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月亮,那就只能是老虎。真他妈有老虎。我屏住呼吸,双腿直抖,朝后靠着洞壁才不至于当场跪下。他也发现了。他顺着我的目光,扭头望了一眼,身体立刻变得僵直,随后就像飞蛾或者蝴蝶似的,慢慢地合拢翅膀,贴到我身边。我关上手电筒。
好了。现在我看见它了。它的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我们。它走路时,脊背的线条像山峦错动,富有诗歌般的韵律层次,实在是优雅的动物。假如它是一个女人,像这样风姿绰约地朝我走来,那么我说不定会趴到地上去舔她,然而它是一只老虎,所以我只能跪下来求它别害我。在距离我们大概六七米时,它停下来,歪着头,目光依旧钉在我们身上。
“你问我怎么办?”我几乎是从牙缝里往外挤字,“你是专业的。”
老虎最好现在就过来咬我一口,这样我就不必跟他交流了。
“他、他们说,如果看见老虎,就给他们打电话。”他说,“我手机……”
我的声音可能听起来还行,但我其实吓得快尿了。我调整姿势,放低重心,掌心贴着冰冷的石壁,想要慢慢往洞侧边挪。
我很想说,咱俩应该直接跳下去,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去陪陪她。哦,不,不对。她那么想要一块安静的墓地,肯定是不想让人陪的,这让我打消了自杀的念头。我不动声色地磨蹭到洞的一角,伏低身子,想要拐到洞后边去。只要逃出它的视野范围,我俩就有获救的可能。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我俩缩到洞侧边、摸索着往回退,老虎都没有动。走过拐角后,那双明亮骇人的虎眼就看不见了。我们慢慢后撤,胆子越来越大,但仍然不敢转身,只是加快脚步,留下一串草叶翻动时的嘶叫。就这样,我们又回到了缓坡的那个洞头。我刚刚摸到洞口凹陷的石槽,就听见他跪下来,扑到尸体旁边。
“我们得赶紧走。”他说,“我背着它,我们赶紧走。”
我扭过头,看着他们。由于没打手电,草地上黑漆漆的,只有模糊的树影在晃动。我认出他大概是趴伏着,抓着尸体,似乎想要将它弄到背上。万籁俱寂。在寂静中,我听见自己的喘息越来越粗、越来越响,甚至盖过了我的心跳声。我想,这不合理。所以在喘气的不止是我。
我不敢动了。与此同时,他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先尖锐地抽了一口气。我知道老虎就在我身后。老虎守卫着它的洞。正当我万念俱灰时,他突然一跃而起,将手中的东西抡了起来。在夜幕间,他的身形无比高大,像盘古正在挥舞巨斧。他用尽浑身力量,将那东西掷了过来。
我不知道他砸中没有。因为在同一时间,他大吼一声,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我都不记得我俩是怎么跑出那个地方的。再回神时,我已经趴在方向盘上,拼命地拧车钥匙,他坐在我旁边,眼睛瞪得奇大,盯着我的脸。我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将车发着,飞快地驶离那里,他的目光依旧不动,几乎是黏在我身上。
“你要去哪?”由于心动过速,我的声音直抖,“你说个地方,我把你放下。”
我的老天,他力气也太大了。他既然能像扔铁饼一样扔一具尸体,那么他也能一拳捶断我的肋骨,毫不夸张。这太惊险了。等恐慌褪去后,劫后余生感使我的肾上腺素激涨,刺激得我想笑。难道不搞笑吗?他本来就是个路人,可能还是个好人,现在成了毁尸灭迹的帮凶了。我真心觉得很搞笑、很幽默。这时他突然开口,打断了我涌到唇边的微笑。
我将车靠边停稳。他没有立刻下去,而是扭过身子,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吓了我一跳。这时我才发觉,他看我的样子很凶,好像要杀了我。
“我们不认识那个人。”他说,“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洞里那个人。对不对?”
说话的时候,他两眼紧瞪着我,声音里含着一种非常恐怖的东西。如此直白的威胁,当然让我感到害怕,于是我点点头。他太暴力、太情绪化了,而我又是个凡事爱讲道理的人,这时就不得不退缩。唉,在这个社会上,讲理的人总是要吃亏。
他保持肩膀不动,一手藏到身后,打开了车门。他走了。直到他走出很远,我仍感到他那股可怕的视线残留在车里,压在我身上,让我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我关上他那侧的车门,听见汽车引擎发出轰鸣。这时,真正的月亮已经从山背面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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