一下。”说到这里,莱斯特注意到桓达西似乎终于有些动摇了,“我的亲人还有朋友们都很支持,他们甚至还凑了一大笔钱给我做盘缠。不过自那后我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哼,你以后也回不去了。” 听到这话,刚刚平静一点的桓达西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求……求求你,别杀我……我真的不想死……” “别哭了,我还没问完呢。”莱斯特严厉地看了一眼桓达西,吓得对方立刻止住了哭声,“既然你这么嫌弃森林,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大骑士领的生活虽然舒服……但是太费钱了。”桓达西叹了口气,“我从小学的东西到了城市里一个都用不上,没多久,我就把那些盘缠用完了。最后,我只能试着打骑士竞技混口饭吃。” “骑士竞技吗……” “一开始还好,我甚至靠着掌握的技巧被一个规模不大的骑士团看中了。但是有一次我被对手算计,受了点伤,结果……结果俱乐部随便给了点钱作为‘工伤补偿’和‘违约金’就把我踢掉了!”说到这里,桓达西忍不住露出愤怒的表情,“明明那场比赛我是去顶替俱乐部王牌去的!受伤的本来不应该是我!咳咳……” “看来你口中‘路都更好走’的大骑士领,也不怎么样啊。然后呢?” “被要求‘辞职’的时候,只有两个同伴愿意跟着我一起离开……但是俱乐部给的那点钱根本不够养活3个人。没办法,我只能带着他们来这边碰碰运气。”
“我在前往大骑士领的路上碰到过一个年轻人,木石村的位置就是他告诉我的。”桓达西露出一副非常遗憾的样子,但很快就收敛起来,“他当时和我介绍自己家乡的时候吹的可好听了,没想到这里还不如我原来住的那片林子。”
“对,他也打算去大骑士领,所以我们同行过一段时间。我还记得他的目的是想靠骑士竞技赚一大笔钱,好让父老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可惜后来他为了救人感染了矿石病,我就和他分开了。”可能是感受到莱斯特的视线,桓达西变得慌张起来,赶紧为自己解释道,“我……我没打算不管他,我当时本来想带他去大骑士领的治疗机构看看,是他自己执意要和我分开走的!” “听起来是个好人……估计他也想不到自己给家乡引来了怎样的人渣……”莱斯特忍不住又瞪了桓达西一眼,“所以你抢钱是为了治好伤然后回去找俱乐部算账?” “当然不是!”说到这里,桓达西突然变得有些兴奋,他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明白了!多亏了那段日子,我现在已经彻底弄清楚大骑士领……不!是整个卡西米尔的规则了!咳咳……” “慢点说,别打哑谜。你明白什么了?” “在卡西米尔,只要有钱!荣耀、地位、名誉……你能想到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参加骑士竞技是为了钱!骑士团之间产生纠纷也是为了钱!既然这样……” “直接说重点。” “好好好……我,我打算创业!其实这段时间我拿到的钱一直没怎么花,全都留着。我原本打算再攒一些就回大骑士领创业。” “还留着?那就好……”听到这句话,莱斯特由衷的长舒一口气,“那就好……我顺便问问,你打算怎么创业?” “投资骑士竞技!”莱斯特能看到桓达西的眼睛里有光。 “什么意思?”
“就是……现在的骑士竞技一般都会有个‘赞助’环节,观众们可以在比赛时把钱投给自己支持的骑士换取资源。只要你支持的骑士赢了,你就可以靠赛前下的注换钱!到时候1个金币就可以变成100个!甚至1000个!整整1000个!!!”
“所以你他妈是打算拿去赌博?”莱斯特忍不住站起身,“你个疯子!居然打算拿抢来的钱去赌博?” “不!不是,那是……那是骑士协会和商业联合会都允许的,合法的赛事活动!咳咳……等我以后大赚一笔,我就可以把在这里‘借’的钱全都还回去!我还能把家人朋友们也接到大骑士领!我甚至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骑士团!让他们帮我赚更多的钱!”
