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那里,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信念的人的象征,在绝望的境地里,无望地撑起希望来。”
在夏日余热逐渐散去的九月中旬,伯劳·塔斯带着一个银发少女走上故乡的公路。公路的尽头,是一片坑坑洼洼的青绿色丘陵,其上遍布支离破碎的废墟,仿佛被巨人啃食过的硕大苹果。
丘陵之上,是曾经的科学家社区,那里曾住着一群为国家和社会贡献过杰出成果的学者,其中也包括伯劳和他过世的妻子。
他们曾是湮灭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直到十年前的一天,一条灰色鲸鱼从虚空中浮现。那巨兽饱餐了一顿,便在异界管理局的术士和军队赶到之前消失在丘陵远处的海面上,留下成片废墟和闪烁着苍白微光,仿佛失去色彩的空洞。
超自然生物A-015——“巨鲸”无法与人类交流,似乎也没有交流的意愿。伯劳和亡妻曾经热衷于研究这个怪物的出没周期,它在各处造成的影响,以及巨鲸所能带来的技术突破。
当国防部出于对“幽灵士兵”的渴求,开始为塔斯夫妇的项目拨款,以期弄清楚枪炮无法与巨鲸产生相互作用的原理时,伯劳本以为那只是一段美好生活的开始。
直到他在倒伏的书架下挣扎无措,看着那只灰色巨兽带走他的一切,伯劳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一个开始。作为湮灭学者的伯劳·塔斯死去了,作为偏执狂的他才刚刚诞生。
湮灭学是一种传承自遥远时代的科学,异界物理学中最奇特的分支。据说远在先民驰骋星空的年代,这也是一门颇具恐怖色彩的学问。这门科学的主要研究对象是被高维世界污染,乃至发生变异的现实本身。作为湮灭学家,一个人必须时刻与怪物和超自然灾难搏斗,必须用最决绝的理智面对疯狂而变态的事物。
曾经,伯劳·塔斯的妻子卡娅和他一样,都是湮灭学者。事实上直到卡娅死于那场无妄之灾,她都没有放弃自己的研究。如今,卡娅已经离世十年,而伯劳却仍在继续自己的工作——不是为了求知,而是寻找复仇的机会。
在巨鲸吞噬了伯劳的家庭后,他的一切研究都转向了复仇。要向那只肆掠世界的超自然生物复仇,必然要求复仇者具备足够的资质。伯劳必须对这只神出鬼没的怪兽有足够的了解,必须拥有超越常人的意志和身手,同时还必须积攒金钱与社会信誉,以此说服官方机构,让他们为自己的“研究”提供武器弹药。
如今,伯劳带着他唯一的忠实伙伴回到那片青翠的山丘,准备在再次行动前为卡娅和那些枉死的朋友们献上一束花朵。
就在伯劳把香烟放在花束旁的时候,他那位年轻学徒突然出声问了起来:
伯劳心想,翠绿丘陵一带的异化物生意基本已经没得做了,就算有人盘踞在此,大概也不值得他们引起注意:
“八成是附近的混混和流浪汉,除了废墟估计也找不到别的去处。”
“可是……我分明看到有人带着异界探测器在西边的废楼里晃荡。哦,他们还拿着突击步枪来着。”
伯劳和艾缇娜沿着开裂的公路走下丘陵,途经一辆积灰的挖掘机。挖掘机更往西的地方,就是那些“同行”驻扎的废楼。他仔细一看,发现废楼的墙壁上还接着简陋的水管和排污设备,显然,这些人已经在此生活一段时间了。
伯劳敲了敲那扇被修缮过的防盗门,良久之后,一个声音嘶哑的男人在门后问道:
“我和我徒弟来这祭奠死难者,顺便找一找超自然材料,看看有没有能卖钱的东西——过来敲门是想请教一下,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哦,你们也是来‘打猎’的?虽然我这儿可能也提供不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防盗门向后打开,门后是一个身材高大厚实的壮年男性,棕色的络腮胡看上去亟需打理。
“进来坐坐吧,附近的同行都快走光了,我们明天也打算撤了。”
那男人笑了笑,说道:“带着这么小的姑娘干这行,我看老兄你也不像是那些玩票的异化物猎人……算了,进来吧,把枪背进来也随意,我相信你们。”
那男人和他老婆用几颗烤土豆、几小盘鹰嘴豆招呼了伯劳和艾缇娜,两伙人一边在便携暖气旁坐着吃东西,一边交换了关于这片丘陵的情报。自始至终,双方都不知道对面坐着的“同行”姓甚名谁。
据男人所说,因为“巨鲸”留下的异化物品、超自然材料都快被猎人们开采殆尽,而围绕所有这些产生的经济价值也日渐枯竭,本来聚集着一些投机者的翠绿丘陵一带,如今已再次荒芜。
十年前的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州政府考虑到清理异界污染的巨大成本,便干脆放弃了这片临海丘陵,在十几公里外的道尔科夫市区建了一座新的科学家社区。直到最近,州政府看着丘陵地带的烂摊子实在是碍眼,便开始拨款给建设公司,让他们着手重建这片废墟。
“只是,重建工作实在是不怎么顺利,你看外面那辆挖掘机上积了多少灰,大概就能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和我老婆除了做猎人的营生,帮各种企业和军方的白手套倒卖异化物品,有时候也会为聚集在这里的同行提供些住宿之类的服务。我俩见的人很多,有些事大概是一眼能看出来……老兄,你应该是个知识分子吧?”
