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几把?”坐在我左前方的中年男人在电影结束后,职员表在蓝色背景下浮现时,对着旁边的中年女性用方言总结道。在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他面部肌肉挤成一团,露出非常疑惑又愤怒的表情。
首先,一部电影结束时,大多数观众都会在这个仪式性的关键节点下意识回忆电影中让自己印象深刻的情节,再次感受这部电影带给自己的情绪,以尝试给出一个总体评价。正如前言所反应的那样,看完这部电影后, 很难不意识到这部电影相当大一部分情节间的割裂感。异世界中出现的大量含有较大信息量的元素或人物,例如,饥饿的鹈鹕群、巨大神秘的墓地、雾子、买鱼的亡者、哇啦哇啦、火焰少女、鹦鹉人等,之间关系模糊,其中许多内容还与主线剧情(找回夏子妈妈)或暗线剧情(找回火美妈妈)缺乏逻辑联系。
真人初到异界的行动是这样的:降落到海滩,向着神秘的巨大墓地走去,被鹈鹕挤入墓地,被路过的雾子搭救,于是又加入雾子的工作。期间夏子的事,只是被偶尔提及。直到苍鹭闯入才开始有进展。反而一切真人参与异世界的仪式或工作倒是自然地发生。对比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的十二项任务,同样带有大量希腊神话的怪物元素,赫拉克勒斯的行动既是测试又是试炼。而真人的在异世界的行动轨迹更像是悠闲的游客般的参观体验,像极了一个缺乏引导,目的不明的冒险游戏。
而“找回夏子”的情节进展到一半,真人遭遇危机又是神秘的火焰少女机械降神来快速推动剧情。整个过程其实真人的目的性和主体性都相当模糊,观众也不知该把注意力放到哪些内容上。这是我对那句“什么几把?”的解读。
“饥饿的鹈鹕群、巨大神秘的墓地、雾子、买鱼的亡者、哇啦哇啦、火焰少女、鹦鹉人”这些被不断抛出的带有一定宫崎骏特色的元素,不断填充着这个陌生的异世界,但是即使抛出这么多概念,影片中的异世界仍然是个相当混沌,难以概括的世界——同时具有不同形态的灵魂,生物群落,智慧生物,魔法能力,时空中转站等要素,其中任何一个单拿出来都足以作为核心构建一个异世界世界观。(难以与其它类似作品中结构,功能清晰明了的异世界类比,从而让观众更难把握电影情节)同时正如网络上一些常见的,通俗的对这部电影的负面评价,“没活了”“以前作品的大杂烩”,所反映的:大量熟悉的宫崎骏式元素杂乱地组合在一起,但给人的观影体验明显不像是宫老其他的作品那样畅快。
如果你一定要我问我这电影好不好看,我可能会犹犹豫豫地说:“不好看。”
“不好看”在,电影相比有其他大多数吉普力-宫崎骏作品,缺少娱乐价值,本质是商业价值。“犹犹豫豫”在,以不好看概括这样一部作品显然是残忍的,单薄的。
我对这部电影评价是:这是一部十分私人化的作品。是一部完美切题“最后一作”的复杂难解的谜题。这部电影既是宫崎骏作为一位十分具有传奇色彩的动画人的动画生涯的总结,也像是一部人生的回忆录。在我看来影片中,许多人感受到的其它宫崎骏电影的既视感,正是宫崎骏在其漫长的创作生涯中不断形成与发展的近乎无意识的创作意识,艺术追求,喜恶爱好的集中的,(试图)面面俱到的一次表达。感觉就像老爷子急切地想要把一切脑海中存在过的想法都再次呈现出来,但也许这对一部电影来说过于沉重了。
其次说是人生回忆录,主要是因为电影中的许多关键人物与情节,都有宫崎骏自身经历与身边重要的人作为原型。这方面内容网络上已有较多内容,在此不多赘述。
我想重点分析的部分在于影片的情感表达。这种充满质感的情感表达为“人生回忆录”这一说法提供了真正的质感。
电影中,真人与夏子的情感可能也是让不少人疑惑的部分。夏子为何进入异世界,为何态度接连反转?几乎没有一句台词能直接回答这些十分重要问题。关于他们的情感,观众唯一得到的直接答复是真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见到产房中的夏子时,夏子突兀地愤怒喊出的“我恨你!”。(此处为原台词简短说法)
