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依然那么凛冽,让走出木屋打算脱下自己面罩透透气的柯尔特都不得不放弃了这一想法。
柯尔特在心中想到,风雪几乎覆盖了他面前所有能够见到的东西,只剩下那些柏树被风雪拍打着,几乎快要被压垮的样子让柯尔特的心情愈发烦闷了起来。
“喂,柯尔特,你跑出来干嘛。北境的风雪可没什么好看的。”
另一个长相粗犷的男人从木屋中走了出来,他浑身沾满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那毛茸茸的大手拍打着柯尔特瘦弱的肩膀,招呼着他快点回去。
“我不想回去,亚希先生。你们的酒气和灰尘都快把里面塞满了。”
柯尔特闷闷地说道,虽然说是如此,但他的内心实际上并没有因为那些酒气和灰尘变得烦闷,真正令他感到不快的是那个他始终无法消掉的心结。
“怎么了,柯尔特小子。”即便是在醉酒的状态下,亚希依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小队中最年轻成员的低落情绪,于是他随手挖下了垂落在屋檐上的冰柱,并放进自己的嘴里卡兹卡兹地咀嚼着,直到那股冷意驱散了他脑中的迷雾后才继续问道:“是不是又在想念家乡了?”
柯尔特摇了摇头,他看着这几乎要逼近到自己面前的风雪,那呼啸的风声中总是掺杂着某些不和谐的音调,就像是这片土地在拒绝着自己一样。
“我已经没有家乡了,难道亚希先生你已经忘记我的罪名了吗?”柯尔特嘟囔着说道:“一个被指控犯有叛国罪的罪人是没有归宿的,我长大的村子也早已将我视为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最后只能来到猎巫人洗刷自己的罪孽。”
柯尔特所说的,正是他的过去,在他被帝国的审判官送到亚希手里的时候,审判官就已经向亚希说明了柯尔特所犯的罪行。
偷盗帝国兵器并送给北境外的蛮族,甚至帮助他们反抗帝国边境税务官,杀死了数个试图镇压暴乱的帝国士兵。
这些罪行单是拿出一项都足以令普通人感到惊惧,而柯尔特却全部都犯了一遍,甚至在被抓到偷盗帝国时依然拒绝承认这是自己干的。
他的罪恶令到来的当地牧师都不由地差点晕眩过去,最终还是靠他的侍从来见证了整个审判过程,而牧师本人则在回到教堂后就不停地祈祷以期望天神能够驱逐柯尔特的灵魂。
“哎,柯尔特。你总是这样,为这些罪名耿耿于怀。”而亚希则毫不在意地说道:“要我说,帝国的律法本来就是狗屁,边境的蛮族究竟活得怎么样我们猎巫人很清楚,那些帝国税务官就没打算让这些蛮族活过三代,他们会想要反抗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你只是在这上卖弄添了一把火而已,如果不卖给那些蛮族武器,你那患病在床的老娘又怎么可能获得蛮族的草药活过来呢。说到底我还要柯尔特小弟你报声不平呢,明明你救了你老娘,结果最后却被她举发送到我们这里。”
柯尔特没有回话,他沉默地看着雪花慢慢降落在木屋之上,再被木屋内那些粗鲁的壮汉歌唱声震飞,飘落在他的帽子上聚集成一个小小的雪堆。
亚希见柯尔特对他故乡的话题兴趣寥寥,于是又转移了话题,开始认真询问起了柯尔特烦恼的原因。
“别忘记了,猎巫人从来不会单打独斗。”亚希走到了柯尔特的正面,看着柯尔特那蔚蓝色的眼眸认真说道:“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跟家人分享的呢?”