“我以前教过书,后来那份工作干不下去了,干脆就转行干点别的。”
“哦,我是自学成才的,叔叔。”艾缇娜说完,便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唇边上红色油渍。伯劳看着这个徒弟,心想自己应该对她在为人处事上的天赋心怀感激。
两伙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桌对面的猎人突然回头询问妻子,说附近的村民总是在黄昏时分听到汽笛一样的叫声,但什么也没看到。他们觉得那是猎人在这片土地上造孽太多,便开始向州政府投诉。州政府一看他们家没有合规的执照,时不时就会来找麻烦。
“是啊。有点像汽笛,有点像防空警报,反正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啥——乡巴佬们觉得那个叫声是‘巨鲸’发出来的,可是异界管理局的人查了半天,也没发现超自然灾害的迹象,没过几天就走了。”
“不错,谢谢款待,两位。”伯劳望着艾缇娜,说道:“收拾一下装备,我们该走了。”
两人婉拒了猎人夫妇的挽留,趁着太阳还停在天空正中的时候离开,向道尔科夫市中心赶去。
道尔科夫是瓦雷利亚公国东部沿海的一座中型城市,作为瓦雷利亚公国萨尔加州的首府,约有三百五十万人居住于此。道尔科夫的地理位置使它在巨龙侵略东境时成为了人族的庇护所,也曾因此繁荣一时。尽管如此,上一次世界大战毕竟是由现代化的凡人国度自行挑起,萨尔加半岛作为战争前线,并没能逃过大轰炸和后续的经济损失。
如今的道尔科夫显得阴郁乏味,与伯劳成长起来的那个时代相比,街道与楼宇都是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
伯劳和艾缇娜在道尔科夫的一家汽车旅馆下榻,本想当天晚上就走,却因为猎人夫妇偶然提到的事情而改变了计划。伯劳首先给当地的异界管理部门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湮灭学专家,研究A-015号超自然生物的权威,有要紧事要向他们知会。
接线员被伯劳急切的态度搞得摸不着头脑,便干脆让他等待一下:异界管理局收到的报告太多,他们目前只能排队处理。接线员显然并不认识伯劳,但就算现在的年轻人知道他,多半也只会把这位塔斯博士当作疯子看待。
只是,伯劳并没想到,接线员把他打发走不过三分钟,就有异界管理局的回电了。
“阁下是伯劳·塔斯是吧?别这么急,来我办公室坐坐如何?”
对面的声音十分耳熟,但伯劳却还是花了很久才想出他的身份:
“是的,12栋的伊戈尔·门捷列夫。我在道尔科夫异界管理局里有一个办公室了,你有什么要紧事的话,可以过来说——如果别的同事不把你当回事儿,至少我和我女儿还相信你。”
“我这几年收了个学生,她还没成年,你让局里给她办个临时通行证吧。”
艾缇娜·肖洛克今年15岁,是个来自东境中部小共和国的少女术士。在战争打响时,艾缇娜还是塔纳尼斯帝国的国民,战争结束后,瓦雷利亚和其他几个胜利者一同肢解了南方的邻居,艾缇娜的家乡和许多帝国行省一起变成了瓦雷利亚的卫星国,从此几乎没有人记得住这些小共和国的名字。
艾缇娜虽有塔纳尼斯人的银发,却也生着和他们迥然相异的苍白肌肤,这些特征的来源是什么,连她自己都懒得讲述。让她和那个瓦雷利亚湮灭学家走到一起的并不是身份,而是一种希冀。
艾缇娜以追猎巨鲸,为瓦雷利亚科学家做事为由,拿到了留学签证——尽管她基本上没在公国读过一天书。艾缇娜借此逃离了荒僻的小镇,充满迷信的社区,以及日渐无趣的生活。随着帝国主义一同消失的,居然还有家乡曾经的繁荣。当矿业寡头们代替塔纳尼斯造船公司接管自己生活的小镇后,大多数人的收入下降了十倍有余,生活水平更是跌入谷底。
这些与苦难息息相关的原理,都是伯劳·塔斯教给她的。艾缇娜深知自己的师父是个无可救药的偏执狂,却还是欣然接受了新的生活。至少,追猎巨鲸的旅途让她得以知晓四海世界的广阔。
中点群岛遮天蔽日的摩天大楼、天空之城上,精灵们用来抛射亲友骨灰的礼炮、比一个小共和国的领土还要巨大的欧赛迪安火山、大洲尽头海洋与虚空交汇之处的奇观……与这些相比,伯劳的偏执实在算不上什么。
伯劳带着艾缇娜驱车来到道尔科夫异界管理局。两人面前是一幢用巨大立柱撑起的长方形建筑,从左到右约有一百七十米长,一共二十层,远看仿佛一只灰黑色的火柴盒。
伯劳给警卫们出示通行码,让他们放自己和艾缇娜过去,随后便在空着一半的停车场里随便找了一个位子。没过一会儿,伊戈尔·门捷列夫就亲自下楼来迎接他们了。
伯劳和艾缇娜跟着伊戈尔上了楼,在颠簸而缓慢的电梯上,伊戈尔提了一个略显尴尬的问题:
“那女孩是个术士,你们车上还放着步枪和异界探测器——你是料到我会帮你摆平麻烦,才大摇大摆开过来的,是吧?”
