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是她的隐私。尽管好奇她等的人是谁,但问她这种私人问题是不恰当的,还可能会吓到她,从而使她离开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当然,只要她想走,随时可以走,但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我还是想陪着她。现在正值深冬,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如果我撇下她不管,她等到死都等不来下一辆车。我看她缩着肩膀,双手搁在膝头,似乎很冷,就想打开车里的空调。我对这车不熟,只这一个举动就花了好长时间。
她压根没有意识到我开了空调。从上车到现在,她一直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好像薄雾缭绕的沥青路是一门学问。这让我想起她高中时看黑板的样子。她那时候戴一副黑框眼镜,现在不戴了,完全裸露出的眉眼很锋利,跟她的性格不一致。现在想想,或许正是她的神态与相貌之间那种隐秘的矛盾性,使得我那时对她很有好感,最终甚至使我爱上——不,好像也没有到爱那么深——喜欢上她。她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很刻薄,笑起来又很温婉。我最喜欢她这张脸。
“那个,你冷不冷?”她不说话,我就只能主动关心,“我开了空调。”
“嗯?”她专注地盯着灰暗的路面,“哦,是啊。好久不见。”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完全相信她还记得我,她之所以承认,或许只是出于客套。我原本就没抱太大希望。从出生到现在,我的存在感向来很低,或说起初很低,后来则被我有意识地弱化了。我是个平庸的人。正因为平庸,所以我讨厌受人关注。毕业七年,别说是她,我曾经的同桌都不一定还记得我。
她的视线一抖,开始左右摆动,最后扫到我脸上。我想,她瘦了。她的眼窝青黑,整个人看起来很脆弱。
我无意揭穿她,因为我不想吓到她。但如果不指出她话中的矛盾,我们的对话就无法进行下去。
她打量着我,以一种异样的眼神。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关节发青,不知是外力所致还是由于营养不良。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从驾驶座的角度,我看不见屏幕里的内容,但能看见屏幕上的裂痕。裂痕像蜘蛛网般自她指尖向外扩张。她拨出一个电话,并把手机放在耳边,目光中那股强烈的东西加深了,似乎是一种情绪,近于一种激情或者热情。如果我的个性再敏感一点,说不定能读懂它。但话说回来,我其实并不认为世上真有人能完全读懂另一个人的表情。
她的手一直抖,都熄不掉屏幕。我真是有点看不下去了。可惜这车上除了空调和我,没有第三个热源,于是我只能抽出一张湿巾递给她。她接过湿巾,向我道谢,先是擦了擦手,随后将湿巾对折,轻轻拭着颧骨下方。
她一边说,一边拉开遮阳板,想要照镜子。我都还没打开过那边的遮阳板。硬质胶皮翻开后,一个长方形的、深色的物体掉了出来,她当刻竟然没注意到,只是专注地看着镜中的面孔。她的脸色很差,她自己也发现了。
“要不要先去我工作的便利店?”我向她提议,“那儿有热饮喝,我还能送你一些零食。”
“不远。沿着这条路往前开,开大概二十分钟,你就能看见一个红色的顶棚,那是加油站。便利店就在那里。”
她沉默了。在将近三十秒的空白中,我看着她的表情逐渐松弛下来,尽管茫然还没有消退,但原先那股不知是疯狂还是偏执的情绪已经转淡,这让她看上去正常一些。太好了。这么些年不见,我还以为她疯了。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自以为不明显地调整坐姿,使肩胛贴着椅背。过了半晌,她突然举起双手,捂住脸,拿掌根摁着眼窝,说:“对不起。”
“我说谎了。”她说,“我其实没有在等人,他也不是我朋友。我不认识他。”
“我不知道他是谁。”她的嘴唇在发抖,“而且他可能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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