他的话和那毫不作假的真诚曾让柯尔特感到无所适从,在那名审判官于亚希面前宣读完他的罪行后,他原本以为自己肯定会被这名有着一脸络腮胡,相貌粗犷的男人嫌恶。
就如同那些在审判所围观着的村民一样,在听到自己的罪行后毫不犹豫地用牛粪和泥巴宣泄着他们的愤怒和差点也要被“净化”的恐惧。
那名宣读自己罪行的审判官一丝不苟到僵硬的面容直到现在仍在柯尔特的梦中出现,让他惊恐地睁开眼睛,努力地想要将那股幻想中的牛粪臭气和灼烧的痛感从自己的身边散去。
他原本以为亚希也会这样,忍着嫌恶和不屑将自己收下,在等到自己身为猎巫人死在某只非人的手下后直接抛弃在荒野被那些野狼啃食。
但对方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用跟现在一模一样的真诚话语和毫不掩饰的开心笑容将自己收入了队伍之中。
所以,柯尔特能够向亚希敞开心扉,说出自己以来烦恼的事情。
柯尔特缓缓开口说道,而他烦恼的原因则让亚希都有些意外。
“这职业有什么不好吗,虽然你是因为犯了罪被送进这里。但有吃有喝,甚至还能够毫无阻碍地前往帝国各处,那些非人看起来很恐怖,但实际上也不难处理。要我说,猎巫人之所以要强迫罪犯来做,归根到底还是那些贵族不想让那些守规矩的平民知道太多非人的事情哩。”
亚希有些疑惑地问道,他实在是不太能够理解柯尔特的想法,作为最早来到这个小队的成员,亚希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处理帝国国境内非人的问题,但从前做过一段时间骑士扈从的经验让他能够轻松解决那些嗜血的怪物。
“亚希先生,这只是因为你还没有碰上那些真正的非人罢了。”柯尔特说道:“事实上,从我跟那些蛮族交流得到的信息来看,我们所处理的这些非人只不过是那些怪物的仆从,他们由凡人转化而来,却仅仅只是得到了他们主人的些许力量而已。”
柯尔特说着这话,脑海中也回忆起了他与那些蛮族交易时的场景。
那位脸上有着他们部落图腾刺青,在柯尔特看来足足比亚希要强壮三倍以上的战士在亚希问到这些武器的用途时,也只是露出惊惧的表情。
他用着部落的土话说道,而这句话的含义正是某种巨大的灾难,足以让这些勇猛的战士变成惊弓之鸟的灾难。
“好了好了,随便聊聊天,你还真就没完了。赶紧进去吧,他们可还等着我们呢。”
亚克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说道,像是自己吹的牛被人戳破了一样有些恼羞成怒地催促着柯尔特赶紧回到木屋中。
可柯尔特只是低着头,用明暗不定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粗鲁的壮汉,一种积蓄许久的想法让他不由地抓住了亚克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到现在,就算是再怎么不拘小节的人都可以发现柯尔特此刻的奇怪之处,于是亚克疑惑地看着他询问道。
“可不可以……”柯尔特低着头,用不易察觉的哽咽声问道:“可不可以再呆一会,队长。”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亚克还是放弃了温暖的木屋,陪着柯尔特继续站在了风雪之中。两人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之中,柯尔特紧紧抓着亚克的手,却没有再继续说话。
“说起来,北境的风雪一直都挺诡异的。”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中,终究还是亚克忍不住找起了话题:“不说几乎全年都不停息,就那些北境的蛮族都说在风雪之中能够看见死去之人的灵魂。”
他有些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随后继续说道:“要我说啊,这就是那群蛮族的谎言,如果真能够看见死去之人的灵魂,他们怎么可能还会崇拜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非人,甚至还将对方视作神明。”
亚克有些轻蔑地嘲笑着那些在他眼里极度愚蠢的蛮族,没有注意到柯尔特那有些悲伤的话语。
“队长,如果那名非人真的就如那些蛮族所说,强大到如同神明呢?”
“那么,我们就只能自认倒霉咯,毕竟那些贵族可是强令我们必须处理掉北境这只非人,否则就将我们当作人类叛徒处理,直接由教会进行‘净化’,我可不想被那群头戴着可笑高礼帽的疯子烧死。”
亚克耸了耸自己的肩膀说道,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让他必须完成这项工作。
“别这么担心,小子。那群贵族可是说过了的,只要能够解决这只非人,你就能得到赦免,重新回到你的家乡生活。”
“不。”柯尔特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才是我的亲人,我只想在你们身边生活,只要能够看见你们,我便能够感受到温暖。”
“呵呵,虽然能听见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不过……”亚克微笑着,有些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子说道:“人终究是要独立的,没有谁能够陪你走到最后。”
听到亚克的话,柯尔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北境的风雪也变得更加猛烈了起来,那几乎要遮掩住所有一切的飞雪挡住了柯尔特的视野,让他只能够听见亚克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北境的风雪一如既往地凛冽,犹如某种振聋发聩的怪物吼叫。
柯尔特推开了木屋那破烂不堪的大门,迎接他的却不是醉汉口齿不清的话语和冲天的酒气。
只有一个戴着长檐帽的男子坐在火炉边,他的腰间佩戴着一把银剑和一把铁剑,手上则擦拭着一把精致的火枪,在他的脖颈上,一把长剑贯穿了一只缠绕着石碑的毒蛇印记清晰可见。
“你终于回来了。”男人冲站在门口的柯尔特说道,他的嗓音沙哑,好似被什么东西抓挠过一般刺耳:“我还以为你会等更久。”
柯尔特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男人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收起了自己的手枪。
“那么,你该给我一个答案了。是继续误入歧途做那名巫妖的走狗,还是跟我走,离开你待了已经有四五年的北境。”
“如果成为‘塔主’就是我的命运,那我欣然接受。”柯尔特说道:“但你必须答应我,那只北境的非人,它必须死。”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男人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接受了我们的邀请,那么明天请前往这处哨所,我会在那里指引你找到你的塔。而今晚,就让我完成对你的承诺吧。”
男人抚摸着自己的银剑,用柯尔特无法看清的动作走到了他的身边,将一张羊皮纸地图放在了他的手中,随后打开了大门消失在了漫漫风雪之中。
他的到来和离开都是如此突然,以至于当柯尔特反应过来的时候,除了手上标注了哨所所在位置的地图,就只有噼啪作响的火炉了。
柯尔特不发一言,坐在了离火炉最近的椅子上,他表情疲惫,带着深深的悲伤与无奈。仿佛被抽干了一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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