“不知道。我只是记得,几年前你也帮我给门卫打过招呼。”
“那时你车上还放着开山炸药呢……罢了,只要你俩别闹出什么岔子,估计州政府的姥爷们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想想,可能是为了打那条鲸鱼——超自然生物A-015吧。”
听到艾缇娜的回答,伊戈尔大笑了一阵。伯劳知道对方不是在取笑艾缇娜,而是在笑他自己,便也不再做声回应。一行人乘电梯抵达了十五层的封印科主任办公室,办公室和整幢楼一样,陈旧乏味,四四方方,面对窗口的办公桌上有一张黑底烫金的名牌,上书“萨尔加州异界管理局封印科主任:伊戈尔·门捷列夫”。
他指了指书架前面的两张土红色沙发,说道:“坐吧。我女儿今早出差去了,助理前几天在查案的时候被异化物打折了一条腿,估摸着得养好久的伤。所以,今天我亲自给老朋友和他的徒弟端茶送水,别见外。”
“伊戈尔——那个怪物要回来了,就在道尔科夫附近。”
“你说的事,海边那个渔村的村民也报告过,很多人都报告过。”
“我们按手续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就算我说我信任伯劳·塔斯博士的专业水平,认为他的警告值得重视,但州政府和总管理局会听我的话吗?
“你之前的研究已经耗光了这些人的耐心,伯劳。想想你上一次从他们那里拿到经费和武器是什么时候?如果他们连那些装备都不愿意提供,你又凭什么认为,他们会给防灾宵禁拨款?再说了,应对A级超自然生物是需要出动部队的,现在萨尔加周围的部队全在忙着演练,好给海对岸的精灵示威,你们去哪儿找理由调他们回来?”
伯劳实在是没有耐心听伊戈尔说下去,便打开背包,将里面的几个文件夹取出来拍在茶几上,说道:
“上一个报告过巨鲸鸣叫的地区是西境的拉加地岛,就是天天隔着虚境跟我们往海里扔导弹的精灵住的地方。当时,色雷斯联邦校正厅也像你一样,百般推诿,不想把他们宝贝的预算花在一个偏远小城。”
伯劳打开遍布缺口和污渍的文件夹,取出他收集的报纸、数据和打印出来的照片,用手指推到伊戈尔面前,说:
“A-015在联邦校正厅撤走后不过几天,就出现在了拉加地岛的人口聚集区。它毁掉了整整一条街,害死了一百多号人,顺便弄沉了停在港口的游轮。这件事之所以会为人所知,不过是因为巨鲸挑选了一个人口密集的猎场——至于它顺手毁掉的牧场、公路和电缆,那更是多得数不过来。”
伯劳发现艾缇娜在扯自己的袖子,似乎是想让他按下火气,不要在官方场合发作——只不过,伯劳此时完全顾不上礼节和徒弟的好意,甩开艾缇娜的小手后,他便指着桌上那些凄惨的照片,厉声说道:
“我们国家把加拉地岛的事当作一个抨击色雷斯当局虚伪无道、草菅人命的材料数落了半天。怎么同样的事落到我们自己头上,大家就有成百上千个理由推卸责任?伊戈尔,别告诉我你忘了那天的事。”
“你女儿只是丢掉了左手,而我失去了妻子、家庭,还有我的生活——我他妈不是个只会自我安慰的懦夫,我可不像你们,伊戈尔——”
伊戈尔的怒吼回荡在办公室里,三人随即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伯劳眼见无法和伊戈尔互相说服,便干脆收拾起桌上的资料,准备凭自己和艾缇娜的能力去处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伊戈尔叔叔,我师父一直在坚持做正确的事……如果他说的话太难听,那我姑且替他道个歉好了,对不起。”
没等两个男人反应过来,艾缇娜又接着说道:“只是请相信我,无视师父的警告,绝对不是个聪明的选择。”
伊戈尔站起来,用胳膊撑着额头靠在房间角落,待到伯劳快要把东西收拾完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是我从现场拿到的,那天我只差一点点就能追上巨鲸。”
“把资料留下,我去隔壁拷贝一份。总管理局的人只有看到这些,才会愿意理睬我们。”
在伯劳看来,伊戈尔是个讲信用的人,他这回也确实做到了一些事。
伯劳和艾缇娜离开异界管理局的第二天早上,伊戈尔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那时他正在附近的警察局更新异化物猎人执照,填写所谓的工作行程单。接起手机时,伯劳才刚从服务大厅的窗口拿回自己和艾缇娜的执照。
