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谭随录》中的几个故事犹如一幅幅幽暗的画卷,展现了古代人们在鬼魅与尸变面前的恐惧与无奈。邵廷铨在朦胧夜色中遇见美艳女子,却不知她是鬼魂化身,幸得朋友相助才揭开骇人真相。戏班班主在旅途中,亲眼目睹悬挂的血腥妇人脚,揭开了村庄里深藏的罪恶阴影。新募的烽子在雷雨夜中,面对红衣女尸与雷电的对抗,勇敢出击,使得诡异事件画上了句号。陕西胡氏女子与寺院先生的尸变故事,通过焚烧尸体,才终于平息了恐怖的怨念。这些故事不仅揭示了人性的脆弱和社会的黑暗面,更展示了人在恐怖面前所展现的非凡智慧与勇气。
江右峡江县,靠近江边有周瑜庙。庙额上题“巴丘古迹”。庙中原有一具旧棺,积尘已久。天台人邵某担任临江府经历,三年考绩后,被任命为峡江令。到任两个月,政绩显著。他的小儿子邵廷铨,年少俊美,性情恬淡,喜欢游览各处风景。他喜欢城外的江山,便向父亲禀告,在周瑜庙西边建了几间瓦屋,用竹子编墙,开垦田地种花,作为学习的地方。他与本邑的边生和魏生关系非常亲密,常常互相往来,不分早晚。
恰逢边生在秋闱考试中取得好成绩,邵廷铨前往祝贺。醉酒而归时,天色已晚。在柴门外遇到一位女子,姿态妖娆,身材纤细丰满,衣着素雅,美艳无比。邵廷铨心动,趋前行礼。女子微眯着眼看他,羞涩不安。邵廷铨指着门内说:“这里是我僻居之地,可以稍作休息。天色已晚,为卿担忧。”女子作色道:“少男处女,行迹悬殊,何故书生多言!若非家中有丧事,百般隐忍,早已告知家人,将你肢解了!”说完,气愤离去。
邵廷铨大为惭愧,进屋坐下,神情恍惚。童仆已入睡,邵廷铨在沉思中,忽听到敲门声,时停时续。他惊愕,下阶窥视,见似是傍晚遇见的女子,不禁大喜,便开门迎她入内。女子嘱咐关门,相携入室。邵廷铨行礼道:“卿舍我而去,我以为你如黄鹤一去不返,何故又回玉趾,重临草堂,莫非与家人密谋,责问我吗?”女子嫣然一笑:“我并非忍心之人,何出此言?方才戏谑一番,本打算入城,天色已晚,不及而回。感激你的关切,因体弱无依,迫不得已,欲在此借宿一夜。不知可否借地一宿?”邵廷铨大喜道:“万一你不来,我尚欲追访,况如今你自降临,岂不欣喜!”于是两人缠绵如胶投漆,鸡鸣两次,女子才起身,临别对邵廷铨说:“我是附近村庄曹家之女,父母在黔中为官,我因病留在家中,无人照料,只有一聋哑老乳母做饭,不足以约束我。君若不弃,请每晚来此,晨去暮来,日后再图长久之计。”邵廷铨答应了她,送她到门外,叮咛数次,唯恐她失约。女子发誓后离去。从此,每晚必来相会。
邵廷铨被鬼魅迷惑后,形神异常。边、魏二友对此感到怀疑,私下询问馆童。馆童说:“即使你们不问,我也要告诉你们。公子半月以来饮食减少,身体消瘦,诵读也停止。每天一到傍晚,就闭门休息。我本想向主人禀告,但一直未能进城。”边说:“你要留意侦查,有所见闻,立即报告。务必保密!”馆童接受指示,当晚就在树下假装鼾睡。不久,听到房内传来笑语声,便悄悄起来窥视,见廷铨在床上抱着一个穿红衣的骷髅,在灯下戏谑。骷髅也抱着廷铨,忸怩作态。馆童大惊,缩颈而退。次日,告知二生,二生惊道:“哪有与枯骨缠绵而不遭祸害的?作为朋友,知道了不劝告,非义也。你暂且保密,我们自有办法。”
恰逢同社刘生从粤地归来,边、魏约廷铨设宴,席上魏细咀鳖骨,玩味之,说:“奇怪!鳖骨非禽非兽,又不同于其他水族,肉裙相连,却不美观。更何况这白骨,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边说:“留恋的是它的美,美若消失,留恋何在?”廷铨说:“不然。千金马骨,马骏在哪里?正是见到骏骨如见骏马。”廷铨无心酬答,却与二生对上机锋。二人相视无言,认为无法劝谏。