“浑蛋!你有没有想过输了怎么办?” “不……不可能,我是不会输的!我可是退役的竞技骑士!我比其他观众都懂骑士竞技!会输的是他们!” “……看来你已经无药可救了。抱歉……我得为村子的安全负责,但我还有其它事情要做,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莱斯特没有再坐下,他重新带上了头盔,“所以……抱歉了……”
莱斯特把匕首插回兰佩给他的刀鞘里,然后舒展了一下身子,做了几个热身动作。趁这功夫,他重新打量了一下桓达西的卧室:房间不大,光是那张靠墙的单人床就占了快四分之一;房间里的家具很少,只有一个床头柜,上面放有一个熏香、一盏提灯以及一个被倒扣的相框;除此之外就只剩一张椅子,样式和‘客厅’餐桌旁的那几把一样,应该是临时搬进来的。
莱斯特深吸一口气,一边拿起先前靠在床头柜上的剑,一边转过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目标。
而桓达西在看到这一系列动作后,终于意识到莱斯特这次没有在开玩笑或者恐吓自己,是认真的。于是他挣扎着用右手臂把自己撑坐起来,紧紧的贴在身后的墙上,仿佛这样就可以进入墙壁,和泥土融为一体,成为森林的一部分,逃过接下来的厄运。同时他的左手臂护在脸前,不住的颤抖着。
因为角度问题,莱斯特看不到桓达西的整张脸。只能看到他瞪大的双眼,还有半张的、颤抖着的、因为恐惧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的嘴巴。
在拔出一段剑刃后,莱斯特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把剑插了回去,然后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此时,如果桓达西稍微冷静一点就会注意到莱斯特拔剑的那只手抖得几乎和他一样厉害。
莱斯特呼出一口气,慢慢朝桓达西走了两步:“还有什么遗言吗?” 仿佛终于想起自己还会说话一般,桓达西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大声哭喊道:“别杀我!求你了……求您了!我,我把存钱的地方告诉您,我向您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靠近这里!真的!求求您大发慈悲放了我吧……” “……那你还能去哪?到时候不还是要祸害其他地方?”莱斯特摇了摇头。 “不!不!我可以回以前住的林子!我想起来了,我的父母说过,他们在等着我回去!如果您实在不放心……您可以和我一起走!路上您可以把我捆着!但求您了……别杀我……我不想死!” “……我,再说最后一遍。”莱斯特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低吼道,“听好了!你的家乡早就被毁了!现在已经没人在等你了!你已经回不去了!”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于是赶紧开始调整呼吸。 几秒钟后,当莱斯特重新冷静下来,便第一时间注意到桓达西的状态有些不太一样:他的右手肌肉松弛下来,他的左手不再剧烈颤抖,他的眼睛依然瞪得巨大,但他的嘴巴却闭上了。
就这么过了几秒,桓达西慢慢放下了左手。他的嘴巴再一次张开,但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你骗我。”
“我为什么要……” “你在骗我!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桓达西突然朝莱斯特大吼道,而莱斯特并没有生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拿着刀的右手放下了。
桓达西就这么死死地盯着莱斯特,仿佛在等待一个答复。一个肯定的答复。一个否定的答复。又过了几秒,他终于明白莱斯特没有骗自己。桓达西坐了起来,他的头无力地耷拉了下去,两只手紧紧地捂住面颊,一阵断断续续的、仿佛快要窒息的哭泣声传了出去。
莱斯特转过身,拿起那幅被倒扣在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一张三人合照,照片中间是一个有点眼熟、在哈哈大笑的孩子,看起来比莱斯特小上许多;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微笑的成年人,容貌和年轻人有几分相似。
莱斯特呼出一口气,轻轻地放下相框,把匕首重新插回刀鞘,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脏跳的飞快,比每天的日常锻炼结束时还快。
过了一会,可能是几分钟,也有可能是十几分钟,桓达西的哭声渐渐消失了,捂着脸的手也放了下来,但他的头依然耷拉着。正当莱斯特估摸着差不多了,打算说点什么时,桓达西开口了:“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吗?”
