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迹斑斑的金属桌长条桌上方,老旧白炽灯的灯泡泡洒下腥黄光线,被椎体灯罩拘束着浸染在桌面上。
对面的女人一阵翻找,手指白皙纤长,伸向桌面拿起打火机隐入黑暗。“啪,啪……噗”打火机似乎因受潮不怎么好用,窜出的火苗一瞬间照亮了女人带着墨镜的面庞。随着一阵撩动衣物的声响,女人的手再次回到桌面上,但缺少了那只打火机。
“请回答我们的问题。”在女人嘴唇的位置,深红色的亮点显现,烟气蔓延至桌上腥黄的灯光中。“世界……真……终结………………”
烟气在灯光的照射下拧动、扩散、收拢,几乎没有散去的迹象。我的注意力被那团稀薄的淡灰色烟雾裹挟,也像它一样被困在那光线的范围里无法逃脱。“咚-咚-咚”女人的手掌向上,用中指关节敲击桌面没有锈迹的部分,”我们相信,你一定知道!“
“一定要吸烟?”我咳嗽了几下,对着那团烟雾出吹几口气,它在灯光里大幅蠕动了一阵,既没有消散多少,也没有更靠近我。
“我们在自由空间,吸烟是工作方式之一”女人的手翻转过来,手掌贴着桌面开始用食指和中指交替轻轻叩动。她有些感到烦躁了。
“那随你”,我的意识逃出灯光后,开始感受到整个空间。这地方空旷的无边无际,女人的烟就快要熄灭,金属桌上的灯泡是唯一光源,半圆灯罩似乎连着线,向上一点点隐入黑暗,便无法确认那根线延伸到何处。空气有些潮湿的揉在鼻腔入口,吸入身体又逐渐变得干燥冷酷。椅子的材质让人无法分辨,金属一样的冰冷从木头的干涩表面上沁入下身。
隔着虚无的灯光隐约能感觉到对面的女人梳着中长发,我抬起手指:“我想你应该更适合短发,就是那种日式的,有个叫法是什么来着?嗯……”一边思考手指一边无意识的画圈。
“对”我一手拍在桌面上,“对,就是波波头,适合你这样的职业女性,俏皮中不失优雅,就算穿上正装也没问题。”
她长舒一口气。“好了,既然你愿意开口了,回答我的问题,时间有限。”
一阵沉默……我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也许没必要回答什么。“勺子,这次是勺子”我的声音在这时无意识的响起。
“勺子,那就说说勺子吧。”女人向后靠,完全没入黑暗之中。
“那里的人们崇拜勺子,”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涣散“我坐在一户人家里看到他们吃饭,看到他们对着勺子祈祷。然后我想找到……越来越渴望……”
我无法控制的向桌面倒去,恐怖的睡意压进大脑之中,没有意料之中的坚实疼痛,我坠入柔软的无底深渊之中。
清晨,金城在手机闹钟一遍遍的敲打下掀开被子。赤脚踏在深秋的房间地板上,丝丝凉意让他清醒,就这样坦诚的面对窗外,金城拉开窗帘,懒惰的阳光在身体上蔓延开来。
转身走进洗手间,洗脸,刷牙,忘记刮胡子,凌乱的翻找出门要穿的衣服,没有时间吃早饭,开门走出去开始一天的工作。
昏昏欲睡的地铁里,床上被子上残留的汗味绕回头脑里,提醒着金城早该抽空打扫房间卫生。身体的气味激活了大脑记忆,怪异的梦境让金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体验。
当人沉浸在某些事情中时,即使被挤压在车厢肉体的夹缝里,也很容易忘记现实所处的环境。进站提示指挥人潮捆绑着金城,把他推向生存的刑场。
同样的工作,同样的无趣,还有同样需要供养的肉体。人类的工作让身边的所有事都蒙上了一层虚幻的阴影,那些幻想的故事在一天中干瘪的时间段显得如此有生命力,旺盛的挤占金城大脑。
哦,是的,金城想着。但远远不止如此,只学习的孩子不但会变傻,还会异常贪婪,会变得狂妄、疯癫,甚至疯到全身心的爱上一份工作。
这栋藏在城市中心的暗楼里,四面窗户仅有一点阳光自然而然漏进来。在反光玻璃堆砌而成的摩天塔楼膝下,接收着那些光鲜平面上暴力捶打而来的反光。好在这样老式的小楼里,走廊两边砖墙房间吞噬了光线,黄色门板上的玻璃小窗是混沌反光唯一的叫嚣出口,木板条钉成的长条椅靠在两侧的墙边,守在印刷室双开玻璃门的两侧,金城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翻开报纸。