于是他们私下告诉了邵令。邵令大吃一惊,说:“我的儿子还年轻,气血未稳,郊区荒僻,不适宜长时间居住,你们两位兄长赶快催他回县衙,才能彻底消除大祸!”边说:“催促公子入城是个好计划。但鬼魅不会甘心于今天,必定会在将来作恶,这不是长久之计。不如稍微缓一缓,我和魏兄密切查找他们的行踪,等找到了再解决,对公私都有好处,一劳永逸。”魏说:“不行。公子现在危在旦夕,不救急,还担心将来,兄弟你的计划是错的。”边笑道:“兄弟你像是刚醒来找火把,怕黑不睡觉。公子被迷了半个月,还没有垮,何况这一夜呢!”邵说:“边兄你一个人看得开,我还能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件事全交给你,愿借用白马金鞍,再派十个人听你指挥。魏兄带着六个人作副手,以备不时之需。”
边欣然应命,备好了食物和马匹,傍晚出发,潜伏于林间。嘱咐馆童监察,一旦鬼魅出现就立刻报告。到了子夜时分,馆童急匆匆地来报:“鬼魅已经出现!”边已经布置好了计划,大家各守岗位,边亲自带着馆童来到窗下窥视,看见廷铨和鬼正准备就寝。边让其他人在门外埋伏,等到鸡鸣时分,他们看见柴门轻启,廷铨送出了一个女子,然后立刻关上门。边悄悄尾随那个女子,看到她径直进了周郎庙,便回去告诉其他人:“巢穴应该在庙里。”于是命令点燃火把,拿好武器前往,庙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口黑漆棺停放在庑下。打开棺盖一看,上面写着:“故曲江县丞曹公之女秋霞之柩。”询问居民,他们都说:“这个棺材放在这里已经二十多年了,没有人来取走,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边立即派人急报给邵令,邵亲自前来,打开棺盖一看,衣服颜色与所见相符,头上只剩下白骨,只有双眼炯炯有神,凹处渐渐长出了新肉。枕边有一把白玉尺,确认是廷铨的东西。邵惊叹道:“这样的异象,怎么能不是妖。没有边兄,我的儿子就成了鬼婿了!”赶紧命人堆积柴薪将其焚烧。日头升起后才烧尽,臭味传达数里,尸体发出啾唧之声,从此就再也没有了怪事。廷铨被催促着回到县衙,心中感到惶恐,知道了真相后,才开始感到害怕。他再也不敢胡思乱想,后来考取了功名,官至了郡守。边也历经仕途,成为了一方的官员。
兰岩说道:“拥骷髅为佳丽,世间岂少此人!但觉其美而不知其恶耳。唉,蛾眉皓齿,转瞬成空;断陇荒郊,凝思难释。天壤间痴情人能自解乎?一夕欢娱,酿成粉骨碎身之祸,此女亦不智矣!”
某人是黎园的掌班,押班去苏州演戏,半个月才回来。路过某个村子,与村里的某乙有交情,便去拜访他,关系非常融洽。乙的园亭幽静清雅,白纸糊的墙壁洁白如雪,夜晚一起喝酒尽情欢乐。乙告辞离去。众人兴致未尽,结伴掷色子玩耍,喧哗之际,忽然骰盆中出现了一滴血,大家猜想可能是谁流鼻血了,纷纷四下打量。接着血滴落下,鲜血淋漓,大家面面相觑,抬头四处观望,忽然看见头顶隔离处,有一滩血迹,大如案子,大家都吓得目瞪口呆,不敢出声,仰头目视。过了一会儿,血迹渗透到四处,隔离处的纸糊脱落,露出一物挂在上面,细看,竟是一双妇人纤细的脚,被血染得鲜红。众人吓得心悸如狂,争相冲出门外,相互踩踏。后来有人前来救助,但众人已经惊魂未定。过了一段时间才渐渐平静下来,彼此述说所见,听者都感到恐惧,便一起围绕篝火拿起兵器,在厅上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头顶隔离处依然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血迹。大家觉得非常奇怪,于是转移到别的房间休息。第二天,向主人询问,乙听到后脸色变得苍白如灰。某人询问他,他支支吾吾,只是厚赠某人和其他伶人,叮嘱要保密不宣扬。