“……别忘了,那片森林还是卡西米尔的领土,监正会一直在秘密地向你的族人提供援助。而我的爷爷在你的家乡和监正会高层里都有朋友,所以意外发生没多久,他就收到消息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再和我多说一点?拜托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监正会唯一知道的就是你的故乡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莱斯特叹了一口气,“至于幸存者……应该有吧。毕竟就算是偷袭,也会有几个幸运儿恰好不在村子或营地里。”
“所以外面的那把弩是你的?” “……对。它是我的一个朋友临行前送我的。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说到这里,桓达西又捂住脸,“他说……我以后一定会成为大人物……所以一定要有一把配得上身份的武器……”
“你也知道自己正面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不干脆用‘守林人’的方式,在森林里用那把弩狙杀我?”
“很多东西早就忘干净了。而且我不想弄脏它。” “是吗,但你好像没那么爱护自己的手。” “我……对不起……” “你觉得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一句‘对不起’就够了?”
“……在我成为一名竞技骑士以后,我曾好几次写信给我的父母和朋友。我想劝他们离开那个林子,来大骑士领和我一起过好日子。可惜都被拒绝了。后来我就想,只要我的钱足够多,多到能把他们也接到大骑士领,亲身感受一下这里有多舒服不就好了?所以……” “所以你就打算靠敲诈勒索积累本钱,然后去赌博?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父母和朋友知道你的钱都是怎么来的,会是什么反应?”
“我是不会让他们知道的!而且在那之前我会先把从这里‘借’的钱都回去……”桓达西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贮藏室的地板上有个暗格,钱都藏在那儿。里面还有一个账本,上面记的是我从每户具体拿了多少钱。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了,但如果可以的话请放过他们,他们曾经制止过我,是我一意孤行,不肯听他们的……
说完,桓达西认命般直起了腰,他直视着莱斯特的眼睛,仿佛不再恐惧死亡。
而莱斯特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拔出匕首。看到这一幕,桓达西闭上眼睛,像是在迎接死亡的降临。
于是莱斯特走上前去,按住桓达西的头,把刀背抵在他的脖子上。当冰冷的金属和温热的肌肤接触的那一刻,不管桓达西表现得有多么万念俱灰,他的身体都在本能地驱使下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然后便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你真就打算这么死了?你就不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莱斯特把匕首插回刀鞘,退后两步坐回到了椅子上。 “难道你……您还知道些什么?”桓达西黯淡的双眼又恢复了神采。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不过……那件事我又没深入调查过,我怎么知道是否还有其他隐情?” “您的意思是……” “虽然你离开家乡十几年,虽然你的家园不复存在,但如果你真的对你的家人朋友感到愧疚,如果你真的还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如果你内心仍然觉得自己还是一名‘守林人’——那你就有资格也有义务弄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桓达西明白了莱斯特的意思,他的眼泪又流出来了:“谢谢……真的太感谢您了……我不知道该怎么……” “别谢了,你不会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吧?”莱斯特摇了摇头,“你只是偿还了村民们大部分的财产损失,还有因为其他原因造成的各种损失呢?比如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村民们的造成的心理损伤。” “这些……我应该怎么办?” “你别问我,我可没资格替那些真正的受害者处罚你,甚至原谅你。你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去和受害者们道歉,然后听他们的处置。幸好你暂时还没到需要偿命的地步——活人能做的事情可比死人多。”
“不知道。自从离开家以后,我就没再跟任何人提起过那里。” “好,等会你先把这些和你的两个小弟说清楚。太阳升起我们就带着所有赃款去木石村。至于剩下的……”莱斯特顿了一下,“等你和老村长谈过再说吧。啊,对了,这次好好说话,别和上次一样装的那么浮夸。”
“莱斯特,你怎么看?你觉得他说那些是真的吗?”在听完桓达西过去的那些经历以后,老村长一边翻看着“账本”一边问道。 “至少‘守林人’那块都是真的,后来我和他又稍微聊了一会。他确实了解很多普通人不会知道的丛林生存、丛林作战以及弓弩射击方面的知识。”莱斯特顿了一下,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感觉那间木屋有点眼熟了——那正是守林人惯用的建造手法,难怪桓达西知道底下另有乾坤,“而且他昨天晚上的反应……我觉得很难装出来。”
“是吗……那你打算怎么调查?”老村长合上账本,看向坐在对面的桓达西,“你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搞定吗?” “啊?呃,应该可以吧?现在还不清楚什么情况,我打算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就先回去看看。然后在附近地区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人知道一点当时的事情。” “既然这样……那就去做吧。”老村长闭上眼睛,“我虽然没听说过什么‘守林人’,但乌卡战争,哼。听你的描述,你的族人都是战争英雄。英雄不该就那么无声无息的突然消失,这不是英雄该有的下场。既然莱斯特说都是真的……那就放手去做吧!这种事情要趁早,早点去说不定还能找到些什么,而且你的行为至少能证明还有人没忘掉他们。”
“村长,您真的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莱斯特愣住了,桓达西也是,他们没有想到村长这么简单就愿意让他离开,“他之前可是做了那么多坏事……就这么让他走了,其他人能接受吗?要不要问问大家的意见?”