“异界管理局和道尔科夫警方会展开一次联合行动,为期七天,我顺便也从军队那边讨到了一些装备,想用的话直接来管理局大楼找我。”
伊戈尔挂断电话后,伯劳有好一阵子感到如鲠在喉。尽管如此,他还是小跑着冲出警察局,带上在门外等候的艾缇娜驱车离开。
路上有一排戴手铐的嫌疑犯被押着进来,差点和伯劳撞个满怀。
那一天,州政府发布了1级超自然灾害警报,道尔科夫都会区迅速进入戒备状态。警方的小型浮空船、广域反重力雷达站、乃至海边的一艘驱逐舰全都升入空中,在这座城市周遭观察一切异动。
伯劳和艾缇娜用那辆开了六年的皮卡载上将近七百公斤的装备,之后便往道尔科夫空港奔去,在那里换乘浮空船,并把装备迁移到上面。移交浮空船的飞行员是个年轻小伙,看到伯劳时显得十分激动。
“塔斯博士,我在大学里读的也是湮灭学,而且我们教授很喜欢引用您的文章。他说您不仅是顶尖学者,还是个了不起的冒险家,能做到一般人可望不可及的事。您遭受当局不公正的对待,实在是……”
“把那个稳定器反过来,小子。不然巨鲸就算没碰到你,回来之后也会被怪病折磨死。”
伯劳帮小伙子戴好了现实稳定器,接着便一言不发地登上小浮空船。艾缇娜已经架着反器材步枪在浮空船里等候多时了,只要空管发出通知,他们就能马上出发。
浮空船起飞的时候,停机坪远处的小伙子似乎在对伯劳挥手致意。他没有回应那个年轻人,直接一推操纵杆,让转换键引擎顺着引力场加速浮空船,冲入道尔科夫市郊的荒野。
“转换键”这一术语的词源可以追溯到星空之民的时代,据说在先民接触伟大而危险的高维世界后,这种通行千年的能源便因其重塑现实的力量被冠以这个名号。实际上,湮灭学研究的对象就是转换键的阴暗面。
在卡娅·塔斯留下的研究记录中,有一份被伯劳当作某种信物看待的文件。那份关于“奇异数字”的研究,可以说是塔斯夫妇从巨鲸身上挖掘到最有价值的成果之一。
卡娅将巨鲸与现实世界单方面产生的破坏式交互,以及寻常武器无法触及这只怪物的现象,归结于一种存在于高维世界,难以被四维时空中的肉体凡胎所观测到的数学现象。这种现象通过转换键反映在现实世界,最终产生了巨鲸这个怪物。
她把这种难以被现代数学理论阐释的数学现象称为“奇异数字”,并声称这一数字可以同时作为实数和虚数存在。
这种假设最初引发过一场遍及四海世界的争议。哪怕在卡娅发表论文的那年,世界大战已经打响,各个阵营的学术界还是不分敌我地对这一理论表示重视。四海文明毕竟经历过数千年与超自然灾害共存的岁月,人们深知自己对于高维异界的了解是多么的浅薄——任何诡异难解的现象,对于湮灭学研究者来说,都必须先假定它具备充分的合理性。
战争中期,公国和塔纳尼斯军方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奇异数字”的战略价值。如果能解构巨鲸的秘密,他们便能通过这种原理制造所谓的“幽灵士兵”或与之匹配的“幽灵武器”——这种作战单位能够单方面对物理现实中的敌人造成毁伤,却不会被包括步枪和舰炮在内的任何武器所影响。
伯劳和卡娅很快便因为这份研究发迹,成为名声在外的荣誉学者。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看似遥远的无妄之灾会以这种形式降临在自己身上。
如果公国科学院没有始终对“奇异数字”保持兴趣,伯劳前些年的复仇计划恐怕根本无从启动。在耗尽官方的耐心之前,除了像伊戈尔和其他许多幸存者一样向生活妥协,他多半是别无选择。
联合行动展开至今已有五天,伯劳能够从同行专家们脸上看到逐渐积累的疲惫。尽管如此,他还是会定期和巡逻于道尔科夫各处的协助者们交流,有时还会亲自下场,为他们调试装备。在某些时候,被关在家里的市民会打开窗大声咒骂,艾缇娜则会对他们挥动上了保险的步枪——这一行为很快被伯劳和巡警们制止,女孩因此显得闷闷不乐。
人们对这个湮灭学者的印象变得愈发矛盾。作为深入超自然事务的同行,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和特警们都能看出伯劳的专业素质,同时,在只言片语的闲谈中,他们也发现伯劳作为曾经的荣誉学者,甚至比工作数十年的老油条更了解他们的工作。
只不过,他们还是难以理解,伯劳为什么会执迷于向一个不通人性,甚至没有明确行动规律的超自然生物复仇。
当天黄昏时分,伯劳抱着步枪,靠在浮空船座舱边上打盹儿。然而任凭他怎么努力,辗转反侧,却还是睡不着。时隔多年,种种迷茫和困惑再次涌上心头,攫住他的思绪,让他进退维谷。