某人回到京城,心中颇为不安,恰好乙的表弟某秀才去考科举,住在他家里。某人私下将前几天所见告诉了他,秀才与乙有矛盾,于是将全部隐情都说了出来,某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乙以权势自恃,村中数百户人家,大半都是他的佃户,没有人不畏惧他的威逼。村子西边有一个姓程的农民,他的儿媳在田地里劳作,乙看见后心生色欲,以各种借口要勒索他。没过多久,乙和他的儿子轮番欲对儿媳进行侵犯,但儿媳始终不从。一天晚上,乙的大儿子再次诱骗儿媳到空房中逼迫她。儿媳被逼得绝望,用爪子抓伤了他的脸,乙的儿子大怒,将她捆绑并剥光衣服,强奸了她,抽打了数百次,她血肉模糊,直到夜深才死去,悬挂尸体于梁上,用顶隔遮掩,以掩盖他们的罪行。由于引发了一场官司,半年都没有判决,后来岁过年时,村中发生了凶事,程父子被迫流亡,妇人的尸体至今已有十年之久,没有人敢去问个究竟。某人和其他伶人所见到的,可能就是妇人的冤魂,而他们住过的厅堂,恐怕就是悬尸的地方。
另外,还有一个关于老人突然在车上死去的事件。他在崇文门前突然死亡,守军执掌着车夫,向各官报告此事。到了晚上,事情未能查清,于是将老人的尸体留在铺中。半夜突然发现老人的尸体不见了。守军慌乱失措,大家商议,有人提议某处有一具未下葬的新棺材,趁夜晚偷取尸体,以此来掩饰责任。大家都同意了。于是将尸体搬到车上。第二天官员前来查验尸体,发现了一个铁钉,插入头骨三寸余深,以为是车夫谋杀,最终判了死刑。数日后,老人的鬼魂突然出现,详细叙述了当时的情况,称自己因为中邪而昏迷在车上,苏醒后已是凌晨两点,于是下车步行回家,如今听闻冤案牵连到了车夫,实在不忍心,所以前来告发。官员叫车夫辨明真相,他也无辜。经过追查,发现尸体的原因,守军不得不坦白,所有的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官员。再次拘捕了搬运棺材的人,审问之后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年轻的妇人,一开始她不承认尸体的身份,受到严刑拷打后才坦白了。原来被钉死的人,就是她的丈夫,因为她与一个恶少私通,于是在深夜用铁钉杀害了他,以为能瞒天过海,没想到最终会被识破。于是释放了车夫,而将奸夫和淫妇的罪行归咎于他们,守军受到了责备,也受到了奖励。
兰岩说:通过这件事情来为冤情平反,天意真是巧妙啊。
我在鄞江听闻把总吕正阳,描述他在守上杭时,所管理的某处山邮,也就是山上的邮局,那里居民只有几十家,分散在各处,地方十分偏僻。突然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露宿的人经常会失去小孩,有的甚至脑袋破裂而死,于是大家都互相警戒。即使是夏夜酷热,也必须锁好门窗,甚至有人把小孩藏在箱子里。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近一年。有一次,新募的烽子某乙,带着火枪、弓箭等行李,从上杭的邮局出发。还没走几里路,天已经暮色降临,雷雨大作,风声呼啸,乙无法前行,只好在一座神祠下停下来。祠东边全是荒坟,旁边有一棵枯树,雷电在周围不停地闪烁,一时不停歇。乙觉得树顶上有个东西,借着电光仔细辨认,看到一个妇人,穿着红衣,脸色苍白,散发披肩,赤着脚,眼睛赤红,如同灯火一样大,蹲在地上仰望天空,手中拿着一幅白绢,大约五六尺长。雷声刚落下来,她就用绢子扇了扇,雷声又随即卷起,几次如此。乙大吃一惊,暗忖这是何等妖异妇人,竟敢与雷争锋。仔细观察,不是人,肯定是尸变,我岂能不帮忙一把?于是拿起火枪,点燃火药,瞄准妇人开火。刚击中妇人,她就颠倒了下去,雷随即劈下。雨渐渐停了,乙就在神祠里过了夜。第二天去看妇人,已经死翘翘了,脸上手上都长满了白毛,大约有一寸长。到了邮局,告诉了大家,大家一起去查看,无不惊讶。集体把她烧掉,以绝后患。从此,那个地方恢复了安宁,再也没有小孩失脑的问题了。
兰岩说:有尸变成旱魃,从未夺取小孩的脑子,敢于与雷电争锋,这更加奇怪了。乙的帮助成功,也是天命所归。