村长睁开眼,摇了摇头:“莱斯特啊,既然你都说没问题,那我肯定会相信你。村子里的大伙也都会相信你。”
“孩子,其实啊,住这一块的大家都没什么追求,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行了。有想法的那些早就搬去镇子或其他地方住了。”一边说着村长又深深地看了桓达西一眼,“就算是摊上坏人,大多数人一开始想得也都是能过一天算一天,等哪天对方发现榨不出多少油水,可能自己就走了。
“可现在呢?不仅安稳的日子回来了,甚至钱也回来了!尤其是那些钱……这可是以前大伙想都不敢想的。而这一切都多亏了你啊!”
“不不,我是骑士,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孩子,不管你怎么说,”老村长握住了莱斯特的手,“你就是我们的大恩人!。所以,哪怕你要把他们三个全都放了,也不会有人说一个‘不’字。”
“不行……那也太便宜他们了……”莱斯特摇了摇头,“要不这样,老村长,您要是放心,就让那两个跟班留下来帮村民们干活,用劳动来偿还村民们的损失。
“还有桓达西,我会把我在大骑士领的居住地址告诉你,你在路上定期给我写信,汇报情况。
“虽然我短期之内应该到不了那边,但等我过去之后,一定会把每封信都看一遍,如果遇到问题我会帮你想办法。
“同样,如果你胆敢再犯……那么下次我找到你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听到莱斯特的话,桓达西点了点头:“谢谢……我,我会在每封信里写上我当时的所在地,以及下一个目的地,方便你联系我……”
老村长把所有村民召集起来,附近的其他受害村落也都派出了自己的代表。经过投票表决,所有人都同意了莱斯特与老村长对桓达西及其他的同伴做出的“判决”。
桓达西和他的小弟们在莱斯特的监督下,挨家挨户向附近的所有受害居民道歉并归还了“赃款”。完成之后桓达西没有久留,隔天一大早他便带着莱斯特借他的钱立刻启程,回家去了。
莱斯特婉拒了村民们的盛情邀请,在桓达西离开后的一天也离开了村子。为了以防万一,他又在附近的林子里躲了几天。他隐藏得很好,没有人发现过他。正如他所料,那两个小弟在失去“领导者”后,掀不起什么风浪。
“不错的故事,孩子。”罗素女士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时间,“我相信你肯定还有很多比这更有意思的经历。不过,由于时间关系,恐怕我得等下次才能听到了。”
“没关系,罗素奶奶。”莱斯特松了口气,“只要您感兴趣,我随时愿意说给您听。”
“那就好,孩子。不过我们还剩一点时间,不妨来聊点别的话题。”慈祥的老人笑呵呵的,但紧接着她便收起了笑容,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比如——在经过这两年的旅行,你对现在的卡西米尔有什么看法?你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莱斯特下意识握紧双手:“您……具体指的是哪方面?”
