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通信记录上显示的未知来电,让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电话对面的人正是A.E.C.S.T中国区首席财务官,朱峰。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人家那么大一个官专门找上门来,可想而知是怎样一个麻烦。
我有很多年没见过档案上CN后面跟着的5了。这个足以让人心脏停跳的LEVEL5级任务(危险系数最高),内容却仅仅关于一个女孩,要求我事无巨细地监视并记录下她的一举一动。
照片上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女孩子,瘦小、清秀,脸颊上甚至还挂着婴儿肥。
可当她和“5级”挂上钩的那一刻起,她在我心中已经不断地被异化了。
“叩叩”,事务所的门被敲响。我咽了咽口水,林一和美子此时正在韩国,只有我一个人面对这个“5级”。
“您好,这里是Laplace事务所吧?我叫寻欢,是朱先生介绍过来入职的。”
照片上的人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奇怪的是,真正面对面了,我反而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
她手里拎着个行李箱,顶着一头短发,戴着副黑框眼镜,左腿有一点跛,比五官端正还是要更可爱些。但看上去只有高中生的脸和她的声音产生了强烈的反差,听上去像是高级的烟嗓,甚至有点sexy。
那只手对比她的体型来说大的有畸异,手掌倒是和大部分女性一样,薄而窄。但手指长度比得上一个一米八的男人。
仔细看看,不止手指,就连四肢的长度也很惊人,上下身的占比维持在一个诡异的平衡——腿再长一点就是活脱脱的火柴人了。
不是一名战士,不会有这种多又厚的茧子。那必然是在水泡出血后依旧一遍遍打磨角质层,才会有这样的触感。
两只手一触即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握手的方式很奇怪,很空,刻意不用指尖扣住我的手掌。
我将注意力转了回来,拍拍那一摞由无数机密文档堆起的档案:“我看了‘简历’,你之前在日本那边,怎么样?”
“之前是在别的公司工作,后来发现日本的高压环境根本不适合我,就趁着机会派遣回国了。”她微笑着,看上去还有点学生的青涩,“然后被朱先生邀请过来帮忙了。”
“对象在日留学期间被I.Q.D招揽,隶属I.Q.D日本区,后档案转回I.Q.D中国区同时归国。
现档案归于I.Q.D中国区下,作为外派人员与A.E.C.S.T中国区进行项目合作。经商议,将对象派遣至Laplace事务所,事务所人员需配合项目进展,为对象提供协助。
注:对象心理状态稳定,但能力极度危险。需时刻保持监控。”
能力要危险到什么程度才会让简单的监视任务被分为LEVEL5级啊?
“I.Q.D是个科研机构吧?我记得他们最近在忙着折腾什么人工智能。”
“没错,我之前负责的就是这个。没办法,大学正好选了相关分野。”她端起一次性纸杯喝了口水,“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当时应该学文才对。”
I.Q.D(International quantum dynamic国际量子互动)可不单纯是个科研机构,那是一群名为“科学家”的疯子集会。面对一些隐藏在人类中特殊者,他们的态度可是彻底的清洗,其中一部分甚至妄图创建一个真正属于人类的神明——AI,或者随便什么玩意,想必寻欢之前研究的就是这些东西。
估计是组织上层和I.Q.D之间达成了什么合作,眼前女孩是一块搭板。I.Q.D的人总不可能直接放进组织里,谁也不会放心。干脆就将她丢进事务所,保持一段合理的距离。
我暂时还没有权限得知具体的合作内容,或者除了她具体还有谁参与——这些除了5级以上的人员无人能知。
好奇心不可避免,但组织纪律严明,我很快压下脑海中所有想法:
“总之我代表事务所欢迎你的到来。工位都给你安排好了,上班时间自由,能联系到你就好。”
“真的吗!太棒了,这简直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了!”