陕西某村的胡氏女子,嫁给了李家。有一天两人吵架,女子生气出门,去向不明,李家以为她回娘家了,去打听,却并未归去。四处询问亲友,无人知晓。于是发展成了诉讼案件,官司严刑拷打,却无法成立罪名,被囚禁了一年多。村后是连绵的乱山,很少有人经过,只有割草打猎的人偶尔路过。一位樵夫进山砍柴,在万树丛中看到一人悬挂在柏树上,眼睛大如盏,双手伸出仿佛要攻击人,发出像蝙蝠一样的尖叫声,身体摇摇摆摆仿佛在玩秋千。他吓得狂奔下山,回到村里告诉大家。村民们聚集了勇敢的人,持梃前去,四面围击,良久也不见动静。李家的邻里们都来了,虽然服饰已经陈旧,但还能辨认出是胡氏女子,于是请来她的父母观看,果然不假。大家悲痛万分,检验后将尸体焚烧,臭味传了好几里,还发出声音,这个谜案才算得以解开。
兰岩说:凡夫俗子,有些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是家常便饭。但是一年多挂在万山之中,僵硬却能发出声音,索性又不腐朽,这是难以置信的,但也是令人奇怪的。
某位先生,尚未中第,因为避免喧嚣,停留在广渠门外一座古寺中。寺院虽然很多,但大多都狭窄阴暗,不适合居住。只有一间小阁特别精致宽敞,于是就暂时住了下来。和尚嘱咐说:“在这里也无妨,但一定要防止有坏人来。后面的窗户最好不要打开。”先生答应了。
没多久,天气非常炎热,想到夏日住在楼上,古人都不愿意,没有北风的话无法消暑,就算有坏人来也不足为惧。于是打开窗户,看到绿野青草,一望无际。楼下是一片墓地,古冢成堆,数以百计,还有一些未埋葬的尸体埋在茂密的草丛之间,总共有十余具。先生笑道:“对着这个我可不敢不开心。”夜晚月色清明,清风送来凉意,于是他独自斟酒,凭窗远眺,醉后向楼下倒酒说:“长眠者若能感受到这杯中的酒,那就来一起共饮吧。”
大约是二更以后,听到一个棺木旁边,有轻微的声音,公子怀疑是草木摩擦发出的声音。突然声音渐渐变得尖锐,棺盖突然掉落,一个尸体匍匐而出,全身雪白,双眼发着绿光,在阳光下闪烁如萤火。公子大吃一惊,但平素胆气过人,且觉得虽然那是鬼物,但楼高数丈,也不足为惧,只是想看看它出来要干什么。于是立即灭了烛火观察。尸体出来后,向棺材磕头,然后复又起来,僵立着,瞪着眼睛,匆匆西去,速度如风。公子错愕不已,料想它必定会回来,于是半闭着窗户,屏息以待。再到三更时分,月色西沉,尸体果然又回来了,一瞬间就到了棺材前,这次下拜之际,公子刚好喉咙发痒,不由得大咳了一声。尸体突然站起,直勾勾地望着楼窗,公子赶紧把窗户关上,用力猛击,结果窗户脱离了门框,猛然落到了楼下。尸体立刻冲了过来,跳到窗户处,离公子仅有咫尺之遥。公子大为恐慌,抓起烛台猛击,尸体颠簸着又跳了起来。公子手边恰好有一本书,拼命朝它扔去,正中它的脑袋,它倒地不动了。公子才下楼,敲开僧房门告诉了僧人,僧人大惊道:“我劝你戒掉,真不是没有原因的,怎么就不听呢,导致了这样恐怖的事情?暂时跟老僧一起睡吧,明天再做打算。”公子便躺下,夜里多次惊醒。
第二天,僧人召集了十几个长工,带着兵器前去,见到尸体后都不敢前进,过了好一会儿才聚集起来,用物枨把尸体扒了出来,全身都是白发,指甲又坚硬如鹰爪。僧人说:“这一夏天一直没下雨,这是旱魃作祟。”报告官府检验完毕后,聚了柴火焚烧,尸体发出不绝的声音,臭味难闻。检查所击中的书,竟然是《周易》下卷。僧人笑着说:“兵器大就大异于人啊。”公子搬迁到城里后,向人们述说这件事情。后来他中了进士,官职不高。
兰岩说:荒郊草木蔓延,怨愤长存;蔓草间寒烟袅袅,含悲长眠。魂魄孤寂在万里之外,无日得以归家;骨骸在百年之中朽烂,谁能为其祭奠。导致旱魃作祟,因为戾气变成了妖物。虽然是鬼物,却不安于坟墓,聚集柴火焚烧,实在令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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