“孩子,想必这两年里你已经深刻体会到了,‘骑士竞技’这个项目有多受国民喜爱,它甚至已经成为卡西米尔在泰拉的一张名片。对这种现象和促成这一切的商业联合会,你怎么看?”
“放轻松,孩子,向你提问的只是一个关心后辈的老人罢了。”
莱斯特仿佛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真要说的话……我感到很无力。是的,现在的“骑士竞技”是卡西米尔的一张名片。可代价是什么?
“事实上,这两年我见到过不少被称为“骑士协会”的官方组织授予封号的竞技骑士。
“可在这些人身上我几乎看不到我认知里的‘骑士精神’,看不到爷爷教导我的骑士该有的样子,更看不到哪怕一丁点我在书中读到过的过去那些骑士的影子……
“而那些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都喜欢‘骑士竞技’和骑士们:成年人尊敬、畏惧那些‘骑士老爷’,即使那些人根本不是真正的骑士;孩子们都希望长大以后可以成为骑士,即便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士’。
“在信里,我除了把那几天遇到的事情全都写了下来以外,我还拜托爷爷,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定期把附近的孩子们带回去,然后教他们一些东西。
“这样不仅可以解决孩子们没学上的问题,村子里也能热闹一些——当然,我是征询过村民的意见以后才问爷爷的。而村长在听说孩子们有地方可以学习知识以后很欣慰,那些孩子们知道这件事后也都非常兴奋。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在我离开前,孩子们兴高采烈的问我,他们是不是也有机会可以变得和我一样厉害,可以……可以成为一名骑士,然后像老村长的孙子那样离开这里,去大城市,赢好多比赛然后赚好多钱。
“所以商业联合会毫无疑问成功了!他们把骑士彻底拉下了驮兽!他们践踏了骑士精神!他们侮辱了骑士的名号!他们只是一些将贪婪刻进血管的魔鬼!他们除了贬低骑士和掠夺平民的金币以外,对卡西米尔没有任何‘贡献’!”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该多好啊,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只需要保持对商业联合会的愤怒,直到烧尽他们……真正让我感到无力和不知所措的是这两年卡西米尔的变化,尤其是那些村庄小镇的变化。
“我在进入大骑士领前碰到过一个熟人。他恰好是木石村的居民,前段时间刚离开村子,想去大城市看看涨涨见识。
“我和他聊了很久,他告诉我去年有家大公司看上了那附近的地,在附近盖了几座工厂。好多村民都在工厂里找到了待遇更好的新工作,木石村也因此吸引来许多新面孔,甚至还多了酒吧、医院、电影院……木石村比我离开的时候热闹多了!那家公司为了方便运输,甚至还铺了条路!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了!
“对,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觉得把骑士间的决斗作为娱乐活动来观赏有什么问题。人们已经彻底接受了商业联合会和它带来的一切,而事实上大家的生活质量也确实因为商业联合会提高了!所以……其实我不认为他们毫无可取之处,毕竟他们确实对推动了卡西米尔的发展。
“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可以用亵渎‘骑士荣誉’的方式完成这一切!我虽然已经无法改变其他人的想法,但这不代表我就可以装作自己看不见!至少在这方面,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弃抗争! “您可能会觉得我接下来说的话有点可笑……
“我打算去‘骑士协会’注册成为一名独立骑士。 “我要用他们的规则击败他们!侮辱他们! “纵使有一天卡西米尔的所有骑士都忘掉了那些崇高的美德!
“纵使有一天我将作为最后一个‘真正的骑士’屹立于这片大地之上!
“纵使有一天我会因此倒下! “我以德畅家族之名发誓!我!莱斯特!永不妥协!”