“没事,你简单收拾一下,晚上给你接风,咱出去搓顿好的。”
事务所还是有员工宿舍的,但我和林一美子只是偶尔落脚。人年纪大了,还是想有个真正的家安顿下来,除此之外不过是鸟类停留的树枝,短暂的停留。
但对寻欢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一条,需要的无非是个不会被打扰的私人空间。有张床,有张桌子,最好再来个超级大的衣柜(本人语),哪里都可以是家。
她兴奋地向我感谢着事务所免除了宿舍房租的事,看上去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为了每个月空空如也的钱包饱受折磨。
但无论是A.E.C.S.T还是I.Q.D本都不会在经济上亏待人的。
“我是月光族啦,到手的钱不是给游戏氪金就是拿去捐了。再说了,事务所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嘛,嘿嘿。”
说来奇怪,没见到她前我将她当成了怪物,一个需要打起最高级警戒的“5级”。可真正见到她了,却真的很难不将她当作什么小姑娘照顾,那种自然而然打消的顾虑甚至让我升起警惕心的机会都没有。
我一边帮着她收拾房间一边闲聊,从她口中零零散散拼凑着她的过去。
16年去日本留学,通过留学生考试和校内考成功进入早稻田大学,是个GPA4.0的学霸(说到这个的时候她神气得鼻子都翘了起来),一切的生活都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直到被I.Q.D招揽。
“该怎么说呢,我和他们也不过是合作关系啦。我更像是去赚外快的,他们有事情就会叫我过去,工资日结。我还挺喜欢这种生活的。”
“当过程序员,还有什么编辑,总之就是混口饭吃啦。”
“像事务所这样时间自由的工作最适合我了。我可是夜间人格,白天不适合我。”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等彻底收拾完行李,天色已经昏暗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如同鸡蛋黄般赤红的太阳,盘旋在它身旁的火烧云如同流出的溏心。
寻欢站在我身边,肚子传来叽里咕噜的响声,她苦着张脸:
去烧烤店的路上,我隐约能感觉到有人跟在我们身后,当我回头的时候,那种若有似无的感觉很快又消失了。
“应该是I.Q.D的人啦。他们总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
听着像是什么保护欲过强的家长,但我知道,这不过是他们组织内部的监视者罢了。
连A.E.C.S.T对寻欢都如临大敌,想必与她接触时间更久的那个组织早就将这些行为纳入日常管理了。
在等羊肉串上来的时候,寻欢眨了眨眼睛问我:“三叔不好奇我吗?”
她走路很慢,这一路过来都是我在配合她的步伐。左腿很明显地不能用力,我一眼能看出是膝盖的旧伤。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绕开了最关键的问题,半晌她耸了耸肩:“和别人打架打的。”
“我看你的‘简历’上面说你曾经是田径运动员,是因为这个伤退役的吗?”
“确实。小时候不懂事,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真正出了事情那才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吃烧烤必然是要配啤酒的,北京街头自然是青岛的大绿棒子。这姑娘小小年纪酒量惊人,我们俩点了四打(十二瓶一打),边喝边吃边聊,我都快喝撅过去了,她还眼睛发着光,看上去除了多跑几趟厕所,一点影响也没有。
我向她介绍事务所的情况,还有林一和美子,她看上去那些或神秘或惊悚的事件十分感兴趣,不停地问着我接下来的发展,我被她哄得高兴,又酒精上头,一口气给她讲了三四个经历过的案件。
反过来问她想要负责哪个领域的案件,她却只回答我“看情况”,但想也知道会是和人工智能领域有关的吧。
酒精上头就会导致人失去理智,我这么多年过来早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除了话多一点也没别的失礼之处。但大部分人就不一样了。
烧烤店露天,我们坐在内侧,几个脖子挎金链的男人坐在靠马路那边。比我们还要早来一会,现在已经彻底喝疯了,嘴里喷着唾沫星子骚扰着另一桌的姑娘。