如今的日子里,一家边缘小报,写满了无人关心的惊悚谣言,却还在闹市区有栋不为人知的小办公楼,算得上匪夷所思。金城对这些莫不关心,他不关心是什么样的人在经营这里,不关心老板是怎么开得出来工资,更不关心这栋小楼里除了他还有什么人在工作。
走进这里让金城想到了小时候常去的医院,刷至不到一人高的低饱和绿漆,鼻涕一样固定在白色的墙面上,消毒水的味道飘散在走廊里,长条椅上坐着打吊瓶的人们,衰老的肉体颤颤巍巍拄着挂吊瓶的金属柱子,一步一步蹭向散发着尿骚味的黏腻公厕。脚下是层层深入到地下层的阴冷停尸间,人们总想避讳这种说法,更愿意叫做太平间。
金城坐在二层走廊长椅上,处于现在这栋小楼的现实和许多年前记忆里医院环境的叠加状态。走廊中飘散的油墨味代替了消毒水,没有绿漆的墙面已经开始一块块剥落,墙的下沿是各种款式鞋子踢上去脚印。空空荡荡延伸至另一头的矩形阴影空间,男女公厕牌子牌子于尽头相对而立。小楼的地下空间连通着别的大楼,那里安静摆放着的不再是一具具没有血色的肉体,而是一辆辆咆哮狂奔的四轮棺材。人们把自己锁在铁皮里,享受着虚幻的控制感,只需要一点点的巧合或者失神,转动的轮子就会变成地狱的轨道,碾碎里面得意忘形的肉体。他不喜欢这里,但是却忍不住呼吸小楼中独特而阴冷的空气,这空气帮他认知现实。
昏暗的走廊里,黑白的报纸上,金城看着一篇离奇的东西。“惊!60小学生笔杀班主任 死状扭曲”,写的是昨晚一桩凶杀案,女尸在城市边缘的水沟里被发现,身体里满是折断的铅笔尖,气管被多只铅笔刺穿,两只眼球几乎被铅笔捣碎,一部分直戳进大脑。根据作者的独家消息,死者为市内某小学二年级的班主任老师,那些还插在尸体上的铅笔则残留着小学生的指纹。
金城一边草草的阅读着,一边打开手机搜索,没有找到相关的消息。在充斥着都市传说的小报上,金城供稿的内容格格不入。今天写写怎么泡咖啡,明天又写写调酒有多简单,这便是金城的工作内容,明明是些不会抓眼球的文章却几乎没怎么被退稿。编辑说报纸对未来是有规划的,总有一天读者会喜欢上这些“高雅”的内容。金城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他写出来的内容不过就是对网上搜集来的各种信息重新拼凑,自己的房间一团乱麻还怎么会有心情做这些浪费时间的情调小事,也许这种胡说八道的本质与都市传说不谋而合,正中小报下怀。不过这一切金城都不太关心,有着能让自己吃得起饭的工作,就算在上班时间跑到昏暗的走廊里发呆也不会有人管的工作,会帮助一个厌恶社会,渴望剥离群体的边缘人得到一丝喘息。
“也许在这个城市里仍然存在一些人,需要读记录在纸张上的文字。互联网上一浪高过一浪的信息潮,异口同声的大嗓门会让那些原本写下文字的人自我怀疑。写字的人在浪潮拍打下会害怕、会逃避、会否定那些靠字符输写的虚空,进而被摧毁原本的认知,质疑这种东西会不会真的是自己想表达的内容,甚至能抹除作者的记忆,让他们相信这些并非来自于他的思想,而是某种力量代为敲下的,他们愿意被庞大的信息篡改自己的本意。可一个人用笔和纸书写,就再也不能否定这种本意,即使受到致命攻击,仍然无法抹除曾写下的文字,这些笔画构成了现实世界的一部分,即使被撕毁,依旧烙印在作者的记忆里,永远不容否定。”金城敲下这段话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走出大楼挤上地铁,又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开向城市边缘的地铁,往往会从土地的埋葬中一路冲向高台,夕阳被窗户一节节隔开,在车厢里不断闪动。金城靠在窗边无神的望出去,意识随着一条水流延伸,列车难以察觉的转弯改变了水的流向,给金城的双眼指明了目标。
一条浅浅的水沟旁,一辆警车安静的停滞,两个穿警服的人指向水中,旁边几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孩子呆滞的点头又摇头,在靠近水沟的边缘,老头搀扶着跪地痛哭的老太太。
这个瞬间, 小报上老师被杀的都市传说如同电钻般钻进了金城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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