我的经过对电影分析后感受是电影以非常隐晦但又细腻地展示了真人与夏子间的情感,这也是整部电影最让我动容的部分。
真人与夏子的初识,夏子对真人表现出毫无保留的温柔与关心。但真人如何看待夏子呢?夏子走下车,说到:“我就是你的新妈妈了”,连真人自己都在内心感叹夏子好像自己的母亲。但这一切可能只是适得其反,真人不断梦回那场火灾,看到火焰中的母亲呼唤自己。他的亲生母亲仍然占据他的内心的重要位置,同时又是一道最深的伤痕。而夏子对真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在直白地试图抚平那道创伤。但从许多细节我们可以隐约感受到,真人的态度是麻木与冷漠,甚至是反感。
电影前期的一个关键情节是,夏子由于怀孕带来的不适卧床休息,真人需要(被要求)去看望夏子。这一“任务”先是由父亲提醒了一次,又是老奶奶仆人提醒了一次后,真人才来到夏子房前。整个简短的看望过程,真人也显得相当被动,夏子对自己的伤口关心与内疚真人也麻木地对待。最后真人离开时还偷偷顺走了香烟更是佐证了他对夏子的态度。
之后就是一幕看似十分自然的情景:夏子神秘地走入森林,真人看到了,但没有在意。
夏子被真人找到时,冲突终于揭晓。真人以拯救者般的身份来到夏子的产房,夏子却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进一步交流后更是进一步爆发出一句惊人的“我恨你!”。真人被这一声怒吼与飞纸的洪流中击退,在一阵混乱中,对着夏子真情地喊道:“妈妈!夏子妈妈!”夏子的眼神瞬间温柔了起来。
夏子其实一直能感受到真人对自己的冷漠与抗拒,还有来自逝去姐姐的愧疚,这一切都在她表现出的温柔与关心背后酝酿和发酵,丝毫不露声色,直到她身着白衣走入森林,直到她吼出那句“我恨你!”。真人在那怒吼与飞纸构成的一片混乱中,正视并理解到了夏子的痛苦,终于愿意接受那句“我就是你的新妈妈了”。在这一变化上,他第一次对着夏子喊出“妈妈”这两个对于夏子意义非凡的字。短短几幕场景,在充满张力的紧张画面中,虚伪的和谐被撕得粉碎,真人与夏子的痛苦得以交汇,两人的关系,情感得到相互的救赎。这是影片最精彩的两处存在主义笔法之一。
另一处自然就是,火美与真人的告别。火美义无反顾选择地回到自己的时空,回到自己最终在医院里被大火烧死的命运。真人不舍地问她为什么,火美只是快乐地说到:“因为可以拥有你这样优秀地孩子啊。还有啊,我其实不怕火啊。”前一句话已经足够完美,后一句更是画龙点睛,让无数情景重现观众眼前。在真人的梦中,她确实一直在火焰中笑啊。
(设定上,异世界中操纵火焰的少女,与主世界中被无情大火吞噬的母亲的对应,也更让人不断遐想,正是因为被火焰烧死的命运让她拥有操纵火焰的力量?还是操纵火焰的力量暗示了她的结局?)
其实那时在坐在电影院的椅子上时,我也只是在幻想真人和夏子的关系就是纯粹和谐的。并不是我注意不到真人的冷淡,而是我总是在替真人解释:他只是太累了,他只是太“创伤”了,之后自然就好了。我粗鄙的意识形态让我拒绝意识到他们的表面和谐的关系下的写实的痛苦——真人的拒斥与痛苦,夏子的尝试接近与痛苦。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娱乐的观影预期,我不敢在这电影院里直面这些写实的伤痛,这让我损失了一大半观影体验。(说到这里,这部电影对伤痛的处理让我想起了《海边的曼彻斯特》)
没有一句多余的台词,没有一句做作的内心独白,长久的痛苦与瞬间的和解,一切不言自明。情感得到了十分震撼的表现,也让我写稿时反复沉溺其中,感动到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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