过了一会儿,伯劳发现有人在自己身旁坐下,便撑起眼皮一看,发现一簇染上晚霞红色的银发在随风飘动。
“您好像从来没跟我讲过卡娅阿姨的事呢,师父。”艾缇娜望着道尔科夫郊外的森林,说道。
伯劳知道自己小憩的尝试已经告吹,便用枪托一撑,从舱壁边上爬了起来。
“我想知道卡娅阿姨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对于您来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伯劳语塞一时,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徒弟问住了。他开始搜肠刮肚,在记忆深处寻找关于卡娅的一切印象,寻找那段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他想起那个红发女子的背影,她拼命抱紧一沓研究资料,狂风透过被巨鲸掀开的屋顶,吹起她灰白色的衣裙。
那个时候,伯劳被压在书架下面,动弹不得。巨鲸灰白色的瞳孔望向屋里,一切投射在其巨大虹膜上的景象,都和这只怪兽一样失去了一切色彩,变成单调的灰白画面。卡娅飘起的红色长发,在那个倒影里仿佛流动的水银。
巨鲸冲了进来。哪怕在最后一刻,卡娅都没有退缩——伯劳甚至不清楚亡妻是否真的感到过恐惧。
“刚刚认识卡娅的时候,我们俩就有一种预感,认为自己会和对方在一起。我们彼此欣赏,最重要的是能认同对方作为一个人的智慧,不需要多做解释,我们就能理解对方的行为和欲望……她很漂亮,她的头发会让你想到很多美妙的比喻,哪怕我们俩从未真的开口称赞过对方的外表。她喜欢我的锁骨和肩膀,我痴迷于她的红发和眼睛,她眼角的两颗痣,大概——”
“但那可能也只是一种迷信罢了。在她走的那天,我才发现自己也许并没有那么理解她——”
“你的卡娅阿姨和我一样,是个怪人。只是在湮灭学把她变成怪物之前,她就不在了——倒是留下了她丈夫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
“答应我。如果我失败了、死了、残了,或者你觉得想通了的时候,一定要放弃这份工作,去讨个新生活。我的遗嘱放在哪儿,你是知道的,我银行里剩下的家当够你为接下来的日子做准备了。”
“你一定要答应我。知道吗,孩子?”伯劳盯着艾缇娜那双紫蓝色的眼睛,说道:“这个世界很大,有无数种更好的人生值得你去享受。”
艾缇娜瞪大眼睛望着伯劳,像是在观察什么举世罕见的物种。伯劳意识到,那是徒弟第一次认真审视他这个老师。
伯劳本想去浮空船的仓库里拿点矿泉水,却被舰载电脑上一阵急促的响声停下了脚步。当天下午六点五十分左右,道尔科夫上空的雷达阵列捕捉到了警戒等级的现实扰动。不过十分钟后,一道扭曲的光弧在市区北部的森林上空绽开,体长五十米的灰色鲸鱼从中游出,几乎整座城市都听到了那状似防空警报的鸣啼。
伯劳和艾缇娜长期使用两种看似大同小异的弹药,以及在外人看来笨重异常,难以理解其设计思路的大型渔枪——这种改装渔枪一次只能上一枚枪头,而枪头则必须长期浸润在灌注转换键的密闭容器里,否则便可能失去作用。
两种步枪弹药之中,用红圈标记的子弹和那些珍贵的枪头一样,都是伯劳用巨鲸出没之地的残砖断瓦制作的。这些灰白色弹药在对付活人和无人机等寻常目标时,几乎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却会对包括巨鲸在内的超自然生物和异化物品造成难以修复的伤害,并显著拖慢它们的行动。
根据“奇异数字”相关的研究,伯劳做了一个假设,并在巨鲸身上验证了这一假设的真实性——那些被巨鲸影响过的物质,会反过来成为杀伤它的武器。
艾缇娜的魔法能抵消引力,减轻装备的重量。这也使得她总是扛着比自己还要大的装备,看上去也毫不吃力。在伯劳的捕鲸之旅中,这女孩充当了标枪手的角色,并于一次次狩猎超自然生物的行动中变得愈发熟稔。
在太阳完全没入地平线之前,伯劳和艾缇娜已经驾驶浮空船赶到了事发地点——五十米长的庞然大物在空中翻腾,向市区的方向前进,在公路与森林间留下一道道石灰质地的疤痕。
一切被其身躯触及的物质,无论是树木、草地、电线杆还是施加火力压制的自动炮台,全都被吞进了这只怪物体内,残存部分也纷纷染上了诡异的灰白色。
伯劳一边看着艾缇娜将带有倒刺的标枪上膛,一边驾驶着浮空船,对通讯器另一头喊道:
“伊戈尔——在那家伙抵达市区之前,你们还有几道防线能用?”