寻欢还在说着的半截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直接没音了,眼睛盯着那群男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眼神让我不由自主地一抖,隐隐约约有种如临大敌的预感。
我能活到现在,这份预感还是帮了不少忙的,我很信任这种感觉。
一瞬间我只想抱住她梆硬的肱二头肌(虽然她瘦小的体型让我怀疑她根本没有肌肉)说一声“大哥算了算了”。
脑满肠肥的男人们口无遮拦地问那桌姑娘的联系方式,嘴里不干不净。她们不堪其扰,拒绝了一遍又一遍,又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不敢表现出来什么。我看不下去,她们都快哭了,便走过去喝止那些男人。
我能感受到寻欢的视线投在了我的身上,那是一种审视的眼光。
喝酒误事,那几个男的看我过来反而来劲了,中间发生了些肢体冲突暂且按下不表。我因为那十几瓶青岛脾气也上来了,心想你TM算老几,我在道上混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一门心思和他们推搡,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拎着酒瓶椅子就往我脑后勺砸去。
那桌姑娘们都傻了,早在我们打起来之前她们就偷偷溜远了,此时惊魂未定的她们根本来不及提醒我身后的危险。
我转过身,看见寻欢出手飞快,扣住了二人的手腕,她的指尖搭在对方的肌肤上,看上去是用了些寸劲,都陷进了对方如同猪油般的脂肪。
在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从背后偷袭我的两个人直接倒在了地上,椅子落地的哐当声和啤酒瓶碎裂的声音让我回神,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两个人捂着自己的手臂在地上打滚,哬嘶哬嘶的喘气声让他们像一个破败的风箱,哀嚎声仿佛是直接被掐灭在喉咙里留下狼狈的尾音让他们的嗓子更加嘶哑。
在刚刚那一瞬间,我久违地感受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是感受到了远高于维度的注视,来自宇宙底层规则的冰冷裹挟着呼吸,从血管到肌肉、从骨骼到神经,每一分每一寸都像是架在铡刀之上,又像是被手术刀亲吻抚摸。
这种出自人类最古老本能的恐惧,让我一念间有种连存在本身都冻结的错觉。
就如同……臣服于人类的身躯里容纳着的,完全无法被人类所理解的“神明”。
而我很清楚,我只是被波及到的。真正的目标正是倒在地上的两个男人。
寻欢活动着手指,仿佛只是个热身运动,她无视躺在地上的两个人,直接从他们身上跨过去,面无表情地看向剩下几个和我缠斗在一起的男人:
那些人脑袋都被酒精泡麻木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刚刚我感受到的恐惧他们一分不少地与我同步了,彼此面面相觑拉拉扯扯地一边放着狠话,一边腿抖得和筛子一样扛着自己地上的兄弟溜之大吉。
寻欢眯起一只眼睛,手里拎着酒瓶比划,似乎正在瞄准那群逃离着的猪头。过了一会,才放下瓶子,对我表示可惜:
“要不是刚回国想要低调一点,我就直接扔过去了。”这么说着的时候,她还晃了晃手上的装满啤酒的玻璃瓶。
“那他们就得ICU聚会了。”我掩盖住自己喉咙的干涩,装作一切正常地回答她。
动静太大,吸引了不少目光,那几个姑娘也过来向我们道谢,寻欢似乎对这种桥段很熟悉,几句话哄得她们破涕为笑,还交换了联系方式。我沉默地注视着她,直到她送给姑娘们,将视线转了回来。
“难怪你会被持续不断的监视……但我不明白的是只是这种能力也不至于让两个组织进行合作吧。”
“能力也只是表象。”她笑吟吟,“大家想要的是能力所代表的东西。”
“为什么不直接打碎‘容器’呢?”我没有恶意,只是出于好奇。
“那‘我’会丢失很多东西。”她虽然笑着,但语气笃定,“这是我绝不会允许的。
“毕竟都帮忙贮存到现在了,总要在乎我本人的意见吧。”
我点点头,从如同谜语中的话语了解了我想知道的:“说得有道理。”
我大概了解寻欢此人了。而她背后的秘密却不是我愿意趟的浑水。
我向她伸出手,她握手的方式依旧那么奇怪,指尖虚虚地散开,只有手掌与我交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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