当莱斯特说完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他赶紧坐下,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等爷爷检查作业的时候。
接着,莱斯特听到面前传来一阵掌声,他抬起头,看到罗素女士一边鼓掌一边微笑着看向自己。而一旁的征战骑士也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看样子是准备陪同罗素女士处理下一项事务了。
“说的不错,孩子。既然你已经有了想做的事情,那就趁着年轻,大胆去做吧。下一届特别锦标赛还有一年时间,足够你熟悉这座城市和你的对手了。”说着罗素女士也站起身,“当然,如果你想的话,征战骑士的大门也随时为你敞开。相信我,那里还有很多‘真正的骑士’。”
“不过,既然你打算作为独立骑士活动……那你想好装备的维修以及日常维护该怎么办了吗?” “呃,我打算这两天写信问问爷爷,看他在大骑士领还有没有认识的工匠。” “那样耽误的时间太久了。你现在的装备受损非常严重。”罗素女士上下打量着莱斯特已经穿了两年、早已战痕累累的盔甲,“只有好的装备才能帮你发挥出全部实力。”
这时罗素女士突然掏出随身携带的便签本,在上面迅速地写下几行字,然后把那页纸递给莱斯特。
莱斯特赶紧接过字条,发现上面似乎写着一个酒吧的地址。
“去那边看看吧,那里曾是卡西米尔如今最好的骑士以及未来最好的工匠常去的地方。相信我,你会和她们有共同语言的。”
莱斯特看了看纸条,又抬起头看了看招牌——“恐怖马丁”。如果不是有罗素女士推荐,恐怕无论如何莱斯特也不会把这狂野的名字和有些简陋的门面与“卡西米尔如今最好的骑士以及未来最好的工匠”联系在一起,更无法想象出这“如今最好的骑士”和“未来最好的工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最后,他只好放弃心中那些不礼貌的念头,鼓起勇气,走进酒吧。
现在是下午,酒吧的客人很少,除了吧台里装着一只义肢的酒保,就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库兰塔和一个乌萨斯人坐在吧台前争论着什么。
而当听到酒吧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头的事情,转过头看向门口。
莱斯特则假装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打量自己盔甲的视线,径直走向吧台,坐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酒保有些迟疑地说道:“呃,您好,请问……”
酒保眯起眼睛盯着莱斯特胸前的家徽,他手里擦拭酒杯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突然,他打断了莱斯特:“抱歉,还没到营业时间……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一旁的乌萨斯人听到这句话,有些不可思议的对身边的库兰塔喊道:“喂,老弗,你听到了吗?德畅?那个德畅?”
“我听到了!科瓦尔!我还没聋!呵,算算时间,德畅家的孙子确实这么大了。我记得他出生的日子和小玛莉娅差不了多久!”
“嘿,这么说德畅家的老爷子终于舍得放孙子回来看看了?”
“当然。”酒保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得意“还有你的父母。他们都是很棒的骑士。而且很喜欢我这的酒!所以你刚才想问什么?”
“啊,对了,是这样的。罗素女士告诉我,这里能找到卡西米尔现在最好的骑士和未来最好的工匠?”
听到这句话,乌萨斯人和库兰塔对视了一眼,大声喊道:“未来最好的工匠?老弗!老马丁!我敢打赌!就赌一个月的酒钱!丫头在那个什么罗德岛呆的这两年绝对没浪费时间!她肯定早就是卡西米尔,不,全泰拉最好的工匠了!”
“你!那当然!丫头是我教出来的!就是应该比我还强!” “你们两个安静点。”被称为老马丁的酒保摇了摇头,“卡西米尔最好的骑士有两个,年长一些的加入了一家医疗公司,天天出差,我们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那另一位……” “别急,小伙子。年轻一些的前段时间才忙完,她去一艘移动舰船探望妹妹——也就是你说的那位‘卡西米尔未来最好的工匠’——去了。她离开大骑士领之前说是打算把妹妹接回来住一段时间,所以你运气还不错。过几天应该就能在我这里碰到她们两个了。哦,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全卡西米尔最好的教官。”
“等等!我想起来了!你是马丁爷爷!” “呵,你这孩子,可算想起来了。我还以为十几年不见你就把我们都忘了呢。”老马丁笑着把一杯无酒精饮料推到莱斯特面前,“在玛丽亚和玛嘉烈回来之前,不妨先和我们说说,你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您的注册申请已经通过,恭喜您成为一名合法的注册骑士,祝您在未来的比赛中取得满意的成绩!终末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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