“三道。其中两道是有人的防线,巨鲸前进的方向上还剩最后一道无人机防线。”
“让他们在巨鲸突破下一道防线时开火,别管炸坏公路引发山火的问题了——在那家伙进入居住地带之前,他们最好能把所有的转换键导弹都用上。”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那些导弹只能扰乱巨鲸的判断力,对它造成些不痛不痒的皮外伤——但那足够了。”
“只要让那家伙慢下来,我和艾缇娜就能追上它,让它进入我们的射程范围内。如果我们失败了,不要管别的,赶快把地面上所有市民疏散到掩体里去。时间不等人,快去!”
巨鲸继续前进约十公里后,便再次遭遇无人炮台的阻拦。道尔科夫市内目前能派上用场的装备本就不多,伯劳深知这条防线上的机枪塔和自动榴弹炮无法支撑多久——哪怕这对于伊戈尔他们来说,已经是掏空家底才能端上来的东西了。
浮空船十点钟方向约八公里的位置上,隆隆炮声随着爆炸火光和机枪弹曳出的金色光斑传来,一片片火云在巨鲸前进的道路上升起,有些榴弹则穿过它的身躯,在空中爆炸——“奇异数字”的庇护使得绝大多数弹药难以和巨鲸产生相互作用,不是化作灰白色的残渣消失,就是像打中光学投影一样直接透了过去。
伯劳已经让浮空船加速到了极限,甚至启动了备用的火箭发动机,却依然难以赶上巨鲸。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便打开通讯器,对伊戈尔和加入专用频道的驱逐舰舰长吼道:
伯劳的余光很快便瞥见了海港附近升起的几枚光点,那些光点拖着蓝绿色的烟雾,在微微调整轨道后,便陡然加速,向巨鲸的方向射来。
七枚转换键巡航导弹如同神话里的天外流星般破空而来,先后击中巨鲸和它附近的森林,连带着将高速公路和无人炮台卷入其中。蓝绿色的火云冲上天空,一股热浪伴随冲击波扫过伯劳的浮空船,差点让整艘船失去控制。伯劳知道这种情况对于驻守在舱门旁的艾缇娜极其危险,却只能相信这个徒弟能善用法术,不让自己被甩到外面去。
伯劳感到很是欣慰。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得不克制住自己调转方向逃走的冲动:艾缇娜是在陪自己玩命,无论如何,他不该再展现出更多的犹豫。
“先把能用的标枪都往那家伙的脑袋上打,然后再用步枪……就像我们以前做过的那样,明白吗?”
当巨鲸发出响亮的鸣叫,从团团火云中探出头来时,一枚寒光闪烁的标枪从高空射来,笔直地刺进它的眼窝。
灰白色的血液混杂着某种气体从巨鲸的伤口中喷涌而出,这怪物随即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哀鸣。那声音让伯劳感到窒息,同时也让他想起了巨鲸吞噬卡娅时发出的动静——伯劳难以分辨那声音暗藏的情绪,巨鲸在“进食”之际,似乎会发出和受伤时一样悲戚、痛苦的鸣叫。
当浮空船甩出一道弧形航迹,飞抵巨鲸正前方时,伯劳看到了数次遭遇中的累累战果——巨鲸的额头、嘴唇和鲸须夹缝之间,全都插着他和艾缇娜留下的标枪。伯劳能清楚地分辨出那些枪头的来历,以及他们俩是在何时何地留下了这些伤痕。
没等伯劳下令,艾缇娜便打出了第二发标枪——被法术加速过的枪头旋转着刺进巨鲸的前额,灰白色的血液迸射而出,将周围的树木化作崩解的无色化石。
意外有时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发生,其惨痛的后果也常常会被延迟——伯劳知道巨鲸之血的威力,却没能压住胸中急火。直到浮空船开始失去动力,打着旋向森林中坠落,他才追悔莫及。
在同巨鲸缠斗的某个时刻,伯劳急于求成,为了保证渔枪的杀伤力让浮空船靠得太近。这一选择使得浮空船被溅射的鲸血波及,包括反重力引擎和平衡翼在内的重要部件折损了大半。
伯劳集中所有注意力,在最后一刻稳住了浮空船的迫降轨道,让它以一个相对柔软的姿态扎进高速公路旁的空地里。浮空船连着撞断了四五棵松树,才堪堪停下。
伯劳在冲撞中陷入了短暂的昏厥,直到数分钟之后,他的视野才在一片闪烁中恢复。此时,伯劳耳中依旧嗡嗡作响,听觉又隔了一阵才恢复作用——那时,仿佛汽笛混杂着防空警报的鸣啼依然回荡在附近。
伯劳回头,看到艾缇娜正抓着他的肩膀猛摇。他本能地想从驾驶席上站起来,脚踝处却传来一阵剧痛。
伯劳低头一看,发现他的脚踝已经被横插进来的钢筋削去一块,血流如注,韧带多半是整个断掉了。
艾缇娜显然也发现了师父的伤势,便不再摇晃他。她踌躇地看了眼舷窗外的森林——巨鲸在感受到明确的威胁时,会将目标转移到别处,转移到对它造成有效伤害的敌人身上。
伯劳顺着徒弟的视线望去,发现那把黑色的渔枪已然不见踪影。两人身上的装备只剩下步枪和几根拼装好的标枪。
“对不起,师父……”艾缇娜苦笑道:“我没保住您的渔枪,让它掉下去了。”
“您把十年的人生花在了一道做错的选择题上面,凭什么又指望别人会做出绝对正确的选择?”
艾缇娜用一根标枪撬开了挡路的舱门,随后解开步枪保险,拿上所剩无几的标枪,向浮空船外走去。
伯劳的喊声被巨鲸鸣叫盖过,银发少女此时也从舱门边一跃而下,向不断逼近的巨鲸奔去。
伯劳知道,他已经失去了艾缇娜,且再无拯救这个徒弟的可能。他使出浑身解数掰开了坏掉的安全带,不顾因此翘起的指甲盖和鲜血淋漓的手指,努力站起身,又数次跌倒在凌乱的船舱里。巨鲸遭受攻击的哀鸣一声高过一声,周围的森林不断染上灰白色。
他奋力爬到自己的步枪边上,忍受着遍体伤痛撑起上身,举枪瞄准外面的怪物。
那时,他看到了艾缇娜单薄纤细的背影。女孩打空了自己的步枪,便随手丢掉这件武器,双手握住最后一根标枪,用仿佛战士决死般的架势向巨鲸张开的大嘴奔去。
艾缇娜飘散的银发,她的肌肤和红色防风衣全都染上了灰白,她却并没有因此慢下脚步。在巨鲸的嘶吼中,女孩借着法术一跃而起,将全身的力量压在标枪之上,奋力刺去。
随着一声爆响,女孩消失在了巨鲸的双鄂之间。那怪物随即喷出大口灰白色的血液,痛苦地挣扎、扭动,将周围的树木和路牌通通拍碎。
巨鲸没再继续前进,它在发出一阵恐怖的嘶吼之后,便颤颤巍巍地向高空游去,灰白色的身躯愈发透明,最终消失在云层之中。
太阳落山了,这场战斗留下的火焰将那些灰白色的树桩、瓦砾照得通红。伯劳用步枪撑起自己的身躯,发出一阵颤抖、粗重,仿佛不是来自他自己的呼吸。他想说些什么,想要吼出卡在喉咙深处的话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从坠毁的浮空船上滚了下来,倒伏在灰白色的草地上,陷入昏厥。
三年后的秋天,夏日余热刚刚从西境北部退去。在位于色雷斯联邦南部边境的这座自然保护区里,护林员尤特接待了一位古怪的客人。那个人族男性看上去四十岁出头,自称是东境的湮灭学者,说着几乎听不出口音的埃达语——尤特本以为男人会很尊重平原精灵的文化,但相处几日之后,他发现对方比起寻常的人族游客,甚至还要粗鲁阴郁得多。
这个满面胡茬的男人名叫伯劳·塔斯,腿脚不是很好,却腕力惊人,体魄健壮。塔斯博士平时总是会站在丘陵地上,出神地眺望远方。他拿着联邦校正厅的外宾证书,把那群痴迷超自然事务的怪人提供的装备运来运去,恨不得在保护区里插满现实扰动雷达。
校正厅特工们只是给了尤特一笔定金,签了一份保密协议,便让他乖乖为塔斯博士提供各种帮助——从端茶送水、打扫房间到运送看着就很危险的装备,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在塔斯博士抵达色雷斯之前,校正厅已经对这片保护区发出了2级超自然灾害预警,只有尤特和零零星星的几个同事留了下来,在危险区域之外做一些杂活。直到塔斯博士带着一车诡异的超自然材料抵达保护区后,尤特才意识到校正厅的行动是别有深意。
随着塔斯博士架设的探测装置、现实稳定器和自动火炮越来越多,尤特和同事们听到的怪叫也变得愈发清晰。超自然生物A-015如今已是人尽皆知的威胁,尽管这只大鲸鱼几乎没在人口密集的地区活动过,但只要意外出现,便会造成无可忽视的损失。
尤特开始猜想这个阴沉的人族和那只怪物有什么瓜葛,终于有一天,在安装完所有的炮台之后,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塔斯博士……校正厅请您过来,不会是为了对付那条鲸鱼吧?”
“我从来就没休息过。而且,如果你继续留在这儿,多半会死。”
尤特本想争辩些什么,说校正厅的合同里也交代他定期维护这些设备,直到警报解除。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下去,便看到盆地里栖息的候鸟在一阵骚动中飞起,向着远方空旷的高原飞去。
吓跑它们的除了响声大作的雷达,还有盆地上方浮现出的一道灰白色光弧。
塔斯博士没多说什么,便走上来帮尤特校准了胸前的装备,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等到战斗结束了,记得告诉校正厅的人,让他们来收拾战场——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或者随便什么剩下的东西送回瓦雷利亚。遗书放在我衣橱下面第一个柜子里,千万记住。”
灰白色光弧间传来了刺耳的鸣叫,仿佛是汽笛和防空警报交织而成的异响。一只庞然大物从光弧中浮现出来,尤特在逃跑前最后观察了一眼,发现巨鲸的左眼已经变成了一个黑洞洞的窟窿,上面还扎着什么闪闪发亮的物件。
他眯起眼睛,用精灵的天赋去看,才发现那是一支灰白色的标枪——和塔斯博士随身携带的古怪武器一模一样。
那是一场规模宏大,足以载入史册的猎杀行动。一个不会魔法的凡人学者,在他布下的罗网中与强大的A级超自然生物决斗,仅有几个校正厅特工从遥远之处见证了这场战斗——一波又一波的火箭弹、迫击炮和高爆机枪弹如雨点般落进盆地之间的战场,将风光旖旎的盆地化为烧灼炼狱。
伯劳·塔斯不仅用上了大渔枪,甚至还使用了固定式电磁炮,将那些被压缩到致密状态的灰白色物质以远超舰炮的速度射出。在狩猎的最后,感受到致命威胁的巨鲸不顾一切地冲向伯劳所在的炮台,直到连续被三发电磁炮击中头部,它才拖着灰白色的血雾坠落,砸在那个炮台上。
巨鲸在盆地西北部的一角挣扎了十分钟,似乎还想用最后的力气游走。直到浑身是血的伯劳从废墟中走出,用仅存的右臂举起他最后的标枪,狠狠刺进巨鲸完好的右眼。致命的灰白色血雾溅在男人身上,他却已经察觉不到多少疼痛。
这只恶名远扬的超自然生物在抽搐几下后,终于彻底死去。伯劳在刚才的致命一击中失去了部分肋骨、肝脏、几节肠子和整条左腿。随着血液流失的,还有他的意识。
他瘫坐在灰白色的死鲸边上,从裤袋里摸出一瓶烈酒,用最后的力气拧开瓶盖,往嘴里倒去。他发现自己竟没去思考这几十年的人生,只是呆呆望着巨鲸化为飘散的灰白色粉末,享受着重返盆地的宁静。
直到最后,一份装订成册的手稿随风飘落到他面前。那是伯劳·塔斯生命中最后的惊喜,却也是湮灭学研究的一座新里程碑。
手稿的封面上,赫然用瓦雷利亚语写着几个粗黑的字母:
“奇异数字概论,伯劳·塔斯、卡娅·塔斯与艾缇娜·肖洛克合著”。
伯劳抽泣起来,脸上却露出如孩子般的笑容。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尽情哭泣、大笑,直到生命随着血液一同干涸。
PS: 这部短篇和我们生死未卜的游戏项目一样,共享“四海”这一现代奇幻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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